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向后一仰,额上痛楚熟悉非常。她捂着额头,正要说话。却见一轮红光自褚闰生体内散出,消融无踪。他身子一震,直直往下落。
眼见他要坠入弱水,绛云忙接住了他。此刻,他已是气若游丝,沉沉昏睡。她满心担忧,正要寻落脚之处。一旁的嘲风见此情状,扣诀作法。只见海中忽有陆地浮起,细看时,确是一只庞然巨龟。龟甲如山,百丈方圆,一如岛屿一般。
绛云刚扶褚闰生在龟甲上躺下,就见一点幽火从他身上翩飞而出,倏忽间化作了梁宜之形。
“小宜!”绛云惊喜不已。
“丫头,随我念。”梁宜却毫无寒暄之意,急急说道。
绛云自然应从。但听两人齐声念道:
“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
一时间,金赤之光交融,将褚闰生轻轻笼起。他猛地呛回了一口气,渐渐醒转过来。
绛云欣喜非常,“闰生哥哥!”
褚闰生的目光却空洞无比,那颓然之色,全一副濒死之像。
“他的命元耗尽了……”梁宜焦急不已,她抬头,在漫天翩飞的幽火中寻觅。当初褚闰生曾吞下茅山高功盛若空,她的正身之术并拿南斗注生阵法正有补全命元之效。然而,寻觅许久,却不见盛若空的魂魄,亦无法感知正身咒法之力。
“该死……”梁宜暗咒一句,望着褚闰生嗔怒道,“定魂正身,是你最后的希望,你却施与了何彩绫,耗尽了盛若空的法力。这一局,你终究是输了啊……”
褚闰生的眉睫微微颤动,虽听得清楚,却无力回应。
池玄见状,走上前来,蹲身跪下,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额头,以真气替他护住最后的命元。
绛云看着这般情景,心中又急又痛,正绝望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一物。
“返魂香!”绛云欣喜地喊出了声来,“神鸟山上返魂香,也能补全命元!我这就去取!”她说着,起身要走。
梁宜闻言,初时一喜。但她看了褚闰生之后,却皱了眉,声音微微沉痛,道:“来不及了……”
绛云闻言,心上一凉。周遭,那三条巨蛇鳞片脱尽,已化了虚无。精魂青幽,飞散无踪。苍茫海上,复又寂静一片。她不可自抑地想起,昔日西海一战之后,也是这般的宁静平和,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正当此时,徐秀白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返魂香我有。”
此话一出,如惊雷一道。
徐秀白避开了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小小的翡翠葫芦来。葫芦一开,各种药剂铺陈眼前。其中,正有一颗香丸。紫气氤氲,环绕丸身。异香馥郁,沁人心脾。
此物,正是先前看守返魂树林的紫宿元君所赠。徐秀白拿起那颗香丸,看了商千华一眼,继而沉默着,将香丸递给了绛云。
绛云大喜过望,她接过香丸,因不知如何使用,又递给了池玄。池玄二话不说,燃香灯中。紫气如雾,刹那漫开,缓缓渗入了褚闰生的身体。
片刻香尽,褚闰生晦暗的双目中渐渐浮起神采,他深深呼吸几次,握了握拳,笑着开了口:“我赢了……”
绛云惊喜难当,一把抱住了褚闰生,放声大哭。周遭之人,虽心思各异,但看到如此发展,也都生了感慨之心。一时间,无人举动,亦无人开口。
梁宜站起身来,笑得无奈,低声自语:“果真是天道贵生哪……”
“正是呢。”
听到这句回应,梁宜叹了口气,抬眸望向了说话之人。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鬼差崔巡。崔巡冲她笑了笑,道:“如今所有精魂都归地府再行造化,梁宜,你如何?”
