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制对平晚秋凶神恶煞,然而对小木匠,却又十分和气,缓声说道:“走吧,你莫怕,不是什么坏事……”
小木匠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拒绝,而是硬着头皮说道:“好。”
说罢,他跟着大统制的身后,朝着甘家堡主宅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六章 温暖和善甘家人
甘家堡议事厅,作为第二代的小辈,甘文明站在父亲座椅的侧后方。
他看着场中一众人等为了联军兵力的配置,以及出钱出力的多少而争吵着,原先挺有兴致,想要从中学到东西的他,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脑海里,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还处于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之中,好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好在这会议拖得并不算久,毕竟大体的情况,昨天就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今天最终敲定下来,傍晚的时候会弄一个会盟仪式,随后甘家堡、双马和鹰王旗,以及之间的大概势力范围,基本上就能够结成守望互助的同盟了。
此番同盟意义重大,之前因为涉及到了太多的利益问题而一直搁置,而这会儿,却终于因为拜火教的强势肆虐,最终成型。
正是因为意义重大,所以仪式就得正式一些,也得邀请相关人等过来观礼,多少得有点儿筹备时间。
散会之后,甘堡主交代了一众手下,又与前来会盟的各方大佬告了罪,随后朝着住宅后院匆匆赶去。
那些大佬们隐约知晓一些内幕,倒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主动承担起接下来的事情。
甘文明与四妹,还有两个弟弟,以及好几个堂兄弟跟上了,也赶了过去。
一众人等来到了后院,甘文明瞧见那个疑似甘文肃的木匠正站在堂前,而自己的两个姑姑则围着他说话,旁边的桌子上却有数个粗陶大腕搁着,其中大姑甘紫薇瞧见他们走了进来,赶忙上前招呼,说道:“青华,你来得正好,快过来,来滴点血……”
甘堡主走上前来,瞧了桌子上的陶碗一眼,沉声问道:“怎么个情况,不是让你们帮忙问明核实么,这是干什么?”
旁边的小妹后土说道:“都帮你问过了,这孩子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一个老木匠在一起,在西南那边,到处做工,帮人打家具、盖房子,吃尽了苦头,也是机缘巧合,与人约好了去敦煌看石窟,又因为没有盘缠,所以才在外面集市待了几天,结果被你家四妹叫进了堡子里来打家具……”
甘堡主盯了旁边那有些拘谨的小木匠,问道:“那之前呢,跟着那老木匠之前呢?”
甘后土说道:“也问了,他说他是在路边给他师父捡到的,至于之前,就记得到处流浪来着,过得苦极了……真的,青华,你是不知道,我和大姐都哭得不行了。”
甘堡主看着小木匠,问:“你不记得是谁把你给拐走了,对吧?”
小木匠摇头,说不记得了。
甘堡主又问:“那你妹妹呢,你那孪生妹子,你还有印象没?”
小木匠说也没印象,不过他还是将自己右眼中的奇异之处与甘堡主说起来——弄清楚这个,也正是他来甘家堡的目的之一,所以没有隐瞒。
旁边的甘后土帮腔说道:“他那个时候才多大啊,三四岁不到,又吃了那么多的苦,记不得很正常的。”
甘堡主点了点头,也不评价,而是看向了旁边的甘紫薇,指着那桌子上的碗问道:“这什么情况?”
甘紫薇说道:“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搞完,所以想着弄个滴血认亲看看,结果弄下来,我和后土的,都没有办法融和,所以想要看你们几兄弟的成不成……”
甘堡主瞧见,抓起旁边的银质小刀,将右手食指挑破,递了一滴血进那赶紧的水碗中。
他滴完,那伤口居然直接愈合了,随后他将小刀递给了小木匠。
小木匠没有迟疑,也挑破指头,将血滴入其中。
两滴血落在碗里,彼此接近,随后又退开去,并没有融合一处,旁边的甘勾陈凑上前来,瞧了一眼,疑惑地说都:“难道是我们认错了?不行,让我的来试一试……”
他说完,伸手过去,抓住了那银质小刀,也要挑破指头,这时那甘堡主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三哥,不必了。”
甘勾陈哟写惊讶,问道:“老幺,什么意思?”
