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股可怕的气息从昨日无名道人落剑的阵眼中冒出,直冲云霄之上去,又瞬间从天空垂落下来。
突然间,半空乌云密布,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呼呼地刮着。
天上异象,而地上则是无数的风云鼓荡,气息旋转,宛如鬼哭神嚎一般,紧接着,院里院外,电闪雷鸣,火光冲天,又有冰寒之气连成一片,巨木、落石、萧瑟肃杀的剑气……
无数诡异境况,一瞬间迸发出来,那院子里惨叫连连,而突入其中的白发花间离,以及那几个鬼王庙的顶尖高手,全部都给击倒在地,惨状各异……
唯独剩下一个守在缺口边儿的家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结果跑出一丈多,却停下了脚步来。
他被冻成了一具冰雕去。
至于在院外较劲儿的那几人,要么吐血,要么慌张撤离,再回首过来,瞧向那小楼之上的时候,宛如见到了鬼一般。
法阵之威,居然如此可怕?
而屈孟虎一番施展下来,也是疲惫不堪,脸色都有些铁青,但他却还是咬着牙,死死撑着。
他意气风发地怒声吼道:“还有谁……”
第六十三章 规矩
曾几何时,小木匠也曾为了自己这小半年来的经历和成就而感到骄傲,特别是屈孟虎的“士别三日”,让他听了,甘之如饴。
这状态,一直到瞧见这位儿时好友用这等张狂而又振奋人心的呐喊,展现了他的力量,方才惊觉——本以为自己与他相差不远,却不料屈孟虎居然已经跑步前进了。
本来相约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外面的那些家伙,除了跟班小杂鱼之外,那些有名有号的,个个皆是强人,江湖上的高手,别说以前,就是现在,也都是小木匠所无法企及的角色。
事实上,这些人的实力,甚至都不是屈孟虎能够比拟的。
如果不是在这样特定的场合下,单独一个拎出来,屈孟虎都未必能搞定的,但是经过他神奇的双手,以及他对于法阵的特殊理解,却将这一个本来并不算坚固的小院子,给直接打造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那些高手们,一个一个地倒在了这里。
就算是没倒的,也都吓得狼狈逃窜,而这结果,可能是他们来之前,想都不会去想的事儿。
瞧见浓雾又起了,院子里哀嚎声过后一片寂静,整个局势又落入了屈孟虎的掌握中,小木匠又惊又喜,忍不住喊道:“老八,牛逼大发了!”
一直到现在,屈孟虎的亮相,都堪称是完美。
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别说全锦官城的人们,整个西南之地,恐怕都会传颂他这个神奇的年轻后生。
单枪匹马,撂倒花门招揽来的无数豪雄,别的不说,就这事儿,都足够许多人吹上一辈子了。
然而相对于小木匠和四眼的满心激动,那屈孟虎却显得很是平静,他趁着外面乱作一团,回到了二楼来,低声说道:“事情麻烦了。”
小木匠见识了屈孟虎的法阵之威,满心崇拜,问:“怎么了?”
屈孟虎却说道:“刚才我手忙脚乱,一下子将大招全部使出来,痛快是痛快了,但敌人一旦反应过来,再杀将回来的话,我这儿准备的消耗品殆尽,只怕就没办法抵挡了。”
小木匠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不,不会吧?”
屈孟虎笑了,说你娘咧,我说挡得住你不相信,说挡不住,你也不相信,你到底咋回事呢?
