叶崇磬确实守时。约定的八点整,他提前了三分钟。看到邱家门前站立的屹湘和Allen,在红墙绿树前,淡绿的两枚嫩叶似的,赏心悦目。他下车来,摘下墨镜,笑了笑,说:“早。”然后,过来给Allen开了后车座。
“早。”屹湘陪Allen走下来,看到叶崇磬车上竟然也有儿童座椅,有点儿吃惊。
“昨天回去才想起来,临时让人送来的。多多,抱歉了,可能有点皮革味。”叶崇磬微笑着说。
“没关系。”Allen上车,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对着并立在车前的屹湘和叶崇磬摆摆手。
“这怎么好意思呢。”屹湘说。
“又不会报废,留着,以后肯定派的上用场。”叶崇磬关好车门,“那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屹湘说,又对着车里,比划了一下打电话的手势,“要乖一点…”
“能不能别跟多多说‘乖一点’,再乖,他要成标本了。”叶崇磬看着端正的坐在车子里的Allen,微笑着说。
屹湘哑然。
“你要出门?要不要送你?”叶崇磬问。
“不要了。我还得会儿才走呢。”屹湘摇头,“开车慢一点。”
叶崇磬点头,上了车,戴上墨镜,对着Allen说:“出发了。”嘀嘀按了两下喇叭,便开动了车。
Allen回头看看仍站在门前看着他们的屹湘,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在想什么?”叶崇磬问。他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袋子来,回手递给Allen,“糖果。”
Allen接过来说谢谢,打开袋子看,小声说:“Vanessa喜欢这种糖果。”他拿出其中一个盒子。晃了晃,格朗格朗响。
叶崇磬从后视镜里看看Allen,唇角一丝笑意深了。
真是个心思细密的孩子。
Allen只是每样都拿出来看了看,并没有吃。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外面渐渐喧闹起来的街景,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北京的拥挤…”
“嗯。”叶崇磬应着。老气横秋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个小男孩儿。他留意了下他的脚上,依旧没穿袜子只穿了舒服的软底鞋。
“可是我要走了,又觉得,其实北京还不错。”Allen说。
叶崇磬笑出来,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呆在这里的时候,会觉得没什么好;可离开久了,就会觉得哪儿都挺不错的——就连这糟糕透顶的交通也是。”
“塞车的时候你会干什么?”Allen问。
“听听广播,翻翻书。”叶崇磬说,这没想到要跟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聊这些。“可以做很多事情。”
“Vanessa也这样。”Allen终于拿出一颗糖果,不过他没有自己先吃,趁着红灯,他解开安全带,钻到前面来,坐到副驾位子上,剥开糖纸,伸手把糖给叶崇磬,“给你。”
叶崇磬歪头过来,咬到糖果的时候,看到Allen柔软的小手,似乎还散发着奶香味…他故意的皱了下脸,说:“好酸。”
Allen开心的笑起来,把一颗红色的糖果挑出来,剥开放进嘴里,含糊的说:“我就知道那颗是酸的。”
“好啊,你这个小坏蛋。”叶崇磬空出手来,作势要咯吱Allen,Allen笑着,叶崇磬怕他呛到,只说:“等下再跟你算账。”
车子慢慢的开着,Allen吃着糖果,扒着窗子,看着外面。小小的背影看起来真让人说不出的怜爱…叶崇磬暗暗的叹了口气。
到了目的地,端着相机的Allen就越来越表现出一个小男孩的孩子气和好奇心来,琳琅满目又拥挤的潘家园,什么都让他觉得新鲜,叶崇磬只好牢牢的抓着Allen的手,人多的地方,他索性把他抱起来扛在肩膀上。
