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帅。
这个小男人,跟她以前认识的同龄人,好像都不一样……
他对待人,简直就是拧着来的——对待像那爷孙俩一样的乡民百姓,亲切得跟自家人一样,客客气气的;而对待自己这种有背景的,却显得格外强势,一点儿都不肯低头。
就算是拔刀相向,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
就在马家小姐胡思乱想的时候,这时山神庙里,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小木匠这边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睡下了的,结果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瞧见一个打扮西式、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袄刀客,走进了庙里来。
那个年轻男子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穿着白皮鞋,这样的打扮别说在这荒郊野地,就算是在金陵那样的地界,都是稀奇的,此刻出现在这儿,显得很是违和。
不过那人却一点儿没有觉得,反而颇为自得,进来之后,打量了场中,随后走到了那马家集几人面前。
他热情地喊道:“小霞表妹,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真的是太巧了。”
随后, 他又跟另外两人打招呼:“崔叔,本堂兄。”
马家集的那老刀客是个沉默人,打量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马本堂则站了出来,问道:“ 胡和鲁,你怎么在这里?”
那穿着白西装的年轻人说了个地名,然后胡诌一番,随后一抬手,却见他身后那个又高又大的黑袄刀客拿了一个木质食盒来,白西装热切地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我这儿带了些吃食,来,一起吃吧。”
他从食盒里拿出了酒菜来,摆在跟前,小木匠瞧了一眼,便知晓那个叫做胡和鲁的年轻人,应该是特意跟过来的。
很显然,他也是马家小姐的追求者之一。
只不过,他会不会是那个偷了白马、来借花献佛的家伙呢?
小木匠已经将此事放下,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并不去理会,听到旁边推杯换盏,吃吃喝喝,也不在意,而旁边的田家爷孙也赶了一天路,又吃饱喝足,瞌睡也上来了,在旁边眯着。
这儿人多,不好打坐,于是他便抱着那刀,在旁边打着盹儿,迷迷糊糊地就要睡了过去。
当然,在这么多的陌生人跟前,他肯定不能如田家爷孙一样,睡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木匠都感觉自己真的要睡着了,突然间,他听到头顶上的瓦片有异动,而紧接着,有锐利的破空声,朝着下方陡然落了下来。
糟糕……
第八章 无妄灾,甘疯子
小木匠修为已成,五感通达,听到头顶上的瓦片响动,就感觉不对劲儿了,当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便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而当他扎了马步,沉身站定的一瞬间,那把仿佛是随意搁在的旧雪刀,便也落到了他的手上来。
这刀看上去就跟普通的砍菜刀一样,毫不起眼,却给小木匠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旧雪刀在手,他原本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就稳住了,这才发现,几把尖锐的飞刀,从头顶上落下,只不过并没有朝着他们这儿杀来,而是飞往了马家集的那三人,以及先前赶过来的那个胡和鲁以及黑袄刀客那儿去。
