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谢世子就坦白得惊人,基本上每天回来之后都要花很长时间汇报一下今天干了什么,计划一下明天准备干什么,展望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实诚孩子啊,萧医生心中叹道。
“别忘了把我的毛毛先安顿好。”萧御道,“它胆儿小,别吓着它。”
谢景修微微皱起眉头。玄湛原本是威风凛凛的神兽,自从与萧御相认之后它就变得越来越没个神兽的样子,实在令他十分失望。
“还是明天把它先送到广安堂来吧。”萧御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道。
“…好吧。”
元王妃被元王爷接回府中之后,还有些怔忡着回不过神来。
在简家医馆度过的这几个月,竟似比在元王府里的十几年还要漫长似的。
在元王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即便她把所有权力都放手,丁侧妃也不敢怠慢她一分一毫。
但在简家医馆里,连喝一碗燕窝粥也要看人眼色。
原来在她面前千依百顺温柔孝顺的柔儿,渐渐地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了。原来柔顺可亲的妹妹,会因为她让嬷嬷教训了一个医馆里不懂规矩的学徒伙计便对她冷嘲热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丝笑模样。
她以为元王府是个牢笼,元王府里的诸人对不起她,简家的母女才是她真正的亲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她便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元王爷派人去简家医馆接她的时候,简家的人不但没有一丝悔不当初,甚至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简柔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王妃从来没有想过,本该被所有人仰望的她,有一天会被人如此厌恶,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她难堪得无以复加。
回到府里依旧住在怡然小居里,元王爷依旧像往常那般态度,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元王府。
元王妃却不敢端出往日的架子,对元王府里的诸人冷嘲热讽。
她心里害怕了,原来这座牢笼并不是非要囚着她不可的,它可以随时打开牢门,将她驱逐出去。
她害怕再一次被无情地赶出元王府。离了这座“囚禁”她的牢笼,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丁侧妃使人将元王爷叫去,想要阖府人去往护国寺上香还愿。
“王妃离开王府以后,还有老王爷在外办事的时候,景林心中挂念长辈,曾经往护国寺为长辈祈福许愿。如今咱们王府里总算人都齐了,不如一起去往护国寺上香还愿,以显诚心。”
元王爷接回了王妃,心中正是高兴,想想这是好事,自然应承。
“把世子也叫回家来吧。”丁侧妃柔声道。
元王爷眉头一皱。谢景修已经许久不曾回过王府,天天跟着那小大夫在他的医馆里胡混,偏偏他这当老子的也管不了他。
“他毕竟还是我们王府的人。”丁侧妃道,“我们阖府去还愿却偏偏落了世子,让那孩子怎么想?王爷您是他的父亲,只要您去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世子肯定会回来的。”
“难道要我跟那孽子低头不成?!”元王爷冷哼一声。
丁侧妃笑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他当初是为王妃为难那小大夫之事才离家不回,如今王妃已经回府,也好叫他回来跟王妃好好谈一谈,彼此解开心结才好。”
一提到元王妃,元王爷心中便没了坚持,半晌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个孽子,也该回来向王妃靠个罪了!”
丁侧妃柔柔地笑而不语,双目反射着烛火的微光,一时亮得惊人。
元王爷亲自去往广安堂找谢景修,要他立刻搬回王府。谢景修自是不愿回去,元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莫可奈何。
“你这孽子!若不是你与那凤照钰的事,又怎会为王府惹来天大祸事,让皇上连王府私军也借口收了回去!还连累得你母亲在简家医馆里委屈了这几个月!”元王爷怒道。
谢景修怕他再去找萧御的麻烦,最后两相妥协,他仍旧不回王府,只是陪同去往护国寺。
第162章 刺客来袭
清晨时分,元王爷身边的小厮专门来到广安堂门外等侯着,要带谢景修一同去往城门外汇合。
萧御送谢景修出来,看到那殷勤上前来请安的小厮,眉头一皱,看向谢景修轻声道:“怎么倒像是生怕你不去似的?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谢景修笑了笑:“没有阴谋才奇怪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抬手摸了摸萧御的脸,“无论如何,钰儿只管相信夫君就好。”
说完不待萧御反应过来,转身上马就走。
萧御追着那马匹的后尘走了两步,那一行人的身影便很快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谢世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御眉头微蹙,有些后悔没有拦住谢景修。
要上乡还愿自己怎么不能去,何必非要跟那几个人一起?