小木匠赶忙摆手,说不,不,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实在是太厉害了,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还以为你脱胎换骨,无所不能了呢。
屈孟虎跟他解释:“刚才我弄出那动静来,主要是这小半年来抄了两回家,攒了不少东西,甚至法器,方才能够以弱胜强,一夫当关,但刚才对面高手无数,实在是太过于气势汹汹了,我一着急,就把底牌给全部亮出来了,还好对方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瞧见猛烈,给吓住了,往外退去;要是有个眼神刁钻的,或者傻愣愣的,直接再冲进来的话,我这儿恐怕抵挡不了几个回合,就要败下阵来了。”
四眼出身名门,又身处于阵中,看待问题的目光,却远比小木匠要强上一些。
他点头说道:“是的,我能够感觉到元气消耗太多,阵法有些不稳固了——其实说起来,孟虎兄阵法高明,指挥调度都堪称大师,只可惜我和甘兄两人拖了后腿,没办法作太多配合,要不然法阵配人,轮番施展,倒是能够更加持久一些……”
屈孟虎默认了他的说辞,又补充了一句:“主要也是因为准备时间有限,不然我能够让那帮人来多少,就交代多少在这儿……”
很显然,屈孟虎对自己在锦官城的第一次亮相,多少还是有一些不满意。
这个对他来说是遗憾,而小木匠却更关心后面的事情。
屈孟虎早有准备,对小木匠说道:“先前让你做的木箭给我,然后你接着做,做够十八支,然后我给你画一张图纸,你按照上面的符文刻上去,每一支都不同,十八支能够组成一个“罗刹藏箭阵”,可以暂时将你身上的诅咒气息给藏住,到时候我们等人冲进来,我用剩余的法阵之力将小楼给引爆,然后借助风符逃离……”
说完,他又对四眼说道:“你去拖三具尸体过来,要身材跟我们差不多的,脸给弄得血肉模糊去。”
四眼有些犹豫,说这个能行么?
他对于随便找几具尸体来李代桃僵的事儿保持怀疑态度,而屈孟虎则无所谓地说道:“你放心,我知道那帮人没有这么傻,但能够稍微拖延一下对方的时间,将他们寻找的方向给误导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四眼这才知晓了屈孟虎的动机,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你真坏。”
自小身处道门的四眼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家伙,只感觉这个圆脸小子当真是满肚子坏水。
还好自己跟他站在一边,要不然,真的有些担忧呢。
四眼出去了,屈孟虎拿起方台之上的笔墨,刷刷刷画图,而小木匠则赶忙弄起了先前没有制作完成的箭支来。
在院子外面,因为刚才屈孟虎施威,将一众敌人都给唬住,即便是潘志勇百般催促,都没有太多的效果,使得场面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空窗期。
小楼里面的几人趁着这短暂时机,各自忙碌起来。
他们知晓,现在可是在跟时间赛跑,跑慢一点儿,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所以忙得不可开交,手脚都停不下来。
屈孟虎画图的速度堪比画符,不过细节精妙处,又栩栩如生。
弄完之后,他开始指导起小木匠在那箭矢之上浮雕“附魔”,而四眼将尸体给弄进来之后,发现了旁边昏迷中的女子,问道:“这个怎么处理?”
屈孟虎忙着跟小木匠那微型的藏箭阵,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样的祸害,割了喉咙,扔楼下去。”
四眼有些犹豫,而小木匠却抬起了头,说道:“她不过一介女子,放在院子里就好。”
屈孟虎听了,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木匠,说道:“怎么,心疼了?”
小木匠心中有些慌,却还是装作不懂,说什么?
屈孟虎嘿然而笑,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是那幻境,但这女的的确是让你领略到了男女之事的美妙处,这么说起来,的确不能将她一杀了之呢——不如这样,我们将她给带走,回头了也不让她干嘛,就咱们闲着的时候,没事儿变个美女,让咱们玩一玩,你说可好?”
小木匠听得耳朵通红,百口莫辩,只有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个不太合适吧?”
屈孟虎哈哈大笑,说想什么呢,当然不合适啊,咱们是逃命呢,没事儿带这么一雷子,不是找虐么?而且她刚才那本事,也是准备许久的,可不能说张口就来。
小木匠瞧见这家伙又在耍他,气呼呼地低头干活去,而屈孟虎挥了挥手,让四眼赶忙将人给弄到院外去。
他还吩咐四眼尽量靠近院墙边,别挨着小楼丧了命。
毕竟她跟小木匠,还是有点儿“情分”的。
这边匆匆忙忙地弄着,没多时,小木匠便弄完了,因为全情投入,所以很快,而当他抬起头来,瞧见屈孟虎和四眼都不见了,知道两人又沿着楼做布置去了。
他走到了窗边来,想要朝着楼下望去,却感觉到远处有些不对劲。
敌人的攻势虽然是停住了,但远处的角落里,似乎又有一些动静。
他举目望去,瞧见有好几组人正在摆动着一些机械玩意儿,那些东西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不过因为隔得远,又有浓雾遮掩,所以瞧得并不是很真切。
正在小木匠眯眼打量的时候,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古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却有呼啸声由远而近,瞬间袭来。
轰……
小院子上空,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红色的火焰与黑色的浓烟陡然爆起,碎片飞溅满地。
第一下,那金色符文化作的护盾被轰得摇摇欲坠。
第二下,护盾散乱无章。
第三下,那护盾直接轰破了去,呼啸声落到了小楼这边来,砸在了二楼的卧室处,整个楼房传来一阵轰响,冲击波甚至都传到了小木匠这儿来,那木头楼板被钢片撕碎,结构都为之轰塌……
这帮人,居然找来了炮。
尽管口径看着一般,并不算大,但在这锦官城内,用起了火炮,这是什么概念?