铛、铛、铛……
最先反应过来的, 是那灰白头发的老刀客崔叔,以及那个身材高大的黑袄刀客。
这两人是修行者,而且也是浸淫刀技多年的老刀客,对于危险的感知,以及出刀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本能。
当下他们也是快刀出手,将那突如其来的暗器袭击给挡了下来。
不过那飞刀也是势大力沉,非常厉害,即便是挡下了,弹开去的力道也是很强的,有一把飞刀甚至落到了小木匠的跟前,居然直接插进了那山神庙的地砖上去,而且还是深入大半。
这样的深度,显示出了甩飞刀的人,是动了杀心的。
要不然,可不会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那飞刀被挡下了,但危机并未解除,爬到山神庙顶儿上的那几人当下也是破瓦而落,有的吊着绳子滑下,有的直接跃了下来,皆是手持快刀,扑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那门口以及旁边的破烂格子窗边,也有人影扑入其中。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强敌。
小木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想与这帮人交锋,当即也是往墙壁旁边退去,希望那帮人能够知晓自己与马家集的人并不是一伙儿的,手下留情。
然而他这边一退,旁边一个离他最近的家伙,当即也是一刀挥来,朝着他的脖子砍去。
这角度,这力道,倘若是小木匠稍微惊慌失措一下,恐怕就要没命了。
在那一瞬间,小木匠感受到了这帮不速之客的凶狠。
这种凶狠,可比马本堂这种暴躁脾气,以及偷了白马的那种鬼祟伎俩,要来得强烈太多。
这完全是一种漠然、冰冷以及杀气腾腾的态度。
小木匠平白无故撞到这么一场祸事,心情自然是糟糕透了,当下也是出刀,将对方那恐怖的一刀给挡了下来,这才瞧见对方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居然全身劲装,而且还蒙着脸……
瞧这架势,很显然是专门过来杀人的。
他猛然往下一压,正待将人给弄倒了去,却听到一声惊叫,回过头来,瞧见在他那堆篝火边儿上酣睡的田家爷孙,也被这动静给惊醒了。
那个叫做田狮子的少年当即也是叫出了声来,在那旁边的一个蒙面人瞧见,完全不管,没有一点儿情绪地出刀刺去。
老田头瞧见这情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去挡,而田狮子则是直接给吓傻了。
小木匠于心不忍,放开了跟前这家伙,不与他纠缠,而是飞身过去,想要救下那萍水相逢的老田头。
结果就在这时,旁边有人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小木匠正要挥刀过去,瞧见来人却是那个穿着白西装的男子,当下也是一犹豫,却被那家伙给直接撞到在地。
白西装摔倒在地之后,身手矫健地跳了起来,又朝着庙外跑去,而小木匠这时爬起来,瞧见那老田头已经被人给捅穿了胸口。
呼……
小木匠心中满是愤怒,怒吼一声,箭步冲前,一刀落在了那人的身后。
那蒙面人捅了老田头,还想要斩草除根,杀了小狮子,却不曾想身后有人扑来,当即一个回身,抽刀回劈,想要将这攻击给挡下来,却没有想到小木匠盛怒之下,旧雪刀带着剧烈的破空声,重重斩下。
旧雪刀身发出了恐怖的爆发力,竟然直接将对方沾着老田头的刀给斩断。
刀一断,小木匠的刀势便无法阻挡,直接将那蒙面人持刀的右手手臂给砍了下来。
啊……
那人恶狠狠地叫骂一声,这话语古怪,小木匠听不懂,心头却是满怀仇恨,刀势连绵,将那家伙逼得满地乱滚,然后大声高呼求救。
周围立刻扑来几人,想要拦下小木匠,但终究还是拦不下这头暴怒的猛虎。
那个一刀捅了老田头的蒙面人,最终还是被小木匠抹了脖子。
当那人闭上眼睛,没有了气息之后,小木匠心头的那一股火也终于熄灭了。
他瞧见身边围着好几个蒙面人,都拿着缠了布条的快刀,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子,方才回过神来。
