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万万没有想到,这帮人居然也恰逢其会,赶到此处来。
到底什么情况?
小木匠有些懵,事实上,他之前是有想过去找青城山帮忙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去。
没想到最后还是遇到了。
这事儿闹得……
花门和潘志勇的人没有杀到,青城山倒是赶了过来。
小木匠有些无语,而这个时候那院子门口已经起了冲突,守在门口的那两汉子被锦屏道人与李金蝉联手,给直接踹进了院子里来,门都给题烂了半扇,紧接着那李金蝉抬脚,准备往里面闯的时候,突然间屋顶上有人淡淡说了一句话:“临……”
那声音很小,仿佛不可闻,但小木匠听清了,却感觉浑身一震,整个空间都在颤抖,紧接着他瞧见有金色符文,沿着那院墙浮现出来。
这些金色符文仿佛某种金钟罩,或者法阵,将准备冲进来的青城山众人弹了回去,并且发出“嗡、嗡”的声响。
那李金蝉是个暴躁性子,瞧见这个,冷冷哼道:“来得正好。”
他右手扬起,却有一道飞剑从身后射出,在半空中拖拽出一道旋转气息,紧接着剑气迸发,重重地撞上了那面无形之墙。
这一撞,无声无息,但那些如瀑一般的金色符文不断荡漾,整个院子里都在颤动着。
然而李金蝉的这一剑,终究还是没有刺穿屋顶那高手布置的法阵。
但他并不罢休,又连续出了几剑。
每一剑,都仿佛戳在了铜墙铁壁之上一般,但每一下,屋子的震动都会强上一分,小木匠感受到了那李金蝉的强势,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程寒,而那家伙却露出了淡淡地微笑。
他说道:“别着急,一出好戏,慢慢品。”
程寒这边刚刚说完,却听到头上传来一声轻啸,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衣的道人落到了院门顶上。
他唰唰唰挥出三剑。
每一剑,都落在空处,但李金蝉那把在半空中狂舞的飞剑,却径直跌落了下来。
巧见那道人的手段,李金蝉大吃一惊,他伸手接剑,挡在身前,然后问道:“阁下何人?”
那青衣道人缓声说道:“南海剑……无名、道人。”
第五十六章 箭名金乌,花门如潮
那青衣道人出现的某一瞬间,小木匠仿佛瞧见了当初同船的莫道士,特别是当对方说出“南海”这两个字的时候。
但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人虽然穿着打扮都很像莫道士,但容貌却似乎更年轻一些,仿佛小了十来岁,而且他整个人的气息也更加奔腾粗犷,而且多了一些锐利,就仿佛他那把出鞘的利剑,锋寒无比。
而且他的气势,怎么说,渊渟岳峙——也就是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就如同百万大军一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此人虽然实力非常强劲,就连小木匠这种并非与他为敌的,都感觉到几分窒息,但那名头却着实有些低调,什么南海啊,什么无名道人,青城山一众人等完全没有听过,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蹦出来的“孙猴子”。
他们青城山在川地雄霸多年,听到了,难免有些轻慢。
锦屏道人上前,拱手打了圆场:“这位道友,我们乃青城山上修行者,找那程寒有要事,还请行个方便,让开道路来。”
他虽然说的是客气话,也打着商量,但话里话外,却是拿着青城山的名头来压人。
然而青城山的名头虽然好使,但那个自称无名的青衣道人却并不畏惧,他站在那院门的顶棚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城山七人,平静地说道:“不让。”
简单两句话,让锦屏道人差点儿噎到,随即恼怒起来。
他冲着那道人说道:“阁下是准备与我青城山作对不成?”