梁宜笑答:“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崔巡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望向了商千华。
“仙子一击果然不同凡响,神霄雷将名不虚传。小仙开眼了。”崔巡躬身一拜,道。
商千华微微颔首,应道:“多亏地府相助,千华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崔巡笑道,“仙子的肉身如今在北斗征伐司,还请尽快复生才好。”
商千华答应了一声,举步走到了徐秀白的面前。
徐秀白看着她,千言万语,终是沉默。他低下头去,强忍着心头酸楚。
商千华伸手到他眼前,慢慢摊开了掌心。小小的金铃,卧在她手中,泛着一抹柔光。
“多谢。”商千华笑着,如是道。
徐秀白只觉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湿了脸颊。他愈发压低了头,颤声道:“嗯。”
商千华听他这句回答,虽是简单敷衍,但有些事情,早已无须多言。她收起金铃,笑道:“我回北斗征伐司了。”
徐秀白抱拳而拜,恭谨道:“弟子恭送。”
直到商千华的身影消失在云端,他才慢慢直起了身来。他抬手,擦了擦泪水,不由自主地笑着。所有怨憎,终究都是自困。早该放下的东西偏苦苦地攥在手中,是何等的愚蠢固执。若不是苍天垂怜,他也许永远都没有挽回的机会……
他满心感概,只觉自己懂了许多。他收回目光,回望向那段更加遥远的过去。
嘲风和睚眦便站在不远处。还身符之力已到界限,睚眦的肉身愈发单薄透明起来。兄弟重逢,嘲风虽是喜悦欣慰,但隐隐的怅然悲痛却让他不禁垂泪。
徐秀白下定了决心,弃了犹豫,举步走向了那二人。待到近前,他低头,跪下了身去。
嘲风一惊,忙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徐秀白轻轻推开他的搀扶,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弟弟。”
转世轮回,三魂未变,七魄却改。记忆神识,早已不同。这个道理,嘲风自然明白。他的神情愈发惆怅,再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不是小王的弟弟。”一直沉默的睚眦这才开了口。还身符的效力渐失,让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小王的弟弟天生神通,高贵不凡。又岂会是你这般粗鄙的凡人……”
徐秀白听他这番话,心上五味陈杂。他沉默片刻,诚挚道:“谢太子数次相救,诸多关照。”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睚眦声音一顿,“你既不是,便三跪九叩,谢过此恩吧。”
徐秀白自无二话,依言而行。礼毕,他抬起头,带着些许畏怯之色,望着睚眦。
睚眦轻轻一笑,霎时泪落。泪水甫一落地,便化作了洁白的砗磲珠子。珠子轻轻弹跃,激起琳琅轻响。转眼之间,水气升腾,青幽的火光一闪,睚眦的身形骤然消失。唯余一纸符箓,飘然落下。
徐秀白目送睚眦的精魂飞远,神色之中生了释然。
崔巡缓步走了过来,道:“他虽有罪孽未偿,但被拘索日久,地府自然轻罚。想必不久便能转世再生。”
一旁的嘲风闻言,抱拳称了谢,又将徐秀白扶起。他斟酌许久,才道,“你的名字是……”
“徐秀白。”徐秀白答道。
“西海龙族会记住这个名字。”嘲风含笑,如是说道。
徐秀白也笑,心上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
崔巡看着他二人,笑着自语:“看来只剩下那边了啊……”他说着,抬眸望向了褚闰生那处。
绛云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缓了下来。她抽泣着,慢慢松开了紧抱着褚闰生的手臂,“闰生……哥哥……你真的没事了?”
褚闰生坐起身,一脸无奈,道:“本来是没事。可刚才差点被你勒死。”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绛云忙不迭地道歉,满心内疚。
褚闰生见她如此,笑得愉悦。“真心道歉的话,不如给我弄点吃的吧,酱爆猪肝什么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池玄打断。池玄的声音听来有些不悦,微透着冷然:“解释。”
褚闰生怔了怔,抬眸望向了池玄。他目光轻移,又见段无错便站在一旁,正静静看着他。他垂眸,笑了笑,道:“该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必特地……”
池玄闻言,一把拎起褚闰生的衣领,重复一遍:“解释。从头开始。”
这般举动,让褚闰生有些惊讶。他避开池玄的目光,沉默不语。
绛云看到如此情景,不禁担忧。她抱起池玄的手臂,缓下他的力道,又轻轻唤了褚闰生一声:“闰生哥哥……”
一段沉默之后,褚闰生叹了一声,道:“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想过要谁原谅……要怎么解释?”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池玄松开手,道。
“你说什么都好,我都信……”绛云补上一句。
褚闰生望着她,就见她哭得狼狈。双目浮肿,脸颊飞红,眉宇间的苦色将她的明丽掩去,添了几分憔悴。他思忖着,抬手替她拭了拭泪痕。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开了口。
