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摆着手说:“到南方去了,前几天才刚刚回来。至于后面的事情……一言难尽。我们一别得有七年了吧!你呢,现在怎么样?”
两人正聊得兴高采烈,突然刚才那个严肃的胡经理插话道:“林秘书,原来你们认识啊……”他脸上此刻所有的肌肉仿佛被注射了松弛剂,皱成了一朵老菊花,呵呵地赔笑道:“这位陆言同志,您看我们凭空闹出一场误会……呵呵,呵呵。”
他笑着招呼一个服务员过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现在就给你安排……”
林明方待陆言如浴春风,对这个胡经理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问:“阿言,怎么回事?”
陆言伸手阻止了那个穿旗袍工作服的服务员上前,说:“没事。我家建新屋,8号摆筵席,我过来问一下这里能不能够派人外发承包宴席。可惜这里没有这个业务……”他倒沉得住气不问林明方是谁的秘书,使得旁边这个势利的男人脸色立换。
“哦,这样啊……到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也要随一份礼的。我想想……这里不外包筵席,你可以去横江飞阁去啊,那不是蓝勿语她们家的产业么,一句话的事情啊。哦,蓝勿语十一月回来了,你没有她电话吧,我来念,你记一下……”
“也不用随礼,不过你那天若是有空,倒是可以过来喝顿酒,我们也好久没坐一起聊天下棋了。”两人聊着天,拿出手机来互相记录手机号码,没有一个人再理旁边这个胡经理。
胡经理被晾在了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憋成了猪肝色。
聊了几分钟,大厅转角处有一个人叫林明方:“林秘书,阚书记找你呢!”林明方回了一声后,拍拍陆言的肩膀:“说好了,后天晚上见……哦,你也再没见过蓝勿语了是吧,快打电话,保证你不会后悔!”他暧昧地笑着离开了。
陆言摸着鼻子苦笑,也不回话。
这些老同学都以为自己一直还在暗恋着蓝勿语,所以总是不忘了调侃他。
他暗恋过蓝勿语么?陆言只记得自己刚读高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金粉世家》热播,自己十分迷恋里面那个任性刁蛮的二号女主角,恰好蓝勿语和她长得又颇有神似之处,便老是忍不住去看她,去接近她罢了!
是暗恋么?陆言狐疑地想着。年代已然久远,况且人家蓝勿语根本就对他不假辞色,一番接触之后,索然无趣之后的他便逐渐冷淡了心思。
——说到底还是有一点吧……
陆言皱着眉头问仍待在一旁的胡经理:“林明方是谁的秘书?”
胡经理在旁边听得真切,连忙小心地赔着笑容:“你们老同学时隔多年重逢,自然不晓得。这林明方是县委阚副书记的秘书,红遍县委的人物呢……”
阚闻汉,县委副书记,主管党群、组织工作,是靖平县里排名第三的实权人物,据说背景很深,来头也大,是去年市里面空降下来的。陆言虽然远在江城,但是家乡的这些消息,还是能够从陶砚这些同学口中得知的。
他点了点头,没再理这胡经理,独自走出门去。
林明方的父亲据说是市机关里面的干部,他一出学校不久,便能够成为阚闻汉的专职秘书,想来也是有些家庭的缘故。
胡经理假意挽留无果,望着陆言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往地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什么玩艺?乡下小子,牛逼个锤子?”