甘堡主却是回过头来,问起了躲在人群最后的甘文明:“文明,我听西洋人说过,这滴血认亲的法子,其实是测不准的,对吧?”
甘文明被骤然问起,有点儿懵,愣了一下,方才说道:“啊,这个,这个……孩儿不是学医学的,不太清楚啊。”
甘堡主眉头皱起,有些不满地说道:“花了那么多钱送你去留洋,就是让你增长些见识,就算是不学医,应该也是有听过的啊?”
甘文明被骂得不敢争辩,低头不语,而这个时候,旁边的甘后土则说道:“对啦,我听说那个大雪山来的女医师见多识广,想来应该是知道的,不如遣人把她叫过来问问?”
甘堡主点头同意,叫人去请,随后又说道:“对了,可有人知晓,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印记之类的么?”
他说完这话儿,旁边几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冷场了一会儿,一旁的大统制咳了咳,然后说道:“当年俩孩子丢了之后,老堡主震怒,将带孩子去集市的奶娘、护卫和侍女全部处理了,所以这事儿,还真的不知道谁晓得……”
这时甘紫薇突然说道:“对了,当时负责接生的李阿婆人还活着呢,她或许应该知道。”
甘堡主左右一看,没有瞧见支使的伴当,毕竟这边的事情比较私密,不适合太多人知晓,他先前的随从又去请顾蝉衣了。
好在大统制站了出来,说道:“我知道她住哪里,快马过去,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甘堡主点头说好,大统制则匆忙离去。
一番忙碌下来,甘堡主这才有时间与小木匠叙话:“大致的情况,我想我大姐二姐应该与你说过了,我们怀疑你可能是我甘家堡的人,是我大哥甘昊天走丢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到处找寻你和你妹妹,为此我大哥大嫂还罹了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回头如果能够确定下来,也算是对他们在天之灵的一种安慰……”
小木匠没有说话,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挺乱的。
事实上,他之前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跟前这一大帮子的亲戚,所以才没有直接报了名号上门的。
甘堡主日理万机,外面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忙碌得不行,不过此时此刻也没有走开,而是耐心等着,过了一会儿,顾蝉衣被请了过来,瞧见被甘家堡众人围着的小木匠,她很是惊讶,不过却也将这情绪隐藏者,落落大方地与众人请安。
甘家堡对她十分客气,寒暄两句之后,求教了“滴血认亲”的事情。
顾蝉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木匠,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按照自己的专业知识给予了解答。
顾蝉衣告诉大家,滴血认亲这技术,最早是出自于汉末三国时期,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都被奉为圭臬,然而随着人们认知的发展,到了宋代的时候,相继有典籍记载了它的谬误之处。
无论是“滴骨法”,还是“合血法”,都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只能够当做参考,而不能得出最终结论来。
听完她的讲述,甘堡主点了点头,而这个时候,大统制麻贵平匆匆赶来,说道:“刚才我找到了李阿婆,她告诉我,说男孩的左屁股处有个梅花胎记,而女孩的左臂上有一片龙型疤痕——我怕你们着急,先赶过来了,她随后坐着轿子赶到。”
甘堡主点头,回头对小木匠说道:“可以看一下么?”
小木匠并不知道自己臀部还有这么一个胎记,毕竟有,鲁大也不会跟他说,但也是点了头,说好。
当下几个叔伯辈的男人围了上来,小木匠将袍子解开,然后脱下裤子,那甘勾陈瞧了一眼,一拍大腿,说嘿,还真的是,有胎记,有,的确是梅花胎记——这小子,当真是丢了的大侄子,哈哈……
他激动不已,而旁边的甘堡主确认之后,伸手过来,按在了小木匠的肩膀上,沉声说道:“孩子,辛苦了,欢迎回家。”
听到这简单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小木匠原本有些冰冷的心里,却是多出了几分暖意来。
确定了小木匠身份之后,甘家一众人等纷纷上前来招呼,小木匠一时之间,处于那漩涡之中,感觉头都大了。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的情绪都消散了一些,甘堡主开口说道:“我还得去外面跟双马和鹰王旗的当家、代表谈事……大姐,你领着这孩子,去给父亲看一眼吧……”
“啊?”