大帅府不管了么?
小木匠浑身发凉,而这时楼下传来了屈孟虎的声音:“十三,跳下来。”
甘墨应声跳下,屈孟虎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问:“箭弄好了么?给我。”
小木匠连着十八根木箭,以及那风符一起递给了他,屈孟虎接过来,然后对旁边的小木匠和四眼说道:“抓着我胳膊。”
待两人伸手过来抓紧之后,他摸了一把怀里揣着的虎皮肥猫,抬头望了一眼院子外面,低声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小八爷记住了,回头再找你们这帮不讲规矩的龟儿子算账。”
说罢,他捏破风符,低声喝道:“走!”
风符一破,狂风顿起,将三人送走,消失不见,而那栋小楼,却在随后直接轰塌了去,破碎的砖瓦和木片腾空而起。
呼……
又是几个炮弹,落到了这来。
轰……
第六十四章 剪不断理还乱
锦官城西的印染作坊成品仓,噗通通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堆布头中,爬出了三个人,和一只猫来。
咳、咳、咳……
刺鼻的染布让小木匠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他挣扎着往外爬,从杂乱无章的布堆中爬了出来,左右打量,有点儿懵。
这,是哪儿?
他左右打量,并不知晓此处是哪儿,有些慌张,而四眼却翻找到了线索,对他说道:“这儿是城西染布坊,离那个马原门楼子差不多几公里的样子吧,不远不近……”
这话儿刚刚说完,远处又有炮声传了过来,但听那动静,的确是有一点儿距离。
小木匠这才放松下来,忍不住喜悦地说道:“真的逃出来了?”
他之所以如此紧张,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害怕哪儿出了差错,连累了屈孟虎和四眼。
他这边身子一放松,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呕意,从胃中翻腾而起,刚要张口说话,却“呕”的一声,哗啦啦,将先前吃下的那残羹冷炙给全部吐了出来,地上一滩酸水,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恶臭。
小木匠吐完之后,突然感觉脑袋疼得厉害,有点儿像是当初偷喝师父鲁大的酒,然后宿醉的那种感觉。
而旁边的四眼虽然没吐,脸色却也是惨白不已,他不断吸气,让那种不适的状态缓解下来,然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屈孟虎最后一个爬了出来,他看了旁边强行憋着的四眼一下,然后走到一边儿去,也哇啦啦地吐了一大堆。
完了之后,他扯过旁边的布条过来,将嘴给擦干净,然后说道:“这玩意说是风符,但其实就是利用奇门遁甲的生死门进行节点转移,也就是说,我们遁入到了空间的缝隙去,然后又给挤了出来,两者之间的环境并不一样,而我们身体的承受力却是有限的,所以在骤然变化之后,出现恶心想吐的难受感觉,是很正常的——你别憋着了,吐出来会好一些……”
他劝了四眼一句,那小道士犹豫了一下,方才转到了一边去,哇啦啦地呕吐出来。
小木匠瞧了一眼,哎呀,那小道士早上吃了蒜薹?
呃……
三人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屈孟虎让四眼去观察周围环境,而他则摸出一根沾血红线来,将那十八根刻了符文的木箭捆住,然后绑在了小木匠的周身之上去。
他双手持咒,最后点在了小木匠的膻中穴上去。
一对食指顶在上面,热流涌入其中,小木匠忍不住张开了嘴,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来。
弄完这些,屈孟虎拍了拍小木匠的肩膀,说道:“行了,三天之内,那帮人绝对找不到你的气息——行了,炮声停了,他们估计准备进去核实了,趁着这机会,我们先溜到城外去。”
他起身往外走,而在仓门口的四眼则低声喊道:“糟糕,有人过来了。”
他们在这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人来很正常,所以小木匠和屈孟虎并不在意,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却瞧见四眼整个人直接倒飞过来,重重地落到了那布堆之中去。
什么情况?