他并没有注意到离去的陆言耳朵那一动,而是转身拿起电话来打:“喂,姐夫啊,阚闻汉中午在我们这吃饭,说是请什么来投资的客人……你说他一个主管党群的副书记怎么关心起经济来,也不怕卫震东发邪火?……哦,你要来啊?好、好……”
正说着话呢,不知怎么地,他一脚便踩滑了,重心向后面移去。
他仰天倒跌在地上,头脑勺重重地磕在光洁的大理石上,黑红色的鲜血一下就流了出来,他疼得哇哇直叫唤,发出杀猪一般惨烈的呼声来:“啊……来人呐,来人呐……”
而在门口不远的陆言则收回了左手,开门上车,心中默记着:二十米……这次有进步。
他思考了一下,并没有拨打蓝勿语的电话去碰板壁。不过横江飞阁确实是一处不错的餐饮场所,此次筵席倘若真想摆得风光、有档次,让父母心头慰籍和骄傲,那里却也值得跑一趟,陆言发动车子离去。
好在横江飞阁的人并不如杉江大酒店这般傲慢无礼,在听闻了陆言的要求之后,餐厅的负责人并没有在做与不做这单生意上门做纠结,而是与陆言直接进入了菜品、酒水、价格的商谈等实质阶段。
谈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将这次筵席的事宜谈妥。
八日下午时,横江飞阁的人会配备好食材、餐具和交通工具,在一个姓龙的主厨带领下,到螺司村制作筵席。陆言只需提供或者搭建好临时灶台即可。不过因为是首次出现这种人员外发的情况,收费方面可能就会有所涨幅。
陆言在这里也作了让步,他出医院之前已经取了一些钱在包里,在交上了一万块钱的定金后,事情基本办妥。他下午的时候又在医院呆了很久,再次给母亲做恢复性治疗后,驾车回到螺司村家中。
刚一进屋,父亲和大伯陆原森就迎了上来,说起请帖、召集人手和旁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进新屋酒的场所也已经选在了离陆言家不远的村委会旁边小会场上,就剩下筵席的事情没有办妥了。
陆言说已经订了横江飞阁酒店的筵席。凉菜、高汤和需要时间久制的菜肴都在酒店做好拼盘、装罐,至于热菜现炒的还需要这边提供场地,就连大部分餐具都包了,不用担心。
大伯陆原森只是早上见过陆言一面,虽然知道陆言开着车子回来的,却不曾陆言现在居然这么阔绰,还请了靖平县里数一数二的酒店上门来制作酒筵,看来老三家的小子已成人物,当真是不得了。
要是有钱,直接在横江飞阁办便行了,何至于弄上门来做?
他心里虽这样想着,却知道因为出行不便,老三家摆在横江飞阁的话,村子里恐怕大半的人都去不了。
他说道:“村公所(村委会)的大食堂炉灶空了好几年,稍微修正一下还是可以用的。桌子椅子的,各家都有一些,我去借便好。”
陆言点头:“那里确实不错,大伯,你请人帮忙弄一下——也无需多弄,只要清洁整理便好。至于费用,你先帮我记好,结束了我一起结算给你。”
“好的勒,好的勒。”陆原森一边点头,一边心里暗自盘算着:老三这小儿子可算是出息了,回去要赶紧说说孩子他娘,去年老三两口子建房子时住在我家,她不但收了房钱,还隔三岔五混闹一次,这次可得要放下脸皮,跟人道歉才行。
陆言并不知陆原森所想,他只是知道大伯跟父亲虽是亲兄弟,然而大伯精明,且娶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婆姨,平日里跟老实巴交的父亲并不亲近,当年分家的时候也闹过些龌龊,以至于在市里的小叔连清明挂亲,都没有回来过。
他并不太喜欢大伯一家,但是这次陆原森过来帮忙,又不好板着脸,免得别人背地里说他一阔绰了就翻脸不认人。
这恶名他背得,可是注重脸面的父母却是受不得半分。
陆原山以至都不说话,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在向精明的大哥吩咐事情,心里面美滋滋的:他大哥平日里也是村里面的一个头面人物,然而在儿子面前,倒是能够放下长辈的身架来,听着话语。
他哪里知道,这世间能够让人弯下腰来的,除了权力就是金钱。仅仅是他陆原山的儿子,却也并不管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宴席准备

陆言回家打了个转,又驾车前往县城最大的家具卖场。
他早上打量了一下家里的环境,尽是些用了几十年的老旧家具和电器,建房花尽了父母这辈子的积蓄,所以并不曾在这些地方下心思。陆言他并不知道父母是否会听从他的劝告,搬到县上或市里,要知道老人家在这山坳子里生活了差不多一辈子,故土难离,思想很难扭转回来。