小木匠的心里肯定是有一些懊恼的,因为此刻的他,其实已经知晓了这帮蒙面人,应该是冲着马家集的几人过来的。
因为那个白西装胡和鲁慌里慌张地冲出去,却没有人追过去找他。
蒙面人的主要目标,却是那位马家小姐,所以才会集中大部分的人手,杀了过去,而小木匠这边也因为杀了他们的人,围了好几个家伙来。
小木匠单手持刀,瞧见那几人不上来,他便缓步挪动,来到了篝火旁边。
此时那个黑袄刀客也冲了出去。
他显然是奉命保护白西装的,对于在此缠斗并无兴致。
小木匠来到了田家爷孙的跟前来,瞧见老田头胸口中刀,口中不断吐出鲜血,已然是没救了,而那小狮子则从睡梦中醒来,突遭变故,完全就吓傻了,浑身都在颤抖。
但他的双手,却死死地抓着自己爷爷的衣襟。
甘墨与他对视了一眼,能够瞧得见那少年眼中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这情绪,与当年的他,简直就是一般无二。
小木匠单手持刀,身子弓着,空着的左手伸过去,想要将小狮子给拉起来,结果那少年因为恐惧,整个儿都吓掉了魂,完全不配合。
而就在两人的拉扯中,旁边的几个蒙面人也终于用眼神沟通了,在小木匠低下头的一瞬间,陡然扑了过来。
这帮人一看就是经常杀人越货、习惯了的主,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同潮水一般,左右连击,配合默契,而且使的,都是最为凶狠毒辣的手段,都是奔着一击致命的目标去的。
这帮汹汹的架势,一般人或许瞧见都感觉害怕了,但小木匠却没有。
他瞧见小狮子整个人都吓呆了,死死扯着爷爷的衣襟不放,知道没办法将人给转移了去。
作为一个过来人,小木匠无意苛责那少年此刻的表现,而是转变了思路,一人一刀,将眼前这三人给拦住,随后反守为攻,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旧雪刀,翻滚起来,却有纷飞刀光,而且劲气鼓荡,让那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反攻为守,不得不承受着小木匠那风格变幻不定的刀法来。
这样的状况,让那几人直接就懵了。
用后世一句流行的话来说,他们以为眼前这后生只是一个青铜,结果一上手,发现对方是个王者。
这尼玛还怎么打?
三人有了怯意,开始朝着身边的同伴退去,而小木匠却斗得兴起来——别看他先前丢了马的时候选择了隐忍,遇到田家爷孙又成熟温和,与马家集的人发生了冲突又选择了和解……
但事实上,他的内心之中,也有狂躁、暴戾和黑暗的一面。
这个叫做甘墨的小木匠,从来都是一条野地里流浪的野狗,他所有的温和谦逊,都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伪装而已。
有的时候,伪装久了,自己也信了。
只有当那黑暗面爆发出来的时候,他才能够感受和触摸到以前最真实的自己。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惋惜、难过和愤怒,让他变得不像平日里的自己。
杀……
于是,在山神庙的另外一边,努力应付着近十人围攻的马家集三人,突然间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压力骤减。
而随后,被崔姓刀客和马本堂死死护住的马家小姐马小霞,瞧见那个待别人温和、待己方冷漠,但总体上算是个温良之人的甘十三,就如同发疯了一般。
他一个人,一把刀,却是直接捅穿了这帮蒙面人的后阵。
那家伙的刀法老辣流畅,完全不逊于崔爷,而气势更加凶悍,就跟疯子一样,而且砍人的时候,冷静果决。
当敌人倒下去的时候,他甚至都不去低头看一眼。
他宛如一块冰,一把锋利的杀人剑,犀利得让人害怕。
而后阵那疯子的突然爆发,让蒙面人原本志在必得的心思一下子就乱了,在死了五人之后,蒙面人终于绷不住了。
有个领头的大喊了一声,随后却是集合一处,朝着旁边一个破窗子突围而去。
跑、跑了?
马家小姐又惊又喜,呼呼地喘着粗气,而那崔爷则收了带血的双刀,还了鞘,冲着不远处那丢马的年轻人拱手,说道:“多谢援手,我……”
那年轻人却不理会他,而是转身,来到了篝火边,跪倒在地。
他将那地上的老头扶起来,柔声问道:“大爷,你说什么?”
