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熊恪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下一秒,小姑娘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摆出希望他来牵她的姿态,抬眼问:“熊先生,我有点累了,你可以养我吗?”
四目相对,风传堂而过,熊恪微怔,连心都慢慢平静下来。
“好啊。”
程西西的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然后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说——
“我来养你。”
第105章 程西西x熊恪⑩
雨幕潇潇, 落叶在风中抖落, 车灯在水汽中拉开长长的光带。
熊恪将程西西抱上车,还没扣好安全带, 她就醒了。
——是疼醒的。
“我能不能不系安全带……”她声音很小,牙齿打颤, 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好疼。”
按着胃会疼, 不按也会疼。
“哪里不舒服?胃吗?”熊恪有些无措,从后座捞出个抱枕放到她怀里,“抱着会不会好一点?”
程西西接过来, 咬着牙没说话。
“这里离医院不远。”熊恪摸摸她的头,“我马上送你过去。”
程西西也知道这里离医院不远。
但她怀疑自己撑不到那儿了。
“熊……大熊。”程西西努力转移注意力,“你能不能给我揉……揉一揉。”
她连简单的一句请求都说得支离破碎, 熊恪咬着牙把油门踩到底:“马上就到了, 你再稍微忍一忍, 好不好?”
凌晨时分,路上行人稀少,从饭店到医院的这段路, 反而畅通无阻。
他一路将车开进医院, 连伞都没有撑, 用自己的外套把程西西裹严实,冲进雨中将她抱上楼。
“揉……”程西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蜷在他怀里, 还在小声嘤咛, “揉一揉……”
熊恪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不敢贸贸然地动她,怕弄得更严重。
可他也心疼坏了,低下头,轻轻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乖一点,先让医生检查一下,嗯?”
程西西迷迷糊糊地,哼唧声渐渐消弭下去。
他给她挂晚间急诊,医生做完检查,直接将她推进了手术室:“急性腹膜炎。”
“你是她男朋友?”医生一边飞快地写病历一边嘱托他去签字缴费,看起来有些生气,“她以前就得过胃穿孔,为什么还让她喝这么多酒?”
“她……”熊恪微怔,心里卷起汹涌澎湃的怒气。
他见过她节食、见过她吃胃药,所以他从很早之前起就对她的身体状况不放心,隔三差五想方设法给她喂吃的,提醒她不要空腹喝酒。
他明明把所有话都说过了,是她自己不听话,顶风作案还胡闹——
但是,但是。
熊恪望着手术室,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她刚刚苍白的脸色,和她缩在他怀里时小声的呻.吟。
这种怒气迅速偃旗息鼓并疯狂发酵,变化到最后,只剩下浓烈的心疼。
他眉头皱起,有些无力:“……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
手术一结束,程西西就醒过来了。
只不过刚刚做过手术,她的身体累得要命,还没来得及碰碰熊恪的手,就又睡了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雨后初晴,单人病房安安静静,清浅的阳光一格一格投射在地板上,晕开温暖的花影。
她睁开眼,等视线恢复正常,才慢吞吞地转着眼睛四处打量。
身上插着管子无法行动,她的眼睛绕了两圈,终于艰难地寻找到坐在角落里的熊恪。
房间不算大,他怕打扰到她休息,特地跑到与她对角线的窗边去处理邮件。
他没有换衣服,还穿着前一晚的外套,看起来像是在医院里待了一整宿,阳光斜射进来时,她清晰地看清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大熊。”程西西缓慢地眨眨眼,试着开口,嗓子哑哑的。
她昨晚吐过两次,至于什么时候吐的,她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来医院之后,也可能是在饭局结束之后。
胃酸回流到嗓子,把她的扁桃体烧成了现在这样。
熊恪听见响声,立刻抬眼看过来。然而他背对着阳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坐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大熊。”程西西心里没底,只好又叫了一句,然后很小很小声地道,“我想喝水。”
熊恪终于站起来。
他大跨步走过来,检查一下她的点滴,然后淡淡地问:“醒了?”