那青衣道人站着,一动也不动。
也不回话。
锦屏道人变得恼怒起来,他双手从袖子里滑落,然后摸出了一张符箓来,眼看着就要划燃,与之拼斗,却被身后的李金蝉给拦住了。
锦屏道人有些诧异,而李金蝉却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仿佛是在说些什么。
两人转过身去,讨论了几句,锦屏道人抬头瞧了那道人一眼,又望向了熙春院的二楼来。
站在窗口的小木匠,正好与锦屏道人目光相对。
锦屏道人显然早就瞧见了他,此刻四目相对,却是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
相较于锦屏道人的平静,那个雍德元则显得恼怒许多,他瞧见小木匠出现在这里,以为甘墨与程寒是一伙儿的,瞧过来的那眼神,简直能够杀人一般,恶狠狠的,跟刀子一样。
李金蝉这边则跟那青衣道人说道:“我青城山对江湖上的豪杰素来宽容忍让,此番前来,也只不过是要找寻一个答案而已,不过既然阁下在这儿,我们青城山承了你在长江水道除害的情,给你个面子,但此事并不会罢休的,且等着……”
他说完话,最后一个离开了这里。
小木匠一听,这才知晓青城山的人将这个无名道人,却是认成了莫道士,所以才会如此。
他这边感觉到了雍德元目光的刺眼,不过却没有办法去作解释,只有瞧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叹息,而程寒则意兴阑珊地耸了耸肩膀,很是不爽。
他说道:“好无聊啊,原本以为能够瞧一出好戏,却不料那青城山的人还真的是怂呢……”
他十分失望,而青衣道人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又纵身跳上了房顶上去。
小木匠担心虎皮肥猫的安全,四处找寻,瞧见那家伙在院子外面一棵树上蹲着,这才放心下来,忍不住回头问程寒:“那个人,就是你父亲找来保护你的高手?”
程寒耸了耸肩膀,说也可以说是请来监视我的。
小木匠问:“他到底是哪儿来的,怎么会这般厉害?”
李金蝉当初凭借着一把飞剑,将鬼面袍哥会的人吓得屁滚尿流,结果今天这青衣道人一出面,却将连同李金蝉在内的七名青城山修行者都给吓退了去,着实是让人惊讶。
而且这人仿佛与小木匠遇到的莫道士有些渊源,所以他很是好奇。
但程寒却并不知晓,他慵懒地说道:“谁知道?你也瞧见他那态度了,那就是个木头疙瘩,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的。”
说完,他还是觉得很失望:“青城山,半西南,没想到却是个孬种呢,一点儿冲劲都没有,好无聊啊……”
他话语未落,却听到“咄”的一声,一支羽箭擦过了他的鼻尖,落到了房间的方台之上,将程寒刚才写的一张白纸黑字,死死钉住。
羽箭入木三分,箭尾嗡嗡颤抖,展现出了强劲的力道来。
瞧见这熟悉的一幕,小木匠顿时就感觉浑身发寒,直接将程寒给扑倒,然后喊道:“小心。”
那个神秘的箭手,来了。
花门的攻击,也将如期而至。
这才是正戏。
程寒被小木匠扑倒在地,下意识地想要反抗,随即反应过来,这哥们是好意,而他只是不习惯而已。
事实上,刚才他在一瞬间,突然间有了临近再次死亡的心悸,而这心悸真正来临之时,他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淡定和勇敢。
当他与小木匠都躲在了一个书柜后面时,忍不住大声喊道:“南海来的,你不是说这院子得你布阵,金刚附体,宛如磐石么,怎么一下子就被人射穿了?”
小木匠这也反应过来,李金蝉飞剑来袭,都被挡下,为何一支利箭,却能够破空袭来?
这是什么道理?
小木匠以为屋顶那青衣道人的性子,可能不会回答,没想到那人却是冷冷一哼,开口说道:“疏忽而已。”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又传来一阵“哆、哆、哆”的声音,宛如啄木鸟似的,而程寒听了,居然也信,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窗边观看。
小木匠有心叫程寒“小心”,但瞧见他回过神来,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过于小心翼翼。
他也站了起来,朝着外面望去,却见又有几箭射了过来,却全部都被院外那金色波纹给挡住了去。
果然,真的只是疏忽。
瞧见这一幕,小木匠不由得心生敬佩,下意识地往头顶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毕竟隔着一个屋顶呢。
法阵与机关,很多时候是被连在一块儿讲述的,但小木匠却知晓,前者更加专业化、精细化和集群化,虽然读过《鲁班全书》的他有信心通晓大部分的法阵原理,甚至能够自己弄出一部分来,但是如同此刻这般效果的,那就实在是力有不逮了。
因为这里面有太多的运算和知识,是他无法掌握的。
而且法阵与机关,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此时此刻的景象,在小木匠的心中,却是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对于技艺的钻研,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而另外一边,那箭王的手段并未停歇,十数箭跨空飞来都被挡下之后,那家伙陷入沉寂,就在几人都以为那家伙选择放弃的时候,却有一道亮光浮现,紧接着黑暗中腾起了一只巨大火鸟,拍打着双翅,朝着这儿陡然撞来……
轰!