两人陡然心惊,而小木匠下意识地右手往上摸去。
当他瞧见一个素净的身影从库房门口陡然冲来的时候,没有再多犹豫,拔刀前劈了去。
尽管小木匠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瞧见气势汹汹的架势,而且四眼一个照面就给踹飞了去,就知道绝不好惹,当下也是打起精神,努力应付。
他这边长刀拔出,满室生光,而对方手中却是一根拂尘。
这拂尘与先前那青城弃徒涂松的一般模样,猛然一甩,根根长丝宛如钢丝,上面蕴含的力量陡然袭来,让小木匠三两下就受不住了,节节败退。
旁边的屈孟虎瞧不过眼,抽了根木棒子来,上前纠缠。
他自小习练刀法,又多年修行,实力与小木匠有着天壤之别,终于抵挡住了那人的进攻。
而这时,大家才发现冲进来的那人,居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将近四十的女道姑,宽袍大袖,英姿勃勃,那身姿宛如矫捷的猎豹一般,而娇小的身体里,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
关键是她手中的拂尘,就跟那钢丝球一样,刷刷刷地几下子,弄得屈孟虎手中的木棒,变成了马蜂窝。
几个回合过后,屈孟虎手中的木棒终于光荣下岗,断成了几截。
小木匠瞧见,将手中的寒雪刀朝着屈孟虎递了过去,说:“拿着这个……”
这把刀落在屈孟虎手中,可比他这儿强太多。
屈孟虎也不在意,伸手来接,结果刚刚一摸那刀柄,便感觉针扎一样,赶忙退后,喊道:“这什么啊?”
他没有再去抓刀,而是与小木匠一起往后退去,而这时四眼也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往前冲来。
那女道姑气势惊人,以一敌三,竟然有要将他们给团灭此处的架势,而就在此时,那仓库外面又进来一人,定睛一瞧,赶忙喊道:“师父,且停手……”
小木匠听这话儿耳熟,抬起头来一瞧,嘿,真巧了,那人却是湖州会馆苏三爷的女儿。
苏慈文。
屈孟虎瞧见,也是一脸惊讶,他自然是认得苏慈文的,只不过面前这女的,到底是真是假,他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
这事儿,着实也是有些太巧合了——写小说都不敢这么编,怕挨揍。
那女道姑听到苏慈文的话语,停了下来,皱眉问道:“你跟这几个小贼认识?”
苏慈文指着小木匠说道:“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将我从那邪祟手中救下来的鲁班传人甘墨甘十三。”
说罢,她又跟小木匠介绍道:“甘大哥,这是我父亲帮我找的师父,峨眉金顶的周白道长。”
玄门之中,崇尚男女平等,若是文本细分,则称呼男道士为乾道,女道士为坤道,取义六合阴阳,六合有分。男女相互之间,均以道友、师兄相称,长辈则叫做道长。
当然,有些地方,对于男道士,也称呼为“道爷”的。
她这般一说,四眼立刻出来,顾不得被那周白道长踹得倒飞的恩怨,拱手说道:“在下青城山弟子韩旭,见过周白道长。”
那道姑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皱眉说道:“青城山,韩旭?”
四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师父道号锦屏,我有个师叔,道号’黎屏‘……”
周白道长听了,脸色一下子就变冷了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的师侄,那我踢你这一脚,倒也不冤。”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敌意,也冰消瓦解,不复存在。
四眼低头,挨着这教训,不敢多言。
小木匠瞧见气氛转冷,上来打圆场,介绍了旁边的屈孟虎,虎皮肥猫那厮也贼兮兮地跑到了苏慈文怀里蹭来蹭去。
苏慈文一边抱着那肥猫,一边告诉小木匠,说这印染作坊是她父亲最近收购的产业,刚刚在整合,因为清静,所以她这两日跟着她师父在这儿修行,又问小木匠他们几个是怎么到的这儿。
小木匠简单解释了一下,苏慈文这才听明白,她惊讶地说道:“原来那几条街戒严,还有枪炮声,居然是因为你们?”