老王爷虽精明,却不通后宅之事。元王爷向来懵懂,元王妃只有比他更懵懂,只有一个侧妃看起来很是不凡,还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庶弟。这么几个人凑在一起走,萧御都替谢景修感觉头疼。
元王府手中掌握的两万私军虽然被没收了,王府侍卫却仍在,此时便有五十名侍卫护送着几位主子往护国寺走去。
统领着众侍卫的是曹瑞。曹瑞驱马走到老六身边,面上带着不怎么真诚的笑容,道:“老六,怎么是你?林老弟上哪儿去了?”
二九大名林方镜,曹瑞偶尔以姓氏称呼他,二九从来懒得搭理。
二九原先被发配到私军中服役去了,现在私军名义上不在了,这个理由就拿不出来了。
“不知道。”老六老老实实地道。
曹瑞切了一声:“你们这些跟了世子的家伙天天神神秘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勾当。”
老六只是不应声,面上连一丝异色也无,曹瑞甚觉无趣,打马跑到前面去了。
这一次元王爷带了五十名侍卫出来,谢景修便没有安排人手护卫,只带了老六在身边。老王爷的身边仍旧是老五、老七和老九三人。曹瑞护着元王爷和王妃的车驾,只有丁侧妃的车子旁边没有什么人,谢景林骑马跟在一边。
一行人汇合之后,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元王爷见谢景修是一个人来的,不由得点了点头。
“修儿没带着那个小大夫,总算他还有些分寸。”
元王妃想到过去那几个月的苦日子还是拜那小大夫所赐,谢景修只为着给那小子出一口气就这样对待自己这个亲生母亲,不由得心中气苦,眼睛望着跟在后头的谢景修的马车,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妃别气,等到了护国寺,本王定让那个孽子给王妃下跪赔罪。”
“我怎么当得他一跪。”元王妃冷笑一声道。
元王爷道:“你是他亲娘,十月怀胎生下了他,你当不得谁能当得?!”
元王妃恹恹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元王爷还欲再说些什么,耳中突闻一声尖锐的啸声划破虚空,接着便是夺地一声,一只泛着寒光的箭矢竟然穿透了车壁,在内部钻出一点锋利的刃部来。
元王妃惊得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死死地咬住嘴唇忍住了大喊大叫。
原本正在平稳行驶着的马车突然一歪,车内的人也被颠得东倒西歪,车夫在外大叫道:“有刺客!”
话音未落便突然没了声音,马车重重地一顿,便慢慢停了下来。
“你在车里坐着,不要出去!”
元王爷叮嘱元王妃道,自己起身掀帘子走了出去。
“王爷…”元王妃面色煞白地低唤一声,团着身子蹲在车板上,微微发着抖。
元王爷一出车厢,便看到道旁的林子里突然钻出一群人来,穿着简朴的衣裳,不像刺客,倒像百姓。
难道是流民?元王爷脑海中闪过一瞬,却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
流民没有这样的悍勇,也没有这样高强的武功。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杀手队伍。
以前路遇刺客最多遇见一小队七八人,可是这一次拦堵在他们身前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小树林里冲了出来,不要命似地向着被侍卫包围起来的元王府诸人猛烈冲击过来。
“王爷,救命!”丁侧妃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元王爷挥剑砍断不知从何处射过来的冷箭,闻声转头一看,却见丁侧妃的车驾突然疯了似地飞速朝着树林中驶去,立刻就有一二十个刺客追在车后而去。
谢景林大喝一声,骑着马也赶了上去。
元王爷苦于分身乏术,虽然有侍卫阻挡着刺客,他们暂时近不得身,却总有一支支利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元王爷要护着元王妃的车子,自然就顾不得丁侧妃了。
元老王爷身边有三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护得滴水不露,暂时没有危险。
现在看来,倒只有丁侧妃的情况最为危急了。
“景修,快去帮忙!”元王爷大喝一声。
谢景修闲闲地从车中走了出来,老六将一对双刀舞得密不透风,脚下变换如风,一直挡在谢景修身前,将所有箭矢都格挡在三步开外。
谢景修站在箭雨当中,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看向牢牢护在车前的元王爷。
“带着老六一起去!”元王爷又高声喝道。
谢景修调理出来的那些侍卫,即便都是从王府中的普通侍卫里挑出去的,武功总是高出普通侍卫许多,他身边也只有曹瑞勉强能与之相比。
元老王爷身边的人不能调动,惟有谢景修和老六能去助谢景林一臂之力。
谢景修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老六追着丁侧妃的车子去了。
围攻在周围的刺客足有百人之多。
元王爷身边聚起几名侍卫一齐打断飞箭,元王爷得到一口喘息之机,高声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截杀元王府的车队!”
