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地走进包厢,却瞧见顾白果也在里面,而除此之外,李金蝉、锦屏道人也在这里,另外还有一个让小木匠有些惊讶的人。
雍德元。
这帮人怎么凑到一块儿来了?
小木匠有些惊讶,不过顾白果在这儿,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四眼能够认出他来。
他虽然不太喜欢青城山这两位大佬,但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恭敬地上前去,与李金蝉和锦屏道人拱手行礼。
那李金蝉对小木匠不冷不热,而锦屏道人却很是热情,请他入座,先跟四眼确认了一下包厢的隔音布置之后,笑着对小木匠说道:“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我信,但没想到竟然发生在身边人这里。小甘啊,你很不错啊,那鬼王吴嘉庚纵横西南十数年,即便是我青城山,对他也是束手无策,却没有想到,居然死在了你的手中——来,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弄死那家伙的?”
啊?
小木匠听到这话儿,有点发愣,旋即问道:“这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
锦屏道人说道:“当然是从渝城袍哥会啊,他们大张旗鼓地将此事宣扬出来,大大打击了鬼面袍哥会的士气,据说直接将眼前的危机都给化解了呢。”
小木匠听到,第一感觉是被程兰亭给架到了火上烤,而这样一来,他的仇家恐怕又多了一大堆,顿时就觉得头疼起来。
而旁边一直阴着脸、没有说话的雍德元却突然笑了。
他幸灾乐祸地对小木匠说道:“怎么样,感受到程兰亭那伪君子的手段了吧?”
小木匠摸了摸鼻子,却没有随着满怀怨恨的雍德元说程兰亭的坏话,而是简单地将自己杀死鬼王的过程讲了一遍。
这里面也是用了春秋笔法的,略过了鬼王靠传授所学获取信任的事情,也没有将鬼王为何要对他动手,重点突出了鬼王之所以死在他手里,是因为之前与渝城袍哥会的众人激战,特别是廖二爷的临死反击,让鬼王身受重伤,修为尽失。
弄清楚了这个,青城山几人对小木匠的好奇心也就减退了许多。
毕竟按照小木匠的描述,杀死鬼王的难度,并不会比杀死一个普通人的难度大。
锦屏道人注意到了小木匠所说的万虫五蛇丹,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可就麻烦了,那玩意是鬼王的绝学,如果没有解药的话,是会有性命之危的。”
顾白果说起了自己的办法,那锦屏道人听了,说道:“我们观主倒是与大雪山一脉的医家会长有些故旧,手里也的确有个能进出的牌子,只不过他未必会愿意拿出来给你——但这事儿也不绝对,回头我派人回山去问问,你也别着急。”
小木匠点头,脑子里却想着要不要去那媚娘所说的麻婆巷何府瞧一眼。
锦屏道人说完这些,又告诉小木匠,说他刚才进的包厢,却是魅族一门的门主徐媚娘所在,问他有没有与其发生什么冲突。
小木匠这才得知那徐媚娘的改变,恐怕是与青城山这些人有关,赶忙道谢。
说完这些,小木匠想起先前瞧见四眼的事情,便忍不住问道:“对了,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是死去的程寒呢?还有四眼,你似乎在追那人?”