走近了程西西才发现,他是面无表情的。
“嗯……嗯。”她一下子有点懵,不自觉地朝后缩缩,“昨晚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谢谢你,我昨天……”
“醒了我就先走了。”熊恪冷漠地打断她,“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程西西愣了愣,不明白:“熊……”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那样子像是打算出门。
程西西怔怔地看着他。
他打开门,身形又停了停:“你的手机我放在床头了,有事自己打电话叫人。”
程西西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熊恪……你别……”
他关上门。
病房内外瞬间沉寂,程西西看着门发呆三秒,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熊恪站在门外,咬着牙在心里数数,然而他也只坚持了三秒钟,从程西西爆哭开始,他就觉得不行了这招没用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吧——
所以下一秒,他又面色复杂地拉开门,回到病房里。
程西西哭得停不下来,躺在床上拼命掉眼泪。
“西西。”他没想到自己服软这么快,现在这么面对她,他反而感到无措,“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
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枕头“噗”地一声,迎面重重地砸在他脑袋上。
熊恪:“……”
他毫无脾气地捡起枕头拍拍灰,走过去按住她乱动的手,无奈地低声:“西西。”
程西西现在回过味来了,一边哭一边哼,整个人抽得像只小动物,撇过脸不看他。
她动作太大,针管回血,手背插针的地方瞬间一片青紫。
熊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段白焰式的自杀招数,赶紧一边按铃叫护士,一边把她抱进怀里:“不哭,别哭……我不是想走,我就是……”
他这么抱她,才觉得她真的好小好小。
“……就是想让你长长记性。”熊恪舌根发苦。
前一晚,医生给他看了她的过往病史。
她大学时做美食直播催吐吐成了习惯,食道和嗓子都曾经受过胃酸损害,后来又因为长期节食和饮食不规律,早在两年前就胃穿孔过一次。
那次补起来了,这次又被撑开。
“人只有一个胃啊。”熊恪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心疼地叹息,“你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胃穿孔之后,胃液流入腹腔,会以强烈的腐蚀性损害别的内脏。他无法想象,她昨天是怎么在那儿等了他将近两小时。
“你就不能……”程西西红着眼眶睨他,声音又哑又小,“不能好好说吗?”
“我……”熊恪一时哽住。
说实话,发生这种事,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他养的宠物或带的新兵,没办法做错事就让她写报告或者罚站。
他心疼得要命,又无可奈何。
以前发生类似的事,段白焰只要这样作一作,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屡试不爽百试百灵——他天真地以为,这种鬼招数是有效的。
“好好说你不听。”他声音闷闷的,手掌有意无意地落到她柔软平坦的小腹,可她刚刚做过手术,他又不太敢碰,“你昨晚不该等我,早点让许斐送你去医院就好了。”
“这……”程西西的眼睛湿漉漉的,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看起来可怜极了,仿佛下一秒立刻又要哭起来,“这怪我吗?”
熊恪心疼得不行,赶紧顺毛,凑过去亲亲她:“不怪你,怪我,怪我。”
护士姗姗来迟,替她重新扎针。
刚刚做完胃穿孔手术,程西西现在连水都不能喝。
向医生确认过之后,熊恪跑去拿了个纸杯,冷热水调开,用筷子蘸着水,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地往她有些发干的嘴唇上抿。
“大熊。”哭泣使人精疲力尽,程西西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发现他那杯水还没抿完,忍不住小声叫他。
“嗯?”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也有个秘密。”
“记得。”
风带起窗帘,阳光照进来,程西西皮肤白得有些透明。光与脸的交界地带,显出不太健康的苍白色泽。
半晌,她轻声说:“我也是只‘兔子’。”
熊恪的手微微一顿。
“兔子”这个词用来形容人,指代的就不是动物了,而是一个催吐群体。
——一个减肥过度、吃完就吐、哪怕身上有一点点多余的脂肪,都会难过得无法生活的群体。
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患有厌食症,病发时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
熊恪以前没有接触过疯狂减肥的女明星,他不知道圈子里有多少像她这样的人,可他难以自抑地为她心疼和难过:“……现在还是吗?”
说着,他下意识去看她的手,果不其然,在她食指中指第第二关节的地方找到一道不起眼旧疤——
她也像他曾经听说过的“兔子”群体一样,呕吐的时候将手指探入喉咙,经年累月,牙齿在手指上留下痕迹。
“现在不是了。”刚刚睡过一觉,她现在精神很好。
尽管手背上还插着针,但他的手离她很近,程西西垂着眼,小拇指勾住他的手指,象征性地来回勾一勾。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快乐的语气,轻声道:“……现在有人养我了。”
熊恪微怔,眼底慢慢聚集起暖意。
良久,他低下头,吻到她的唇角。
“嗯。”他低声说,“我养你。”
***
熊恪不在医院的时候,许斐照顾她。
“你说说你啊。”许斐姐姐絮絮叨叨,“就不让人省心。”
不等程西西接话,她又立马道:“不过也怪我,那天就不该让你喝。你都说你不舒服了,无论如何我也该带你走的。”
程西西眯着眼,耐心地听她叨叨叨。
她最近快乐极了,熊恪把她养成了废人,她甚至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对了,你血压是稳的吧?”
程西西“啧”了一声:“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
“那个,你别激动。”许斐掂量措辞,“关于之前……你那个子子孙孙的事。”
“嗯。”
“你不是,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吗……”
“……”
“是她是她就是她!”许斐大声逼逼,“我问过化妆师,她说那晚只有‘她’进过休息室。”
程西西一愣,然后疯了:“我靠!我要去跟韩采薇决一死战!”
动她就算了,敢动她的子子孙孙!
“你消停一会儿,还想不想好了?”许斐赶紧拦住她,“不过韩采薇最近也流年不利,等你康复了,可以去放肆地嘲笑她。”
“她怎么了?”
许斐微顿,小小声:“她怀孕了。”
“……?!”程西西震惊,“有实锤吗?你看见她报告单了?”
“当然没有。”许斐抠手,“小道消息,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
程西西:“……”
韩采薇跟程西西的路子不太一样,她起点高,从出道起就在艹少女人设。所以现在的状况是怎样?后面的路还没铺好,前面的先塌了?
