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歌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倪……”
妈妈想叫她。
然而刚刚出口一个字,就突然按住心脏,倒下去。
***
医院走廊灯火通明。
“没事。”医生忙到半夜,走出诊室,“心脏病犯了,让她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谢谢您。”倪清时微微颔首,“我妈妈她睡下了吗?”
“嗯。没事的话,先别去打扰她了。”
倪清时点点头。
回过身,在倪歌身边坐下。
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半晌,她小声道,“我不该说那种话。”
倪清时微微松口气。
“医生说,妈妈最近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她转过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
倪歌眨眨眼,长睫毛垂下来,眼角还是红的。
倪清时叹息:“妈妈休息了,我来守夜,你要不要先回去?”
“……我想在这里。”
“好。”他没再推阻,主动将自己的肩膀送上去,“那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倪歌停了一会儿。
默不作声地,像只小毛团一样,凑到他肩膀上。
长夜幽寂,走廊上安安静静。
“倪倪。”他声音很轻,“睡着了吗?”
“……嗯?还没。”倪歌半梦半醒。
“我刚刚想起一个小故事,你想不想听?”
“……你说。”
“我听说,‘倪清时’这个名字,是很久之前,爷爷亲自取的。”他语速很慢,声音低低的,“取意为,‘河清海晏,盛世之时’。”
倪歌缓慢地眨眨眼。
“我还听说,他那时取的名字不是一个,而是一对。”倪清时顿了顿,许久,才又道,“如果我有个妹妹,她应该叫倪清歌。”
倪歌微怔。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倪歌,不叫倪清歌吗?”
“……”
他自问自答:“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他说,“她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在外出任务,妈妈自然流产了。”
***
倪歌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南方治病,姑姑教她跳舞,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北方,容屿操纵着无人机,往她身上撞。
她被吓到,转过去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容屿。”
于是她又问:“那我是谁?”
容屿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倪歌猛地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她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阳光。
旭日初升,阳光在走廊上游移,护士推着小车,医生拿着病历本,一间一间地查房。
她靠在墙上,披着倪清时的外套,垂着眼想了半天,才想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倪倪。”倪清时去而又返,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热牛奶,“醒了?喝点东西。”
“谢谢哥哥。”她接过来。
“你饿不饿?爸爸过来了,我们可以先撤。”他说,“我得回一趟单位,你是不是也要去学校?正好,我可以送你,我们先去吃早饭。”
倪歌有点蒙,下意识问:“妈妈会有事吗?”
倪清时很有耐心:“妈妈不会有事,爸爸会留在这里陪着她。”
倪歌发了会儿呆。
然后轻声:“好。”
***
倪歌回学校,一待就是一整天。
导师的办公室很暖和,她坐在里头修稿子,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往下走。
天气太冷,老师把钥匙扔给她,自己已经先溜了。
她打着手电筒,从楼上慢吞吞地往下走。
快走到底时,楼道间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看不清脸,但像是个男的。
倪歌心里一突,陡然清醒过来。
她停住脚步,一只手缓缓滑进背包,就要去掏电棍。
然而不等她摸出武器。
“操,我才多久没出现,你这就认不出我了?”
男人声线低沉,里带点儿笑意,“你站着不动,是在蓄力,打算等会儿攻其不备,一次性电死我吗?”
倪歌微怔,没有来由地,眼里突然蓄起雾气。
她离楼下还有四五级楼梯,想也不想,直直往下倒,几乎是跳进他怀里。
容屿双臂捞住她,被她带着,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将她抱个满怀。
小姑娘缩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还好吗?妈妈进医院了。”
“我好得很。”他拍拍她的脑袋,权作安抚,“我知道,清时哥跟我说了,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楼梯间寂静无声,黑黢黢的。
空气逐渐变热,连心跳都快起来。
倪歌埋在他颈窝里,声音小小的:“高考之前,我妈妈……是不是也去找过你。”
不等他回复。
她又问:“她是不是也跟你说过,倪清歌的事。”
这回容屿倒是愣住了。
小女孩的想象力总是在恋爱之后发生质的飞跃,倪歌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场“妈妈把容屿约出来然后甩脸给他看,让他离开她”的大戏,并为自己狗血凄迷的人生难过了一整天。
容屿大概猜到她在YY什么,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真他妈该死的可爱。
他沉声:“你怎么不来问我。”
“我怕你难过。”
容屿笑了。
笑着笑着,又觉得心疼。
“是来找了。”他骗她,“她让我离开你。”
倪歌真信了,不自觉地抱紧他:“然后呢?”
