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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闭合,笼盖四野。
头顶处的发光体慢慢地淡薄起来,洒下银月般清冷的光芒。
聚居营地中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篝火,熊熊的火舌舔食着这渐渐昏暗起来的夜色,一只又一只的羊鹿一般的小兽,被剥净了皮毛架在火堆上炙烤,有厨艺精湛的阿姆提着特制的红油和蜂蜜在一旁伺候着。
一坛子一坛子自酿的美酒被揭开可泥封,这种木薯酝酿的酒有种特有的辛辣香醇,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居住在“水帘洞”里的村民们已经得到了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
广场东北角的祭坛上面,排排摆放着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皆覆白布。
到场的人们都换上了最隆重、最漂亮的服饰,白晃晃的银饰品从头到脚,除了正在忙碌的人外,有歌者领唱,余者都哼唱起陆言不懂得歌谣来,这歌谣比之上午的歌,要婉转悠扬得多,陆言听不懂这种带有古语的龙腔雅调,但知道是用来祭祀、安抚往者亡灵用的。
有如泣如诉的弦子拉起来,其苍凉悲怅的音调跟蒙古草原上的马头琴一般,让人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间歇有鼓点敲击,每一个节奏都能够落在人的心底。
不知道是因为音乐的感染,还是乐师使用了超能力所致,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对亡者淡淡的感伤,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展望。
战士们都散去,各回各家。王宝青大哥死去,心情沉重,也没有心思跟在陆言旁边,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陆言就一个人待在圈养角马的营地西侧,隔着栅栏跟那匹与他结下生死战斗情谊的黑马在一起。
他拔了几把青草在手上,一边喂马,一边望着这个充满神奇的地方,心思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远处忙忙碌碌的人群,越显得他自己的孤单寂寞。发着呆,直到手心痒痒,才知道黑马已经把青草吃完,正在舔他的左手。
这时,一个在瀑布后面的岩洞里见到的中年男人龙礼文过来找到了陆言,他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说道:“言哥儿,跟我来,先知在先祖祠里面等你……”
他手往远处指去,那里有一个堆积的骨冢。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个问题
先祖祠其实是一个洞穴。
陆言感觉这聚居地一览无余,除了草原就是草原,本不会再有什么走道迷宫。然而当龙礼文领着他来到一处用各种各样兽骨堆砌而成的高大建筑前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空间感再一次错乱。
进了这个被叫做常先庙的骨冢,沿着下倾的斜坡走了一段路程,便又到了一个岩洞之中。这是一个仿佛灵堂陵墓的宽阔岩洞,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的格局,沿石道前行,使得这里有一种回音壁的效果。
偌大的空间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在冥冥黑暗中回荡,终于到了大堂。
烛火摇晃,正中间的一个石刻的四米巨像怒目圆睁,带着荒蛮古朴的杀意,迎面扑来。
这巨像便是常先,和外面平台上的战神石像一般模样,只不过一个是执刀站立,一个是跌坐怒视。围着这巨像旁边的,嵌入山壁中的,是数不清的石刻雕牌和灵位,间杂着许多很多稀奇古怪的字符。整个石窟山洞里,到处都是壁画,图形古怪。
先知,也就是山中老人,他在先祖祠石像侧旁的小厅见的陆言。旁边还有一个短发丑面的老者。这个人陆言认识,他是司南遗族的现任族长,常永发。
很寻常的名字,然而陆言在看到他一个人瞬间生劈了两头雄性山岭野人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暴戾和洒脱,便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个注定成为传奇的强者。
“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后生仔。”
山中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伸手示意陆言与他们一般跪坐在粗布垫子上面。他问候完后,又帮陆言介绍常永发的身份:“我儿子,常永发,羯弄级的巴都木,也就是你们外面所说的五级格斗域超能者。”
陆言眉头一扬,看向这个正在打量自己的族长。五级是中国建国初期超能者的分类,一直到后来改革开放,这才沿袭了国际上A至E的统一标准。五级,便相当于A级超能者的等阶。这个等阶的强者,在陆言看来,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绝顶存在。
绝对的厉害角色。
他低下头,恭谨地说:“族长,来自山外面的初级超能力苏醒者陆言向您问好。”
“不错,不错!很谦卑的年轻人,祖先赐予了我们守护家园的神力,也赐予了我们巴都木高于常人的尊严和骄傲。抬起你的头,黑云洞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兄弟姐妹和朋友。”常永发平抬双手,淡淡地微笑。
他的笑容像天空一样开阔,像海洋一样蔚蓝。
山中老人看着陆言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来,没有更多地惊异和好奇,满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这个世间的迷雾已经遮住了你明锐的双眼,让你分不清方向:
为什么这里会有轮回之门的出现,而且每隔十来年就会出现一次兽潮?为什么我们会毫无疑义地让你加入抵抗的队伍,明了司南一族的秘密?为什么你会在冥冥之中被指引到这里来?为什么这世间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眼睛甚至更加明亮:“一个人所学、所遇、所知,由于生命历程的短暂,会显得尤为苍白,所以未知就像迷雾一般,将我们的恐惧深深填满。人心里有太多的不明了,那么就有相同数量的恐惧存在。那么,你知道你为何而来么?”