第九章 冲突起,举无亲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扶住老田头,然而因为流血过多,这个拘谨的老人此刻只剩下了半口气,口中不断吐着血泡,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开口。
他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看着自己身边那个吓傻了的孙子,又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小木匠。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他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他,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孙子。
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恐怕很难继续活下去。
而面前的这个后生,将是他孙子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
小木匠读懂了老田头那可怜而又无助、放心不下的眼神,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放心,我会安置好他的,不用担心。”
简单而坚决的一句承诺,让濒死的老田头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泄了,他也就没有了气息。
骨血相连,爷爷的死去,让旁边那个少年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他抱着爷爷的尸体,恸哭出声,大声喊道:“爷爷,爷爷……”
小木匠将老田头的尸体放平了,然后伸手过去,将他睁开的双眼给合拢了去。
同样的情景,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鸡公山下那个旅店里拉二胡的老爷子,以及他的孙子扬不落。
只不过,扬不落有着足够保身的技艺,而这个叫做小狮子的少年郎,却什么也没有。
他失去了太多。
这个见鬼的世道,这个吃人的江湖……
尽管帮小狮子报了仇,手里也斩杀了几人,但小木匠的心头却是堵得慌,并没有先前激愤之时的那种畅快淋漓。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小木匠宁愿一辈子都不摸那把杀人的刀。
即便他对旧雪爱不释手。
他的格局其实很小的,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凭借着手艺混顿温饱,然后做一些自己喜欢去做的事情。
如此而已。
只可惜,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小木匠这边心情遭透了,而马家集的崔爷让马本堂守在这儿,他则追了出去,确定蒙面人一群人撤走之后,走了回来,再一次朝着小木匠拱手道谢:“多谢甘先生的援手,要不然我们恐怕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
他对小木匠的称呼,都变了。
小木匠刚才就没有理会马家集的人,这会儿回过头来,依旧没有好脸色,而是冷冷说道:“若不是那帮人肆意胡为,我绝对是不会参与其中的。”
崔爷一身本事,就连马本堂这样的粗鲁蛮横之人,对他也服服帖帖。
这说明他在马家集的地位,自然是极高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小木匠也是客客气气的,即便是对方态度不好,他也毫不在意,颇有种唾面自干的意思:“即便如此,也还是感谢。”
小木匠看着旁边依旧在哭泣的小狮子,平静地说道:“不必了……”
他这边话音还未落,旁边却有一人站了出来,指着他鼻子骂道:“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知道崔叔崔明达是什么人么?孤鹰崔明达,十年前,可是西北道上一等一的刀客,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高手,信不信他让你一只手,也能够将你那脑袋给砍下来?你个憨货,我……”
小木匠听到这声音,转过了头去,瞧见刚才仓皇而逃的白西装,此刻居然趾高气扬地走了回来。
他身后站着那黑袄刀客,将他衬托得格外俊朗,气质出众,完全没有刚才那狼狈的模样。
本来小木匠并不想闹腾下去,毕竟这家伙肯定是有背景的,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但一想到刚才要不是这家伙从中阻拦,说不定自己就能够救下老田头,他的心中,就好像是被毒蛇给咬了一般,而此刻这家伙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跳出来指责自己,让小木匠完全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忍下去。
所以小木匠没有任何犹豫,手一动,那旧雪刀就落到了右手之上来。
紧接着,他箭步而上,手中的刀就朝着那个叫做胡和鲁的年轻小子身上招呼了过去。