甘紫薇听到,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来,说道:“这个,不太好吧?要不然,再等些日子?”
甘堡主却很是坚持:“去吧,早点去,说不定他就能早日走出心魔。”
甘紫薇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
说完,她伸手过来,拉着小木匠的手说道:“孩子,你跟我来……”
她拉着小木匠往后院走去,穿过一片假山和园子,却是来到了一口池子前,紧接着她打开了一个铁锁封住的地窖,带着小木匠往下方走去。
小木匠来到跟前,看着那黑黝黝的地下台阶,以及旁边那解开的巨大铁锁,有些发愣。
这,到底要不要下去?


第二十七章 老堡主,囚水牢
甘紫薇五十来岁,因为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倒是极好,只是有些发福。
她走了几步,感觉小木匠没跟着,便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了,孩子?你别害怕,你爷爷之所以在这地方,是有原因的,你下来,我边走边与你说……”
小木匠知晓人在屋檐下,不能表现得太过于生疏,当下也是硬着头皮走下地窖。
一下来,他发现这儿阴气森森的,显得十分潮湿,而下方的深处还有水滴声传来,滴答滴答,显得很是诡异。
好在往前走了几步,下了一段台阶之后,往左边一转,墙壁上却有油灯亮起,让他能够瞧见,这是一个盘旋往下的地下建筑。
大姑甘紫薇边走,便与小木匠说道:“这儿是我甘家堡当年建成时,修筑的逃生通道,有一条路能够直达后山林子去。除了逃生通道,这儿也有一些地方做了别的用途,而你爷爷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当年修行我甘家的一门神功,正是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却接连发生变故,虽然当时强行撑了下来,又出面料理后事,但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几年之后,终于还是走火入魔。好在他趁着清醒的时候,把自己自缚于水牢之中,又交代后续事宜,甘家堡这才没有分崩离析……”
小木匠这才明白,问道:“所谓变故,是不是我的这事儿?”
大姑说道:“不只是你,还有你父母被人算计截杀,以及你外公与甘家堡翻脸之事……好在老天有眼,你现在终于回来了,跟做梦一样……”
说着这话,她又忍不住伸手过去擦了擦眼角,随后说道:“小弟让你过来与他见面呢,也是想让他能够感受到希望,早日走出心魔。”
小木匠问:“心魔?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危险么?”
大姑说道:“这个不好讲,我也有几年没有见他了。”
小木匠心中满是疑惑,不过他瞧见大姑甘紫薇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注意力也集中在了前方,想着她可能未必会有心思解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在这样的新环境里,多看少问,才不会那么让人讨厌。
小木匠一直在社会底层打拼,尔虞我诈的本事不会,但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懂得一些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地下一层,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不过因为那墙壁上的灯盏不算多,小木匠这边仅能瞧见一小部分,目力所及之处,能够瞧见道路两旁满是盖着油毡布的堆集物。
从这儿往里,差不多有七八丈,都是如此。
不过大姑并没有带着小木匠继续往前,而是走了旁边一条窄路,走到一道铁门前,打开之后,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这甬道有三块方砖的宽度,呈现出圆拱形,最高的地方有两米,而低矮的地方差不多一米八左右,显得十分压抑,而两边的墙壁上,则有不少的石雕,它们是镶嵌在墙壁上的,是各种造型狰狞的邪祟,双目都被红色朱砂给点了,在墙壁上灯盏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邪恶。
那些灯盏也很神奇,原本是黑乎乎的一片,等他们走到近前的时候,却是自动亮起,而等走过之后,却又熄灭了去。