不过他既然想着让父母过上舒适的生活,自然便先将新房改造得现代舒适一点,给出院的母亲一个大的惊喜——虽然有被骂浪费的可能。
房子只是做了简单装修,陆言时间又赶得急,只能秉承这现代家居里“轻装修、重装饰”的理念,将屋子里面尽量布置得舒适些。他大概在晚间六点到的家具城,偏僻小县,自然不会有什么名牌家私,都是些东施效颦的仿制品。
陆言也不计较,依着城里人的置办水平,买了一些沙发、床、书柜、茶几、屏风和灯具这些大件物品,小的装饰品也乱七八糟买了一些,再来到床上用品专区买了些质量上乘的蚕丝棉被、六件套、窗帘。家具城里面有大型的家电卖场,陆言家里除了十多年前买的一台21寸彩电和些家用小电器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物件,所以常用的电器,比如电视电脑、冰箱空调、热水器洗衣机这些白电以及其他的一些小家电都是要添置的。
还预定了厨房厨具、卫生间洁具全套,并委托商场方面联络人上门安装改造。
此外还买了几种颜色素雅的墙纸,陆言准备自己来贴。
七七八八买下来,陆言才发现差不多花了十万。他将订金付好,将手中一大票单据收着,并与商家约好了明天上门的安装事宜,等陆言来到大街主干道上,已是月上眉梢的时候。他长呼了一口气,感觉今天买东西,有一种暴发户的阔绰和豪爽。
来不及歇口气,他又要去县人民医院,与医生商量母亲的出院事宜。今天是6号,8号摆酒的话,母亲8号出院最好,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操心,而且那一天肯定十分热闹,就当冲喜便好。陆言不知道自己会在家里面待多久,但是他会在这段日子里将母亲和父亲的身体调理健康,并将此间的诸多事宜都处理妥当再走。
他回去的时候,甚至还在考虑一个问题:从县道岔向螺司村的这一条山路,年久失修十分坎坷,每当雨天便是十分泥泞,而且还有坍塌的危险。事实上整个大敦子镇有一半的村子都在共这条干线,倘若自己能够出钱将这条路修好,这福泽必将落在父母身上。
做了这一件事,从此便不会有人胆敢欺负小看他们。
所有的摆阔,还不如做修桥铺路这种真正为公共利益服务的事情,更值得别人尊重。
然而,这件事情操作起来是很麻烦的,修路要立项、招标、施工……等等事情十分繁琐。当然简单的方法也有,直接将钱捐给镇政府。不过钱经这般一过手,能有多少实打实地用在修路上面且不说,而且还保证不了豆腐渣工程的出现。
这种事情无须猜测,靖平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可以让陆言无比清醒。
陆言心中计较着,前期工作先交予公司的专业人士来评估,至于如何操作,现在还不得而知。况且,也缺少一个契机。
回到家里,陆言不顾父亲反对,将他和母亲收集的很多检破烂都看不上的、零零碎碎的杂物全部打包扔掉——父亲因为腰肌劳损,干不得重活,所以家里一直都是村子里最贫困的,这情况一直到陆言大哥出去打工后才有所好转。
贫困的生活养成了父母节俭的习惯,平日里在街上乡间走路,看见什么无主的东西,不管有用无用都喜欢拿回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房间拥挤。
陆言光从二楼便拿四十几个健力宝、可乐雪碧的塑料空瓶子。
铁皮铁丝、木块、废塑料桶、塑料宣传布、废纸更是一大堆。
陆原山开始还十分反对,差点要跟陆言吵起来。后来坳不过陆言,气乎乎地回房睡觉去了。他有时候便是有些小孩子气,思想也简单,陆言回来花钱大手大脚,也不像何慧兰一般唠叨几句,只随陆言。但是陆言要扔的这些东西,很多都是他亲手捡回来,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整理的,他自然极力阻拦。
见自己说话没有成效,他一时想不开,自顾自生气。
陆言也不管他,父亲生气快,消气更快——他终究是爱儿子的。陆原山回房睡觉,陆言就更无顾忌,念动力这种伟大的超能力,被他花来整理房间。不到一个钟,陆言居然把大半个房子给腾空了。