小木匠苦笑,没想到这位苏家小姐还真的是心大——事儿闹得这么大,按道理说,苏家这样的消息网络,应该是知晓一些风声的。
不过她出现在这儿,估计也是让那周白道长帮她除去身体里最后的隐患,所以才会闭关。
小木匠讲完,对苏慈文说道:“如今我们被盯上了,敌人有些多,所以我们得出城,就此别过吧。”
他准备离开,然而苏慈文却拉住了他,然后看向了自己师父。
她哀求周白道长帮忙,护送他们三人离开,毕竟那花门和潘志勇在锦官城内耳目众多,而且似乎还跟大帅府那儿达成了某种协议,想要出城,着实有些麻烦。
那周白道长并不肯节外生枝,却是装作不知晓,扭过头去。
苏慈文与这位周白道长的师徒情分显然没有那么单纯,她求之无果,便搬出了她父亲苏三爷来,然而那周白道长却冷冷说道:“我周家虽然欠了你父亲一份人情,但我答应收你为弟子,并且教你一身本事,已经足够了……”
她这般说,苏慈文却恼了,她直接开口说道:“也行,师父您且在这儿安歇,等我送完朋友离城之后,再来找您。”
说罢,她居然拉着小木匠等人往外走去。
小木匠出到了仓库外,回头瞧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周白道长,对苏慈文低声说道:“我们这一次惹了大麻烦,敌人有点儿多,你先回吧,我们自己悄悄溜走就是了。”
苏慈文不愿意,说道:“你对我可是救命之恩,现如今你落了难,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小木匠硬着头皮说道:“我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苏慈文浑身一震,直直地看着小木匠,身子有些颤抖地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六十五章 胆大包天
苏慈文的问话,让小木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人,从小接受到鲁大的教育,就是不愿意去给人添麻烦,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事实上,苏慈文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甚至与她刚认的师父交恶,这事儿还是挺感动小木匠的。
但他习惯性地内敛情绪,并不愿意表达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屈孟虎立刻帮忙解了围:“哎,苏姑娘,你别在意啊,我这兄弟自小就是这样,心软嘴硬,其实吧,他心里美着呢——你看他,嘴上说不要,嘴角却咧成这样了……”
一向沉闷老实的四眼也过来神助攻:“对,在马园门楼子的时候,他还张罗着赶我俩走,一个人等死呢,现在还不是跟着我们跑了?”
苏慈文原本很是委屈,结果听到这两人的话语,噗嗤一笑,随后恶狠狠地瞪了小木匠一眼,然后说道:“你们要出城是吧?我去找人帮忙……”
屈孟虎赶忙交代,说别泄露我们身份啊。
苏慈文点头,说晓得。
她转身去找人安排了,而屈孟虎则凝视着那姑娘的背影,用手肘捅了捅小木匠的腰,说你小子何德何能,跟这样的小妞儿交好,啧啧……
小木匠却是苦着脸,低声说道:“你恐怕忘记了一件事情,先前那个冒充她名义接近我的那个姑娘……”
屈孟虎听了,立刻贼笑,说对对对,我差点儿忘记了,刚才你在幻境中,可是与这位苏小姐共赴巫山的,这会儿见到真人了,怎么样,感觉到有什么差别没有?其实呢,作为过来人,我跟你讲,这襄王神女之乐呢,很微妙的,看上去仿佛一样,但很多细节呢,还是很能够说明问题的——对,我说的是细节……
说起这事儿,屈孟虎越发激动,眉飞色舞嘴巴斜,那叫一个眉眼儿发亮。
小木匠不得不打断他:“我想跟你说的,是那帮人怎么知晓我与苏慈文之间的事,而且加以利用,过去接近我的?”
“啊?”屈孟虎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苏小姐跟那帮花门的人,有所勾结?”
小木匠摇头,说不,凭着我与她的交情,那倒不至于,但我怀疑她身边,很可能有花门中人的眼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边与苏慈文搭上了线,说不定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了。
屈孟虎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说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小木匠一脸无奈:“你给我说的机会了么?”
四眼有些慌张,问道:“那怎么办?”
屈孟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不慌,且不说这事儿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四眼,我和十三要出城,你跟着也没用,不如咱们分道扬镳,你去找你师父,他们不敢为难你的,而且还能够帮我们分散注意力。”
四眼听了,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而屈孟虎则认真说道:“想什么呢,你还有师父和师门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儿破事,跟我们亡命天涯吧?”
小木匠也劝道:“对,现在我已经逃出来了,而且还有老八帮我,你不用太担心;另外你回头帮我跟你师父和金蝉前辈解释一下,我之前也不知道程寒的下落,正好撞上的,而且人家还帮了我,这事儿让他多谅解。”
四眼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有再坚持,点头说道:“好,我尽可能帮你们把人给引开去。”
他转身,快步疾走,然后翻墙而过。
四眼一走,屈孟虎立刻对小木匠说道:“你真的打算逃离锦官城,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在某一天,倒在花门帮凶的追杀之中去么?”