陆言摇头不知。他只是听到李志隆聊天说起,然后心中便生出了来黑竹沟探险的强烈愿望,这种急迫甚至于让他并没有做好十全的准备,便匆匆来此。之后这两天的经历,他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做了一个梦。
山中老人温和地说:“孩子,其实从六月间,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陆言一惊,眼睛开始眯着,锥子一般尖锐起来。
“我年纪大了,又是个嗜睡的老头子,所以一年的时间里,大半年都在睡梦之中度过。人的思想是有局限的,而梦想却是广阔如同宇宙。孩子,你听过梦界这个说法没?”山中老人平淡地看着眼前这个摇头的青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这世间有太多你不能够理解的东西存在……简单来说吧,我一直在关注你,甚至一直在呼唤着你的到来。这并无恶意,而是有事情要请求你的帮助。”
陆言看着旁边的常永发,视线移过来,缓缓地说道:“若是对于普通人,我当然并不会如此惊奇;然而在A级强者旁边,我实在不知道我能够有什么方面,帮到你们。”
常永发沉声说道:“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注定是英雄,然后才是成为英雄!”
这句话拗口无比,陆言摇头,表示不能够理解这种宿命论的观点。
“因为你是乱命巫师!拥有真实模拟神力的你,拥有否决世间一切规则的权利!”山中老人并没有跟陆言绕着圈子,他扬着柳树皮一般的老脸,轻轻说道。
这句话虽轻,但是却充满了无上的威严,仿佛上天神灵的愤怒都灌注到了“真实模拟”这四个字里面来,让陆言不由得心颤。他现在开始明白,这个像神话里土地公公一般的普通老人,他说的话语里,似乎并没有什么虚假的地方。
然而想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天空的某个角落,遥遥注视着他,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乱命巫师?”陆言在口中轻轻咀嚼这个新名词。
常永发从未有如此严肃的点头:“是的,乱命巫师,每一任司南族长、甚至是所有的守护一族的首领口口相传的秘密。只有从大山外面而来的乱命巫师,才能够解救附着在守山人后裔身上的诅咒,挣脱束缚,关闭轮回之门,让我们的后人可以远行千里,去看传说中的大海、戈壁、大漠、高山峰峦和麦浪起舞的千里平原。”
“我们等了五千年,你,终于来了!”山中老人手指向了小厅边缘那光怪陆离的画中。那是一堆莫名杂乱的线条,将一个血红色的人脸堆积起来。而当陆言死死地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人脸,看了十几秒钟,他终于发现,这线条跟自己的轮廓,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静下心来,陆言低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常永发说:“我们将会给予你远古真龙血髓,助你提升能阶,然后给你安排无遮大会,让你熟悉族中所有巴都木的神力,三日后冷月最高之夜,我们将派遣最厉害的巴都木战士给你带路,让你远征阿修罗道,将轮回通道损毁。”
“而后,你将取代我,成为司南一族的首席巫师。”山中老人补充道。
陆言低头,新长出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前往修罗道,危险会很大,可能会死。”
常永发说:“司南库中唯一的云书锦囊、最锋利的龙牙宝剑、最强壮的蛟胎角马,历代最杰出的巴都木修炼宝典、能够大幅度提升能阶的灵药真龙血髓、碧岩离花……司南一族的首席巫师席位,以及本代十位二级以上巴都木的护卫,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
他表现了无比的诚意。
陆言仍在沉吟,山中老人开口了:“别人都叫我先知,是因为我能够在迷雾中寻找到一丝光明的线索,去找寻未来的方向。你的人生里面充满着太多的疑问,这会变成你的执念,影响修为。我虽然神力消散、行将老死,但是勉强可以帮你回答三个问题。”
陆言神情一震,抬头笑道:“我答应你们!”
山中老人点头,而常永发则站起身来:“一会要主持死者进庙的超度仪式,我要先走了。”
陆言站起身来目送这位强者离开,坐下来时开始问第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哥还活着不?”