“我没想过要伤你们……”他的声音低沉,说完这句,复又沉默。他低低一叹,道,“当日在九炼天霜镜中,何彩绫助我开了一分元神,从那时候起,就有许多人断言,我一定会变成普煞。普煞要做什么,我知道。可我一心以为,只要我心念坚定,就绝对不会如他们所言……直到,我被李延绡捉住……”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真的没想到,我身具元神之力,还会被一个人逼迫到那般地步。甚至连你们来救我,他都算计在内。我……我本想一死,保全你们。可是濒死的那一刻,我却明白了许多……”
“我根本逃不开普煞的影响,每到生死关头,便依赖他的力量。说什么吞下普煞,终究是我太过自信……”褚闰生握了握拳,眉头轻轻皱起,“若是普煞的意识居上,着手集齐元神的话,绛云和幻火必然身陷险境。我死又如何?转世之后,还是普煞……”
“既有我在,何需担心。”池玄道。
褚闰生望着他,摇头笑道:“师兄……你死了啊。”
池玄一怔,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害死了你……”褚闰生低头,苦笑着道。
“我虽死过,但又复生。不必自责。”池玄皱眉,斥他一句。
“嗯。”褚闰生点了点头,“看到你复活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就像我一样,你也受了广昭的影响。所以,比起高兴,我更害怕。怕你心里再没有绛云,怕你不愿救幻火,怕你视我为普煞……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样下去不行。这世上知道所有解决方法的,惟有神兽白泽。而它自然不会帮我,于是,我杀了它,吞下了它的魂魄……”
他望着池玄,道:“你体内的罡气与绛云的煞气天生相克。若强要在一起,无异相杀。而李延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布下先前之局。我与你二人决裂,更将绛云体内的那分元神收回,取尽她的煞气。如此一来,你们便再无弱点,李延绡也没有算计你们的理由。绛云修习定魂咒法虽无多少时日,但暂时护住魂魄的能耐应该有。要救她也再简单不过,取神鸟山上返魂香,平分道行,共享命元,从比便能长相厮守……”他说到此处,轻轻一笑,语调中透出一丝霸道,“而这,也是对师兄的考验。若是真心所爱,哪怕九死一生,也当尽力一试。如若不然,与其相伤,不如相忘于江湖。”
听得这番话,池玄与绛云皆是愕然。
“然后,是幻火……”褚闰生顿了顿,又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幻火’,他不过是普煞的一分元神化成的‘神识’。替他锻制魂魄,炼化肉身,的确是任性妄为。要想做到这些,须得定魂咒法和正身之术,我也想过求梁宜和盛若空相助。可又谈何容易?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法,一旦犹豫便什么也做不了。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的道理。”
听到此处,段无错开了口,“为此不惜闯上上清?”
褚闰生看了看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同时吞下梁宜和盛若空,对我而言并不简单。我闯上茅山,是因为上清辅佐唐室,公然与宋军为敌。天下之争,成王败寇,本无对错。但我祖籍华亭,是吴越人士。吴越早已对宋称臣,此次伐唐也是盟军。若是唐室败宋,吴越亦会折损,这个乱世又要持续多久?况且,这纷争之局,是李延绡一手主导。若他借此得势,天下又会如何?掌门方丈壮大上清之心,我能明白。但我绝对不能让宋军战败,更不会让李延绡得逞。若掌门方丈不愿收手,我惟有毁掉上清根基!”他微微有些激动,缓了缓情绪,方才继续往下说,“其实对李延绡来说,上清介入战势,也是弊大于利。所以,我料定他会围攻茅山,夺取《上清真经》。先锋,自然是何彩绫……”
段无错眉头一皱,轻叹了一声。
褚闰生笑得无奈:“我知道她一心求死,可对我而言,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段无错看着他,久久沉默。
褚闰生长长吁了口气,道:“而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虽然与我原先想的不同,但我终究达成了所有目的。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集齐普煞的元神,彻底毁去。”他的眼神渐渐凝固,聚焦在虚无之处,说话的声音也冷淡起来。似乎他所说的,与他自己全然无关一般,“这一路而来,死者甚众。无论我本意如何,那些人多多少少是因我而死。这些杀孽,我自承当。……其实这样也好,否则,你们又如何能对我狠下心来……”
他说完这些,凝眸而笑,带着些许调侃,道:“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澄清。梁高功的死,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远处的梁宜听到这句话,忍着笑道:“啊,这我倒可以作证的。”
绛云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她看着褚闰生的笑容,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呢?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褚闰生伸手,摁着她的肩膀,笑道:“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若说出来了,任谁都会阻止我的。唉,那不就又绕回去了……”
“可是,你今天差一点就死了……”绛云道。
“怎么会呢……”褚闰生笑着,又望向了段无错,“段师傅曾经说过,我小小年纪却犯血刃之煞,幸而有故人相助,死而复生,更添我百年阳寿。师傅铁口直断,不会错的,对吧?”