旁人瞧见,或许觉得十分神奇,但小木匠却知晓,这不过是机关手段而已。
光《鲁班机关秘术大全》里面,就有四套解决方案。
再往里走,每隔一丈左右,小木匠都能够瞧见有些发潮的纸符,贴在那灯盏之下。
这样诡异的环境,让小木匠越发感觉到难受,他开始下意识地左右打量,试图找到一些线索,以及如果发生意外之后的退路等。
不过大姑走得很快,让他没时间仔细打量,一转眼间,两人确实来到了甬道尽头,那儿有一扇青铜色的大门,门上金属铸就,上面有一头浑身皆是火焰的麒麟猛兽,双目锐利,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从门上扑腾下来一般。
除了麒麟夺目之外,门上还纹着许多古怪符文,上面有仿照着道家符印的格式,不过那文字却并非汉文。
小木匠瞧得惊骇,而大姑则走上前去,伸出了右手,将右手大拇指上的一块碧绿扳指,嵌入了那火焰麒麟的口中去。
咔、咔、咔……
火焰麒麟的双眼冒出了红光,而门上也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当大姑将扳指取出来的时候,那门却是缓缓往上升起,紧接着有一股湿潮腥臭的气息,从里面传了出来。
门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但却能够听到淅沥沥的水声,另外里面还有水波荡漾着。
那青铜门足有半米多厚,等它彻底升起来的时候,小木匠瞧见大姑率先走了进去,随后在门后面摸索一番,却是找到了一个火把。
她掏出火石来,将火把点燃之后,跳跃的火焰照亮了这边一小块,小木匠瞧见跟前是一个差不多二十多级的宽阔台阶,再往下,却是一片弧形的水池。
水池很是宽阔,不知深浅,而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它差不多有一丈的长宽高,有十几根铁链从高高的岩顶垂落下来,将其拴住,让铁笼子一半浸透在水里,一半又悬浮在水面上来。
那铁笼子里,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瞧得不是很清楚。
小木匠站在台阶顶上瞧着,心中有些骇然。
那个黑影,想必就是甘家堡的老堡主,也就是他的“爷爷”——只是,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会被囚禁在这水笼之中呢?
就算是走火入魔,也没有必要这般苛责自己啊?
难道,他下一代的这帮子女,故意而为?
小木匠下意识地去打量大姑甘紫薇,心中有些骇然,而甘紫薇此刻显然也预料到了小木匠的想法,回过头来,对小木匠说道:“你心里面,是不是在嘀咕我们这般当子女的不孝,方才让自己的父亲处于如此可怕境地里面,受这般痛苦的折磨?”
小木匠赶忙摇头,说不敢,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姑苦笑着说道:“这是我父亲在彻底入魔之前,自己一手置办的,他清醒的时候,将我们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这件事情,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敢让他受如此苦头?”
小木匠问:“那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姑问:“你可知晓,我甘家堡的图腾神兽,是何物?”
小木匠摇头,说我如何知道?
大姑这才想起小木匠先前的经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甘氏出自姬姓,以地名为氏,《名贤氏族言行类稿》曾载——周武王同姓,于畿内为诸侯,因氏焉,甘伯恒公是也,秦有甘茂、甘罗——甘氏最初的发祥之地,是在周天子的王畿之内,而我们这一脉的先祖,却是获得周天子的麒麟神兽之精血,世代传承,乃至明末,祖上流落于西域,最终筚路蓝缕,在此地扎根,五代而兴。甘家子弟,世代皆有麒麟之力传承,我父亲这一辈,以他最强,而后他又远赴天山之地,从冰山之中,刨出了一头麒麟真身,以家传《麒麟真解》之终极奥义,将其融炼于体。若是事成,他的修为便能够纵横西北,无人能敌……”
小木匠这才知晓这前因后果,叹气说道:“可惜失败了,对么?”
大姑点头,说道:“对,失败了,他最终出了岔子,与那麒麟神魂融合的时候走火入魔,精神失常,时而清醒,镇定自若,时而疯癫,狂性大发……”
小木匠琢磨着大姑的话语“若是事成,西北无人能敌”,忍不住说道:“他融炼麒麟真身的这消息,当时是不是走漏了?”