程西西必须承认,这个消息听起来确实非常悦耳,尽管它可能只是流言。
暮色四合时,程西西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等着熊恪来看她。
一过六点半,高大的男人准时推门而入。他今天拿的东西有些多,除了给她带的食物,还有一个笼子。
“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走过来,把笼子放到床头,“但病房不给养,你可以提前摸摸。”
“礼物?”
程西西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凑过去,看到一个巴掌大小、蜷成一团的、带尾巴的白色毛团。
她呼吸一滞,小心地伸出手指,试探着摸摸它。
大概她的手指太凉了,毛球被她摸得吓了一跳,蹭地转过来,黑眼睛与她面面相觑。
——是一只活兔子。
跟她印象里的兔子不太一样,这只身体很小,耳朵也很小,眼睛黑漆漆圆溜溜的,眼周毛色很深,眼尾微微上挑,好像画了厚厚的眼线,像一位民国剧里的雍容大小姐。
“哇……你哪儿弄来的?”程西西少女心都要炸了,“这是什么神仙生物?”
熊恪笑笑没说话,她目光一扫,注意到他还提着另一个袋子,上面印着饭店名,像个外卖盒:“那另外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招牌麻辣兔头。”熊恪顺手递给许斐,礼貌地道,“谢谢你照顾西西,辛苦了。”
许斐两眼笑成月牙,双手接过来:“不谢不谢,应该的。”
程西西:“……??”
她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指着那个毛团:“这个是……你,你在饭店里买的?”
“嗯。”熊恪见她一副见鬼的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
“那……”这也太惨了,程西西语无伦次,“那它长大之后,你也会吃掉它吗?”
熊恪一脸认真地摸摸下巴,佯作思考:“也许……”
程西西露出揪心的表情。
许斐捏着麻辣兔头,“噗”地笑出来:“你见哪家饭店卖海棠兔?小笨笨,他说什么你都信?”
程西西微怔,迅速明白过来。
但她第一反应,仍然是气鼓鼓地护犊子:“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什么都信。”
她还要继续怼。
熊恪居高临下,拍拍她的脑袋。
他声音温和,声线很低很低,带着点儿低回的笑意——
“傻不傻。”
程西西愣愣地,觉得脑袋上被他摸过的地方……
好像嘭地一声轻响,然后快乐地,长出了一朵七色花。
第106章 程西西x熊恪(11)
熊恪的手没有很快拿开, 在她头上微微顿了顿。
程西西像只毛乎乎的小动物,舒服地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去。
许斐嫌弃:“瞧你那点儿出息。”
结束连水都不能碰的阶段之后, 程西西终于可以开始进食流食。
熊恪不敢给她喂难消化的东西,熬粥时连南瓜块都不敢加, 每天盯着家里的阿姨把白粥熬得烂到没牙的老太太也能咽下去,才带着来。
“小心一点。”在病床上撑起小桌,熊恪慢慢将她扶起来, “别碰到手。”
程西西表情虚弱得不得了,像没骨头似的, 整个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熊先生毫无脾气地帮她把饭盒打开,坐在床边当人形支架, 任由她靠着。等她挑好姿势、舒服得已经开始微微眯眼,才把勺子递过去:“来。”
程西西抬起没有挂水的那只手,正要接。
“——算了。”熊恪看到她白皙柔软、有气无力的小爪子,眉头微蹙, 突然反悔, 又把勺子收了回去,“我喂。”
程西西脑子里的土拨鼠奸计得逞, 欢欣鼓舞,疯狂扭起秧歌。
而她脸上的苍白表情一变未变,只感激地看着他,虚弱地道:“谢谢你。”
熊恪薄唇微抿, 将她蜷在怀里, 小心翼翼地喂粥。
她慢吞吞地用舌尖一点一点舔着吃, 这玩意儿真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哪怕他偶尔偷偷帮她放一点糖,口味仍然淡得要命。
吃了两口,程西西就受不了了。
她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熊恪,眼里慢慢蓄起水汽:“我也想吃兔兔。”
“吃什么兔兔?”熊恪皱眉,语气微沉,“听话。”
程西西眼巴巴看着许斐。
许斐注意到她的目光,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故意把兔头秀给她看,一脸挑衅。
——妈的。
程西西在心里骂人。
她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助理!
熊恪读不到她的心理活动,不知道她在骂人。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小姑娘下巴瘦瘦的,眼睛被衬得很大,连病号服都空荡荡,的确可怜极了。
“……你先趁热把这个吃了。”他再一次溃不成军,硬邦邦地哄她,“等病好了再吃兔兔。”
程西西眨眨眼,低头去够勺子,鼻尖蹭过熊恪的手腕,有意无意在那儿蹭了一下。
熊恪眼神微沉,没忍住,低头亲到她的嘴角。
一触即离,轻若羽毛的一个吻。
“我,我要是把这些都吃了……”程西西被他亲得愣住,然后咽咽嗓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多亲亲我吗?”