段无错笑了起来,他走近一些,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脑袋,用力揉了揉,道:“我还真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徒弟啊……”
褚闰生低着头,浅浅笑着。略微犹豫之后,他还是开了口,道:“师傅……对不起……”
“不必道歉。天道承负,从无错漏。待你死后,自有严刑要领。”段无错的语气轻松无比,全然是说笑之态,“好好活过这一世,切莫浪费了。”
褚闰生抬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段无错的身形渐渐透明,须臾之间化作了一张符纸,悠悠飘落。他伸出手来,将符纸接在了掌中,静静笑着。
这时,池玄忽然伸出手来,如段无错一般,用力地摁上了褚闰生的头顶。
褚闰生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道歉。”池玄摁下他的脑袋,淡然说道。
“……”褚闰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道,“对不起。”
“嗯。”池玄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未放松,又道,“绛云那份也说了。”
褚闰生无语了。
绛云忙摆手,“我不用我不用,我没生气。”
池玄却不妥协,只道:“他欠你的。”
绛云正要劝他,却听褚闰生开口,对她道:“绛云妹妹,是我不好……对不起……”
绛云皱眉,不满道:“你不用道歉啊。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出了声来,他刚要抬头,却又被池玄摁了回去。
“徐秀白的。”池玄开口,又道。
徐秀白一惊,竟有些招架不住。
而后,池玄便强摁着褚闰生的头,令他对在场所有的人都道了歉方罢。一番下来,褚闰生满心无力,一片惆怅哀伤之情荡然无存。
池玄的脸上却有了淡淡笑意,他扶起褚闰生,对绛云道:“我们回去吧。”
绛云忙跟着起身,欢喜地点头。
到了此刻,哪里还有褚闰生反驳的余地。那二人再无二话,驾着他腾空飞起,往中土而去。其余众人见到这般自说自话的发展,先时惊讶,而后俱是一副无奈之色。
徐秀白狠狠叹口气,回头对嘲风道:“我也告辞了。”
嘲风微笑颔首,“我送你一程。”
他二人一走,海水中残余的水族也一并离开。片刻之后,弱水之上便只剩下了崔巡和梁宜。
“啧,走得到快。看来就剩我一个人收拾残局了,真是天生劳碌命啊……”崔巡仰天长叹,道。
梁宜闻言,轻轻一笑,“能者多劳。我就先行回地府,不打扰鬼差大人了。”
眼见她要走,崔巡开口唤住她,道:“喂。相识一场,何必这么无情。”他低头想了想,“其实吧,你练就定魂咒法,魂魄之身已如此厉害,何不效力地府,将功补过?”
梁宜稍加思忖,笑道:“地府信得过我?”
“好说。你信得过我就行了。”崔巡笑答。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崔大人了。”梁宜欠身一拜,如是道。
崔巡倒抽一口气,道:“嘶……够了够了。随我来吧。”他说罢,摇着头领路,又嘟囔了一句,“唉,待会儿见了阎王要怎么说啊……唉……”
作者有话要说:
玩过《一骑绝尘》这个游戏的玩家都应该了解,这个游戏要达成完美结局是比较难的。
现在比较权威的攻略是,选择女主线的玩家,保证女主对池玄好感度高于褚闰生,女主定魂咒法达到LV6以上,变化术达到LV9以上。基本完美结局就没跑了。
而若选择楠竹线,则困难得多,首先要保证对何彩绫好感度高于绛云[这个必须在前期累计,到了后期基本就没有好感度选项了]。其次,楠竹三极吞虚阵达到LV9以上,并且在前期战斗时必须成功吞下睚眦、商千华、段无错三位关键人物。最终要的是,必须要完成所有与梁宜相关的支线任务,这样才能触发梁宜主动帮助的剧情。如果缺少任何一项,就会迎来楠竹死亡或者楠竹和池玄同归于尽各种坑爹结局。但不得不说的是,选择楠竹线的可玩性比女主线要高许多,特别是几场对高功的战斗都很考验玩家的实力~~~值得一玩再玩~~~
↑↑↑
以上纯属YY……
看完此章,大家是不是觉得又雷又狗血呢……咳咳,大家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剧情,这是缺点,新的一年我会努力改的。
[那只:你说你这种“拥有彪悍梦想的BOSS最终输给胸无大志的主角”的套路究竟用了几次了?]
[普煞:^_^###这是红果果的歧视!]