Allen兴奋的问这问那,有时候甚至顾不得拍照,着急起来,伸手便拍着叶崇磬的头顶,要他看这里看那里,问问题。手里捏着好多细碎的小东西,从风车、兔爷、泥老虎、糖人儿到古钱、瓷片也有。
叶崇磬渐渐的身上的T恤都透了汗,却乐此不疲的、慢悠悠的转着。Allen的问题总是稀奇古怪的,真让他觉得这幸亏是在潘家园,要是换了科技馆,他恐怕要随时Google答案了…Allen这时候专心的看着这个赌青皮的摊子,已经有半晌没有说话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随着里面开大开小呼声也时高时低,他想带着Allen往下一处去。忽然的,Allen的小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他以为Allen有什么问题要问。
“怎么了?”他朝里面看一眼。他个子高,前面人虽然多,摊子上卖家和买家的交易,看的是清清楚楚。
Allen静悄悄的拿了一条手帕给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歪着头说:“我可以自己走。”他说着扭了一下小身子。
叶崇磬却把他又箍紧些,说:“过了这段儿特挤的地儿就让你自己走。”
“我太沉了。”Allen说。手帕在叶崇磬的鼻尖、下巴处按着。
“不是你沉,是天气热。”叶崇磬笑着说。这时候人群里又一阵叹息,很惋惜似的,他看着里面,原来是这位买家的一对核桃,又开的不妙。他便问Allen:“要不要进去玩儿一把?”Allen停在这里没催他离开,显然已经好奇了好久了。
“这是什么?”Allen问。
“这叫‘赌青皮’。刚刚你在我车上看到的那种古怪的核桃,问我是什么,就是这个。这叫‘文玩核桃’。他们正在挑选的就是坯子。你看,这些带着果皮的核桃,不打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对不对?所以从里面选两个,等打开来看,如果两个很配对很好看,就赚了,因为可能很值钱,是适合养起来、养成跟我那串核桃类似的;如果一好一坏,或者两个都是坏的,那就亏了。”
Allen说:“那我要玩!”
他稚气的声音不算大,偏巧这会儿安静,包括摊主在内的很多人都抬头看这个坐在大男人肩膀上的极漂亮的小男孩——斯斯文文的戴着墨镜的大男人,琳琅满目披挂了众多玩意儿的小男孩,看着就是闲逛的玩主儿,于是都笑了。
叶崇磬仰头看着Allen,一对好看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的光彩,又有些跃跃欲试。他忍不住笑出来。这面容、这神情,就连环境,也似曾相识,于是他点了下头,说:“来,试试手气,长长见识。”
摊主招了招手,众人给闪了一点空隙。叶崇磬大大方方的说着谢谢,走进去,把Allen放下来,替他拿了他当宝贝似的抱着的那些玩意儿,站在他身后,跟摊主说:“我们也来玩儿几把。”
摊主探手从身边的一个筐子里捞出一摞刚刚顾客扔进去的钞票,笑逐颜开的看着Allen,又看着叶崇磬说:“那就玩儿几把。”他空着的手在地上这堆所剩不多的核桃上划拉了一下,“随便挑。我就只有这些。”
“哪儿来的这是?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青皮?”叶崇磬蹲下来,随手挑了一个,放在手里捏着,交给Allen,让他试试手感。赌青皮是七月底到十月间的买卖,今天遇到了,也是新鲜,他自己都忍不住凑过来瞧瞧。
“还是去年的存货,我去年生了场大病,开春儿才好起来。东西一直在冰库里搁着呢。”摊主笑着解释。
叶崇磬点头,说:“难怪呢。”他又拿了一只,也放在Allen手中,问Allen:“怎么样?”
Allen不出声,鸭蛋大小的青皮核桃在他手里,握不过来。
“要像那样剥开的嘛?”Allen指着地上一堆散落的果皮。
“是呀。”叶崇磬说,“你自己来选好不好?”
“好。”Allen把手里的青皮核桃交还给叶崇磬,“哪一个都可以?”