大姑摇头,说这个不知道,事发之后,我父亲当时的确是处理了一批人,但我并不知晓是否因为此事被牵连——当时你与你妹妹走丢之后,那拐子其实是留有线索的,但当时父亲正好处于最关键的时期,甘家堡也在收敛兵力,全力防范,这才与你父亲产生了争执,以至于你父母爱子心切,独自前往,最终中了伏击。事后你外公赶来甘家堡责问,父亲甚至都不能出面,结果闹成了当年误会,联盟分崩离析,而父亲也发狂,自囚地牢之中……
小木匠没有想到竟然有这等秘事,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觉得心中憋屈得很。
大姑简单的叙述,让小木匠感觉有些窒息。
因为他闻到了这背后,有许多阴谋的味道。
大姑自然也很难过,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适应了,笑了笑,对他说道:“好在你回来了,去吧,跟父亲打个招呼,说不定能够唤醒他……”
小木匠点头,跟着大姑走下台阶,一直来到了那水池边儿上,望着三丈之外的那铁笼子,瞧见对方是背对着自己的,不过那背影十分宽阔,显然身材雄壮得很。
大姑瞧着铁笼之中的那黑影,有些哽咽地说道:“阿爹,我们找到文肃了,就是大哥那个走失的儿子。”
她说了两遍,里面完全没有反应,大姑推了小木匠一把,说道:“叫爷爷。”
小木匠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爷、爷爷……”
话音一落,原本一直没有反应的那身影,突然间转过了身来,小木匠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一头宛如那青铜大门之上麒麟雕塑一般的怪物,正瞪着一双铜铃大的金色双眼,朝着他望了过来。
他被这么一瞪,突然间眼前一黑魂飞魄散,直接往后跌落而去。


第二十八章 黑头鹰,守坟冢
眼看着小木匠就要摔倒在湿漉漉的水池边儿上,大姑甘紫薇仿佛早有准备的一般,伸手过来,将小木匠给扶住。
随后她摸出那个打开青铜大门的玉扳指,放在了小木匠的脑门上,低声喝道:“凝神……”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让差点儿昏死过去的小木匠倏然稳住了心神,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抵消住了刚才那怪人的眼神冲击。
他这边回过神来,心惊胆战,而铁笼里那个半边身子浸在水中的怪物,却发出了畅快地大笑声来:“哈哈哈,果然是我甘家的种,只有身具麒麟精血的人,才会如此大的反应,是他,是他……”
他笑得酣畅淋漓,整个空间都是回声,而跟前的水池中却有水花翻滚。
这时小木匠方才发现,那池子里,居然还豢养着许多鳞甲恶兽,仔细一看,这些恶兽短则两三米,长则三五米,颚强而有力,嘴中满是雪白利齿,腿短有爪,趾间有蹼,尾长且厚重,皮厚带有鳞甲,却仿佛是屈孟虎与他提及过的南国鳄鱼。
那些鳄鱼在水池深处翻滚不休,而笼中之人却完全不在乎,疯狂大笑着,整个水牢都是“嗡、嗡”的回响声。
小木匠这会儿仔细打量,瞧见那人狮头虎眼,额上有一根鹿角般的突触,脏兮兮的毛发,宛如野兽一般的脸上满是污垢,那污垢仿佛凝结成了甲壳,甚至还有光亮泛起,从这儿望过去,感觉完全就是一头怪物坐于笼中,十分震撼。
大姑甘紫薇扶住了小木匠之后,开口说道:“阿爹,看看,这就是你的大孙子甘文肃,他回来了……”
她刚才听到囚于笼中的父亲说出那一番话来,顿时就是心花怒放。
因为老堡主这两年来,已经完全疯癫发狂了,罕有清醒,而此刻居然能够验证小木匠的真伪,大姑以为自己父亲瞧见了走失之后又回返的孙儿后,欣喜之余,却是恢复了清醒。
然而还没有等她高兴太久,那笼中的怪物却突然间发了狂。
只见他猛然站起来,双手撑着那铁笼粗重的铁杆,怒声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它怒吼着,猛烈地摇晃着那笼子,上面的力量传递到了十几根铁锁之上,又连带着整个水牢空间,都在摇晃。