[闰生:^_^~~~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啊~~~]
[狐狸:……]
咳咳,接下来还有一章尾声,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给闰生弟弟一个幸福的结局,大家要相信我~~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余香
却说池玄和绛云带着褚闰生离开西海,依旧回了茅山脚下的那幢宅中。十洲仙岛与人间时日不同,西海一战不过半日,人间却已历了数天。幻火早已等得心焦,见他们回返,欢喜难当。他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见褚闰生身上伤势不轻,便忍了下来,扶了他回房休息。不久之后,徐秀白赶到,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替褚闰生诊视了一番,留了方子和药剂,嘱他静心调养。
褚闰生道了谢,又应酬了众人片刻,终是耐不住疲惫,昏睡了过去。此后几日,他皆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每日只有片刻清醒,勉强进些汤药。调养半月,方才好转,渐而能下床走动。
转眼间,已是二月光景。冬寒渐退,晴日和暖。花苑之中,桃李含苞,柳丝抽芽。褚闰生端着药汤坐在回廊上,看着这一片温润春/色,时不时地喝上一口。
“褚师兄。”幻火自回廊一头走来,见褚闰生在,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褚闰生,道,“师兄的伤刚好,还要小心保养才是。穿得如此单薄,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褚闰生笑了起来,他喝完最后一口药,站起身来。还未等他站直,双腿却一软,险些摔倒。幻火忙伸手扶着他,急切道:“师兄小心。”
褚闰生尴尬地笑了笑。元神毁去,他的魂魄虽得以保全,但身体终究不如以往了。这几日也常觉四肢沉重,举动迟钝。但他却不谈此事,只是轻轻推开幻火,道:“没事,坐太久腿麻了。跺一跺就好。”说完,他扶着栏杆,用力跺了几下脚。
幻火看着他,依旧满脸担心。
褚闰生无奈笑道:“真的没事。要不要翻个跟斗给你看看?”
幻火摇了摇头,“师兄没事就好,切莫勉强。”
两人正说话时,绛云和池玄自花苑中走来。看到褚闰生,绛云忙跑上来,甜甜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褚闰生笑着,刚要应她,却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浮起一丝狡黠。
“咳,如今这称呼就不对了。”褚闰生正色道。
绛云不明就里,“哪里不对?”
褚闰生走到池玄身边,认真道:“师兄你说是吧?”
池玄微微皱眉,同样不解。
褚闰生满脸严肃,对他道:“我叛出上清派,暂且不讲这师兄弟的辈分。可论岁数,我还是得叫你一声大哥。这么一来……”他又望向了绛云,“你就是嫂子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怔住了。
幻火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应和道:“师兄所言甚是!”
绛云皱眉想了片刻,开口道:“那么,该叫‘闰生弟弟’么?”
褚闰生笑了出来,点头道:“就是啊。”
见他如此,池玄起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对绛云道:“别理他。”
褚闰生捂着被打疼的头,笑着抱怨:“下手这么重。好狠心哪。”
“你自找的。”池玄的笑意轻浅,却久久停留。
绛云见状,也高兴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们几人再也不会有这样说笑打趣的机会。但如今,大家又在一起,再简单的事都成了莫大的幸福。
正欢喜之时,褚闰生开口,道:“我该回家了。”
此话一出,气氛有了片刻凝固。
池玄颔首,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褚闰生回答。
幻火想了想,道:“我去准备行李。”
他话刚出口,褚闰生却道:“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
幻火皱眉,神情之中顿生不悦,“我不要留下。我说过会一生一世守着师兄,绝不食言!”
褚闰生一脸为难,道:“我一个男人家,出门一趟带个媳妇回去也就算了。带你回去,可怎么解释才好?”
幻火理直气壮道,“就直说我是你师弟,有何不可?”
“作孽,修仙不成,离了师门,还带个师弟回家……”褚闰生愈发苦恼。
幻火满心着急,却不明白那些七拐八弯的道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时,却听绛云开口,道:“可是,闰生哥哥你不是说过,救回幻火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回家的么?”
褚闰生也不答她,只是望着池玄,道:“师兄怎么看?”
池玄道:“我与她并非凡人,不宜与凡人共居。”
“就是如此了。”褚闰生看了绛云一眼,含笑说道。他不再给幻火和绛云说话的机会,摆手道,“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回去。我现在出去买马,不必等我吃饭。”
绛云听得这句,不解道:“买马做什么?我送你回去呀!”
褚闰生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挥了挥手,举步离开。
“什么嘛,干嘛不要我送……”绛云带着不满,嘟囔一句。
“我是凡人啊,带我回去又如何……”幻火亦是不满,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因为只有断去所有过往,才能过平静的日子啊。”女子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绛云认出这个声音来,喜不自胜。“小宜!”
来者,正是梁宜。叫人讶异的是,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貌,一身黑衫肃穆非常。周身更有隐隐阴气,平添几分森寒。
“鬼差?”池玄看着她,说出这个称呼来。
“好眼力。”梁宜笑道,“所幸我会一些常人不能的法术,暂免了地狱之刑,算是将功补过吧。”
“太好了。”绛云满心欢喜地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你来找我的么?”