四眼看了师父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的雍德元忍耐不住了,大声说道:“你现在算是知道,程兰亭到底是个什么鸟儿了吧?”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雍德元对于程兰亭的恨意,已经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了——在此之前, 他雍家在渝城的黑白两道都是翘楚之辈,他父亲雍熙文不但是渝城巨商,名下众多产业,而且因为保路运动中的慷慨解囊,还获得了渝城袍哥会闲大爷的身份,甚至再进一步,便能够进入政府,担任要员。
而这一切,则都被程兰亭给破坏了。
雍德元之前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程兰亭碾得粉碎,自从程兰亭将勾结鬼面袍哥会、暗害廖恩伯的罪名扣在了雍家身上之后,雍熙文及其家人都被渝城袍哥会扣下,名下产业也陆陆续续被充公。
现如今雍熙文生死不知,只有雍德元凭借着嗅觉灵敏,在大祸临头之前跑掉了。
如果用西方文学来类比的话,雍德元复仇的心思,有点儿像法兰西作家大仲马的名著《基督山伯爵》,他不止一次地午夜梦回,想着自己能够亲手将那个破坏他所有梦想的男人,头颅砍下。
只不过,现如今的程兰亭已成气候,他的恨意再浓烈,也是无济于事的。
别说他,甚至锦屏道人加上李金蝉,以及青城山上面的大佬,都没有办法去那么做。
这个世道虽然乱,但还是有最基本的道理和公义的。
程兰亭此刻,已经代表了渝城十数万的袍哥兄弟,还有渝城以及周边地区的和平稳定,青城山倘若不顾黑白,想要替雍德元这个青城弟子强行出头的话,很有可能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青城山并不是一个宗门、一个派别,而是由许多在青城山上修行的宗门而组成的。
这么多的宗门,相互掣肘,自然是不可能扭成一股力量的。
雍德元唯一的办法,就是揭穿程兰亭的阴险和毒辣,从公理和道义上面,来击溃他。
所以他才会积极地找寻证据,甚至想要团结小木匠这样他之前根本瞧不上的人。
不过这恩怨,是雍德元的恩怨,而不是小木匠的。
小木匠从来都不是一个天生正义感极强、没有脑子的人,所以对于雍德元的挑唆和期待,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事实上,他对雍德元,也一直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雍德元指望他抛下一切去帮忙,简直就是在做梦。
小木匠对雍德元只是礼貌性地客气,应付而已,而锦屏道长显然也没有指望他什么,所以岔开了话题,问起他在魅族一门包厢里发生的事情。
小木匠如实作答,而当他描述完包厢里面的人物和情形时,锦屏道长有些惊讶地说道:“没想到魅族一门的门主徐媚娘,以及她手下的四大金花,都同时现身锦官城,如此说来,锦官城这边当真是暗流汹涌啊……”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李金蝉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小木匠对包厢里面那几个漂亮的女人,特别是那个长得跟天仙儿一样的黄衣女子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因为小木匠斩杀了鬼王,所以锦屏道长对小木匠的态度改变许多,此刻也没有瞧不起面前这小子,而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江湖上对于各色人等,都有分类,什么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咱们不提前面的王侯将相,单讲那闯江湖、混饭吃的下九流,正所谓’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她们便是那所谓的’娼‘,包括明娼暗娼歌妓和舞女等等,都是靠出卖色相、得以苟活的女流之辈,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啊?
小木匠有点儿发愣,说道:“怎么会?我瞧她们那气度,可不像是窑子里面出来的啊?”
他虽然没有怎么去过那勾栏之地,但多多少少也见过一些靠皮肉混饭吃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黄衣女子那一群人,和那些娼女联系到一块儿来。
锦屏道人笑了,说这就是你太年轻啦,就如同你们工匠行业能出鲁班教,下九流里面的门道这么多,她们这勾栏中,又怎么出不了呢?说起来,女支与杀手,可是古往今来,最古老的职业啊,历史悠久着呢。
听锦屏道人谈起魅族一门的时候,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是很敌视,小木匠人不住谈起了之前在那小镇旅店发生的事情。
那个络腮胡子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事儿,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起那个拉二胡的老头儿,头颅飞起之时的血腥场面,也觉得络腮胡背后的魅族一门,也必然是一个凶残、邪恶、恐怖的组织。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帮人,却是柔美如水,让人心中生不出怨恨的美女们。
锦屏道人听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金蝉,方才说道:“你讲的这件事情,我也挺意外的,事实上,在我的了解中,魅族一门就是一帮可怜女子互助的组织,她们的野心并不大,只是尽可能地救助一些同样出身,或者可怜的女子而已,行事也小心谨慎,并不会有什么过分张扬的地方。如果那件事情真的如你所说的话,可能也是外附于魅族一门的那帮人太过于野了……”
他似乎对魅族一门的印象还算不错,所以多余解释了一遍。
但小木匠却并没有因为锦屏道人轻描淡写的话语,就对魅族一门这些看上去很美、但其实暗藏杀机的女人们掉以轻心。
他甚至隐隐地感觉到,这些女人,或许对他,会是巨大的威胁。
但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却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
他已经学会做一个有城府的人啦。
生活逼得他成长。
如此又聊了一阵,小木匠发现那李金蝉的眉目间有些不满,知晓他们可能还有别的事情要谈,便起身提出了告辞。
锦屏道人也不多作挽留,而是留给了他一个地址,说如果碰到什么事情,可以去这儿找他们寻求帮助。
小木匠表示感谢,而四眼则将他们给送了出去。
四眼将小木匠和顾白果送到了茶馆楼下,等小木匠付完账之后,他特意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拉住了小木匠,低声说道:“甘墨大哥,有句话我得跟你说一下。”
小木匠知晓四眼与青城山其他人不同,对自己是真的有感情,于是说道:“你说便是啦。”
四眼这才说道:“雍德元说服了我师父和李道长,准备对付程兰亭龙头,而我知道你与程龙头之间的瓜葛颇多,他对你似乎特别的欣赏,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不然到时候真的闹将起来,后果咱们或许都不愿意看到。”
小木匠笑了,说道:“我本就不是江湖人,只是被动卷入这旋涡来的,而且我与程兰亭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多好,你放心,我不会插手此事的。”
四眼这才放了心,又说道:“还有就是关于程寒,我知道你与他的关系也特别好,但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他找到你的话,还请你保持中立。”
他并不要求小木匠通风报信,这已经十分不错了。
小木匠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程寒真的没有死?”