山中老人没有回话,他闭着眼睛,呼吸渐渐缓慢,随着静室里的烛火起伏,他脸上的老人斑越发清晰。过了十分钟,他悠悠说道:“活着!”
陆言急忙问到:“那他在哪里?”
山中老人眼睛睁开来,里面有着浓浓的困惑,深吸了一口气,问:“这算第二个问题么?”
陆言摇头,他则也摇着头说:“即使算,我也不知道。天命生机一线,冥府未闻,这世间已有六年无此人的命线,然而却也无此人销期。不知,不知,雾太浓太黑,我看不见。你问第二个问题吧。”
“我的未来会怎样?”
这次山中老人没有久思,他直接摇着头说道:“大道五十,天道四十九可在其内,唯有其一遁去。但凡乱命者,皆是缺失的、是无端的、是不可捉摸的。世间万物都有因果、有机缘、有线索,而你是那遁去的一,你什么都没有。
没人能够知道你的未来,正如没有人能够知道你的过去。你的过去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未来不属于这个纪元。我不知道,雾太浓太黑,我看不清楚……好吧,请你说出第三个问题。”
如此万金油的答法,陆言心中骂得天昏地暗,脸上却不敢有半分迟疑。有一个A级强者的儿子,这个当老爸的不知道会有多厉害。况且,相隔万里他都能够关注自己的一言一行,现在相隔半米,他未必不能够知道自己心里的龌龊。
陆言仔细地思量着第三个问题。良久,他眼珠一转,问起:“我的朋友陶砚会怎么样?”
山中老人沉默了更久,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突然脸色一红,一口血吐在了对面陆言身上。而在陆言忙着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对陆言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成神!”
陆言的手一僵,心中风雷滚荡:“什么是神?”
山中老人将陆言推开,心中百转千回,脸色转冷,视线飘向了古老壁画的那张麻木而古怪的人脸:“预知这种东西,并不十分准确。这世间的线太多了,千丝万缕缠绕成黑雾,我看不清,也道不明了。兴许我说错了——正如我之前说这次兽潮会让黑云洞庭覆灭一样。我总会有说错的时候。孩子,你别介意。”
他朝外面喊了一声,一直守候的龙礼文走了进来。
山中老人眼皮低垂:“孩子,外面庆功的盛宴开始了,面木薯酿造的美酒飘香、加了大山外面传进来的香料孜然,烤鹿肥嫩鲜香。去享受美好的生活吧,去庆祝难得的胜利吧……明日,将会给你安排,献给乱命巫师的无遮大会。”
他双手合十,不再多言。
陆言双手合十,带着若有所思地疑惑离去。
随着两人的离开,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静室无风,然而那用沉河鲛鱼油点燃的油烛灯火,却随着这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人类激荡的心情在乱舞着。大厅的自动沙漏来回颠倒了三个来回后,常永发又带着一身烟火返回。
“父亲,喝碗粥吧。”常永发身上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是上面仍有烤肉油腻的味道。山中老人眉头紧皱着,却并没有说起,接过粗瓷碗来,小口地喝。
“父亲,真的要让这个陆言带着族中十个巴都木离开?”
山中老人点头。
“父亲,真的要让这个陆言带着云书锦囊去那阿修罗道?”常永发又是不舍得问。
山中老人看着独掌一方的儿子:“怎么,你舍不得?”
常永发摇头道:“那十个巴都木可以选不服从我们常山家族的刺头和反对者,并不影响我们出山之后的计划。但是,云书锦囊却是祖辈留下来的宝物,历代首席巫师相传。倘若给让那小子,丢到了异域……”
“他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云书锦囊并不属于我们,是个祸端,丢掉也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我族重回中土,让我常山家族再创五千年的辉煌,让我们的子子孙孙称为这世间的主人……那个寄身虫现在还在山外?”