“然后,我跟她说——”
容屿两手捞着她,声音很轻。
“阿姨,我可以不要孩子。”
“……”
“但如果倪歌嫁给了别人,我一定会去破坏她的婚姻。”
“……”
“她结一次婚,我抢一次婚。”
停了停,他一字一顿,声音发哑,低笑着说,“——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容屿:说(你)到(等)做(着)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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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70章内完结,还是很有希望的。
冲鸭!
ps抽66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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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嘻嘻嘻!^_^
(前几天是谁说这个一键感谢很沙雕来着?说实话我也觉得沙雕,但沙雕中又透着一丝丝难以名状的可爱doge)
☆、嚣张
走廊里寂静无声, 连声控灯的光芒也暗下去。
黑暗中沉寂一阵, 倪歌愣愣地问:“你,你真的这样跟她说?”
容屿抱着她, 没有说话。
半晌,她感觉他胸膛在动。
他在轻轻地笑,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倪歌突然反应过来, 一巴掌糊到他胸口:“你烦死了!我已经很不开心了你还要逗我!放开我!不给你抱了!”
容屿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连发火, 都可以这么奶。
可她一旦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他就有点受不了。
“别动。”容屿赶紧按住她,忍耐着求饶, “事情差不多是那样,但又的的确确,不完全是那样。”
倪歌安静下来, 腮帮子仍然鼓鼓的。
他抱着她往外走, 将她带上车,帮她扣好安全带。
小姑娘眼睛有些红, 头发刚刚被揉乱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像只警惕的小动物。
“她没有让我离开你, 我和她之间, 有过一个约定。”他心里一片柔软,倾身吻到她的唇角,轻声叹息, “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的新年,你喝醉了,我也像现在这样,把你抱进卧室。”
倪歌记得。
她一觉醒来,想不起前夜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却在假期之后,莫名其妙地开始疏远她。
于是她说:“我当然记得。你从假期之后就不怎么理我了,搞得我一直怀疑,我那晚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是的。”容屿故作严肃,“你强吻了我。”
“……??”
倪歌大惊失色:“你别瞎说。”
——也太他妈好骗了吧!!
容屿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伸手捏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好玩。”
她像一头小怪兽,张嘴就要咬他。
他赶紧正色:“不是,是我想强吻你,结果被阿姨看到了。”
那晚他放下倪歌,紧张地跟着倪妈妈走到书房,以为她要打死这头拱白菜的猪。
结果对方转过来,非常客气地对他说:“坐吧,阿屿。”
他没敢坐。
容妈妈却笑了:“你不坐下来,我该怎么给你讲故事?”