瞧见这山洞摇晃,水池晃荡,那些凶鳄在水中翻腾,小木匠有些心惊胆战,而就在这时,水池上方的顶端,却有一大片金黄色的符文亮起,随后那力量从四面八方,沿着铁索传递而来,仿佛强电一般,将铁笼之中的怪物施加了强烈的刺激,让原本如同疯子一般狂躁的它最终瘫软在地,没有半分动静……
大姑盯着铁笼子里仿佛没有声息一般的父亲,眼泪如珠子一般地落下,难过地抽泣着,而小木匠瞧见她情绪激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等着。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跟前的水池,提防着那些鳄鱼,要万一有畜生想要爬上了袭击他们,也好避开。
大姑抽泣了一会儿,情绪终于缓和过来,对旁边的小木匠说道:“我们走吧。”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问道:“啊?他这样,没事吧?”
大姑摇头,说不用,他现如今皮糙肉厚,不会伤到什么的……而且他骤然见你,情绪太过于激动了,所以才会如此,等过两天了,再找时间过来,说不定能够让他的病情得以好转……
小木匠不再多说,点头之后,跟着大姑一起往台阶上走去。
当青铜大门再一次从上方缓缓落下时,小木匠忍不住说道:“他……爷爷在这儿,没人送吃食么?那他怎么过活?”
大姑说道:“上面有一条水道直通水牢,我们平日里会放一些新鲜鱼虾下来,在那池子里畜养着——他现在像邪祟更多于人,只吃血食,熟食对于他而言宛如蛆粪,所以他平日里饿了,便吃那池中的生鱼,有时还会捉一条鼍龙来食用……”
小木匠听到他这般说,心中疑惑解开许多,这才知晓甘家堡的一众人等并非是刻意虐待那老堡主,实在是情非得已。
如此出了暗道,回到上面的院子里来,仿佛重见天日一般。
小木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天空,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越发觉得憋闷不已。
而这时大姑的心情却是极好的,她伸手过来,拉住了小木匠的胳膊,说道:“什么滴血认亲啊、胎记之类的,这些都没什么,只有父亲确定了你身上有麒麟血脉,这才真正说明你是我甘家堡子弟,待我将此事说与众人知晓,让大家正式接纳你,回归甘家堡……”
小木匠听到大姑兴奋地安排着,心中却并不激动,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说到底,他对甘家堡其实没有什么归属感,也并不打算在这儿常住。
情况果然与大姑所说的一般,当她回到了先前的院子里,将老堡主确认小木匠身上的麒麟血脉之事说起后,原本还有一些疑虑的人也都没有再多反驳。
一众亲戚纷纷上前来,热情地招呼,还给小木匠介绍起了堂内的这一大帮子的叔伯兄长,兄弟姐妹来。
这一番乱哄哄的热闹之后,小木匠人虽然没有认全,但却大体上知晓了甘家堡此刻的情况。
甘家堡在西北发展一百五十多年,开枝散叶,盘根错节,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大家族,不过家族虽大,主家却一直都是实力最强的一支。
等到老堡主那一代,有两个小木匠得叫小爷爷的高手,一个坐镇甘家堡,一个驻扎在五十里外的凤凰城,而老堡主总共生了四子三女,除了一个远嫁蒙地之外,其余的都留在堡中——他父亲甘昊天早死,二叔甘勾陈他见过了的,三叔甘长生在外带商队,大姑甘紫薇与小姑甘后土都在堡内招婿,两个姑父皆是西北豪杰,至于最小的叔叔甘青华,便是当今的甘家堡堡主。
除了这些,上一辈还有几个堂叔堂伯也都是厉害之辈,不过此刻并没有在场间,左右这些堂兄弟、姐妹也有不少踏入修行者之境的人,而且看上去都还是不错的年轻俊杰。
不过新一代的这些人里,倒是他见过的甘文明,与甘文芳,算是最优秀的,其余之人,都及不上他俩。
而此刻甘文明跟着甘堡主离去,甘文芳则藏在人群后边,话语不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木匠在场中待着,几个长辈都十分热情,而那些堂亲们也算亲切,但小木匠却还是能够感受到淡淡的疏离感——说白了,他对于此刻的甘家堡众人而言,都是一个有些意外的不速之客。