第二天从早上起陆言就十分忙碌,他并不参与父亲和大伯、以及村子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在新屋的小院子里收礼金的登记工作。从早上九点开始,他昨晚上定的家具、电器便来了两车,停在村中的坪子前。
看着商场的工作人员从卡车上陆续搬下来全新的各式家具、电器和锦被饰物,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堆。
很多人这才知道陆言回来了,纷纷来跟陆言打招呼,几个年轻的后生也撸起袖子,帮忙卸货、搬运。陆言昨天订货的时候已经预想了摆放位置,早上起来还特意做了一番清洁,此刻便直接指挥这些工人和帮忙的同村年轻人一起拆箱布置。
在院子里摆开桌子收取礼金的这边自然也惊动了,陆原山望着陆续望家里搬运的家具和电器,有些无所适从。他早上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和楼上楼下的房间,还破天荒地说了一下儿子,然而不到一个钟头,这些空地便陆续被填满。
陆言这笔是大单,却出手有阔绰,商场的工人自然也十分尽责,帮着楼上楼下的摆置,甚至还高效率地帮忙布线和清洁、收尾,绕是如此,也足足弄了两个钟头。
陆原山只见房间里的布置,跟电视上城里面有钱人家的摆置都一样,在看看堂屋(客厅)里各种各样式样大方阔气的硬木家具、棕红色皮质单人沙发、浅白色布艺沙发……还有崭新电视柜上那足有一扇窗户大的液晶电视……
每一件东西都让他感到好奇,又为昨天对儿子发脾气这件事有些后悔。
他搓着手走到正在往墙上刷白色乳胶漆的儿子,问道:“呃,二子,你在干嘛呢?”
陆言抬头看向父亲,忙碌了一上午的他脸上有些灰尘,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爸,我给墙壁穿衣服呢,喏,小米手上的那个就是……”
陆原山看见村东头米老稳的三小子米崴,他手里抱着的一卷灰白色的厚厚墙纸,上面有天鹅绒一般的流苏和垂花式样的花边,他见都没见过,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知道什么鬼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些花花绿绿地……你搞吧,我去收礼去。你妈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下午,我去接过来,”陆言头望天华板上瞧:“把天花板粘完,就可以把那盏九花盘锦吊灯安上去了。”
一旁帮忙的米崴朝陆原山笑道:“三伯伯,啥子乱搞哟?陆言哥把这房子打扮好后,莫说我们螺司村、大敦子镇,就是那县城里,只怕也没几户人家有你家这般好看嘞。”
陆原山听到了,嘴上不说,转过头喜滋滋地出了房门。
虽然明天下午才是正席,但是来帮忙的人这几天都要在陆言家吃饭。一大早他大伯陆原森就带人将大食堂炉灶弄好,还去大敦子镇买了好多新鲜肉食,菜蔬地里边有,忙到中午找了村西头的屠聋子来帮忙炒菜,弄了三桌子散席。
几个给陆言帮忙搬家具、装墙纸的半大小子想走,被陆言一把拽了回来。散席并不丰盛,都是些火锅水煮,但好在酒肉管够。螺司村是镇里中等水平的村子,但是平日里也难得见荤腥,这几个小子去意也并不执着,最终留了下来。
坐下来吃一会,大家都在闲聊。堂伯陆原森的儿子、陆言堂哥陆守亭也和陆言一桌,三十二岁的他在家跑运输,日子过得还算红火,今天也是闲暇,便带着媳妇和四岁大、拖着鼻涕的儿子过来吃饭。
他追问陆言在哪里发财,陆言回答泛泛,他便转移话题说:“小言什么时候结婚呢?”
农村里对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这种事情看得最为重视,像陆言这样一般的同村年轻人,大多已成婚,小孩都已经满地跑了。为这事陆言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被母亲唠叨。陆言挟着一块酸菜,摇了摇头说:“女朋友都没在谈呢!”
“那还得了?那还得了?”陆守亭媳妇正在喂她那调皮儿子吃饭呢,听到了夸张地叫了起来,热情地说:“要不然嫂子帮你物色物色?我娘家那边有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个个都水灵灵的,秀媚着呢?”