她这一眼看过来,熊恪的心都要被炸飞了。
他几乎不假思索:“能。”
程西西眼睛一亮,赶紧把勺子里的粥舔完,然后邀功似的抬起脑袋——
他毫不犹豫,亲在她脸颊上。
许斐靠着病房小几,原本正在快乐地吃兔头。
然而吃着吃着,她面前出现一副奇观。
高大的男人把娇小的女孩子放在怀里,一勺一勺地给她喂粥,她喝得很慢,他不厌其烦。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每喂完一勺粥,他就会低头,在她脸颊或嘴边不轻不重地啄一下。
喝到后面,程西西面红耳赤,像一只心花怒放的小番茄精,傻乐傻乐的。
许斐受到单身暴击,这个场面太色.情了,不是她这样的小孩子能承受得住的。
“……你俩这事儿算是定了吗?”她强忍着不适等两人腻歪完,才开口问,“有没有打算公开?”
熊恪微顿,转头去看程西西。
这意思是,征求她的意见。
“我啊……”程西西还晕在刚刚那些细密的吻里没回过神,脸上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羞,“我都可以呀。”
许斐点头:“那我先去问问公司的意见。”
别又搞得跟她前男友一样。
“对了……”说到这个,熊恪突然想起,“西西,你父母知道你生病的事吗?”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她如果这么说,许斐和熊恪肯定都能理解。
但程西西一听“父母”这个词,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没,没有吧。”
熊恪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没事。”他停顿了一会儿,想,如果她现在不想告诉他,那不说也没关系。他可以等她想说了,再听她说。
“我会照顾你。”微停,他又轻声强调,“……会照顾好你。”
***
然而第二天,熊恪就有幸见到了程西西的母亲。
晚上他照旧去给她送粥,走到病房门前,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争吵声——
说是“争吵”也许不太确切,因为程西西没什么机会说话,全是她妈妈一个人的声音。嗓门不算大,只不过嘟嘟囔囔,带着些抱怨:
“我早说过,女孩子没必要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的,趁着年轻赶紧嫁人,多生几个孩子是要紧事……”
“你要是早听我的话,早点结婚,现在我也抱孙子了,你身体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哎唷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那个圈子水浑,又乱,早点让你换工作你偏不听。你看你现在,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哪个男人还敢要你……”
程西西终于忍不住:“妈你太夸张了。”
“我说错了吗?你现在还小,再过几年等你懂了妈妈说的这些个道理,那就晚了呀!趁你现在年纪不大,还好往外嫁,赶紧找个好人家才是要紧事呀!”
“那是结婚,又不是卖牲口……!”程西西哭笑不得,想吼又提不起劲,“我只是胃穿孔而已,怎么还上升到孤独终老了?”
“哎唷你不知道呀,现在那些相亲市场,很多家长,人家都要看过往病史的呀。你这样子我拿过去,人家一看,嗬,这么多病,不要不要。”
“……我为什么要相亲!”
程西西游走在崩溃与暴走的边缘。
她受够这两个字了,她直到现在都没能摆脱她那个见鬼的前男友。
她对相亲没什么偏见,婚姻关系各取所需好聚好散,但如果遇到强行捆绑的奇葩,那也太可怕了。
“哦,对,说到相亲。”程妈妈拖个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我上次给你找的那个大学教授,人家多好的条件呀,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怎么说分手就分手?闹到现在闹得多难看,要是中间人都不敢给你介绍对象了,你以后怎么办呀?”
程西西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气,觉得自己血压快不行了。
在这件事情上,她的妈妈有一套强大到恐怖的逻辑。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斗不过她。
小时候姜竹沥考一次第二名能躲起来哭两节课,她考一次第二名简直祖坟冒青烟,高高兴兴跑回家,结果妈妈来了句:“哎唷没必要考这么好的呀,女孩子嫁人比较重要,你看那些女博士,好多都嫁不出去的,妈妈不想你变成她们呀!”
——反正!什么事!都能归结到!你嫁不出去!上面!
程西西绝望地躺平。
她慢吞吞地拉起被子背过身,企图靠掩耳盗铃来屏蔽老母亲。
“西西我知道这些话你都不爱听,但妈妈都是为你好呀!你现在还小你不懂这些道理,等你到了妈妈这个年纪……”程妈妈急了,“你别转过去,你转回来,妈妈再跟你说一遍——啊,西西?”
程西西好想爆哭。
“我……”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想让妈妈别叨叨了。嘴里刚刚吐出一个字,就听到病房门咯吱一声响,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映着窗外温暖的花影,青年面容清俊,肩膀宽阔,像一株健康的植物。
不等程妈妈反应过来,他迈动长腿走到病床前,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阿姨。”
“你……”
“您好。”他不急不缓地打断她,声音低而沉,居高临下,周身气场显得清贵,“我是西西的男朋友。”
程西西两手攥着被角躲在被子里,拼命朝他眨眼睛。
程妈妈微怔,然后睁大眼:“她……”
“西西现在还小,但我不小了。”熊恪第二次打断她,搬出自己的年龄,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按照您的理论,我也是老人,我知道分寸。”
***
撂下那句不轻不重的话,熊恪和程妈妈一起出去了。
程西西原以为他们之间的谈判要谈很久,没想到不过十分钟的功夫,熊恪又原路折返。
“来。”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从一堆兔子玩偶里把被毛茸茸淹没的程西西捞起来,撑开小桌子,“起来吃东西。”
程西西眼睛睁得圆滚滚:“你们谈了什么?怎么这么快?我妈妈走了吗?”