那火鸟依旧没有突破院外的金色波纹,但却将整个空间都给弄得一阵震颤。
而还没有等那火鸟破碎,化作无数的光点消散多少,又一只更为巨大的火鸟,再一次展翅,朝着这儿飞扑而来。
程寒瞧见,即便淡定,但忍不住喊出了声来:“金乌箭。”
小木匠听到,眉头一跳,想起了《鲁班全经》之上杂篇的记载来,知晓那金乌箭相传是当年后羿射日时箭矢炼制的手段,它传闻在上古神话时代,可是连太阳都能够射下来。
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儿夸张了,但此刻的功效,却也说明了其中的强悍性,看上去真的不比先前李金蝉的飞剑手段差。
它造成的伤害效果,甚至更强一些。
难怪此人胆敢称之为“箭王”,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第二支金乌箭让屋顶上的那无名道人不再淡定,他飞身而下,长剑飞去,正好劈中了那火鸟的头颅。
两者相交,光芒收敛,火鸟化作一支箭矢落下,而无名道人落地之后,却又腾然而起,朝着箭支射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那道人果然不是好脾气,并没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两次吃亏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要斩草、先除根”的激进策略,冲向了那躲在暗中威胁最大的箭王去。
他一动,远处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小木匠能够瞧见黑暗中扑出十多个黑影,朝着道人拦来。
不过花门的反应非常快,无名道人一走,院子周围立刻人影憧憧,数不清有多少人,而随后,有铁爪飞出,抓在了那院墙之上,紧接着,院子外面有人喊起了号子来:“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
这什么鬼号子?
程寒听了,忍不住地吐槽,然而随着这号子声音从四面八方叠加而来,院子上面的金光浮动,却是摇摇欲坠。
小木匠感觉不对劲,大叫道:“不好。”
话音刚落,却听到轰隆一声,左边的院墙倒下了一大片。
与此同时,那金光护罩也陡然消失了。
呼……
欢呼声冲天而起。
第五十七章 阳谋
小木匠瞧见那些花门请来的高手高声欢呼,然后有的从缺口处翻墙过来,有的则继续用那铁爪来扒墙,心头一阵疾跳,知晓那无名道人中了花门的调虎离山之计,此刻自己与程寒,已经陷入了最危险的重重包围中。
他虽然跑到这儿来寻求庇护,但并非是胆小怯懦之人,此刻危急来临,他没有犹豫,直接从背上拔下了寒雪刀来。
刀身锋寒,满室生光。
程寒性子怪异,竟然不去看满院翻墙而来的敌人,而是对小木匠说道:“这把刀,是寒雪?”
小木匠点头,说对,你父亲给我的。
提到程兰亭,程寒脸上的肌肉又忍不住地一阵扭动,不过他对小木匠却并无意见,点头说道:“这刀不错,杀人越多,刀身越是冰寒如雪……”
小木匠长刀在手,对程寒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一会儿你往后躲,他们要的,是我的性命,你刚才庇护我这么久,已经足够不错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自己来吧。”
他准备提刀,从二楼跃下,然而程寒却伸手拉住了他。
那个死过一回的人,刚才还在为再一次的死亡而恐惧,但此刻脸上却荡漾起来真诚的笑容来。
程寒说道:“不,一起吧,从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来,明白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只有今日,我才能够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不是活死人,是不能跟明白“活着”这种感觉,有多可贵。
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小木匠感觉程寒抓着他胳膊的手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手掌上面开始冒出了一层白毛来,迅速变长变粗,而指甲也是如此,肉眼可见地生长,又长又利,宛如一把又一把的匕首利刃。
而他的脸,也变得狰狞可怖来,一对眼珠子通红渗血,仿佛红宝石那般璀璨。
小木匠没有再劝说了,这会儿,并不是说扫兴话的时候。
他转身,看向了院子里,准备大战一场,虽死无憾。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间有一道流星掠过,而那玩意,并非利箭,而是一把蕴含着寒光的长剑。
它以一种诡异的弧线,骤然而至,然后重重地落到了院门与二层小楼最中间的距离上。
如切豆腐一般,长剑直接插进了青石板里去。
嗡……
一道震荡不休的声音从中响起,紧接着,整个空间仿佛都在颤动,小木匠瞧见那剑开始发光了,是金色的光芒,即便是没入地下,那光芒都无法阻挡。
它几乎是在一瞬间凝聚成了一个小球,然后突然间就扩大了,朝着四周扩散去,化作了金色的冲击波。
轰……
那些翻墙过来,挥舞着手中兵器喊打喊杀的家伙们,被这陡然爆出的冲击波给撞到,却是完全没有顶住,人直接就腾空而起,朝着院子外面飞去。
小木匠瞧见其中有几人满脸刺青,却是鬼王庙派来的厉害角色,但这十来人里,没有一个,能够顶得住这样的冲击。
仅仅一下,整个院子又恢复了清静,除了程寒那两个守门的刀客如临大敌之外,再无任何人。
紧接着,那把剑仿佛启动机关的钥匙,再一次地将院子周围消失了的金色波纹点亮。
那金色波纹不断增长,却是一直连到了好几层楼的高度去。
那些用铁爪往外扒墙的家伙仿佛触电一般,纷纷惨叫着往后倒退,一时之间,周围哀鸿遍野。
小木匠瞧见这个,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对程寒说道:“你父亲帮你找来的这保镖,是哪儿蹦出来的?”