唰……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小木匠居然会动手,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刻。
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那个姓崔的老刀客,不过他身子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随后往旁边退开了去,显然是不太想掺合其中。
他估计也是对这两人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却临阵逃脱的这事儿,有点意见。
白西装也没有想到那年轻人居然会如此暴躁,当下也是慌乱地后退,大声喊道:“老熊快救我……”
这家伙其实也是有根基的修行者,只不过显然是没有怎么见过血,所以才会如此。
那个叫做老熊的黑袄刀客则是个高手,自然不会让小主人受伤,当下也是举起刀来迎战。
这两人,一个刀法缜密,刀势狂烈,挥舞之间,有风云变幻之势,另一个则刚猛强劲,又奇兵迭出,刀法诡谲,乃生死之间练就的手段,风格各不相同,但都乃刀法大家。
一时之间,风从龙云从虎,却比刚才的生死混战,要更加激烈数分。
这十几招拼斗下来,旁边的崔姓刀客却是瞧出来了——那叫做甘十三的后生虽然刀法缜密,劲力悠长,但实战的狠辣与霸道却稍欠一筹;而老熊则一身蛮力,都是刀口舔血的手段,凶得不行,但气息似乎有些紊乱。
刀兵凶险,胜负只是刹那间,谁能活谁能死,都不好说,一念间的事儿。
再不阻止,只怕就要两败俱伤了。
事情因马家集而起,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也是进了场,大声喝道:“两位,罢手吧。”
他双刀齐出,陡然闯入战场,硬生生地抵挡住了这两人的生死交锋。
那老熊是个保镖,任务是保全胡和鲁的性命,并非争勇斗狠之辈,所以崔姓刀客一入场,立刻收了劲儿,往后跃开,随后挡在了白西装的跟前。
而小木匠怒气泄了,也往后退了,没有再不依不饶地撕扯。
双方停手之后,崔姓刀客朝着两边拱手,随后说起了场面话来,白西装自然是恼怒不已,而小木匠则开口就指责了他的怯懦,以及阻挡了他救人之事,白西装并不承认。
两人对喷两句之后,胡和鲁脸上无光,却是向那马家小姐拱手,说了两句话,随后对着旁边的黑袄刀客老熊喊道:“我们走。”
说罢,他走出了庙外去,上了马,两人便离开了山神庙。
小木匠瞧见那家伙临走前,指了指自己,眼神里满是威胁之意,却并不介意,反而还给了对方一个中指——尽管他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晓自己手势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胡和鲁这个不稳定因素一走,现场的气氛则缓和许多。
那个原本对小木匠看不过眼的马本堂,都忍不住帮着吐槽起了胡和鲁来:“这家伙,他估计是没脸待在这儿来,刚才拜火寺的杀手过来的时候,他那个屁滚尿流的样子,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大小姐,别看他胡和鲁是鹰王旗旗头的小儿子,但就这样的,真配不上你……”
马家小姐虽然也挺瞧不上胡和鲁的,但她的教养让她没办法跟着附和,只是低下头去,但忍不住还是点了一下。
小木匠收了刀,然后问道:“拜火寺?那帮人是拜火寺的?”
马本堂这人是个糙汉子,但糙汉子也有糙汉子的好处,就是对有真本事的人,是很佩服的,不像读书人那般弯弯绕绕。
所以当下他也是忘记了以前的不快,回答道:“对,拜火寺的,我们收到消息,说拜火寺总部派了一队杀手过来,想要捉了我们小姐,从而用来威胁我们老太爷在边疆的势力布局。得到消息之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实则虚之,用商队引开对方,另外一路则虚则实之,轻车简从,前往我们马家集控制的地盘,没想到中途却被人截住了……”
小木匠问:“拜火寺与你们有什么仇怨?”
马本堂挠了挠头,说道:“这个嘛,说来话长呢,其实我们马家起势,便是在前清之时,踏着拜火教的尸体起来的,当然也是那帮人叛乱,我们顺应民意而为;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了几次冲突,本来以为时间久了,谈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帮人又闹起了幺蛾子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崔姓刀客说道:“听说好像是得了英国人的支持。”
小木匠听了,没有再问,抱拳之后,回过身,蹲下来,问那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少年:“你爷爷故去了,不过重要的,是你得继续活下去。我答应了你爷爷管你,就一定会实现承诺——你爷爷说你们是去走亲戚的,你那亲戚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这个叫做小狮子的少年抬起头来,一脸难过地说道:“其实我们不是耽搁了路,而是被那亲戚给赶出来了……”
呃……
小木匠愣了一下,随即问道:“那你还有别的亲戚没?你父母呢?”