“嗯,阿姨走了。”他帮她拿出勺子,“没聊什么,就谈谈结婚的事。”
程西西脑子轰地一声。
“她……她跟你说什么了?”她一下子慌了,“你别听我妈的,她说的那些,那些都……”
熊恪一动不动,垂眼看着她。
这么跟他对视着,她突然慢慢就没了底气,像气球似的软下去,偷偷摸摸偃旗息鼓:“……都是事实。”
“我,我参加过N场相亲。”沉默片刻,程西西有些苦恼,沮丧地挠挠头,“包括上一个男朋友……也是这么来的。”
她实在是烦透了也受够了,干脆在妈妈的备选名单里挑了个顺眼的。
“我妈她……她一直就这样,她特别怕我嫁不出去。”
“她觉得我工不工作没关系,成绩啊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但必须嫁一个能让她满意的人。”
“就……她是那种一辈子都全部用来经营婚姻的人吧,所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就是……就是……”
熊恪的目光专注而沉默,程西西语无伦次,“就是我以前,学生时代时,其实还挺希望她能夸夸我的,但她对我唯一的评价标准就是有没有找个好男人……所以后来我又觉得,如果我能赚到很多钱,也许能改变她的想法……”
熊恪还是没说话。
程西西终于词穷:“……我他妈在说什么啊。”
熊恪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跟相亲的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程西西差点尖叫,动作扯到腹部,又像中箭的小动物一样嘤嘤嘤地倒下去。
熊恪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按住,手掌抚上她柔软的小腹。
程西西倒在被子里,眼睛仍然亮晶晶:“你是我主动选出来的。”
“你会让我觉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顿,“‘婚姻’是可以期待的。”
他俯身抱她,她趴到他耳边,像在诉说秘密似的,小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你是程西西的天选之人。”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下巴,吻下来。
第107章 程西西x熊恪(12)
程西西猛地睁大眼。
不同于以往他落在她脸颊上、唇角的那些轻而小心的吻, 这个吻激烈而富有掠夺性, 带着熟悉又有些遥远的烟草气息, 他扣住她的后脑, 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势, 将她按在床上。
她一只手手背上还牵着输液的针,他怕针管又回血,一只手按着她细白的手腕,半个身体压在床上,几乎将她固定在身.下。
他吻得用力而猛烈,唇齿相触, 程西西脑子发晕。
“我也喜欢你。”她简直快要软在他怀里,熊恪微微停了停,垂眼看她, 声音透出莫名的哑, “……只喜欢你。”
“呜……我也是……”尽管氧气逐渐稀薄, 但程西西仍然开心得像个小傻子,被他含着唇, 口齿不清地强调,“如果办告白大赛……你肯、肯定赢不了……唔……”
他按住她乱动的手,吻着她,另一只手慢慢下移。
腰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微凉感, 程西西微怔, 然后一个激灵, 清醒过来几分:“等等……”
她有些慌乱, 动作一急就咬到了他的唇。
“唔……”熊恪眉头微动,像是这猛然反应过来,眼中幽暗的情.欲一瞬间散去一半。
他有些懊恼,微微松开她,将落在她腰间的手掌收回来。
程西西面红耳赤,眼睛湿漉漉的,长发在病床上摊开,大口大口地喘气。
“虽然我、我挺想的……”她一边努力呼吸,一边认真地强调,“但、但是现在真的,真的不太方便……”
熊恪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抿住唇。
本来只是想亲亲她,没想到会差点儿就擦.枪.走火……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程西西以为他会错了意,赶紧又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没有不想……”
“……”
“真的……”小姑娘朝着他不停眨眼暗示,面颊泛出桃花色,一双眼亮晶晶湿漉漉的,透出点儿引人遐想的期待,“等、等我出院之后,等我身体恢复正常,我们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
熊恪突然有些紧张,舔舔唇:“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然后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不管不顾地做上三天三夜。”
程西西沉默三秒。
她:“……??”
***
在熊恪那儿确认过“他也很喜欢我”之后,程西西住院的快乐值连翻了三倍。
他把他那兜兔子玩偶搬运到了病房,在窗台、床头柜和程西西的床上都摆满白毛小兔子,将她淹没进毛茸茸的海洋。
每天早上查房,医生都要啧啧啧地感慨一下:“我查这么多间病房,就只有你这儿这么少女。”
程西西每次听到,都毫不遮掩地娇笑:“因为我是一个小女孩呀。”
然后眨着眼捧着心,小小声地问房间里另一个男人:“你说是不是?”