程寒冷笑,说你别看他牛气哄哄,但其实就是个贪钱鬼——他来帮忙,可不是因为什么情分啊、恩义之类的,就单纯只是从我那操蛋的父亲手中拿了一大笔钱,所以才会如此的……
小木匠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面对如此强敌,他也算是信守承诺了。”
程寒点头,说也许吧。
刚才他对那青衣道人甩开他们去追那黑暗中的箭王这事儿颇为不满,觉得那道人修为虽强,但智商一般,居然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却不料那家伙之所以这般嚣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敌人的攻势,并没有随着那法阵的恢复而停歇,这帮人对小木匠显然是志在必得,即便是当前局势,也没有放弃。
不断有打扮古怪的家伙出现在院门和倒塌的围墙边,这些人显然并不是一伙的,有的跳起了大神,有的燃起了符箓,有的则挥舞旗幡,端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很显然,为了此番攻势,这些人显然也是准备了许久。
程寒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模样不再狰狞,而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外面那几波人,随后对小木匠说道:“那帮窑姐儿找的相好,没一个能打的啊……”
小木匠说道:“谁叫最能打的,被你父亲给收拢了呢?”
此番花门进攻,不但徐媚娘没有露面,她们花门一个女流都没有出来,甚至潘志勇都没有现身。
来的这些人,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木匠瞧见外面热闹得很,虽然心里面有点儿担忧,但感觉这样的强度,好像并不会有太多的威胁。
难道,这就是花门所有的实力了么?
又或者,他们其实是有所隐藏的呢?
小木匠心中琢磨着,一直等待着外面那些人有些厉害表现,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一身影飞来,落到了院门口,手一抬,钉在阵眼处的那柄剑陡然飞起,落到了他的手上去。
那无名道人,回来了。
剑在手,他朝着跟前几人便挥去,手起剑落,连着斩翻了好几人。
那些人被这道人锐不可当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而那无名道人似乎也并非嗜杀之人,所以他只是将人弄倒,却并不致命,虚张声势地赶了一赶,那帮气势汹汹的家伙便全部都跑开了,遁入黑暗之中去。
一人,一剑,却是将那近乎三十多人的攻势给化解了去。
当无名道人回到院子里来,抬头看向了二楼窗边的小木匠和程寒时,熙春院内外,没有一个外人。
就连那些受了重伤的,都给同伴给搀扶走了。
倘若不是地上的血迹,倒塌的院墙以及被毁去半边的院门,小木匠甚至以为这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程寒有点儿兴奋了,冲着那道人喊道:“喂,南海来的,你收徒么?”