山中老人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占卜结果,过了良久,才换了个话题。
在父亲面前,常永发并没有掩饰自己阴戾的目光:“只要诅咒一除,我立刻弄死这条看门狗……”
灯烛摇曳,使得他脸上的面容尤其狰狞起来。
山中老人不置可否。
“陆言……也是个不屈人下的雄才。更加难得的是,他的朋友,资质实在可怕……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这样的人存于世间,是他们的幸运,还是我们的不幸?老头子能够逆天而为么……唉!”山中老人静静地叹着气,尔后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他抿着并没有几颗牙齿的干瘪嘴巴,深情凝视着飘浮的热气,轻轻地喝起粥来。
“是的,父亲。我知道怎么做了!”常永发禀礼退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醍醐灌顶:虫子的盛宴
“红氍贴地灯耀壁,今夕大会来无遮。”
无遮大会属于舶来语,梵语般阇于瑟,华言解免。在司南古语里面也叫做“碣韶喏”,指的是拥有神力的巴都木们心无旁碍、交流心得的一种宗教式修炼活动。司南一族侍奉古巫神系,以祖先为神灵,以超能力遗传为神力再现。
由于偏安一隅,没有受到其他宗教冲击,倒也延续了几千年。
司南一族主修的功法为“镇压山峦十二法门”。这门功法其实已经囊括了静修、运动学、格斗、能量运作、暗示和自我催眠等等方面的知识,尤其是在经过数千年的改造、提炼和战斗刺激,已然成为一门系统的学问,对超能力的理解有着独到的一面。
而其实用之处,也远远高出了白城子提供的初级锻炼体系。
陆言头天晚上便得到了鹿皮纸书写的资料。
彻夜研读,颇有功效。
次日天亮,司南一族觉醒能力的七十八位“巴都木”超能者,聚集在营地北方的都门大帐里,齐诵迎神大歌,在音律飘扬间,山中老人开始讲述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的各种妙处修法。有人以音律惑之,陆言便觉得如佛家梵唱一般,会场香气扑鼻,莲花朵朵。
十二法门的修炼方法有的精深晦涩,有的对陆言来说易如反掌,然偏偏编写之人,都是用文言文或者神典的编撰方式来描写,使得陆言有时候眉飞色舞,有时又脑袋疼得要死,言不达意,不知说的是什么玩意。
这一传唱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之久,期间休息了二十分钟,草草吃了一碗薯粥,又换了一个老棺材轮唱,歌声悠扬。
陆言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那仿佛有魔力的同频共振,开始在心中默默运转起已了解的部分内容来,镇压身体的疼痛。
早间喝的一竹筒半凝固的红色浆液,那腥臭难当的玩意便叫作真龙血髓。此刻已然在五脏六腑、百骸中翻腾起来。他努力地指导着那股左冲右突的热气,均匀地扩散到全身各处去,脸色发红发烧,仿佛自己刚刚吃进了一颗两万吨当量的原子弹,正在爆裂。
陆言感到自己的每一处肌肉都在扭曲,每一根骨节都在碎裂,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烧。
一只容量有限的气球,被灌进了好几加仑的水。
此刻的他本应该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静养,可以尽情地惨叫、尽情地翻滚、用所有的方式来发泄心中难以言叙的痛苦和烦躁。
然而他从早上到下午,却一直被固定在大帐的中心位置,领唱台前的第一排。
没错,是固定。
有人用极强的念动力将陆言所有放松的想法给刨除掉,使得他像落地生根一般,跌坐在蓝色的粗羊毛地毯上,连嘶吼都不能够。这人的能阶绝对有B级以上,等级的天然沟壑,使得陆言被憋得快要爆炸,外表却平静得没有一分颤抖。
唯有眼神在剧烈漂浮。陆言看见一个瞎了只眼睛的大娘在对自己微笑,十万分的淳朴。
这微笑仿佛恶魔的嘲讽。
这痛苦与超能力觉醒的那一霎那,是多么的相似。或者,还有所不及。陆言在心里安慰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我怎么可能在这小舢板上翻船?
心中思绪万千,陆言想了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旧事,也想到了早年间在江城闯世界的艰辛。最后,他突然想到,自己昨天跟山中老人提条件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过愚蠢?
要知道,高手如云的司南一族,人家随便伸伸手,便能够像捏蚂蚁一般,捏死自己。
各种念头全部闪过完之后,陆言听着那有着几千年前古韵的唱和,心中突然有些平静下来、心如止水的感觉,就像镜面反光,将所有的知讯收集。日头又是西移,这心中所有的苦痛,便如那不知所谓的发光体一般,沉于湖底,归于平静。
一天的无遮大会开完,人们并没有散场。
声音渐渐静默后,大部分人昏昏沉沉睡去,有人跌坐、有人躺卧,有人将那千奇百怪的姿势,都呈现出来。当陆言眼帘低垂,鼻息舒缓、低沉得几不可闻的时候,山中老人带着一个瘦小若猴子的老男人,缓缓出现在他的面前:“老九,拜托了!”