小木匠听了,有些发愣,说道:“当然不甘心啊,不过又能怎样呢?”
屈孟虎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对他说道:“我,想干一票大的——若是成了,咱们堂堂正正,在锦官城扬名立万;要是不成,两个一起完蛋,怎么样?”
小木匠瞧见他笑得古怪,脸上、眼眸中又有凌厉果断之色,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屈孟虎摇头,说我先问你,你敢不敢干?
小木匠这回没有犹豫,果断地说道:“废话,我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这个有啥敢不敢的,你吩咐我就是呗。”
屈孟虎瞧见他这态度,十分满意,附在小木匠的耳旁,低声说道:“我其实之前的时候,就一直研究我们这位刘大帅的性格和经历,并且也在研究西南之地的整个局势变化……正因如此,所以我对今天你遭受到的这些事儿,其实早就有所预料,并不奇怪。不过,一个人一旦优柔寡断,又喜好名声的话,总是有可趁之机的……”
他简单快速地将自己的计划跟小木匠聊起。
等他说完,小木匠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问道:“这件事情,你觉得有几成把握?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啊?”
屈孟虎咧嘴笑,说在见到你之前,我承认这个计划基本上只是幻想而已,但跟你聊过了,得知了你的经历,我发现,这件事情或许能够成功。
小木匠又问了几个细节,屈孟虎却答不上来,这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
屈孟虎的计划漏洞百出,到处都是破绽,而且极为冒险。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糟糕计划,却让小木匠为之兴奋起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努力推敲着这里面的细节,结果越想,越发现这里面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或许是他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所以才会如此。
事实上,如果这里面但凡有一些差错或者延迟,“一起完蛋”这件事儿,方才是最终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但他看着屈孟虎那炽热的眼神,终于鬼使神差地说道:“行,就这么干。”
屈孟虎一拍手掌,说道:“嘿,你果然还是当初那个甘十三,胆大心细,敢打敢闯,你那师父,到底还是没有磨灭掉你的血性。”
他先前在马园门楼子那儿守阵失败,到底还是心有不甘,此番有机会绝地翻盘,自然得要冒险。
不过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看小木匠点头才行,要不然凭着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家伙,完全没办法推动计划。
所以小木匠的肯定,让屈孟虎欣喜不已,而这个时候,那苏慈文走了回来,对他们说道:“可以了,正好染布坊有一批货要送出城外码头去,我让人安排了,你们混在货里面离开。”
小木匠与屈孟虎两人商定之后,对这安排很是满意,纷纷表达了感谢。
而苏慈文又说道:“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亲自押送。”
如果是之前,小木匠绝对会拒绝,并且言明利害,而此刻,他却将心里面所有的话语都给忍住了,最后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苏慈文这边很是积极,没多一会儿,就带着两人来到了几辆大马车跟前来,让两人进了夹缝里去,然后叫来工人,往上垒货,而小木匠和屈孟虎任凭安排。
上了车,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出发了。
小木匠躺在马车夹缝中,随着路况颠簸,闭目养神,耐心地等待着屈孟虎的指令。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拉货的马车走出了小巷,又去往了大街,按照两人之前与苏慈文沟通的路线,大约计算着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
小木匠对锦官城并不算熟悉,但屈孟虎却还算不错,所有接下来的行动,都由他来主导。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吧,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屈孟虎却突然间喊停了。
苏慈文一路都跟着,听到屈孟虎的招呼,立刻喊作坊的工人将马停下,然后一脸紧张地走到车边来,低声说道:“马上就要出城了,你们这个时候出声干嘛啊?”
屈孟虎这时从那夹缝中爬了出来,顾不得苏慈文恼怒的目光,伸了一下懒腰,然后对她说道:“多谢捎了这一程,下面的事情,我们自己搞定吧。”
小木匠听到,也跟着爬了出来。
苏慈文都快要疯了,说你们两个就算要自己出城去,也不用在这大街上爬出来啊——要是碰到花门的眼线,那岂不是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屈孟虎笑了,说道:“我们不出城了,准备跟花门死磕到底。”
说完,他左右一张望,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羊杂的摊子说道:“十三,忙活一天了,吃点去?”