那人瞧了他一眼,说:“不收。”
说完,无名道人足尖一点,人便又上了屋顶去,随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程寒被那人给断然拒绝,却并没有恼怒,而是对小木匠说道:“我以前的时候,只知道这天下间有三处修行圣地,顶尖道门,一曰茅山,一曰龙虎,再就是青城山,这三个地方出来江湖历练的,都是高手,没想到籍籍无名的南海,居然还能够有这么厉害的强人,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小木匠点头,说对,这世间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啊。
程寒却摇头叹息,说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也正说明了现在,是乱世之秋啊。
说到乱世,两人感触颇多,除了叹息,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两人回来坐下,又聊了一会儿,程寒瞧见小木匠有些疲乏,便跟他说道:“你且睡吧,下半夜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事情呢,能多休息会儿,养精蓄锐最好。”
小木匠问程寒,程寒却告诉他:“我这副身体,用不着休息的……”
小木匠不是黏糊矫情之人,去了旁边床榻处,盘腿打坐,行了周天,然后睡了过去。
他本以为花门的攻势还会来,所以时刻保持警惕,结果花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却一直没有发起再一次的攻击,让他这一觉,睡到了天亮去。
次日清晨,小木匠从沉眠中醒来,却听到程寒与人争吵的声音。
那声音他一开始没听出来,但后来却认出来了。
姜大。
这位袍哥会十排的执法老幺是程寒的小师叔,当前渝城袍哥会龙头程兰亭最信赖的人之一,同时也是程寒生前最为敬重的人。
小木匠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位姜大怎么突然间跑到这儿来了。
他竖起耳朵,想要听一下两人的争吵,却发现他虽然能够听到个别的几个音节,却听不成一整段的句子。
那两人之间,仿佛存在某种中断声音传播的法器,所以才会如此。
小木匠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楼梯有脚步声,紧接着久未谋面的姜大走了进来。
小木匠赶忙拱手为礼,而那姜大看了一眼他,直接了当地说道:“小甘,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虽然……”
这时程寒“咚、咚、咚”地踩着楼板,冲了进来,拦住了姜大:“师叔,我说过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姜大一个照面,直接撂翻倒地。
姜大朝着程寒的脑门子上拍了一下,将他给直接弄晕了去,随后在额头上面,贴上了一张黄符纸。
姜大弄完这些,抬起头来,对小木匠说道:“小甘,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个父亲的难处……”
小木匠盯着地上连呼吸都没有了的程寒,缓声说道:“嗯,我理解。”
第五十八章 吴下阿蒙
小木匠说“不理解”,有用么?
没用。
因为没有卵用,所以他只有装作“宽容大度”,表示理解,而那姜大听了,则点了点头,居然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你能够理解就好,袍哥会家大业大,需要顾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在那样的一个位置,龙头不可能只为自己考虑,所以才会如此。本来过来的并不是我,但龙头考虑到你我认识,而我又在附近……不过他也特别交代了,关于你,虽然明面上不能相帮,但也不会不管……”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箓来,递给了小木匠。
小木匠伸手接过,问:“这是什么?”
那姜大说道:“你别看它不起眼,它可是茅山最顶尖符师淳于剑制作的风符,危急时刻,只要你点燃这符箓,它能够送你一程,乘风而去,到达数公里,甚至十几里地的远处,逃离敌人的掌控。”
如此神奇?
小木匠听了,心中有些惊讶,知晓此物的珍贵,赶忙用手,表达了谢意。
果然,表达顺从和宽容,的确还是有好处的。
虽然姜大因为花门的阳谋奉命而来,将程寒给带走,同时也让他的庇护给消失,使得小木匠不得不直面花门,但人家这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其实不管是大帅府,还是程兰亭,说到底,还是一个身份定位的问题。
没有人愿意白出力,特别是为了一个无关之人。
倘若小木匠有了身份,那帮人就算是为了面子,以及江湖上的名声,都不可能将小木匠给抛弃了。
但小木匠却偏偏又不肯顺从,所以才会如此。
不过人嘛,终究还是有一些想法和不一样,所以这世界才会如此多彩嘛。
姜大瞧见小木匠不吵不闹,接过了那风符,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欣赏起来,毕竟这世间,生死关头,还这么识时务的年轻人,真的不多。
所以他帮着小木匠耐心解释了一下那纸符的用法——不必准备火折子之内的东西,符箓本来就有许多讲究,只需要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某处地方,轻轻一捻即可。
这用法,堪称简单方便实用。
小木匠认真学着,但其实心里面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一点,就算这风符神奇无比,但只要他身上的那诅咒印记没有消除,那么他就没办法逃脱得了花门的追杀。
这是一道无解题。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却什么也不说,装作平静的样子。