少年低头,说道:“没了,我父母早就死了。”
小木匠一听,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麻烦了。
第十章 仇与恨,跗骨蛆
如果小狮子有个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戚,小木匠便会专门抽出几天时间出来,将人给送过去便是了,即便是耗一些时间,他也算是完成了对老田头的承诺,心无挂碍。
但老田头也许是碍于面子,并没有跟他说起被亲戚赶出来的事情。
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小木匠接着问起了小狮子以前的住处,得知那儿已经毁于兵祸,他父母乡亲都死了,就剩下个爷爷带着,到处流浪,本来想投靠亲戚,结果亲戚也是穷得米缸比脸干净,待了几天,便给赶出来了。
他问小狮子,说如果他这边给些钱,能不能跟那亲戚商量一下?
小狮子却说为了躲避他们爷孙,那亲戚已经搬家了。
小木匠听了,着实是有些意外。
那亲戚,当真奇葩。
只不过,这世道,什么样的事情都有。
人嘛,都是为了活着,那没脸没皮的事儿,做了也就做了。
小木匠叹气,感觉有些棘手,毕竟他此番前去甘家堡,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带着一小孩儿,着实是有一些不太方便。
而且他与田家爷孙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的事儿,帮了也就帮了,但照顾别人一生一世的事儿,他可没有想法背负在身上。
他从来都不是老好人。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马家小姐却走了过来,说道:“要是、要是没去处的话,不如就去我马家集吧?不管怎么说,总能够给口吃的,还能学门手艺……”
她感谢小木匠的援手,又觉得地上那老头儿的死多少也与自己这边有关,所以才会这么说。
小木匠有点儿没想到,愣了一下,立刻感觉这事儿很有可行性。
毕竟马家集在西北也算是一大势力,若是能够去那儿,小狮子应该能够安稳长大,而且有着马小霞的照拂,也算是一个前程。
然而那小狮子人不大,心里却很是明了。
他知晓自己爷爷的死,跟这几人其实是有着很大关系,所以并不愿跟着,而是低下头去,咬着牙,默默不说话。
这时那崔姓刀客也走了过来,对小木匠说道:“他是小孩子,又经历大变,心思不定,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所以你来帮他做决断,或许会比较好——我们的行踪暴露了,不能在此久留,你得赶快决定,不然我们就要走了。”
小木匠知道只要自己点一下头,受了他“恩惠”的马家集等人,就会帮着他将这包袱给揽过去,并且会遵照承诺,把田家孙子给照顾好的。
但他以己度人,终究还是没办法帮那小孩大包大揽,于是跟小狮子讲起了马家集的基本情况,又告诉他,说如果去那儿的话,不但能够吃饱穿暖,而且还能够学到本事……
说完这些,他认真地问小狮子:“你愿意跟他们走么?”
小狮子低下了头,紧紧咬着嘴唇,却是不说话。
很显然,他终究不愿意跟着这帮人离开。
小木匠瞧见了他的态度,站了起来,朝着崔姓刀客和马家小姐拱手,说多谢,不过他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崔姓刀客有些意外他的决定,而马家小姐则用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他,却不说话。
马本堂这时从门口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崔爷,小姐,我们得走了。”
崔姓刀客便像小木匠拱手,说道:“甘先生,江湖路远,山高水长,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马家小姐也并非黏糊之人,与他告别,随后还嘱咐道:“拜火教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你们最好也别在这儿停留……”
几人离开,牵马而走,留下一地尸体。
小木匠瞧见周遭狼藉,叹了一口气,随后也开始收拾起来,弄完之后,他弄了个铁铲来,在庙后面山坡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坑,将老田头给埋了。
他又用那神龛前的破桌子做了一块墓碑,问过小狮子,得知老田头叫做“田承二”,刻上名字。
差不多弄完之后,他让小狮子给爷爷的坟磕了三个头,随后对少年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去马家集,我也不勉强你,这几日,便随我一起走,等我想好办法了,便将你给安置好。”
那小狮子磕过头后,原本恍惚的神情好了许多,忍不住问小木匠:“你能教我杀人么?”