小木匠点头,说好。
两人居然就朝着那羊杂摊子走去,而这摊子可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苏慈文整个人都懵了,追了上去,那几个赶车的伙计也愣了,喊道:“哎,大小姐,还出不出城啊?”
苏慈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靠边停下来,然后快步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家伙都已经开始点上菜了。
她走到跟前来,问那两个家伙:“这么明目张胆,你们是不想活了么?”
屈孟虎指着不远处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笑了:“出了城,估计就活不成了……”
那两人瞧见屈孟虎指过来,有些慌张地扭头就走,而苏慈文则看懂了,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小木匠不忍心瞒她,说道:“从你去张罗安排的时候。”
第六十六章 选择
苏慈文脸色立刻就变了,十分难看,不过还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木匠不想瞒她,将之前在马园门楼子的熙春院里,碰到花门中人冒充她打进内部,然后差点儿刺杀得逞的事儿跟苏慈文说起。
完了他说道:“你身边应该有花门的眼线,她们知道了这个信息,方才会对症下药,瞒天过海……”
苏慈文终于明白了,说道:“也就是说,我张罗着送你们出城,其实就是暴露了你们的位置,反而害了你们,对吧?”
小木匠点头,说对。
苏慈文的双眸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有泪水泛起来,哽咽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木匠瞧见她这样子,知道她可能想多了,赶忙说道:“其实我们两个也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跟老鼠一样的离开,所以正好借着你这儿,跟花门的人再战一场,谈不上什么害不害人的事儿,我们其实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行了,事情就这样,花门早就收到消息,而现在我们没有按照原计划出城,他们应该很快就赶过来了,你赶紧走,别再掺和这事儿了。”
小木匠相劝人走,因为过一会儿,这里铁定会有一场血战。
他不愿意苏慈文在这一场乱战中受伤。
但苏慈文的情绪却激动无比,她眼眶通红,咬牙说道:“你们怎么这么傻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鸡蛋还不去碰石头呢,你们怎么就这么傻?去争那口气干嘛,会死的……”
小木匠低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而旁边的屈孟虎却说道:“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在南洋跟过一个欧洲传教士。那个人很特别,睿智、聪明,有特别的有文化,他曾经在我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
苏慈文没有想到小木匠这个不是很靠谱的儿时伙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忍不住朝着他望了过去,然后问道:“他问你什么?”
屈孟虎缓声说道:“他问我——你要当一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说完这句话,他咧嘴笑了,对苏慈文说道:“你猜我当时怎么选择的?”
苏慈文猜道:“你要当了一分钟的英雄?”
屈孟虎哈哈大笑,摇头,随后说道:“不,我当时告诉他,我选择当一辈子的懦夫,因为当英雄,一分钟之后,我可能会死掉——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神父,他告诉我,说如此怯懦的我,不是他想要的,然后他让我滚蛋……”
说到这里的时候,屈孟虎的眼角有泪光泛起。
紧接着他说道:“那个人的本事,真的很强,我回国后,也见过了江湖上不少的高手,甚至瞧见了在广府闹革命那位身边的几大高手,都没有那神父强,如果我能够一直追随着他学下去,时至如今,我说不定用不着这般辛苦……”
苏慈文万万没有想到屈孟虎的回答是这样的,忍不住问道:“既然你选择了识时务,现在为何又要当英雄呢?”
屈孟虎笑了,说道:“因为我发现,人活得简单一些,说不定路会更好走一点。”
这时他们点的羊杂汤做好了,摊主从那滚烫的汤锅里舀出两勺飘着羊油的汤来,搁在装满了羊杂的海碗里,在汤里洒下葱花,又浇上一瓢红油辣椒,再配上烫好的粉丝,端上来,雾气飘散,香得让人舌头都快掉下来。
屈孟虎开始喝汤吃肉,而小木匠瞧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人开始清场了,赶忙对苏慈文说道:“他们来了,你赶紧走吧。”
苏慈文却没有理他,而是一屁股也坐了下来,然后对老板说道:“给我也来一碗……呃,不要加辣椒。”
她是江浙人,又常年在沪上读书,吃不得辣。
小木匠恼了,推了她一把,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不听劝呢?
苏慈文却白了他一眼,说你们两个想要当一分钟的英雄,为什么要求我做一辈子的懦夫呢?
小木匠将背上破布包裹的寒雪刀往桌子上一摆,冷冷说道:“我有一身本事,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