姜大瞧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忍不住说道:“其实……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够加入我渝城袍哥会,成为会中泽袍的话,那么我觉得龙头帮你,将不会再有任何的压力和指责……”
感受着对方散发出来的善意,小木匠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他的语气显得很是委婉,不过意思却很坚决。
姜大听明白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好,我与那帮人商量过了,我一会儿会带着小寒离开,而无名道长的法阵,则能够持续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待在这儿,也可以离开——这大白天的,那帮人或许不会随意动手,你想逃,其实是有机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敢去看小木匠的眼睛。
很显然,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小木匠有点头,然后就没有再聊自己,而是说起了程寒来。
他将自己昨天与程寒聊得那些东西跟姜大说起,他并没有说关于程兰亭的任何事情,只讲程寒的处境,以及他因为五感丢失而产生的叛逆心理。
小木匠希望姜大能够理解程寒,并且帮助他在这样境况之下,重新找回当初的自我。
听到小木匠聊起这些,姜大很是惊讶,不过却显得格外认真。
两人聊到最后,姜大对小木匠说道:“以我个人的立场来说,程寒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所以,请一定要活下来。”
小木匠笑了,说道:“尽力而为。”
姜大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硬下了心肠,拍了拍手,叫人将程寒给背了下去。
而这时,那个无名道人也出现在了小木匠的跟前,将一块满是青苔的木牌子递给了他。
这是法阵灵符。
对方用极为简明的话语,跟小木匠讲解了控制进出的手段,然后毫不犹豫地跟着姜大一行人离开了这里。
果断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小木匠站在一楼大厅处,看着渝城袍哥会的人撤离,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他昨天睡觉之前,还觉得此事或许能够平安度过,但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花门之所以一夜都无动静,却是施展了阳谋,直接将最大的石头给搬走了去。
人家并不硬碰硬,而是以柔克刚。
这个你有什么办法?
小木匠苦笑一番,回过神来,来到了一楼隔间的水池里洗漱,完毕之后,他从大厅席间的那些残羹冷炙里挑了一些能吃的,将肚子填饱了。
他做人有一个原则,不管碰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要委屈自己的肚子。
死,也不做一个饿死鬼。
吃完饭,打了一个酸饱嗝,小木匠听到了院门口有动静。
敌人终于来了么?
这才过了两刻钟不到,这么着急的么?
小木匠整理了一下衣装,以及身背后那把用破布包裹的长刀,然后走到了小楼门口来,朝着院子外面望了过去。
随后,他瞧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院子的正门口,揪着虎皮肥猫那层层叠叠的脖子肥肉,笑盈盈地朗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道士。
那小道士名叫“四眼”,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
屈孟虎。
小木匠就算是已经将心绪调节得无比平静,此时此刻,却也被巨大的幸福感给击中了,他忍不住冲上前去,用那法阵灵符打开了一个缺口,将门口两人给迎了进来。
他先是冲着四眼点了点头,然后对屈孟虎问道:“你怎么来了?”
屈孟虎将虎皮肥猫往地上一扔,嘻嘻笑着说道:“我不能来么?”
小木匠激动地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愿意被远处窥视的花门探子瞧清楚两人的模样,领着他们往楼里走,而屈孟虎却是边走边笑,揽着小木匠的肩膀说道:“以前三国的时候,鲁肃总是嘲笑吕蒙没文化,后来吕蒙发愤读书,两人再见面的时候,鲁肃感慨,说汝非吴下阿蒙也——十三啊十三,我们小半年没见,你现在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小木匠谦虚地说道:“哎,这个啊,都是机缘巧合,运气使然……”
屈孟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讲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先前你看着正正经经的,结果现在居然逛起了窑子来。”
小木匠:“……”
瞧见甘墨这无语的样子,走进大厅里的屈孟虎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当然,除了这个,别的事儿也挺让我惊讶的,我是从渝城一路赶过来的,在江湖上听了你好多的事情,每一样都让我很是惊讶,想着他们说的那个人,是我兄弟甘十三么?现在一见,嘿,没跑了——哟呵,这儿不错啊,有酒有菜的……”
他指着大厅的残席,赶忙过去,端起了一个小杯子来,里面还有残酒,他一口饮尽,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杯口,美滋滋地说道:“嗯,还有几分脂粉香……”
小木匠苦笑,说你别这么猥琐行么?
屈孟虎却哈哈大笑,理所当然地说道:“少年倘若不骄狂,白来世间走一场——小爷我可是从刀尖滚过来的,每活一刻都是那么的艰难,又何必学那假道学,遵守什么老掉牙的清规戒律呢?”