小木匠有些惊讶,问:“为什么想杀人?”
小狮子咬着牙说:“我想杀了那些蒙着脸的人,也就是那个什么拜火教——要是没有他们,我爷爷也不会死。”
小木匠听了,问:“那你有没有想把马家集的人也杀了?若没有他们,你爷爷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小狮子愣了一下,却认真地思考起来,小木匠也不打扰他,让他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小狮子却是摇着头说道:“不,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因为我爷爷的死,就胡乱责怪埋怨人——他们虽然也有责任,但想法却并不坏……”
小木匠点头,这少年的话语虽然有点儿糙,但表达却是没错的。
事实上,如果小狮子回答“是”的话,小木匠一样会安顿他,却不会那么用心了。
毕竟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心灵的人,是不值得他浪费太多时间的。
他对小狮子说道:“在你以后的人生之中,还会遇到更多不公的事情,但请你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量力而行,不要过分苛求自己。至于教你这事儿,你以后都不要问了——我自己都活不明白呢,就不想误人子弟了。”
他将小狮子带到了马前,将他放上了马鞍去,然后自己则牵着缰绳,朝着山下走去。
那夜风大,小木匠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感觉马鞍上的少年有些受不了了,浑身都在发抖,于是便沿着山丘找寻,最终找到了一个山洞口。
他进了洞子,发现这儿以前住过人,里面铺着一些干草,还有干燥的粪便之类的。
小木匠牵着马,领着小狮子进去,随后在洞中生了火,将洞里的寒气和湿气驱散一些,又从鲁班秘藏印中翻出了一床棉被来,给小狮子盖上,他自己又翻出了一些零件和小机关来,在洞口布置一番之后,也回到了洞里来,挨着睡去的小狮子眯了起来。
他这一天也是颇为疲惫,眼睛一闭,没一会儿就跟着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木匠突然间睁开了眼睛,随后将躺在棉被里的小狮子给裹着,将他放到了不远处的拐角那儿,然后他也将身子给藏了起来。
而这边刚刚弄好,洞口就出现了人的身影来。
这是什么人?
小木匠之所以快速反应,却是他放置在洞口不远处的示警线断了,知晓有人赶了过来。
他脑子里飞快转动着,而右手则已经将旧雪刀拿在了手里。
就在这时,门口处却是传来了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小木匠嘴角往上一翘,知道有人踩中了自己布下的捕兽夹。
那玩意与寻常的捕兽夹很像,不过隐蔽性能很强,而且锯齿锋利,又是错位、不规则的,咬力强劲,一旦合拢,骨头都给你弄折了去,是防范人夜袭的不错手段。
类似的东西,小木匠订制了许多,毕竟他孤身前往西北,除了艺高人胆大之外,还得有着充分准备才行。
踩中了捕兽夹的那人痛苦不已,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闷哼,眼看着就要忍受不住,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声。
紧接着又有人往山洞里走来,因为有了前面的教训,所以显得小心翼翼的。
不过仅凭着小心,就想要闯入小木匠的机关范围内,显然是做梦,很快又有一个人被绳索绊倒在地,这回是手给夹到了,十指连心,那人忍耐不住,一下子就叫出了声来:“啊……”
这一声惨叫,直接将夜袭变成了强攻,外面的人也知道瞒不住了,大声喊道:“杀进去,他就只有一个人,怕个啥?”