四眼对他也不隐瞒,说我们也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程寒,目前也只是在查证而已。
小木匠点头,没有再继续问,而是与四眼告别。
四眼离去之后,小木匠招呼了一下不远处屋顶的虎皮肥猫,然后带着顾白果往前走,顾白果瞧见他走得匆忙,便问道:“怎么啦?”
小木匠的脸色很难看,低声说道:“快走,我们被盯上了。”
顾白果反应过来,问道:“魅族一门的人?”
小木匠点头,说道:“对,虽然我不确定,但她们应该认出了我,就是那天就走安油儿的屈虎逼了——今天还好青城山的人在场,要不然,我恐怕就逃脱不得那帮人的手掌心了……”
顾白果表功:“是韩旭哥哥认出了我,然后叫我上楼,而我瞧见你一直没有出来,就告诉了他们……”
小木匠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对,你这次真的救了我。”
顾白果想起那旅店里凶狠暴戾的络腮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人?”
小木匠想了想,努力地将整个局势都给捋了一遍,然后说道:“不用,既然青城山的人为我站了台,一时半会儿,她们是不会动我的,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另外她们还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我觉得与其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还不如去碰碰运气。”
他将徐媚娘提供的线索说出,决定前往那个什么何府去瞧一瞧。
那地方不远,两刻钟后,小木匠来到了那巷子尽头,瞧见这府邸颇大,但正门口却贴着一副新写的白对联,里面还吹吹打打,乐声哀哀。
这是在办白事啊?
那大门是打开的,不断有人进出,小木匠领着顾白果往里走,结果却被人拦住了。
那门房问道:“你们两个,干嘛的?”
对方十分警惕,而小木匠却抬起头来,对他说道:“找你们当家的……”
第十七章 别动她
因为有着面具的掩护,年龄的加成让小木匠显得格外从容,面对着拦路的门房,他毫不示弱,直接开口就叫人家府邸管事的过来。
不过那人并没有被小木匠给唬住,而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过来挑事的?过分了啊,也不看看今天这什么日子,有啥事,不能回头再说么?”
对方的话让小木匠有些尴尬,他不得不将态度放低下来,诚恳地说道:“小哥,我们是听说贵府遇到了麻烦事儿,所以找上门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的。”
他转得很快,那门房将信将疑,说果真不是来找麻烦的?
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说道:“自然不是,真要挑事,我会带一小女孩儿过来?”
顾白果长得乖巧,玲珑可爱,远比他这一张没有特色的脸孔要更加有说服力一些,果然,那门房打量了带着真诚笑容的顾白果两眼,却松了口。
他回头对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喊道:“小八,你去叫胡管家过来,这儿有人说能够帮忙解决咱们府上的麻烦事。”
那人听了,狐疑地打量了小木匠和顾白果一眼,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这大门口人来人往,门房请两人到旁边歇着,没过一会儿,便赶来了一个蓄着短胡须的老头,他戴着瓜皮帽,眯眼打量了一下小木匠两人,方才上前搭话:“是你们找我?”