一个外人而已。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前院的甘堡主接到禀报之后,传来了消息,说他这会儿在忙,让两位姑姑带着小木匠去后山上坟,看过父母,然后到下午的时候,会与小木匠面谈,并且将他隆重介绍给西北各方豪雄的。
两位姑姑将众人遣散了去,然后去香堂要了纸钱、红烛和线香,又带了一些祭品,叫两个健妇提上,随后带着小木匠往后山行去。
那后山离甘家堡不远,对隔相望,也就几里地的样子。
小木匠一路行去,最终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并排而立的坟冢前。
还未赶到,小木匠就远远地瞧见了那头巨大的鹰隼立于坟冢后面的大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这边。
小姑甘后土解释道:“那黑头鹰是你父亲当年亲自从悬崖边掏回来,一直养大的,起初也无不凡,没想到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大了,很是奇异——你父亲死后,它便谁也不认了,一个月会有十几天落在此处,其余时间,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阿爹还清醒的时候,曾经交代过,让甘家堡任何人,都别去招惹它……”
小木匠盯着那鹰隼,感觉对方虽然目光锐利,但并没有太多的威胁性,反而能够觉察出几分温和与亲切来。
此乃灵兽啊。
小木匠来到坟冢前,甘紫薇和甘后土很惊奇地发现那两个坟头却是清理过杂草了,还有烧香与纸钱的痕迹,坟前也有全鸡、肥羊肉等祭品,看样子才过了一两天的时间。
小姑很是好奇, 问道:“这几天有人祭拜过么?”
大姑摇头,说这不年不节的,谁没事跑这儿来啊?当真是稀罕事了……
小姑说道:“这样也好,不用除草清理了……”
当下也是重新摆下祭品,随后烧香点烛,小木匠认真打量墓碑,瞧见上面“甘昊天”、“纳兰明秀”的字样,想着里面躺着的,便是自己的父母,原本疏离又有隔阂的心突然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感觉到血脉勾连,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胸腔里充斥着。
上了香,烧了纸钱,小木匠认认真真地磕了头,随后他站在坟前,看着那墓碑良久。
几人在坟前待了一下午时间,等回到甘家堡的时候,已是傍晚,这时会盟仪式已经结束了,正好赶上晚宴开席,甘堡主特地派了人过来,把小木匠叫了过去,领着他挨桌介绍,逢人便说这是自己的侄儿,很是热情与自豪。
小木匠走了两桌,来到第三桌的时候,瞧见了几个熟人,却是之前见过的马家小姐,以及她身边的马本堂、崔姓刀客。
没想到他们也赶了过来。


第二十九章 人缘好,夜半惊
马家小姐的露面,着实是让小木匠有些意外,不过甘堡主拉着他挨桌儿介绍,四处喝酒,倒也没有时间坐下来多聊。
随后当介绍到另外一桌马家小姐的父亲马匈能,以及几位马家集高层时,小木匠才知道,马家小姐所属的马家集,也是此番会盟的主要发起方之一。
小木匠跟随着甘堡主四处喝酒,参与会盟的一众大佬多少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听到甘堡主的介绍,纷纷不吝赞言,对小木匠不住夸赞,说什么英雄少年,气度不凡等等,小木匠对这场面其实并不适应,不过也只有学着当初屈孟虎那种不卑不亢的架势,再结合自己这些时日来的阅历经验,小心应付着。
即便如此,这一轮下来,小木匠也是疲惫不已。
等到甘堡主回到主桌,与几位大佬去把酒言欢的时候,得了空的他瞧见远处的马小霞,以及马本堂、崔姓刀客朝着他张望过来,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事实上,就在刚才小木匠挨桌喝酒的时候,这边的几人也在低声讨论着他。