她是屏西青山界的人,山高水深,群山峻岭,比屏东这里更加偏僻,然而女孩子偏偏沾染了那青山秀水的灵气,都出落得秀美动人。陆言尤记得读书时广为流传的四大美女里面,八班的何嫣君便来自那个地方。
陆言摇摇头,没有接茬。
旁边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李志隆猛地一拍正在埋头啃骨头的米崴,哈哈说道:“何必去青山界找,小米他姐姐可是这们这一片顶有名气的大美女,还上过中央电视台呢,你找米老稳提亲去,这老财迷准答应。”
李志隆是陆言大哥陆默的发小好友,初中毕业后便在村子里瞎晃,今天跟个施工队,明天又去帮人做个短工,胡混日子,所以老大不小了也谈不上个媳妇。但是他却是个山林通,靖平连绵几百里的山峦,他都走了个通透。
就连青山界十万大山里传说中的“鬼打墙”黑竹沟,据说都去过。
被李志隆拍肩膀的米崴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不多一会身边的地上就堆满了骨头,倒是个吃货,此刻他仍没有停下筷子,嘴里含糊地说:“我姐现在在学校勤工俭学,年末尾才回来,陆言哥你怕都不认识咯。”
米崴他姐姐米筱晴陆言倒还是有些记忆,小他四岁多,前年考上的师范大学,怕是和秦璐妃一般年纪。陆言出去得早,偶尔回家也并不曾碰面,故而印象里也就只有一个黄毛丫头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现在的样子,到底怎么就让李志隆说得两眼冒桃花。
上过中央电视台……这里面自然有些故事,然而陆言既然心有所属,便也没有心思去沾花惹草,当下也没有追问,摇着头吃饭。
吃吃笑笑,陆言好久没有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交流,相谈也欢。他还跟这些人约定,明日下午过来帮忙传菜,大家都点头:“肯定来,肯定来的……”
米崴几个半大小子尤其答应得爽利——帮忙的人,那就可以多混几餐酒肉。
这便是村人朴实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屋酒

第二日中午,进新屋的仪式陆言并没有参加。
屋梁藏金、烧灶、过火盆、洒糖、洒角子钱……这些故有的乡间民俗,其实都是新屋落成进新屋时应该举行的,然而事实上由于在陆原森家住着并不方便,且后来何慧兰生了重病,无心操持,便早已搬进新屋。
不过既然要摆新屋酒,这些仪式又要从头拾来。
陆言前天给了父亲两万块钱,操持这些事情。因为酒席都已经外包,所以一直到中午,陆家都不见忙碌,不知道的乡里还奇怪:陆原山家今天不是要摆酒么,怎么半点大动静都没有。
不过家里倒是来了很多人。现在农闲,何慧兰娘家的亲戚,大都是住在大敦子镇还过去的怀林镇各村子里,好多都已赶来,还有村子里很多闲暇有空的人都过来凑热闹,陆原森他们去借了几副麻将,屋里屋外便砌起围城来。
陆言中午的时候与跟来帮忙的李志隆来到县城里,先到横江飞阁确定好酒席的事宜。留李志隆在那后,他返到医院去给母亲办理出院手续。陪着母亲做好了各项检查后,大概下午两点多,陆言便带着母亲,与姑姑一家人在横江飞阁会合,然后连同酒店方的厨师团队一起返回家里。
路上何慧兰问陆言在市里面的小叔一家会来不,陆言只答不知。
他小叔陆原林现在在市农业局里做个普通干部,早年间因为分家事宜与大伯闹得有点凶,而后便与这边不怎么来往了。陆言小的时候还跟他学过些拳脚,再后来便没怎么见过面,只是不知道这次父亲通知他没。
不过,即使通知了,多半也是不愿来的。
差不多下午三点半到的螺司村,陆言并不管酒店方的人怎么做,让李志隆帮忙跟便好。反正大部分都是半成品,稍微加工一下便好的。
他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回到家里,这会儿家里十分的热闹,小院子里摆了三桌麻将,屋里面更多,一大堆人在客厅里面围着那台54寸的液晶电视看DVD,音响的声音低沉震撼,闹得在一旁打麻将的人颇为恼火。
楼上也传来砌长城、搓麻将的声音,陆言吓了一跳,这屋里屋外挤挤的人头,这不得有六七十人?