小木匠说道:“我找当家的。”
这位胡管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并不因为小木匠此刻装扮的不起眼而轻视对方,而是拱手说道:“主家的人在守灵扶丧,如无必要,一切皆由我转达。”
小木匠点头,说如此也好。
那胡管家问道:“不知道两位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小木匠说道:“我听人说,贵府有一枚能够通往大雪山一脉的木符,我因有事,欲求大雪山医家,所以需要此物。不过我也不强取,听说贵府现在遇到了麻烦,所以上门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着解决麻烦,以此换取那木符。”
胡管家听闻,眼皮一阵急跳,旋即有些惊讶地问道:“何人告诉你,我府上遇到麻烦的?”
小木匠指着青羊观的方向,说在老喜茶馆听人说的。
胡管家沉吟一番,然后说道:“这件事情,我的确没办法做主,客人稍等片刻,我去灵堂与主家通报,然后回来答复您,可以么?”
对方说得客气,小木匠自然也礼数有加,拱手说好。
胡管家离去,小木匠与顾白果原地等待,那门房瞧见胡管家对他们礼貌有加,也不敢怠慢,在旁边守着,不时陪着笑脸。
小木匠作为不速之客,显得十分有耐心,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那胡管家都没有露面,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
紧接着,他发现这大门进出的人,从一盏茶的时间前,就开始渐渐变少,然后没有了。
周围开始变得冷清起来。
虽然前院里面的哀乐唢呐依旧在,但却有一些不太自然。
小木匠感觉到了不对劲,而这时,有人过来招呼那门房:“老庄,王大娘叫你呢,你过来一下。”
门房听到,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小木匠却一把拉住了他,然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这边一动,原本有些冷清的大门前后,呼啦啦涌出了二十多号人来,所有人的手上都拿着家伙什儿,有的是菜刀斧头,有的是耙子,但也有人拿着锋利的单刀。
前门巷子那儿,也有十几人,这帮人则显得精锐一些,都是锋利的刀刃。
这时从前院偏门处走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袍、头上缠着白布的中年人,径直走到了人群跟前,然后抬起手来,却是一把黑黝黝的盒子炮。
枪。
那人枪口对准了这边,小木匠将身子藏在了那门房身后,然后说道:“诸位,怎么个意思?”
中年人旁边挤出一人来,却正是刚才消失不见了的胡管家,他指着小木匠说道:“你这贼人,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搞出这种歹毒狠厉之事,居然还有胆儿找上门来,真当我何府无人,都是白痴?”
那中年男人也缓声说道:“我数十声,放下老庄,不然我打死你。”
小木匠一脸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能先把事情说清楚,再动手么?”
中年男人却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开口说道:“老庄,对不起了,这仇人害死了我娘,我肯定不能放过他的,我要数数了,一会儿他若是杀了你,我就让他给你赔命,然后回头了,给你父母养老送终——十、九……”
这人显然是对小木匠恨之入骨,即便他手中握着人质性命,却也没有半点儿顾忌,直接开口倒计时了。
小木匠瞧见这情况,就知道自己被那魅族一门的门主徐媚娘摆了一道。
那女人哪里是给他提供情报,分明就是让他过来送死。
不过即便如此,小木匠还是尝试着与对方沟通:“咱们能不能有话好好说?谁能站出来,跟我讲一下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子么?我只是听人说贵府需要帮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而已,你们不给木符也没关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顾白果躲在他身后,而这时那中年男人则继续数着数:“八、七、六、五、四……”
小木匠瞧见对方完全没有沟通的意思,脑子里开始思索着几个解决事情的可能性。
然而他想了好几个方案,都没有办法保证顾白果的绝对安全。
他很怕自己躲避了那手枪的子弹,却让顾白果挨了枪子。
当对方毫不犹豫地数到了“二”的时候,小木匠心中一叹,却是将门房老庄给放开了,然后将双手给举了起来,开口说道:“我认输……”
他手放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中年男人的手。
他在赌对方不会开枪,毕竟在这锦官城内,贸然动枪,那可是一件大事情,他这边既然已经放弃对抗,那边自然不会如此冒险。
当然,如果对方完全不跟他作任何沟通,直接扣动扳机,将他射杀的话,小木匠也有信心在一瞬间避开枪子,然后带着顾白果迅速离开去。
也许有人问了——小木匠既然有信心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借着门房身体的掩护,带着顾白果逃离呢?