“然后——”
容屿深吸一口气,捏捏倪歌的耳垂,“她给我讲了清歌的事。”
清歌是在一个春天离开的。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医院给未能出生的婴儿举办了简易的葬礼。医生站在病床前,安慰她:“您还非常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但倪妈妈一直没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她学油画,学生时代老师总是夸她有天赋,纤弱敏感是艺术家的共有人格,他们天生拥有高于常人的敏锐和观察力,比常人更能共情。
——却也比常人更加脆弱。
清歌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的情绪状态跌到谷底,郁郁寡欢,频繁地做噩梦。
丈夫对她饱含歉意,一周之后赶回家,却也只能无用地安慰:“如果你想,我们还可以有孩子。”
她把头抵在他的胸口,沉默很久,低声说:“可是我很想念她。”
甚至看到倪清时,她也会想起夭折的小女儿。
——想起自己本该儿女双全。
然而生活还在继续。
走出情绪周期,她的噩梦逐渐减少,精神状态也慢慢回升,一切看似回到正轨。
直到两年之后,她再一次怀孕。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状况。
她的身体只比前两年稍好一点点,仍然存在流产的风险。
丈夫问她:“你想留下她吗?她现在还只是一个胚胎。”
她茫然极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会不会重蹈覆辙。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把她留下来。
僵持之际。
年幼的倪清时突然站起来,将手放在妈妈的肚子上,一字一顿地,懵懵懂懂地,吐出两个字:“妹妹。”
妹妹。
她几乎一瞬间落下泪来。
这两个字对她诱惑多大啊,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孩。
“我想把她留下来。”于是她很肯定地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我会看着她长大。”
“我会给她很好很好的一生。”
“我会……”
“我不会再让她像清歌一样。”
“我不会让她的人生,再出一点差错。”
***
十八岁的容屿,坐在倪家的书房里,听完这一段过往。
他似懂非懂,问:“所以,我喜欢上倪歌,不在阿姨的计划中吗?”
“确切地说,是‘她早恋’,不在我的计划中。”
容屿思考一阵,客气地指出:“我们没有早恋,我们从来没有确立恋爱关系。另外——”
他想来想去,已经想不出更客气的说法:“倪歌的人生,是‘可计划’的吗?”
她的人生,为什么要由你来计划?
倪妈妈沉默一阵,舌根发苦:“你能理解吗?我真的很不放心她。”
“她……身体从小就不好,当初送她去南方治病,她就……一个人坐在车上,一直回头看我,可我都不敢看她。”她停了停,将目光落回容屿身上,“她那么小,你也这么小。我没办法天天盯着她,但至少在大事上,我可以帮她掌舵。”
容屿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前的茶已经凉了,新年的礼花在窗外升空,远处传来喧闹声。
“我可以等。”许久,他垂下眼,轻声,“我可以等她长大。”
“阿姨会有这样的顾虑,无非是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可托付的人。”容屿没想到自己要在十八岁时做这种承诺,可是有什么关系?她所有的顾虑,他早就一一想过。
他轻笑:“但是,我又不会永远只是个男孩。”
他站起来,面对着倪妈妈。
灯光下,少年面容清俊,从眉到眼,容貌姣好。眼睛弯起来时笑意飞扬,近乎跋扈,蕴藏着某种只属于少年的,未知的力量。
“如果您是担心清歌的事情重蹈覆辙,那这个问题太好解决了,只要她不想生,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
“但如果是因为担心她年纪太小,被我影响,做出不合时宜的选择——”
容屿顿了一下,唇角上扬。
“您不妨等到成年之后,让她自己来选。”
“你这样自信。”倪妈妈忍不住,眼睛微弯,轻轻笑起来,“她未必真的选择你。”
“这样吗?”
他耸耸眉,尾音微微上翘,听起来像是发问,言语内外,却毫无疑惑的意思。
他非常笃定。
“——那我就去破坏她的婚姻,她结一次婚,我抢一次婚。”
所以,其实也不完全是在骗倪歌。
那种流氓的话,他真的对她的母亲说过。
他曾经在十八岁的新年夜,站在她母亲面前,背脊笔直地,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用一个少年最大限度的狂妄,近乎嚣张地说——
“我说到做到。”
***
容屿说完,车上安静了很久。
天色黑沉,路灯明灭,夜空无尽延伸,SUV被包裹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倪歌有点呆呆的,容屿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你吃晚饭了吗?”