“都可以。”摊主笑眯眯的说。旁边还有人选好了,他过去忙着开果了。
Allen慢悠悠的拨着面前这一堆青皮核桃,凉凉的,不时的拿起一个来,又拿起一个来,两只敲一敲,发出噗噗的声音。叶崇磬耐心的蹲在一边看着他玩儿,也不催促他,也不指点他,看着他选好一对,放在身边,又去凑下一对——摊主这时候过来说:“您可真有耐性,这么大的孩子老难对付了。我儿子就整天吵的我脑仁儿疼,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谢天谢地入秋就念小学了,可去烦老师吧!您这孩子几岁?”
Allen恰在这时停下手,手里攥着一个青果,塞给叶崇磬,一边瞅了眼摊主。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十四)
叶崇磬握了青果,微笑着拍拍Allen的背,说:“慢慢挑。”
Allen亮晶晶的眼珠转了转,又挑了一颗,照样塞到叶崇磬的大手里,原先挑好的两对,都摆在叶崇磬脚边,他看了看,说:“好了。”
叶崇磬把Allen推到自己身前,对摊主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的把价格谈好了。叶崇磬也依样子抽了一沓子钞票放进筐子里,动作相当迅速。接着他便催着摊主开果。“开了开了”后面围着的人也笑着说。
摊主就把第一对核桃接过来,用旋开果皮,剥了,放在水里用刷子刷干净沾在核桃上的果皮屑,不一会儿,一对大小相仿的核桃就露了出来。摊主把核桃放在手心里,拿卡尺去量,一个直径47毫米,另一个直径48毫米。
“旗开得胜!小伙子,一对狮子头啊!”摊主把这对核桃捧在手上,交给Allen。
Allen接过来,一手一只,碰在一处看着,似懂非懂的,又看看叶崇磬,问:“这叫‘狮子头’?”
“嗯。”叶崇磬笑着。趁摊主开剩下的两对青皮,跟Allen解释了一番,问:“好玩儿吗?”
“我们是赚了嘛?”Allen此刻好像对这个更感兴趣。
叶崇磬还没说,摊主就先说:“小伙子,何止赚了,是赚翻了!你瞅瞅你手上那一对,大边儿、深纹儿就不说了,这么撞手的东西,是多好的手头啊!小伙子,抓的好…真是个脚头旺的小伙子!”
叶崇磬微笑着对摊主摇了摇头,对Allen解释道:“这位叔叔的意思就是说,你抓的这几个青皮核桃,相当于,我们本来打算这一科拿C,可是竟然考了个A+——明白了?”
“明白了。就是我们赚了的意思。”Allen点头,“比你的那串还好?”
叶崇磬笑着说:“差不多。”
“又一个好的!”摊主开了第二对,一大一小,小的那个直径不过三十几毫米,纹路也不清晰,另一个却也很好。Allen把这三个摆在一处,看着。再开最后一对,却是一个长歪了,一个也是太小。一字排开的六只新出壳的核桃,各式各样。
叶崇磬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只要Allen玩儿的高兴。此刻看着一字排开的六颗文玩核桃形态各异,倒也觉得有些特别的意思。
Allen看着,对叶崇磬说:“我都喜欢。”
“那就收好了。”叶崇磬让Allen把核桃放在包里,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去别处。”
Allen却空出手来,对着摊主伸手过来。摊主愣了一下,被青皮汁液浸染的黑乎乎的粗糙的大手挓挲了一下,才笑着握住Allen这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谢谢您。”Allen说。
“不客气!”摊主松了手,掐着腰,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小男孩,说:“喂,小伙子,还没告诉我,你几岁呢?”