因为他在赌。
小木匠认为自己一身坦荡,即便是有什么误会,他都是能够说清楚的。
而且他学了鬼王一身本事,就算情况再糟糕,他也觉得自己能够应对得下来。
这就是他选择放手的自信。
果然,他这边一放弃,那中年男人放在扳机上面的手指便松开了,显然是没有将他立刻射杀的想法,不过旁边立刻就冲上几人来,其中一个壮汉直接照着小木匠的脸上砸了一拳下去。
紧接着,四五人将他给扑倒在地,死死压住,然后拿着绳索,将他给反绑了起来。
就连顾白果,也给两人按住手。
这时,那中年男人方才走到了他的跟前来,一把揪住小木匠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狗东西,有种啊?”
小木匠此刻被人擒住,却没有半点儿惊慌,反而笑了起来:“好了,我束手就擒,不过咱们现在,可以沟通了么?”
那人对小木匠最终选择放开门房的举动显然也有些惊讶,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他说道:“好,你想问什么?”
小木匠被人按着,却很从容地笑,然后说道:“我不确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误会,但如果能够沟通的话,误会应该是能够消除的——首先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阁下啥话都不讲,见到我就直接动手呢?”
那人冷冷一笑,说你还挺装的,好,我告诉你——阁下在我家这儿处心积虑做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也找了行家来看,对方说你弄的这些布置,他没办法处理,但可以肯定,阁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弄这些,肯定是会找上门来索取好处的,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敢如此正大光明地找上门。那好,我也告诉你,老子就算是不要了这宅子,也绝对不会跟你妥协的。我要用你这条狗命,来偿还我娘的性命……
小木匠还是一脸懵,开口说道:“兄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哼”了一声,说怎么,现在怕了?
小木匠摇头,说我倒不是怕了,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因为有事,需要前往大雪山一脉,所以在找那通行木符,就在今晚,我去了青羊观旁边的老喜茶馆,一个叫做马三的掮客说可以帮忙,随后他帮我联系到了一个叫做徐媚娘的女子,那女子告诉我,说贵府有那木符,而且你们最近麻烦事挺多,如果我能够帮着解决问题的话,或许就能够拿到木符……
他讲述完这些,然后说道:“徐媚娘走了没有,我不知道,但你们可以找马三过来,帮我作证。”
中年人听了,却是不信,冷笑着说道:“巧舌如簧,来人,把那小姑娘也给绑了,我要拿他们俩的性命,祭奠我死去的老娘……”
这家伙针扎不得,水泼不进,却是要对顾白果也动手,让小木匠顿时就一股火气冒出。
他知道自己中了徐媚娘算计,只有认了。
但他受不了那帮人对顾白果动粗,开口喊道:“别动她。”
那帮人哪里听他的,当下也是伸手朝着顾白果按去,顾白果惊叫着,脸上满时惊慌,而就在这时,原本被绑住的小木匠,却突然一下子,双手从死紧死紧的绳结中滑出,一把夺过了那中年人的手枪,然后顶在了这家伙的太阳穴上。
这时,他再一次地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别动她。”
第十八章 气度
刚才小木匠出声的时候,那帮人没有一个听他的,但是当小木匠将那手枪的枪口顶在了中年男人的太阳穴上时,人们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一般,真的就没有人敢动了。
所有人都在奇怪一件事情,明明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这家伙,怎么就挣脱捆绑了呢?
就连那个中年男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手中的武器就被夺了过去。
这家伙,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太阳穴被顶,那中年男人额头上顿时就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水,冲着那几个扭住顾白果手脚的家伙喊道:“放开她,放开她。”
随即,他对小木匠说道:“这位老哥,莫激动。”
他是真的怕,因为刚才激动的情绪,让他将保险都给打开了,身边的这个男人只要扣动扳机,自己绝对死定了。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时候,小木匠的情绪却显得很是平静,瞧见顾白果被人松开,他伸手,招呼她赶到自己这边来,然后问那中年男人:“这回,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了么?”
他的态度让那中年人为之一愣:“聊?聊什么?”
小木匠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你刚才完全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那人方才反应过来,弱弱地说道:“你是说,你只是过来帮忙的,并非是在后面谋算我何府的贼人?”
小木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见过哪个贼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自投罗网,束手就擒么?你能不能好好动一下脑子想一想,或者不能确定的话,按照我说的,去一趟老喜茶馆,那儿又不远,而那个马三,你们总也有人认识吧?”