屋子里有暖气,进屋便是暖融融的。母亲打量着屋里屋外的布置,果不其然地说陆言了:“你看看你,尽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花了多少钱?”陆言不说,只是笑着摇头。
何慧兰一回来便有好多人过来打招呼,各种吉祥话语不要钱地送过来。她一时也顾不上批评陆言,笑着与那些人寒暄。她娘家人都在主卧房间,里面有陆言还在世的外婆、大舅、二舅和他们的老婆孩子。
何慧兰进了屋子,才发觉自己卧室已然大变了样子,焕然一新,洋气得很,往日的物件也不知道放在了那个角落。
陆言陪着母亲进去打了一圈招呼,几个舅舅都夸他有出息,而且越发帅气、有精神了,他只是点头微笑。又陪着外婆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行李里面的平板电脑不知怎么的被人翻出来,二舅的两个儿子正在玩着游戏。
陆言仔细陪着几个舅舅舅妈闲扯,却并没有找到什么话题可聊。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找他,便匆匆出去。
乡下地方办酒开席早,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左右就已经上菜了。村公所旁边的小会场里,摆下了三十桌,来的都是邻近的乡亲故识和陆家的亲戚,两三百人聚在一起,一时间也颇为热闹。
陆言与横江飞阁定制的菜品并不似常见的普通筵席,档次规格都上了好几层,不但丰富多样,而且还味道鲜美,内地少见的海鲜发物居然也备了几道菜,这是乡间寻常酒席所未见到、吃到的,引得就餐的客人邻里都纷纷称赞。
酒也是品质上好的青酒,不同于常日农家自酿的米酒,而且还管够。
陆言还并未有吃,仍在忙碌招呼。差不多到了五点半钟,他接到了前日碰到的往日好友林明方的电话,说他陪同阚副书记在大敦子镇视察,现在回县里,就跟领导请了个假,到岔口就直接来螺司村。
林明方这做秘书的,时间并不由得自己掌握,陆言那日只当他在客气,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在了心里。陆言赶紧脱开身,开着车子去岔路口接他。没行十来分钟,陆言便见到穿这浅灰色夹克的林明方正独自一人走过来。他赶紧叫林明方上车,打转回村子里。
那日所见匆匆,林明方只以为陆言是个普通的打工一族,没想到陆言还开着一辆造型阔气地越野车来接他,十分惊奇。陆言跟他稍稍解释了一番,林明方突然摸着冻得发红的鼻子笑道:“横江飞阁开价这么黑,怕是你没有去找蓝勿语吧?”
陆言小心地开着车子,无奈地摇头:“都有多少年没见了,人家都不一定还记得我呢?到时候找上门去,平添尴尬,还不如当作不知。”
林明方又搓着手嘲笑陆言:“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比我还自卑起来?想当初我跟女孩子说话都结巴,还不是你和萧景铭几个人鼓励的我?还有,半个月前我和蓝勿语、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她还问起过你呢?”
说话间,车子压过一块突出的石头,两人都随着吉普车猛跳了一下,林明方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唉,这路……今天我们还在讨论这条路呢!从敖南村到螺司、下亭、丰司一直到湘湖省的管离县,这条路要是修起来,整个屏东、不,整个靖平都要受益呢?你看看大敦子这里,西瓜、柑橘、猕猴桃、山茶和大米,那样的品质不是一等一的?
下亭、丰司这一带还有石灰石、硅矿石、砷矿石等矿脉,蕴藏量大。而且你看,靖平境内群山叠翠,山川秀丽、风光旖旎,森林覆盖率达到了60%,又多有侗寨苗乡,旅游资源十分丰富。你们这里属于卡斯特地貌,溶洞丛生,奇峰诡出、洞洞相连,不知其底……要是从屏东到管离的路一通上咯,经济就得上一个大的台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