“我六岁。再见。”Allen说着,抬手拉了叶崇磬的手。“我们走吧。”
叶崇磬跟摊主道了别。拉着Allen,两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青皮摊位。
“我刚刚好紧张。”Allen晃着叶崇磬的手。
“为什么?只是一个小游戏。”叶崇磬微笑着问。Allen目不转睛的看着开果,他就留意Allen的反应。从Allen专注的神情上,他倒看不出Allen紧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Allen隔着包,摸摸里面的核桃,又笑了,“能送给我一个嘛?我拿回去给Mummy他们看看。”
“本来这些就都是你的。”叶崇磬笑着说,“车上那挂十八罗汉也送你。”
“真的?”Allen站住了。
“真的。”叶崇磬笑的厉害。真难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连他都觉得古里古怪的小玩意儿。在他家,若不是祖母喜欢,他也不会太留心。
“谢谢你。”Allen跳了一下。
时已近午,阳光有些烈了,蹦蹦跳跳的Allen,终于活泼可爱的像只荷叶上鸣叫的小青蛙似的了。
叶崇磬看着走在身前的他,多迈了半步,给Allen拉好了软沿帽,说:“饿不饿?等下逛好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Allen回手,拉住了叶崇磬的手,“吃什么?”
亮晶晶的眼睛,一仰脸,被垂下来的帽檐遮住了。
叶崇磬笑了,说:“炸酱面!”
“哦也!”Allen叫了一声,身上披挂的那些七零八碎乱晃起来,简直就像个顽童了。他“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们叫Vanessa来好不好?”
叶崇磬对着这样一张可爱至极的小脸儿,一个“no”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
屹湘从师父家出来,走到楼下听到手机铃响。
换了新手机,铃音她还不够熟悉,响了一会儿她才接。
今天凡是打进来的都是“陌生”的号码。
这个电话没有声音。
她站在阴凉的树荫下,看看断了的电话,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慌,攥了手机。
师母这时候站在平台上,对着她喊:“湘湘,你的东西落下了。”
屹湘仰头,穿过树叶的刺目的阳光让她眼睛被耀了一下,眼前白光闪闪,她急忙说:“我这就上来。”
高秘书站在车边等着她,看她脸色不佳,就说我上去给你拿吧。
她说不用,高秘书还是上去了。留下她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眼前那白光才消失。她靠在车边,看着眼前静僻的小楼,师父新换的住处,比原先的处所不大,却更安静些了似的。师父和师母精神也还不错…她默默的仰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平台。师母的身影已经消失。她不知道这一别,将何时再见到老人家。就连师父刚刚也说,湘湘,不晓得你下回回来,我还在不在了。
她鼻尖发酸,转身上了车。电话再响,她立刻拿起来看,这回是叶崇磬打来的,接通却是Allen跟她说话,说等下要去吃炸酱面,问她:“一起来好不好?”Allen咕唧咕唧的,听起来情绪很好。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十五)
“吃炸酱面么?”屹湘反问。她不知道Allen这是因为发现了新鲜的吃食高兴,还是因为今天玩儿的痛快,或者是真心喜欢跟叶崇磬在一起。也许是兼而有之。可这孩子这么高兴。
“嗯!”Allen轻快的答着,“你等等,我让他跟你说。”
Allen随后将电话换给了叶崇磬。叶崇磬耐心的告诉屹湘地址,原来就在秦先生博物馆附近——“你若没时间过来就别来了,我带多多吃好了就送他回家的。”他在电话里说。隔了老远,他脸上的微笑表情就像在屹湘眼前一般。那是种谅解和纵容的微笑。
屹湘说:“那麻烦你了,我另外还有事,现在实在是不能过来。”
叶崇磬说:“没问题,那就这样吧。”
收线的一刻她听到Allen在追问叶崇磬什么,声音尖细清脆。
屹湘攥着手机,将叶崇磬的号码存了。想起来,又去翻看刚刚的电话号码。总觉得这个号码有些熟悉,尾号是连续4个4…她呆看了一会儿。
高秘书匆匆的从楼里出来,将一只蝴蝶发卡交给屹湘,说:“说是落在沙发下面了。老太太眼神儿真好。”
屹湘接过发卡来戴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可能只顾了说话,滑落了也没发觉。
“还有这个,老太太说肯定也是你的。她家里没这样的东西。”高秘书又递过来一样,在手心里。她笑微微的,说:“我觉得也该是你的。以前夫人出访,也常留意这个——是给你搜罗的吧?她说你喜欢这种风格的胸针。不过,现在象牙制品管制这么严格,而且你又成了动物保护主义者,可能也只是看,自己不会收了。”
屹湘接过来,先说了句“这个不是我的”,随即便愣了。
这东西断然不是她的,但也绝不是没见过。
哑光的紫金玫瑰盘花底座,维多利亚女皇那冷峭高傲的侧脸,侧脸上细小的裂纹…她握了胸针,说:“我们走吧。”
她说着就先上了车。
攥着胸针的手一直扣在腿上,透过裙子,手心和腿上的汗简直融汇到了一起。
高秘书坐在她旁边,在这时递给她一方手帕。
屹湘接过来抹着汗,才发现自己自从上了车,就没停了出汗,可是车内的冷气已经开的很足。
“还要去吗?”高秘书轻声问,“实在不舒服就先回家吧。反正没有提前约好。”
屹湘点了点头,看看外面,问:“洪阿姨离职以后,就住这里?”