梁宜道:“算是吧。趁着有空,来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
“闰生哥哥没事。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断去过往,是什么意思?”绛云问道。
梁宜笑了笑,看着褚闰生离去的方向,道,“他曾多次出手助宋军南下,更有修复采石矶浮桥之举。但唐宋两军,却无一人记得此事,想来是四神酥的妙用。而后,李延绡泰山封禅,他出手破坏。当日在场的,无一名死者。只是所有人都受煞气所慑,损及七魄,伤势痊愈之后也不免神识混乱。也就是说,他虽闹得天翻地覆,可这世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他所为。”
梁宜说到此处,笑叹一声,“说来也有趣,上清派让门下弟子阻截宋军战船之事,也无一人知晓。上清依旧立于事外,他日无论何人称王,想来都不会为难上清才是。”
三人听罢,皆生感慨。
梁宜含笑,又道:“他如此周到,不过是求个安宁。你们又何必扰他。”
绛云听罢,带着一丝哀色,点了点头。幻火也不再言语,只默默低着头。
梁宜见他们如此,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她拍拍绛云的手,“那日三极吞虚阵毁,有几只精魂未归地府,只怕是留在人间作恶。地府担心那些精魂附于活人之身,特命我处理此事。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还要找你帮帮忙。”
“好!”绛云满口答应。
“你的净灵之术也有助益,一起去可好?”梁宜又望向池玄,问了一声。
池玄颔首,算是应承。
幻火见众人皆有安排,自己却孤身无依,不禁有些失落。梁宜察觉,笑道:“幻火师侄,你可麻烦了。”
幻火不解。
“你乃后天所造,阳册阴簿皆无你名姓。如今地府正商议如何处理,想来不日就有结果。”梁宜道,“不过你放心。地府铁则,不可对活物出手。顶多是劝你修道,日后得个仙籍也就好了。”
“修道……”幻火皱眉,面露苦色。
“趁现在空闲,何不想想入哪个门派?或是干脆回了上清也不错。”梁宜道。
幻火不禁深思。修道求仙倒也无妨,只是,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
第二日一早,褚闰生备妥了行李马匹,向众人辞行。
众人送他到宅外,绛云和幻火虽满心不舍,但听过梁宜的话,也都有了自觉,不再纠缠什么了。
褚闰生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笑劝道:“别这副表情嘛,只是分离,又不是永别。若是想我了,就一起来看我。我一定杀鸡请你们的啊。”
“真的?”幻火的脸上顿生喜悦。
“真的。你喜欢红烧还是煮汤?”
“红烧!”
“嗯。我也是!”
“喂喂喂!”绛云听到这样的对白,忿然跺脚,“你们怎么就惦记着吃啊!”
褚闰生只是笑着,也不辩解。他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道:“大家保重。我走了。”
“师兄。”幻火出声叫住他,几步上去拉住了马缰,问道,“你不去见见何彩绫么?”
褚闰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应该还没醒吧。”
幻火皱起眉来,满脸忧虑之色,“我正想问师兄呢。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醒?”
褚闰生笑着,抬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寸宽,道:“我酿的四神酥稍稍烈了一些。”
幻火低了头,苦恼道:“若她醒来,该怎么办才好?”
“呵呵,那简单啊。你就说你与她是姊弟,因父母亡故,她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若她问过去,你随便编些说给她听就好了。”褚闰生道。
幻火听罢,带着忧戚之色,问道:“师兄当真不见她?”
褚闰生点头,答得轻松:“嗯。不见。”言罢,他望向了池玄,道,“剩下的事,麻烦师兄照应。”
“你说的那种照应,我不会。”池玄答得坦然。
褚闰生轻轻一哂,眼神里的无奈一闪而过。他也不多说什么,抱了抱拳,朗声道:“告辞。”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策马而去。
蹄声渐远,空余下微微烟尘,迷人视线。
幻火轻轻叹息,神色之中哀愁隐隐。绛云见他如此,不禁也惆怅起来。她又看看池玄,想着方才那“照应”的说辞。
对褚闰生来说,何彩绫也是想要斩断的过去?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李延绡,心上徒生一股悲凉。兴许,这真的是对大家都好的做法,但其中的无奈痛心,当真能坦然承受么?有些事情,虽未曾说出口,但她也知道几分。先是那满身的香,而后是纵饮的酒,乃至这所大宅……他的心里,真的放下了么?
想到此处,她决心立下。本来么,何彩绫如何与她何干?她只需好好守着他的幸福便好。她扬眉一笑,拍了拍胸口,道:“哼,看我的!”