高大的男人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将她搂进怀,然后亲在她额头上:“是小公主。”
快出院的时候,程西西接到好友的消息。
小闺蜜的蜜月接近尾声,本来已经快要回国,偏偏遇上了希腊机场大罢工。
“……所以可能要多待一些日子了。”
“那就多玩一玩呀,你们又不用急着回来工作。”程西西安慰,“何况不是都已经回雅典了吗?雅典还挺方便的,多住一住也没关系。”
“但,我……”姜竹沥犹豫一下,才道,“我大概也许是……怀孕了。”
程西西看着手机,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沉默三秒,然后蹭地跳上床,在病房里爆发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许斐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嫌弃地用枕头砸她:“干什么呢你?”
“啊啊啊!竹沥怀孕了!”程西西两眼冒绿光,冲上来攥着她的领子一阵猛摇,“她和段白焰的孩子肯定超级无敌好看!我又有小孩子可以玩了!可以捏脸可以亲亲,还可以抱抱举高高!啊啊啊!”
许斐:“……”
助理姐姐冷酷无情地提醒她:“那是别人的孩子。”
“管他是谁的孩子!”程西西才不管这个,“竹沥的宝宝以后肯定得管我叫干妈的!呜呜呜,我现在就去给她的宝宝准备奶粉!”
说着,她还真摆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打算往外冲。
只不过没冲几步,就又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熊恪一进门就听见她元气满满地吼着要买奶粉,他哭笑不得,拎小鸡似的揪着她的小细胳膊把她揪回去,似笑非笑:“这么迫不及待?”
程西西的激动劲儿还没过去,脸颊红扑扑。
大概是刚刚闹得太疯,头发都乱了。几缕头发混乱地散在额前,她还要一本正经地装乖:“给朋友买的。”
熊恪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帮她把头顶乱飞的毛毛打理好,拍拍她的头:“那也等出院再去。”
程西西笑吟吟:“我马上就能出院啦。”
她已经在医院霸占着床位住到了完全康复,医生每天都急哄哄地想把她撵出去,现在就等办理最后的出院手续。
见熊恪过来了,许斐照常接班,拍拍手打算走人:“那你们两个慢慢腻歪,我先走了。”
程西西乖乎乎地挥手跟她说再见。
“对了,”走到门口,许斐突然想起,“你别忘了,出院之后,去参加庆典。”
熊恪眉头微微动了动,正想开口,程西西已经欢快地道:“不会忘的!”
她今年接了个新代言,是一个口碑很好的老牌国货化妆品。夏季上新,要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庆典。
许斐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熊恪把程西西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按着小姑娘撸毛毛,“这次出院之后……好好照顾自己的胃。”
程西西大力点头。
“不准再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嗯!”明明她以前也很少吃。
“平时不准碰酒,饭局也不准没有节制地喝,能推就推掉。”
“嗯!”明明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节制。
“不准看别的男人。”
“……”
程西西奇了:“我都没有不准你看别的女人。”
熊恪眉头微耸:“我不会看的。”
这意思是,我很自觉。
程西西心花怒放,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小声嘟囔:“你这样子……”
他没听清:“什么?”
“你这样子,会让我不想出院。”她咕哝着蹭了一会儿,从他温暖的怀抱里挣出来,抬起头,“以前都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也很少这么亲近。
住院的这段时间,他每天定时定点跑来找她,陪她吃饭散步玩游戏,偶尔还给她讲睡前故事。
“当宝宝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她非常认真,一脸憧憬,“我以前都不知道,做废人这么开心。”
上一次同样生病住院,都没人照顾她。
程妈妈还一直在她耳边叨叨叨,叨叨叨……
“这是什么话。”熊恪哭笑不得,象征性地拍拍她的后背,“别胡说。”
“不过我们每天挨得这么近,我会不会把身上的病菌传染给你……我感冒都还没完全好,可我们每天都亲亲亲……”程西西穿着病号服,软绵绵地摊在他怀里,睁着大眼睛玩他的耳朵,“到时候要是你也病倒了,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西西西西’,其他人肯定都以为你疯了在喊‘嘻嘻嘻嘻’……咦,你耳朵怎么变烫了,摩擦生热吗?”
熊恪身体有些僵,感到一些难以描述的变化。
他微顿,将她稍稍从身上捞起来:“……你稍微起来一点。”
程西西乖乖爬起来。
“说点儿认真的。”他喉结微动,顿了顿,垂眼,“出院那天我来接你,你乖一点,嗯?”