她诚实地摇头。
容屿失笑:“刚刚怎么不说。”
说着,他启动车子,带她去找24小时营业的店。
已经过了凌晨,腊月寒冬呵气成霜,路上行人稀少。
他的车像一道影子,悄然无声地滑进市中心,停在一家亮着灯的KFC前。
江边寒气阵阵,水面上起了雾,渡轮停靠在岸边,白色的水鸟在四周盘旋。
容屿拔.下车钥匙,将她的围巾系紧:“你手冷不冷?要不要戴手套?”
“不用了吧。”她打开车门跳下车,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小声嘟囔,“你牵着我就行了。”
容屿笑意飞扬,握住她的手。
店内除了值班的店员,没有别的客人。
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容屿扫码点单,倪歌想来想去,忍不住小声问:“那,那些信呢?”
他微微一顿,放下手机:“阿姨很早就还给我了。”
当初倪歌写给容屿的信,一部分寄往他的学校,一部分寄往了大院。
寄往大院的那些,几乎全被妈妈拦了下来。
又在那个新年夜,全部还给了他:“很抱歉,它在我这里,多放了几年。”
“再放十年也没关系。”容屿嘴上这么中二又狂妄地说着,手上立刻接过来,生怕她后悔似的,“我和她的感情,不需要这种脆弱的联系方式来进行维系。”
倪妈妈:“哦,那你还给我。”
“不不,还是我拿着吧,谢谢您。”
倪歌:“……”
“我本来打算,等你高考一结束,就回去找你。”容屿停了停,像是有点好笑,垂下眼,“结果没去成。”
他最困难的日子,她没在他身边。
但他一点儿也不遗憾。
后来想起,甚至感到庆幸。
“然后……我住在疗养院的时候,有阵子,特别庆幸。”容屿忍了忍,没忍住,“我当时想,这样一来等你结婚时,我应该就没办法去抢婚了,阿姨说不定挺高兴的。”
“你不要这样想。”
倪歌有点急了,握住他的手,低头轻轻亲一亲,声音发涩:“如果知道你受伤,我妈妈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也就是一秒钟的念头。”
容屿顺势捏住她的爪子,也拽过来亲一亲,“我现在当然不那么想,地上有线,风筝是飞不丢的。”
他和她遇到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
好像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就会得到神明的庇护。
两个人都会一生顺遂,有惊无险。
但是……
倪歌有点难过:“为什么我妈妈的事,我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她声音闷闷的。
“她这些年,会不会很孤独。”
容屿捏捏她的手,声音很轻地道:
“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倪倪。”
“你又忘了,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倪歌眨眨眼,睫毛上水汽消散。
店里人少,服务员直接把点餐送了过来。
她看着装在托盘里的各种炸鸡薯条,突然想起:“你记不记得。”
“嗯?”
“高中的时候,我跟父母闹别扭,你也是这样带我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买了两盒关东煮,非要让我吃下去。”
“……”
容屿默了默,皱起眉:“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吗?”
“真的有。”倪歌特别认真,“我当时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直男。”
“……”
“真的讨厌死了,一点也不体贴。”
“……”
“以后我跟谁在一起,都不会跟他在一起。”
容屿一张脸都黑下去:“差不多行了。”
下一秒,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伸出两只手撑住脸,语气苦恼地道:“可是怎么办。”
暖黄的灯光倾泻下来,落到她的毛呢裙子上,破开温柔的光。
她认真地,小声地说:“我现在好喜欢、好喜欢他,想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长夜寂静,凉风从窗外吹入,室内灯光明澈,如同流水。
容屿怔怔的,心里的小人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捂着脸尖叫,叫得他心跳都快他妈停了。
倪歌还在说:“我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
她指指脸颊:“这里很疼。”
“……”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双眼水汪汪的,乌黑的眼珠澄净无比,映着灯光,更是明亮。
还像小时候一样。
“——要亲亲。”
容屿毫不犹豫,直起身,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倪妈妈:她那么小,你也这么小。
容屿:……其实我不小,倪倪马上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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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有小可爱说没看懂麻麻的逻辑,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剧情点,我上一章写了一半没写完【捂脸】
希望这一章讲清楚啦……如果还是觉得不清楚,可以留言跟我说~
这个文之前因为不可抗因素大动过细纲,改过关键节点之后可能会有小BUG,如果不影响阅读,我就等全文完结之后再回头来改辣(不过你们可以先跟我讲!!!我记一下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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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章!本来想!蓄力憋个大招的!!