刺客当中发出几声怪笑,有人高喝道:“杀的就是你元王府的狗!要怪就怪你有一个惹是生非的好嫡子吧!兄弟们,今日势必不留一个活口!东家众众有赏!”
一众人齐声应和,攻势更加猛烈起来,围成一个保护盾的元王府侍卫霎时被冲开一个缺口。
曹瑞忙亲身上去堵上,又调来几人堵住缺口,这才暂缓颓势。
元王爷却是怔了片刻。刺客的话如此明显,这又是谢景修引来的祸事?!
“孽子,孽子!”元王爷面色铁青,连连怒道。
元王妃从车中探出头来,脸色惨白地唤道:“王爷,王爷…”
元王爷忙走了过来,拉住她冰凉的手。
“景修呢?景修——”
元王爷打断他,面色铁青地道:“休再提他!都是他惹来的祸事!你放心,我必定护你周全!”
元王妃有些慌乱地看着四周,悍匪一样的刺客令人心惊胆寒,她茫然地摇着头:“你怎么能让景修去追那个女人的车?!双拳难敌四手,你怎么能让他去追?!”
“景林也在。”元王爷道,“景林可以,他为什么不行?他是世子,也是未来元王府的支柱,遇事岂能躲在后面。王妃莫慌,景修不会有事的。”
元王爷将元王妃哄回车里,自己心中也是大定。
他这个儿子向来深不可测,极有城府,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笃定了他才是元王府的继承人。
这点小小阵仗还不能将他怎么样,元王爷并不担心。
这一战就是两个时辰,刺客越战越勇,却敌不过元王府侍卫训练有素,合作无间。
曹瑞指挥三十人结成灵活百变的阵法,硬是将元老王爷和元王爷的马车护在中央,滴水不漏。
刺客见讨不到什么好处,终于知难而退,一道沙哑的嗓音命令道:“撤!”
还在围攻的刺客瞬间收手,如同潮水一般纷纷退往小树林的掩映当中。
曹瑞再次命令众侍卫变换阵法,严守以待,以防敌人杀一个回马枪。
又是两柱香的时间过去,曹瑞派出两名侍卫往林中探查一番,知道那些刺客果然已经退了个干净,这才松懈下来,令众侍卫归队。
元王爷沉声道:“曹瑞,速速带人增援世子和侧妃!”
曹瑞肃声应是,元老王爷从车中走了下来,也道:“老五,老七,跟曹侍卫一同去找世子。”
五七九三人都是谢景修训练出来的人,心中早已急得不行,只是他们的职责是保护老王爷,此时也不敢擅离职守。
只因谢景修临行前特特叮嘱命令过,命他三人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元老王爷身边,片刻不得离身。不管心中再是焦急,即便得了元老王爷的吩咐,老五老七也仍旧相视一眼,一同拒绝了。
“属下只管守着老王爷,这是世子的命令。”
元老王爷见他们如此,也莫可奈何。
这些人可以为他付出生命,却惟独只能谢景修的命令,他早就知道了。
曹瑞马上带着十名侍卫遁着车轮的痕迹找了过去。这一去又是一个时辰未归。
原本还是朝阳初升的早晨,这一耽搁便到了下午。元王爷不敢松懈,仍令其余侍卫摆出守护阵型,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之后,曹瑞带着侍卫护送着丁侧妃的车驾回来了,谢景林随行在一旁,肩上似是受了伤,只用衣衫草草包了起来。
却惟独不见谢景修。
曹瑞走到元王爷面前复命,向来散漫的脸上却是从不曾有过的沉重神情。
“王爷,世子…不见了。”
元王爷一怔:“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侧妃和景林都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见了?!”
曹瑞抿了抿唇,面色难看,回道:“属下遁着车迹追到了侧妃的车,二爷正与几名刺客搏斗,属下杀退刺客,将二爷和侧妃带了回来。这一路上,确实没有看到世子。”
元王爷一听,怒火翻腾。
“这孽子!让他去保护侧妃,他果然是不愿意!如此心胸狭窄,如何担得起一整个王府的重担!”
元王妃是女子,她可以为侧妃争风吃醋,可谢景修一个要成为未来一府之主的男子,必须将王府中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平等看待,将来才能真正承担起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岂能如此任性妄为?!