小木匠本以为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学着屈孟虎的样子,而且还有模有样,但瞧见他此刻的潇洒,却知晓,两人之间,到底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种区别,并非是外在的那些,而是骨子里面的东西,学不来的。
屈孟虎一边喝着残酒,毫不介意地吃着桌上的残食,一边跟小木匠简单说了他一路找来的经历。
其实倒也简单,就是他到了渝城,然后打听小木匠的消息,一路找到了锦官城来,最终来到了这里。
而他与四眼碰到的事儿也十分凑巧,两人并不认识,却撞到了一起。
他说完,小木匠问四眼:“你怎么来了?”
四眼告诉小木匠,说昨天青城山的人瞧见他在这楼上,再加上雍德元的挑拨,都觉得小木匠背叛了大家的信任,但他却并不觉得,尝试着说服师父和李金蝉过来帮忙,但最终无果,所以他只能自己来了。
小木匠苦笑,说你这不是来送死么?
四眼说:“你救了我,这情分,我得还你才心安——我师父没拦着我,因为他知道那是我的执念,是我的道;所以,你也别拦着。”
小木匠点头,说好,谢谢。
这边刚说完,院子外面又传来动静,小木匠这儿靠窗,往外一望,瞧见正主终于来了。
花门的人。
屈孟虎也瞧见了,他扔下了手中的半截鸡腿,用衣袖抹去嘴上的油腻,开口说道:“是时候大干一场,让锦官城人民知道,我屈孟虎来了。”
第五十九章 扬名
小木匠、屈孟虎和四眼三人走到了院门口,那儿站着三人,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四十岁,徐娘半老的妇人。
那妇人当日在老喜茶馆里小木匠也见过,坐在花门门主徐媚娘的左手边,是一个风姿绰约、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眼中既有年轻女性的妩媚,也有长辈见惯世事的风霜,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征服欲。
花门四朵金花,没有一个是简单平凡之辈。
而她的身后,则有两个丫头,年纪不大,气势却很强——左边一个是柴火妞儿,模样算不得漂亮,但英姿勃勃,背上挂着一把剑,目光锐利得很;而右边一个,则是个狐媚模样,看向小木匠的眼神里喷着火,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木匠已然豁了出去,自然不会畏畏缩缩,瞧见那花门的四大金花之一,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然后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那妇人认真打量了小木匠一会儿,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害怕来。
但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叹了一口气,然后回答道:“花门中人,卑贱之躯,不敢提娘家姓名,你唤我丽娘就行了。”
小木匠问:“丽娘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那妇人说:“受人所托,过来跟你聊点事儿。”
小木匠有些惊奇,说现在还先礼后兵,这么文明吗?那昨夜为何又突然偷袭呢?
屈孟虎的回归,让小木匠的心态越发平和跳脱,而他的轻松却让丽娘忍不住地眉头疾跳,随后有些惊讶地问道:“渝城袍哥会撤退了,你死期已至,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慌张么?”
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说道:“难道慌张了,你们就会放过我么?”
丽娘摇头,说道:“不能。”
小木匠笑了:“如此,我又何必慌张呢?”
丽娘说道:“也不是没有活路——今早好几拨人,各种托关系,找了门主求情,门主不胜其扰,给出了条件,你若是能够交出安老七和王婆娘的那孽种,或者告诉我他人在哪儿,门主答应给你三天时间,任你跑,不管跑到哪儿,三天后,潘志勇才会动,七天后,我魅族一门的人才会再动,如何?”
对方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这么一个条件来,让小木匠有些惊讶。
很快,小木匠想明白了,相较于眼前的仇恨,对方更加注重的,是那个叫做安油儿的孩子,以及他手中藏着的那一本法门——《山间花阴基》。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可以给小木匠放出一线生机来。
尽管,自负的花门并不会觉得小木匠能够逃离自己的手掌心,但这样的条件,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事实上,这条件其实很合理,如果再宽容一些,小木匠就会表示怀疑了。
不过……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木匠怎么可能去出卖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孩呢?
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个安油儿。
他抿着嘴,琢磨着怎么回绝,而这个时候,旁边的屈孟虎却开口说道:“有啥招直接使出来不就完了么,搞什么虚情假意,围三阙一的手段?有意思么?你以为是三十六计呢?滚滚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