“三哥,说甚客气话咧,这不是俺分内的事情么?”这个叫作老九的老男人跌坐在地,一手指地,一手指陆言,轻轻地念着“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经文:“即成就万德圆备之果体,之因行譬喻,故开演因位之万行,以严饰神果之深义……”
就这般念叨着,一颗颗金色的象形文字从他的口中飞出来。
它们在陆言脑门上空,像荷兰大风车一般旋转着。
这些金色文字在忽慢忽快的游走中,慢慢的、慢慢的形成一股莫名的吸力来,这吸力并不存在于物理状态的作用下,而当这金色文字旋转成肉眼所不能见的速度时,突然大帐之内所有仍然醒着的人,都齐声口吐曰:
“咄……”
这整齐划一的低吼声响,将那坚固的都门大帐都震得一阵索索的抖动。
然而陆言却不曾醒转过来。
嘶吼过的人,皆从心底深处,过喉道,吐出一滴浓郁的血滴汁来。
这血滴粘稠如墨,一飞出口,便自有灵性一般,自动飞达老九制造出金色文字而化的光带里。第一次出现的是蕴涵着真武之力的血滴,蓬勃如山海;接着有人倒地睡去,有人却睁目醒转过来,依次曰:
“籁……”
“糜……”
“蕟……”
“娑……”
每一超能者发出一声,便会口吐一滴血滴来,有的呈紫兰色、有的呈赤红色、有的呈黎黑色,有的呈黄金色,也有的呈五彩斑斓的颜色,所有的血滴都会飞蛾扑火一般,被吸入到金色光带里面,在高速离心运动之中,大量的血细胞被做破碎甩起。
而留下来的,是一种肉眼所不能看见的,自有链状结构的环形大分子。
这些声音频率被那光带录制下来,一直到最后一个超能者出声完毕,萎靡地跌坐下来,沉沉睡去之后,两个唯独清醒的人,很完整的听完了这一首,没有歌词的司南大歌。
这居然是司南大歌中最常见的一种颂神音调。
老九憋红了枯树皮的老脸,凝神定气,将那金色文字化作的光带慢慢减缓、慢慢减缓,一直至最后停止在半空中,他也念完了经文的最后一段:“掌岁时拔除衅浴,洗涤千世而开来——如默,如是我闻!”
最后一字话音刚落,那金色文字化作一樽青铜古鼎,里面盛着翻滚不已的混沌液体,似无色、然颜色万千,似死物、然生机勃勃,那液体里仿佛有着无数的资讯和信息,在咆哮、在挣扎、在苦苦哀求、在麻木静立……
老九突然流着眼泪,将这青铜古鼎拍入陆言头顶的听宫穴处。
这物一入人体,便化为霞光万道,灼灼其华,能与太阳争焉。少顷,都门大帐恢复黑暗和平静,只有人群和缓的呼吸声传来。老九低声自责道:“三哥,我这一场醍醐灌顶,不知是悲是喜,乱命巫师的典故,我也是知晓一二的,万一……”
山中老人摇摇头,冷着脸说:“我自有计较……”说完,他负手走出帐外。
老九勉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出掀开大帐的帘门,门外有一个丑陋汉子,一把扶住他:“九叔,我扶你回去。”这人正是司南一族的族长常永发。老九紧紧抓着他的手,嘴唇哆嗦着,然而话语却在喉咙中转了几个来回,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暮色四合的大地,望着远方草原上飞舞的萤火虫,还有那一洗如墨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猛咳着,呕出一口血痰出来。
血痰粘稠也如墨。
不远处,有一个穿这修长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子双手抱膝坐着,往这边望过来,薄片眼镜后的眼神,锋利如刀。
请归还你们拿走的质量,只留记忆……
请归还你们拿走的质量,只留下记忆……
请归还……
天色大亮,太阳光透过窗户的间隙,遥遥地斜射而来,又是天明。
陆言一跃而起,迅速地扫量了一下四周。
简单的木屋,散发着原木的清香气息,四周装修,都是很平凡的营地建筑。但是凭空多了一个如山涧清泉一般甘冽的女孩子,那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你醒了?”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子惊喜地轻声叫道,走到床边来。
陆言点点头,跳下床来坐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问蓝勿语:“什么时候来的?”
蓝勿语递上一张散发着清香的手帕说:“上前天便到了,只不过你已开始去打仗,后来又被人灌了酒,不醒人事。接着醒来,没见一面就被拉去参加什么不可告人的仪式……直到前天夜里,才被人送过来。哦,送你的人是龙礼文大叔。”
她有些抱怨地说道:“连睡觉都不老实,手舞足蹈的,还讲梦话……折腾了一天一夜,这才消停一点,真是的!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都像疯子一样……”她说完话,哈着呵欠,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显然她也是很久没睡了。
蓝勿语美好的胸型曲线,勾得陆言的眼珠子都要都要掉出来。她美目一横,瞪了陆言一眼,又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夸张样子逗笑,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你这个家伙,做了什么梦,怎么说了那一堆让人听不懂的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