“对,就在这里。这原来就是他们家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分的老房子。老太太早前也是在你外公身边工作过的,后来也受过连累。洪梅从结婚就跟她母亲住在这儿了。为了照顾老太太方便,几十年没离开过。现在又在这继续带孙子。”高秘书说到这里,发觉前面开着车的司机给她做了个手势。
屹湘也看到了,于是问:“怎么了?”
司机说:“那辆车还在跟。”
屹湘听出话里的意思,她回头看后面,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后面车流拥挤,她也辨不出究竟是哪辆。只是有一阵紧张感,迅速的滚过。也只是片刻,便镇定了下来。这不是第一次遇到,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理应处之泰然。“不是我们自己人?”她问。
高秘书立即说:“没有,今天没安排人跟着。”
屹湘知道高秘书跟司机都是受过特训的,警惕性比她是好了不知多少倍。可这样的跟踪,她也不是没遇到过。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一次。到了艾老家,那车子就不见了,我以为是同路。”司机说。
屹湘见高秘书并不意外,显然见惯这种场面。她坐正了,说:“没关系,继续开车吧。”
高秘书也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屹湘,才说:“你等下放心上去。我会想办法确认的。下来的之前等我的电话。”
屹湘却说:“不用那么兴师动众。”她低头看了眼手机。
高秘书也不言语。眉头略皱,显然是在算计下一步要怎么做。
屹湘到了洪家楼下,拎了带来的礼物,独自上楼去了。她站在走廊上,特别往窗外看了看,才去按洪家的门铃。
只响了一下,里面就有人说“来了来了”,声音洪亮悦耳。
屹湘便知道来开门的定是自己的老保姆了。果不其然门一开,一个抱着婴儿的六旬老太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却是愣住了。
“阿姨。”屹湘叫道。怕她不相信似的,又轻声的补充:“是我,湘湘。”
洪梅被屹湘那一叫,惊喜交加间,就听着她叫着“湘湘、哎哟湘湘”,一行拉着屹湘的手往里让,一行叫着“老范快来抱着孩子”,那婴儿也许是不惯被这么忽然抬高的声浪吵到,小嘴巴一扁便开始哼哼唧唧,眼见就要哭出来了…屹湘趁着她忙乱,进门换了鞋,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门厅里,看洪阿姨将哭闹的婴儿交给丈夫,立刻回过身来,双手执着屹湘的手,先是抓着,紧紧的。
“阿姨啊…”屹湘轻柔的叫着她。记忆里总是温柔和顺的保姆阿姨,忽然间老了也觉得性情变了很多似的,许是真是年纪见了长、许是见到她意外又意外,有些失了常态。这让她分外的酸楚和感伤,又觉得温暖。低头看了洪阿姨的手,总是温柔的哄她睡觉、吃饭的手…
洪阿姨一双眼睛早就红了,手也颤了,喉咙也硬了,哽咽半晌,才说:“…阿姨真以为…阿姨没想到…”她两手摸着屹湘的手臂、肩膀、颈子…像是要确定这是个真人不是幻觉,又像是要确定眼前这个真人确实完好无损,仔细的看着,直到拨开屹湘的额发,看到那条伤疤,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十六)
“阿姨,别这样。”屹湘将她的手拉下来,扶着她坐下来,“我来看您,可不是想招您哭的。”她笑的也勉强,只是忍着泪,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洪梅丈夫老范,叫了声“范叔叔”。