中年男人在死亡的威胁下,所有的仇怨都迅速消融下去,种种线索汇聚在心头,方才发现,跟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句句在理。
如果跟前这人是那幕后主使的话,一封信函过来,什么都弄完了,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过来呢?
若是心里有鬼,又何必束手就擒,只为与他好好谈一谈呢?
人冲动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而等清醒过来之时,同样的话,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啥事儿都明白了。
中年男人并非是个憨货,当下也是点头认错:“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他没有辩驳什么,直接认错,瞧见他这态度,小木匠笑了,说道:“那咱们可以好好聊一下了么?”
中年男人在众人都为之紧张的时候,听到了小木匠的笑声,莫名感觉到了几分轻松和信任,诚恳地说道:“可以,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还待琢磨出几句好话来呢,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却移开了。
紧接着,小木匠将那手枪却是放了下来,随后递给了他,认真说道:“能沟通就行,正所谓’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遇到事情,不要动不动就诉诸于武力,坐下来聊一聊,讲讲道理不好么?”
小木匠这些话,都是从屈孟虎那儿学来的,那家伙才叫做一个口舌伶俐呢。
小木匠对屈孟虎敬佩有加,自己单独历练之时,也下意识地学着屈孟虎的态度。
因为他觉得屈孟虎那样的状态,才是他为之向往的。
然而这些事情,何府这位东家却不知晓,他瞧见对方居然主动将手中的筹码又交还给了他,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整个人都有些懵。
当他接过枪来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敬畏感油然而生,对跟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什么叫做大气?
这个,就叫做大气,高人之姿。
他心中满是敬畏,再也生不出一点儿要与小木匠动手的心思,当下也是将手枪递给了旁边的胡管家,然后恭恭敬敬地躬身赔礼:“这位大哥,是何武唐突了,惊扰了您和这位幺妹儿,对不住,对不住……”
小木匠将枪交还回去,并非没有防备,此刻瞧见对方的举动,终于是放了心,开口说道:“无妨,话说通了就行——不过该求证你还得求证,那也是还我清白。”
自称何武的中年男人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对,对。”
他回过头来,对着周围这一大帮如临大敌的人群喊道:“都散了,散了,只是个误会而已——小八,你带一个人,去趟老喜茶馆,帮我把马三找过来。”
随后,他朝着小木匠拱手,态度客气地说道:“咱们进偏厅里聊去。”
小木匠点头,然后带着顾白果,跟着进去。
至于虎皮肥猫,那家伙就一直踮着脚在围墙顶上,眯眼打量着这一切。
这何府分作几进几出好几个大院落,正前的大院子那儿已经搭了灵棚,何府请了几个和尚,摆了道场,正在念着往生经,超度亡魂呢,灵棚下面还有一堆孝子贤孙,即便门口那儿出了那么大的冲突,人也没有怎么少,可见这何家当真是一个大家族。
前院这儿有灵堂,还停着棺材,不是谈事儿的地方,那何武将小木匠、顾白果领到了偏厅处落座。
何府是富贵人家,这偏厅的家具都是用红木打的,就是手艺在小木匠眼里,只算一般,但用一句“富贵逼人”来形容,也还是很准确的。
双方落座,又有下人奉上茶点,那何武方才拱手询问起了小木匠的称呼来。
小木匠本来想自称“屈虎逼”的,但想了想,那名头有些让人恨,便看了旁边的顾白果一眼,说道:“我姓顾,叫做顾十三。”
何武并未听过“顾十三”的名号,但想来能够挣脱那死结绳索、空手夺枪之人,必然是厉害角色,也是连声恭维,小木匠过这儿来,是想要那木符的,而想要木符,就得帮人平事,让人心服口服地将东西给奉上,于是直接问起了那何武来。
何武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事情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当时有一个浑身都是虱子、脸上流脓的老乞丐找上门来,何府心善,一般碰到这样的,都会打发一些吃食,算是做善事,结果那乞丐不要剩饭剩菜,而是要钱。