程西西疯狂点头。
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控诉:“我明明一直很乖,你天天还让我乖一点、乖一点,我觉得我明明已经不能更……唔……”
她正喋喋不休,他已经封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熊恪捧着她的脸,离开时有些意犹未尽,她的下巴没什么肉,但手感很好,软软的。
“对,你已经很乖了。”
他声音很低很低,里头带着点儿笑意,“——这是奖励。”
***
出院那天,程西西把所有大大小小的兔子装进同一只袋子,早早换好衣服,抱着她的兔崽子们下楼等大熊熊。
春天还未完全过去,她走出住院部大门时,有病人在花园里来来去去地散步。天空碧蓝如洗,迎面涌来的风带着凉意,裹挟着花香。
天气好得让人想要发出喟叹,程西西挑了片阴凉的树荫坐下,给大熊熊发定位。
【我已经在门口啦。】
熊恪秒回:【我马上到。】
她嘿嘿嘿,正想再多哼唧两句——
余光之外,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斑驳的树影。一个细瘦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停在她身侧,久久没有动。
程西西若有所觉,抬起头,眼帘内闯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她大概也是出来散步或者晒太阳的,脸色有些苍白,长发绾成髻,干净而低调。
程西西微微一愣,视线下意识往旁边偏移,目光穿过光影,毫不意外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熊一诺。
女人在她面前停了停,细声开口道:“……程西西小姐?”
“啊……”程西西一个激灵,赶紧收回目光,有些紧张地挺直腰杆,“我是!”
“你好。”对方被她的小动作逗笑,和蔼地弯弯眼角。笑起来时皱纹尽显,却又娴静温柔,“我是熊恪的母亲。”
她问,“我们可以谈谈吗?”
第108章 程西西x熊恪(13)
一个小时后, 熊恪姗姗来迟。
他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程西西一个人抱着堆兔崽子坐在树荫下, 小姑娘肩膀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个卡通图案的小背包, 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玩手,阳光摇晃着下坠, 铺满她浅色的毛呢背带裙。
“西西。”他走过去,帮她把放在脚边装换洗衣物的小行李箱捡起来,“等很久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主动解释:“我来之前被一个客户拖住了, 所以晚了一点。”
程西西站起来, 蹦到他身边, 有些哭笑不得:“没关系呀, 我又没有怪你。”
“嗯。”他一只手拉着箱子,腾出另一只手牵她, “兔子你自己拿, 还是我给你提着?”
“这可是子子孙孙。”程西西煞有介事地抱紧兔崽子, “我自己拿。”
熊恪胸腔微动, 颇有暗示性地捏捏她的手:“……这怎么能叫子子孙孙。”
程西西耳根蹭地红了。
下午三四点,医院花园里安安静静, 他牵着她走过尚未开花的葡萄藤,阳光温暖地落在两个人交叉的手掌间。
“大熊。”她突然轻声开口。
“嗯?”
“阿姨的身体好点了吗?”
熊恪微顿, “怎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 就问一问。”程西西摸摸鼻子, “刚刚看到很多老人家在花园里散步, 就想到了阿姨……”
“没有,妈妈这几天还住在医院里。”熊恪想了想,诚实道,“其实我也有去看她,但我太忙了,大多数时候是一诺在照顾。”
这些天来,他每天来医院探视的时间都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熊妈妈,一部分给程西西。
程西西还挺喜欢这个答案,莫名愉悦起来:“这样呀。”
他帮她把箱子放上车,然后替她扣好安全带:“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想去哪里玩吗?”
程西西捏着兔子耳朵想了想,比较憧憬吃饭:“先谈谈我们晚饭吃什么,好不好?”
“找家吃早茶的店——”
程西西捕捉到关键词,眼睛蹭地冒起绿光,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奶黄包鸡爪子和酱猪蹄。
下一秒,熊恪冷酷无情:“喝粥。”
程西西:“……”
她沉默三秒,迅速调动情绪,眼眶一秒变红,耸耸鼻子,正打算憋一包眼泪,然后掐着兔耳朵原地爆哭——
他的手掌温和地落到她额头上:“乖。”
……程西西一瞬间偃旗息鼓。
他似笑非笑,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出医院。
走出去一段路,程西西不甘心,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真的不可以吗?”
“现在当然不行。”熊恪给出的答案不容反抗,声音却仍然很轻很轻,“我问过医生,你现在这个阶段,暂时没办法碰难以消化的东西——所以先乖乖把胃养好,嗯?”
程西西眨眨眼,轻声问:“你经常去找医生吗?”
“也没有很经常。”
就……一天五六七八次吧。
她默了默,舔舔唇:“但,但我出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你天天跑去找他。”
“……”
“天天跑去找他,问他这、问他那,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食物都列一张清单,评星划定出我以后能碰的、应该少碰的、绝对不能碰的食物等级,严格按照它来执行。”
“……”
“我的医生说,你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唠叨,最古板,但也对女朋友最上心的男朋友。”程西西微顿,老老实实地道,“所、所以临走前他让我转达你,他虽然常常告诉你‘嘘,别问了,再问就烦了’,但他没有真的烦你。”
“……”
熊恪突然有些无措,她说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
或者说……
“大熊。”下一秒,程西西转过来,打断他的思绪,“其实不管是在那个医生眼里,还是在我心里,你都是那种……特别愿意为别人着想,但又很少把它们挂在嘴上的人。”
他不善言辞,大多数时候,做得比说得多,沉默得像一片海。
熊恪微微垂眼。
“为什么……”她小声问,“明明也很关心家人,却一直这么别扭?”