曹瑞看了元王爷一眼,低首道:“属下虽未见到世子,却看到路上脚步凌乱,树枝草木折断,依属下的经验,从这些痕迹上看,在世子去往的那个方向,至少还有百八十人追击。”
“什么?!”元王爷一震,瞪大了双眼。
曹瑞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刚才那些刺客,虽非顶尖,却也不是乌合之众。如果有另一支百八十人的队伍单单追击世子和老六二人,只怕…”
他没有把话说尽,可是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
两个人对上一百人,任是你武功盖世,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第163章 心惊胆寒
元王爷脸色一白,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元王妃在车中早听到曹瑞所报,一把掀开帘子,顾不上丫鬟的搀扶,几乎是跌下车来,上前揪着元王爷的衣衫。
“我早说了,我早说了,你怎么能让景修去救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他才是你嫡出的儿子啊!你是让他去给那个女人和屈屈一个庶子赔命吗?!”元王妃浑身颤抖地大喊道。
元王爷却只是摇头:“不可能的,这孽子素来狡猾,便是本王让他孤身去追,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所有人都在目光专注地望着他,有焦急的有迷茫的有沉默的,更多的话他却不好说出口了。他隐约感觉得出来谢景修手中握着的并不只有元王府的势力。以往几次遇到危机他都能化险为夷,而且举重若轻。他查也查过,问也问过,只是查出来的情况无不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越是如此,元王爷越是认定谢景修并不简单。只是看他一直对元王府上下还算维护,元王爷便也作罢。
各家子弟都会在外头有些别的产业,自己的儿子如此有能力,他只有更加放心。因此尽管心里偏疼自小就承欢膝下的幼子,却也从未动过改换世子的想法,他知道谁才是最适合的继承者,当家人。
丁侧妃和谢景林被人追杀,他让谢景修去救,就是笃定了他暗中必定还有其他手段。若换了任何其他人去救景林,分散了保护王妃和老王爷的兵力不说,谁又能有谢景修那般令人摸不透的实力?
哪知竟是一个一去不返的后果。
“说不定是诈…”元王爷咬牙道,似是安慰妻子又似是对自己解释。
“我打死你这满脑袋浆糊的不肖子!”元王老爷却是举着手杖朝元王爷劈头盖脸地敲了下来,“那是你儿子,不是你的下人,不是你的仇人!还不快点派人去找!”
元王爷不敢躲,硬生生挨下了几杖。
元老王爷却已经走到丁侧妃和谢景林面前,面沉似水,冷冷地看着那母子二人,问道:“景修是追你们而去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马上给我说清楚!一丝一毫也不准省略!”
丁侧妃有些胆寒地向后缩了缩,谢景林捂着受伤的肩膀,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细细地将刚才的见闻说了一遍。
发生这种事情,护国寺之行自然是半途而返了。
萧御坐在广安堂里给人看诊,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虽然他不迷信这些,却也被跳得心慌意乱。
下午的时候老五和老七一同赶到广安堂,却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
“你们说什么?!世子失踪了?!”萧御猛地站起身来,手边的病案啪地掉到地上。
老五眉头紧锁,点头道:“我们护送老王爷和王爷一行人前往护国寺,路遇刺客,丁侧妃的马惊了,元王爷命世子前去救助丁侧妃和谢二爷。世子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老七补充道:“按林子里的痕迹来看,至少有一百多名刺客围追世子和老六二人。”
老五瞪了他一眼,怨他将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果然萧御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
老七低声道:“世子说过,有任何事都不必瞒着世子妃。”
萧御也听到了老七的话,恍忽想起谢景修离开的时候抓着他的手说过,只管信他就好…
可是现在人影不见,他再相信他又如何安心?!
“马上派人去找他啊!”萧御急怒攻心地叫道。
老五道:“世子妃莫急,王爷已经派了元王府的侍卫在找,我们也在寻找。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御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虚言安慰,想了想急道:“我要去元王府一趟!”
秦竟将病案从地上捡起,起身时便看到萧御拉着老五和老七急急地出门去了。
三人骑着马在闹市飞奔而过,一时半刻便回到了元王府。
元王爷等人都在正厅里坐着,连元王妃也没有回她的怡然小居里去。
她与元王爷父子闹了半辈子的别扭,可到底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生死关头之时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萧御直直闯进厅里,顾不得什么世家礼仪,开口便问:“可有世子的消息了?!”