他不光要钱,而且还要一千块大洋,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他何府平日里做善事,但不是这样的做法,所以门房当下也是将那老乞丐给直接赶了出去。
没想到那老乞丐被扔出了门外,却朝着地上呕出了三大口血,随后指着天诅咒道:“锦官何府,为富不仁,三十二天,必报此仇……”
何府门房听到这话儿,顿时大怒,将那老乞丐给恶狠狠地打了一顿。
没想到,十天之后,何府真的就出事了。
先是那打人的门房头顶长疮、脚底生脓,足足惨叫了三天三夜,最终医治无效死亡,紧接着何府门下的生意开始纷纷出事,而最要命的,是何府的老太太,何武他娘,原本活蹦乱跳的老人家,突然间就中风瘫痪,不到一天就死了……
一开始的时候,何府还不当一回事儿,等到门房死了,他们才感觉到不对劲,而等到老太太死了,终于知道是惹到仇家了。
何武一边找锦官城里面懂行的行家来查事,一边找人四处去找那个老乞丐。
结果翻遍了锦官城,老乞丐都没有找到,而懂行的一位先生,则告诉他,说这是中了人家的邪术,他何家府邸被破了风水——这件事情很复杂,各门各派各行当,都有讲究,那先生能力有限,无法处理,只是给了一张镇宅符保平安,但也未必有效。
何武听到这些,急得一脑门的汗水。
按照那先生的说法,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搬离这儿,但这何府可是他祖上花了好几代才传下来的,他若是搬出,或者典当、或者卖了,是要被家里人戳断脊梁骨的……
听完何武的讲述,小木匠有两点感触。
第一点,便是那老乞丐的诅咒,那个“三十二天,必报此仇”,跟之前那个假的庞二小姐所说的,居然一般模样。
第二点,听着事儿,怎么看都像是鲁班教那帮走邪门的弟子使的手段,甚至有可能他的那个便宜师叔跑到锦官城来混饭吃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让他感觉到恐惧的,是把他介绍到这儿来的徐媚娘。
那娘们让他来这里别有居心,如果他将此事应承下来,徐媚娘必然会因此而猜测到他的身份。
而若他说解决不了,那能够救命的木符,可能就难以拿到了。
小木匠有些犹豫,而旁边的顾白果却不管这些,开心地说道:“这个,我姐夫还真的懂呢。”
何武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并不抱希望,然而听顾白果这般一说,顿时就两眼冒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小木匠道:“果真?”
顾白果既然这般说了,小木匠也就只能有一步算一步,点头说道:“对,我应该能办。”
“那太好了。”
何武不知道为什么,对跟前这人特别信服,对方点了头,他顿时就放松许多,而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前院有人惊声喊道:“不好了,诈尸了……”
“妈呀……”
第十九章 黑猫惊魄
前院的尖叫声、吵闹声和哭喊声暂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特别是“诈尸”两字,很是鲜明地传到了偏厅这儿来。
何武再也没办法坐住了,他跟屁股上有根弹簧一样,直接跳了起来,对小木匠说道:“顾先生,不好意思,您在这儿等等,我过去看看就回来。”
小木匠也起了身,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对于这事儿也挺好奇的,带着顾白果就往外走去。
偏厅就在前院的左侧角,出门一转就到,何武心忧前院,脚步匆匆,很快就赶到了这灵棚前,他现如今是何府的主心骨,快步冲进人群里,大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别慌,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与何武长得很像,但年轻一些的蓄须男子迎了上来,一脸惊恐地说道:“大哥,不好了,棺材里面,有动静。”
小木匠跟在何武身边,来到了灵棚门口,已经瞧见了灵棚下的正中位置,那儿停靠着一副涂得漆黑、边儿上还描金的大棺材,只不过原本安静停靠的棺材,此刻却不再消停,里面传来了“砰、砰、砰”的撞击声,却仿佛有人在用手使劲儿敲打那棺材盖一样。
按照西南风俗,这棺材前三天停在灵棚这儿,等上山下葬的时候,在坟边,方才钉下楔子,让逝者安息。
所以此时此刻,这棺材盖并没有严丝合缝地钉上。
里面一有力量往外,使得安放在木架子上面的整个棺材就有些晃荡。
因为那棺材里面闹出了动静,众人惊慌,就算是跪在灵棚里哭灵的“孝子贤孙”,也给吓得连滚带爬跑开了许多,那吹打班子也无人敢有动静,灵棚这儿顿时就变得稀稀拉拉了。
敢在那棺材旁边的,却是请来念往生咒的那几位和尚,此刻正胆战心惊地守在那棺材边上,口中不停地念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