老范应着。他拍着婴儿的背,看着妻子和妻子牵挂了许久的这个女子坐在一起相对垂泪,并不多言。他怀里的婴儿也不再哭闹,虽然泪盈于睫,一对瞅着屹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却很是好看。
洪阿姨扭开脸,擦了下脸上的泪。
屹湘为了缓和下气氛,站起来看看这婴儿。她原本只想夸赞几句这孩子好看,没想到婴儿看到她,忽然伸着手让她抱。屹湘对着这扑过来的婴儿,几乎是在毫无心理预期的情况下,就伸手接住了他——非常胖的一个小子,很沉。她抱在怀里,肩膀胸口被婴儿沉重的小身体贴住,瞬间背上就出了汗。她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尽力的好好将婴儿托住,让他舒服一点。
洪阿姨见她发窘,就想把婴儿接过去,没成想婴儿紧箍着屹湘的颈子,不肯松开,她只好让丈夫去沏茶,对屹湘说:“也不提早告诉我…我好给你做点儿你爱吃的东西。”她拍着孙儿的后背,责怪的看着屹湘,“潇潇回乌市了对吧?这个坏小子,也不透露消息给我。他结婚告诉我信儿,我没能去;他倒也惦记我,带着他的新媳妇儿来看我…我其实是最想你,也不方便就那么闯过去看你。心里还真盼着哪天见你一面,就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洪阿姨说着又擦眼睛。
屹湘说:“阿姨,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爱抹泪儿。羞羞。”
“这孩子!”洪阿姨破涕为笑。
“我还记得那时候您躲房间里看言情小说,哭的鼻子眼睛都红了。我妈妈以为范叔叔欺负您,叫我把范叔叔喊过去,她教训了一通,临了儿才知道是看小说惹的祸。”屹湘笑着说,“害我妈妈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小说让您那么入迷。结果一家子传着看。我妈也看的鼻子眼睛红红的出不了门…”
洪阿姨笑起来,揉揉眼睛。这么温馨的往事,她的小湘湘都记的清清楚楚的。
屹湘轻拍着婴儿,对阿姨笑笑。
洪阿姨看到屹湘抱孩子的这生疏而别扭的姿势——但凡是女人,无不有天生的母性,抱孩子即便是第一次,也都会自然的寻找到让孩子舒服的方式…她有些疑惑。屋子里只有她和屹湘,加上这个不会讲话的婴儿,她还是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从这里都看不到她的丈夫身影,才轻声的问:“湘湘,你后来…都好吧?”
她仔细的看着屹湘脸上的神气——从进门的一刻她就没停了打量屹湘:还是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也有成熟女性的风度,身子瘦瘦的,虽然比先前更玲珑了些,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她不由的心里有些发急,目不转睛的看着屹湘,等着屹湘的反应。
屹湘看起来是只顾了逗弄婴儿,却也小声的说:“都好。”
洪阿姨拍了拍胸口,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说:“我就说!这么些年,我回回梦到你,老是那样子。醒过来我就是揪心扒肝儿的难受。总是不敢打听个确切。好孩子,阿姨总算放心了。”
屹湘看向她,如此真挚的感情,毫不掩饰的流露,也只有至亲至信的人,才会这样了吧。她眼睛有些湿。洪阿姨发现,急忙岔开话题,又催着丈夫上茶…婴儿在屹湘怀里似乎渐渐觉得舒适,靠在她胸口,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