元王爷和元王妃本就不待见他,此时更不乐意搭理,元王爷愤然转头,元王妃只是低头垂泪。
元老王爷叹了一声,招手让萧御走到他身边。
“正在派人找着,知道你心急,你也在这里等消息吧。”
萧御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将晚,哪里能坐得住。
“我不在这里等,我去找他!”
元王爷一拍桌子怒道:“你去了能干什么?!不过是给侍卫添乱! ”
萧御看着元王爷,想着老七说的是元王爷让谢世子去解救丁侧妃和谢景林的。他堂堂元王府世子,元王爷就这样使唤他,到底拿他当什么人了?!就算谢景林才是元王爷真心疼爱的幼子,长子的性命安危就不重要了吗?
最可恶是那个家伙,居然还真的去了。
明知情势危急,他真的会为了救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吗?!
萧御心里想着,一时心急灵焚,一时又觉得这可能是谢景修的将计就计,简直煎熬至极。
萧御自然无法留在元王府等侯消息,还是由老五和老七带着,飞速地赶往城外出事之地。
元老王爷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无限怅惘地轻叹一声,微微佝偻着身子,问身边的老九道:“这件事,世子果然事先不知情?”
老九恭敬地垂首回道:“老王爷,属下等人的职责是护卫您的安全,世子的事,属下着实不知。”
元老王爷叹了一声,不再开口。
若是自己那小孙子向他们下了命令,谁也不可能从他们的嘴里掏出一丝实情去。即便是他,也不可能。
其实不只是元王爷对自己这个长子的势力有所怀疑,连元老王爷也怀疑这是谢景修的计谋,只是终究无人能给他一句准话,这颗心就始终无法落到实处。
无论如何,总是在心中存有一丝侥幸的。
元王爷情愿相信这是谢景修的一场阴谋诡计,等他再次那样淡漠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管骂一句“孽子”便可揭过。
可是上天似乎都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三天之后,曹瑞来禀,说是在山崖下头找到了一点线索。
一具尸体,一具并不体面的尸体。
乱刀砍死,高崖坠落,又被饥饿的野兽撕扯得七零八落。
十几个侍卫下到崖下,拼拼凑凑才将一具尸骸完整地带了回来。
上好料子的深蓝长衫已经被黑血浸透,惟有衣角处祥云缭绕的银线暗纹仍旧能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光泽。
不愧是江南绣坊最好的绣娘手下的活计。
元王妃一听,连一声也未发出,眼白一翻就软倒在地,惊得一众下人忙上前搀扶。
元王爷面色惨白地颓然坐倒在椅子里,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虚空,只是喃喃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元老王爷面色铁青,起身朝外走去,朝着那具尸体停放的偏院走去。
丁侧妃在谢景林的搀扶下已经急急地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元王爷面前,一双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当中又涌出泪水来。
“王爷,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连累了世子!妾身万死也不能赎清对世子所犯的罪过啊!王爷!”
丁侧妃哀哀哭倒在地,只是元王爷怔忡的目光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谢景林也沉默地跪了下来,眉头紧锁着,双目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元王爷没有心力去管丁侧妃,一回过神来便让人把元王妃送回去,起身要去看那具尸体。
堂上的人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丁侧妃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在谢景林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后院走去。
这几天她是实打实地哭了整整三天三夜,肿起来的眼睛做不得假。
谢景林沉默了一路,回到院子中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真的死了?”
丁侧妃哼了一声,面上的神色与那一双肿眼实在很不协调。
“自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说完竟忍不住轻笑了两声,甩着帕子笑道,“真是没想到啊,竟会如此顺利。我本以为那小子向来滑不溜手地不好对付,还特特备了那么多人。这次真是多亏了王爷帮了我们的大忙。”
“娘。”谢景林忍不住抬高了声音,看到丁侧妃一脸诧异却慈爱地看着他,口中嗫嚅了片刻,只是道,“您是买通了江湖上的刺客?会不会留有后患,万一被父王发现…”
“娘亲自有分寸,你不用管。”丁侧妃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解释,继续朝房间走去。
谢景林放慢了步子,最终停在了院子当中,抬头看着灰惨惨的天空。
大哥是为了救他们才掉入那并不高明的陷阱的…
易地而处,如果他只身一人,会去救元王妃和谢景修吗?
他不会的,没有任何疑问。
谢景林想要扳倒这个压在头顶的大哥,想了很多年了,终于一朝成事,却似乎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兴奋。
只有无限不知从何而起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