不管是马小霞,还是其余两位,都没有想到,这个当初在燕歌镇低调沉稳的年轻人,居然与甘家堡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如此想来,当初他们的行为,着实是有一些孟浪了。
好在后来山神庙相遇的时候,双方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彼此之间的误会也算是消除了一些,倒也没有争锋相对的嫌隙。
所以小木匠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几人都显得十分客气,而原本鼻孔朝天、性子粗鲁的糙脸汉子马本堂,更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并且还让旁人挤一挤,给小木匠在马小霞旁边腾出了一个位置来,又叫负责招呼客人的甘家堡子弟弄来一双新碗筷,让小木匠在这桌坐下来。
小木匠本来也没有固定位置,跟前这几个都是熟人,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坐了下来。
被叫住的那个子弟自然也认识这位风头正劲的甘家“少爷”,赶忙去张罗布置。
一番忙碌下来,小木匠这边坐定,而马本堂则帮小木匠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说道:“甘兄弟,当初多有得罪,这杯酒,我敬你,算作是我给您赔礼道歉了。”
小木匠本就不想抓着过去的小事情不放,当下也是一口饮尽。
马本堂瞧见小木匠即便是换了身份,也如此敞亮,当下也是非常激动,而旁边的马家小姐也觉得有面儿,自己斟满一杯酒,说要谢谢小木匠当初救命之恩。
这位西北少女不但长得美丽动人,而且性格开朗爽利,小木匠自然不会煞风景,当下也是陪着饮了一杯。
那崔叔也过来敬酒,小木匠不能厚此薄彼,再次饮了。
三杯酒下肚,几人的情绪顿时就热络起来,然后聊起了当初之事。
小木匠问起几人后续,得知他们当天离开之后,趁夜而奔,又乔装打扮一番,最终到了一处马家集控制的村镇,从而得以回返马家集。
而正是因为那一次的遭遇,使得马家集对于此番会盟,表现得如此积极。
而随后几人又问起小木匠的境遇,以及那个叫做田狮子的少年下落。
毕竟当初马家小姐曾经应承过小木匠,说倘若那小孩儿没有去处的话,马家集是愿意收留他的。
小木匠简单聊起了分别之后的事情,先是被那麻龟寨与胡和鲁围攻,随后他劫持人质离开,后来又遇到那拜火教,紧接着那个叫做“老琴头”的老头儿出现,弹琴喝酒,挥手间,却是斩杀无数。
那拜火教无数精锐,却是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而小狮子,却是拜了那老头儿为师,随后离去。
之所以聊这个,小木匠也是想要从这几个西北地头蛇的口中得出那个老琴头的一些信息,至少知晓他到底是谁。
毕竟那人的手段,着实是给他太多的震撼了。
不过听闻小木匠的讲述,几个人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若不是他们对小木匠还算了解,估计都会直接说他在胡扯了。
毕竟那个所谓的“老琴头”,手段实在是太魔幻了。
这样强的力量,怕不是地仙果位,方才能够实现吧?
小木匠并不解释太多,而是大概形容了一下那个老琴头的模样,随后问道:“西北之地,可有谁人,能与他对得上号的?”
马小霞与马本堂都看向了崔叔,而崔叔则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西北之地,幅员辽阔,藏龙卧虎,谁知道那深山旮旯、戈壁滩上,隐藏着什么样的强人?
更何况还有那昆仑群山,巍峨之地呢?
小木匠并不失望,毕竟他也只是好奇而已,这时不远处却走来一人,提着一壶酒,马小霞瞧见,有些惊讶地说道:“他还有脸过这儿来?”
小木匠瞥眼一看,原来那人却是胡和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