言罢,她不顾幻火和池玄的不解,风风火火地进了宅去。
……
此去吴越,行程不远。
褚闰生并不着急赶路。以往他在驿站做事,每每日夜兼程,往各地送信。在外多日,思家情切,返程时更是快马加鞭。但到了今日,这些急躁似乎都完全没有意义。一番辛苦,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忧心烦恼俱已过去,只需踏实地走完这条路,便能达成心愿。
笑意,由心而生,染在他的眼角眉梢。暖风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非常。眼前,晴日温煦,春草如丝,恍如隔世。来时的风雪,早已在脑海中模糊。经历的种种,皆变得无比遥远……
待他回到家乡,已是二月末。
他下了马,怔怔地站在村口。
春日时分,蝶舞莺飞。满垄茼蒿花开,灿然金黄。淡淡春烟氤氲,染得这小村如画一般。
他凝眸而笑,深深吸了口气。入鼻的,却不是茼蒿的辛香。那纠缠在肺腑的甘甜馨香,让他有些失神。
瑞香,盗百花之香者……
到了今日,这香味还未散去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定了定心神,方才缓缓迈步,往村中去。
村中空地上,早有一群孩童玩耍。见有人来,先时好奇,很快,有孩童认出他来,叫出了他的名字。一时间,孩童们纷纷聚到了他身旁,嬉笑拉扯。
村里的大人听得动静,也出来探看。见是他回来,满村炸开了锅。村人也知道些外事,宋军南下,战势正乱。茅山也遭了劫,上清派元气大伤,不少弟子都还了俗,离了师门。如今他回来,必然也是因此了。小村之中,大多同宗。远近不论,多少有些亲缘。今见他这般,都赶了上来,围着嘘寒问暖。
褚闰生一一应承,随机敷衍。
这时,有人挤进了人群,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惊,看清来者时,瞬间湿了眼眶。那是个身材瘦小的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满脸皱纹,双鬓也隐隐生了白发。她看着他,又惊又喜,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他的头发已然灰白,眉宇间带着苦楚。看着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淌泪。
“爹,娘……”他忍着泪,含笑唤道。
妇人这才哭了出来,她捧着他的脸颊,道:“都瘦成这样了……外头吃了许多苦罢?”
褚闰生切切望着她,点头。
“回来就好……”男子上前来,揽了揽他的肩膀,“外头打仗,乱得很。听说茅山也不太平,我们还以为你……”
妇人抹着眼泪,哽咽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修什么仙……说来,你二舅他如今也下落不明,怕是……”哭音,掩去了她要说的话。
褚闰生心口一紧,欲言又止。片刻纠结,他终是咬了咬牙,将所有要说的话埋进了心里。
“别说这些了。你看小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说不定阿诚也有一日会回来呢。”男子拉过妇人,劝了几句。
妇人略略宽了心,又拉起褚闰生的手,道:“来,我们回家去,娘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褚闰生收去了眉宇间的忧色,笑着点了点头。三人被村人簇着回到了家,一进门,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儿迎了上来。看到褚闰生,她欢叫一声,扑上前来,唤道:“闰生哥哥!”
“倩儿。”褚闰生笑着应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嗯,好久不见,长高了啊。”
女娃儿笑得愈发甜美,她拉着他的手,道:“闰生哥哥,你现在变成神仙了吗?”
褚闰生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笑道,“你就那么想我做神仙啊?做神仙可不能娶妻的哎。”
女娃儿皱眉,“你不做神仙,那我就做不成仙女了啊……”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得愈发欢悦,“仙女有什么好的,我看倩儿比仙女还漂亮。”
女娃儿闻言,高兴非常。
见他们如此,妇人与男子也笑得欣慰。这时,妇人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说到仙女,倩儿,那仙女怎么样了?”
“刚才醒了,我正要告诉姑姑呢。”倩儿笑答。
“仙女?”褚闰生不解,“什么仙女啊?”
“就是以前来过我们家,说你有仙缘的那个仙女啊。”妇人笑道。
褚闰生一怔,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男子接道:“说来真是奇事。几天前,有个仙翁把她送了来,说是什么缘分天定的。我们也听不懂他那些话,但想着是好事,就把她留下了……”
女娃儿笑着凑上来,说道:“这仙女姐姐可好看了。只是一直睡着不醒,不过,今天醒过来了,还吃了点东西呢!”
褚闰生回过神来,站起了身,问道:“她现在在哪?”