结果大招憋到一半萎了……大家明天见TvT
……我觉得你们会喜欢我的大招,嘻嘻嘻(羞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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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羊
这一顿饭吃完, 天光已经开始转亮。
北城入冬之后难见阳光, 江面上的雾气依然没有消散,上班族却已经开始出动, 高架上的车辆渐渐多起来。
车辆行驶缓慢,容屿用毯子把倪歌裹起来,放低她的座椅:“你睡一会儿吧, 醒了就到医院了。”
她的脑袋在椅背上蹭蹭,蹭掉毯子盖住眼睛的部分。
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瞳,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算不算疲劳驾驶?你也一宿没睡。”
容屿笑了:“我三宿不睡都没事。”
他说着,去拍她的脑袋:“赶紧闭眼。”
绵羊姑娘动动耳朵,乖乖缩下去。
半晌。
狭小的空间里, 响起她小小的声音:“容屿。”
“嗯?”
“活久一点。”
“……”
容屿微怔,笑起来:“好。”
然后,他声音很低地, 温柔地说:“我们一起, 白头到老。”
***
倪妈妈做了一个梦。
她在浓雾中行走,一只手提着盏精致可爱的小灯, 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安安静静地,一直走到浓雾尽头, 才转过来, 对她说:“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把灯给我吧。”
她依言将灯交出去。
蹲下.身,苦恼地问她:“为什么倪倪不喜欢我呢?”
小朋友奶声奶气:“我也不喜欢你。”
然后拿起灯,转身就跑了。
浓雾的尽头仍然是浓雾。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醒过来。
天空阴霾,空气中水汽凝集。
天光一点点转亮,空中聚集着大团大团的乌云。
病房内很安静,风从窗户的罅隙溜进来,小幅度地带起蓝色窗帘的边角。
她收回目光,动了动手,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倪倪?”
倪妈妈愣了一下,下意识抽出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怎么在这儿?你还好吗?”
倪歌揉揉眼睛,醒过来:“没……我没事。”
妈妈坐起来,看着她。
“我刚刚过来,护士嘱咐我,等你醒了,提醒你吃药。”倪歌坐在床边,停了一下,解释道,“爸爸单位有事,刚刚才走,哥哥说他下午过来。”
倪妈妈没问他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吃早饭了吗?”
“吃了。”倪歌讷讷,“我还……多打包了一份粥,你现在要吃吗?”
妈妈轻轻摇摇头:“我现在不饿。”
微顿,她又问:“你今天不用回学校吗?”
“今天不用,导师不在。”
倪妈妈点点头,不再问。
天空中云层流动,病房里沉默一瞬。
“……对不起。”倪歌握着她的手,垂下眼。整个人蔫儿唧唧的,小羊耳朵也沮丧地垂下来,“我……容屿跟我说了之前的事。我不该什么都没问,就发火。”
倪妈妈好笑地看着她,一手撑住脑袋,一手摸摸她的小羊毛。
像无声的安抚。
“我大学都已经快要毕业了。”倪歌很不好意思,“却还在跟妈妈吵架。”
“……”
“惹妈妈生气。”
“……”
“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妈妈突然打断她,声音不大,听起来温柔极了,“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这样想的。”
倪歌微怔,眨眨眼,鼻子突然有些酸。
“昨天晚上那是气话……”她垂下头,小声,“我没有觉得你的人生很失败。”
倪妈妈轻轻笑起来。
“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跟你爸爸在一起啦。之后有了清时,我为他们两个,放弃了进修的机会。”微顿,她声音很轻地说,“虽然我跟你爸爸总是意见不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