***
——这事儿当然是熊妈妈告诉她的,就在两个小时前,医院住院部楼下。
一开始见到熊妈妈,程西西还认真地紧张了一下,以为她要甩出两千万,让他远离自己已经有家族联姻在身的儿子。
……后来当然是没有。
他的妈妈像他一样,是一个温柔的人。尽管已经上了些年纪,笑起来仍然非常好看,拥有美玉一样的气度。
两个人互相寒暄、关心对方的身体。
最后聊着聊着,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回到熊恪身上来。
“大熊可能有点别扭。”熊妈妈笑得有些抱歉,“他没有恋爱经验,小小年纪就离家读书,连跟家人相处的机会都很少。”
程西西的眼睛睁得圆滚滚。
“所以大概要拜托你,多多包容他。”熊妈妈温和地拍拍她的手,“尽管他年龄比你大,但他跟人相处的能力,很可能是负数。”
程西西被逗笑,然后从熊妈妈那里,听到了熊恪故事的完整版本。
最初她问他为什么要去给段白焰当保镖,他给出的理由含混不清。
然而熊妈妈给出的版本也与他大同小异:“那时矿上出事,说起来……还是他的关系帮忙摆平的。”
程西西默不作声地想,这个“关系”,大概指的就是段爷爷。
“但从对方的角度来说,我想……”熊妈妈微顿,“他应该直到现在,还对那一家人心怀愧疚。”
在某种意义上,熊恪和段白焰是同一类人。他同样不擅长处理灰色地带的事物,他的世界黑白分明。
他受过的教育与现实隔着一尺地,反而削弱了他处理矛盾的能力。
“……其实不是。”转过街角,熊恪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打断她,“是我妈妈一直误会我。”
程西西被他说得一蒙,想要撸他脑袋的手一时间悬在半空:“……啊?”
“我之前跟你说,这事儿解释起来很复杂。”
“嗯。”
“……但要客观地讲起来,又确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熊恪舔舔唇,“妈妈一直觉得我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但我并没有。”
“……”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之后她对我的态度,变得非常……小心。”
他与熊一诺不同,从小就跟父母不怎么亲近,他待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又太少,对彼此的印象都还停留在非常久远的时候。
彼此产生罅隙的时候,连坐下来好好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后来跟家人待在一起……”熊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很尴尬。”
他索性就不回去了。
程西西眨眨眼,没说话。
一直到他开车进了停车库,她睁着圆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认真地指出:“你有点幼稚。”
熊恪:“……”
因为不想被人小心翼翼、疏离地对待,所以赌气一样地逃跑了。
“但是……”程西西舔舔唇,小声说,“又有点可爱。”
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熊恪转过来,垂眼看她。
她坐姿很乖巧,抬着小脸望着他,怀里抱着窝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像落着星星。
“不过,你马上就有新的家人了。”
微顿,她弯着眼睛笑道,“我会对你非常坦诚的。”
***
吃完晚饭,两个人沿着江边散步。
城市的灯火落在江水上,灯影随着波光摆动,朝着远处铺开一片,像坠落在江中的星星。
熊叔叔铁石心肠,程西西到最后也没能说动他,晚饭仍然是没什么味道的粥,她惆怅极了。
偏偏叔叔很温柔:“饱了吗?”
程西西哼:“要吃肉才能吃饱。”
熊恪摸摸她的头。
程西西顿时又萎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团傲娇的毛茸茸,每天都在求亲亲抱抱举高高,他一摸她就立刻偃旗息鼓。
“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也很少吃肉。”熊恪微顿,“但等身体恢复,今后的确可以多吃。”
“因为粉丝们不喜欢太胖的女明星。”程西西一遍牵着他的手在路上跳跳跳,一边解释,“虽然听起来有点儿病态……而且就算我很瘦,喜欢我的人未必就会跟着变多……但大家都这样,如果我比她们胖,好像就会失去竞争力。”
“为什么要学她们?你跟她们又不一样。”熊恪轻声,“毕竟你……”
“毕竟我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程西西笑嘻嘻地接话,不忘骄傲地摸摸他的手,“她们都没有。”
路灯昏黄,耳畔江水潺潺,她脸庞白皙,眼睛明亮。
熊恪实在没忍住,即使旁边还有路人,可他情难自禁。
下一秒,按住她的下巴就亲了下去。
这个吻浅尝辄止,程西西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他低声道:“西西。”
“嗯?”
“我们把婚结了吧。”
“……”
程西西惊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
熊恪低咳:“我那天听到了,你说你想准备奶粉。”
“我说了,那是准备给朋友的呀。”
熊恪很正经:“不要自欺欺人了。”
“……”
他指出:“明明就是你想要。”
“走吧。”不等程西西回过神,他拉住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将她拖向停车场。
“不是……”程西西蒙了,“……去,去哪?”
“去把三天三夜过完。”
“……??”
暮春傍晚,夜幕未深,路灯明亮。
天边明月光芒如流水,微风拂过树梢,空气中涌动温热,带来新鲜的气息。
两个人渐行渐远,笑闹声逐渐飘进风里。
最后的最后,大熊先生在心里,默念完了他被截断的台词:
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毕竟……
毕竟万千人海中,独独你——
独独你,最让我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