此话一出,急促的脚步声就从洞外传来,小木匠耳朵一直贴着地下的,能够听出至少有十六七人。
来势汹汹啊。
这时小狮子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小木匠伸手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后将他给往角落里藏住,而外面,那些奋力冲进洞内来的人陆陆续续发出了惨叫,却是踩到了小木匠洒落的铁蒺藜。
与此同时,还有利箭破空的声音,也是小木匠先前做的简单布置。
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小木匠的布置不够,还是有几人冲进了这里面来。
小木匠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借着篝火的余光,瞧见了杀入洞中的这几人,其中一个,他却是认识的。
那是一个脸色阴郁、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
麻龟寨的三当家。
他先前有意避开这帮黑道上的家伙,没想到对方到底还是跟了过来。
阴魂不散啊……
第十一章 浓烟中,夺人质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小木匠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无妄之灾,对于这个混乱的、无序的、没有规则的世界,以及那些没有敬畏之心的人们,已经是忍耐到了极限。
这一刻,他终于没有再选择逃避了。
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拥抱它。
在这样的法外之地,小木匠选择与混乱同行,将无妄之灾,带给这帮宛如跗骨之蛆的家伙。
唰……
并不算宽敞的山洞里,枣红大马和小狮子被小木匠藏在了最里面,而他则提着旧雪刀冲过了篝火,一路来到了洞口,没有任何言语,挥刀便上。
他学刀的根基是镇压黔灵刀法,这刀法传承自苗疆刀手熊草,讲究的是一个刚猛无畏,悍不畏死,又模仿诸多兽类捕食的姿态和招式,而真正让小木匠的刀法升华的,却是鬼王吴嘉庚的倾囊相授。
它让小木匠有限的斗争经验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而直到寒雪刀之上那属于明代锦衣卫刀狂的刀魂,与小木匠的共鸣,使得他最终成为了一代刀法大家。
所以别看小木匠年纪不大,真正学刀的时间又不长,但老辣磅礴的架势,却绝非一般人所能够比拟。
至于气劲悠长,修炼至“灵霄阴策”第三层境界的他,又身负这龙气秘藏的他,完全不用担心。
毫无短板的小木匠,此番杀将而出。
他手中的旧雪别看越发黯淡无光,但挥舞之间,却有风雷之声冒出,而且不时间还有虎啸夹杂,甚至还有那猛虎的腥风之气扑面,让硬着头皮闯入其中的那帮追兵吓了一大跳。
有两个身手一般的家伙抽刀来挡,却被小木匠一刀就给砍翻在地去。
要不是那个什么三当家,以及另外两个黑脸刀手冲上前来,拼命阻挡,只怕这两人都要没了性命去。
铛、铛、铛……
并不算大的山洞里,爆发出了激烈的刀兵碰撞声来,小木匠以一敌众,却毫不示弱,单人一刀,将冲入其中的敌人给砍得纷纷后退,有一人稍微反应慢了点儿,却被他一记快刀挥过去,连着刀,与那握刀的手臂一起,直接斩落下来。
那个失去手臂的刀手痛哭惨叫着,其余几个翻倒在地的人也是一阵鬼哭狼嚎。
一时之间,这帮人给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后退去。
结果这一退,又有人踩到了那铁蒺藜,哎哟一声,又栽倒下去。
这前有狼后有虎,那突入洞中的一帮人两头仓惶,而三当家则大声喊道:“钟叔,钟叔,这家伙是个硬茬子,快来帮忙。”
小木匠紧握着旧雪刀,将一大帮人给逼得连连后退,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突然间有一人拦在跟前。
那人用的是双手刀,那刀比他手中的旧雪要短上一些,但相当快,他使出一招的时候,对方却能够使出三刀,虽然劲力短平快,但也给他极大的死亡威胁。
小木匠与那人斗了几个回合,感受到沉重压力的同时,也瞧清楚了对方,却是个大秃瓢,年纪差不多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满是风霜,被塞外的风雪吹得粗糙,又满是皱纹,胡子花白,穿着一件又厚又重、脏兮兮的羊皮袄子。
那人个不高,但爆发力很强,不知道修了什么法门,身形矫捷,刀如疾电,迅速将场面给稳定下来。
这人是刀口舔血的狠人,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眼看着将场面给稳定住,却不曾想小木匠的刀法风格一变,轻灵诡异,剑走偏锋,比他这样生死边缘中搏杀出来的野路子更加偏激。
一时之间,那人也有些头疼,化解不得,只有跟着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