“你的屋子空着,就……”
妇人的话未说完,他却已无心再听。他几步冲到自己屋外,一把推开了房门。
她,就躺在他的床上。见有人闯入,她半支起身子,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霎时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眼前的她,浮华尽褪。不施粉黛的脸庞,愈显白净素洁。青丝披散,如缎子般垂在床沿。她眉头微蹙,双唇轻抿,一双眸子含嗔带怒,如骄阳下的溪水,粼粼泛着光。
他的心中思绪纠缠,一时竟后悔不已。不该见她的啊……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是谁?进来做什么?”她开了口,出声问道。
他微微一震,不知如何应答。
跟着他一齐过来的女娃儿探进身来,道:“仙女姐姐,他是我闰生哥哥。你住的是他的屋子呐。”
她听得此话,敛了敌意,致歉道:“多谢收留……”
褚闰生转身,将女娃儿推出了门外,又对自己的爹娘解释了几句,继而关上了房门。他理了理思绪,整顿了心情,方才回过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她见他如此,微微有些不解。
“你……”他迟疑着,开口说话,“你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垂眸,幽幽道:“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方才那小姑娘一直叫我‘仙女姐姐’,还说是个仙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心绪起伏,如浪翻涌,在耳畔声声作响。她的声音模糊,却如春雨一般,滴滴坠进他心里,震起涟漪。
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凝固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那突兀的寂静里,他听见自己仓促的呼吸。不安,让指尖微微发麻,鼓动躁乱的心跳。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染上了一丝慧黠。她抿唇一笑,开口打破那寂静:
“我们认识,对不对?”
那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设下的防备,原来毫无意义。重重壁垒,只因一道涓流,便土崩瓦解。他望着她,强忍着起伏的心绪,点了点头。
她的眸中瞬时生了光彩,满脸的喜悦不可自抑。她拉住他的手,急切问道:“我到底是谁?”
他在床沿坐下,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长女,何彩绫。”
她细细将他的话想过一遍,又凝视了他片刻,似在判断话中的真假。许久,她问:“哪几个字?”
他用手指在床沿上轻轻书划,边写边道:“如何的何,彩云的彩,绫罗的绫。”
她看着他划出的字,轻声默念了几遍,继而抬眸,笑望着他,道:
“真奇怪,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可却好像记得你……”她的笑容愈发温柔,看着他的眼神诚挚无邪。她稍稍凑近他一些,带着些许羞怯,低低说道,“好熟悉的香……”
他垂眸,抬起手腕,轻轻嗅着。
天香祥瑞,侵肌透骨。
冲动,不知因何而生。他放下手腕的那一刻,将自己最后的温厚弃尽。
“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还记得么?”他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他便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缓缓道:“你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可惜好景不长,宋攻南唐,你们全家恐遭战火,动身迁往故乡避难。不想路遇流匪。你的亲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来。你流落到茅山脚下,幸而被一名富孀收养,认作义女……”
他说到这里,话语稍停。笑意自他的眼底泛起,映得他双眸水亮,“那时,我奉父母之命拜入茅山。不想遇上一场大雪,迷了路。是你救了我……”
他说话之时,回忆隐约在耳畔细语: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
微微苦楚从心底泛起,惹得他喉头一滞。
“后来,我入了上清派。本以为再没有相见之期。却不想,你的养母崇道,每逢十五,便上茅山听经。那一次,你随她一起上了山……”他笑了几声,“你自小娇生惯养,难免有些脾气。初次上山,就把上清派闹了个翻……”
她唇角微动,为他的话牵起了一丝笑意。
“就是那时侯,你我之间有了些误会。不久之后,掌门为寻《上清真经》,将所有弟子遣下了山。我道行未臻,资历又浅,不想遇上强敌,险些丧命。救了我的人,还是你……”他的笑,不由自主,“而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每到最痛苦的时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我欠你的恩情,哪怕还到来世都还不清……”
何曾忘记,冰雪之中,她掌心的温暖。咽下喉的酒,还留着香,游移在唇齿间……
“我这才知道,以往对你都是误解。前嫌冰释,我们……”说到此处,他垂下眉睫,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用最坚定的口吻,道,“我们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
自己说出口的话,却如惊雷一般,让他自己心骇。他将心神稍安,方才继续道:“可我出身贫微,你的养母自然不允此事。况我又是修道之人,师门亦不容我如此。你被养母带回,我被困在茅山思过。后来,我听说你被许了人家。我心灰意冷,索性叛出师门,回故乡来……”他说着,听着自己的心跳愈来愈乱。眼前,忽生起薄薄水雾,模糊了视线,“没想到,你竟在这里……莫非,真是苍天怜见?”
他阖上双眸,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寂静沉默。
何等荒诞的故事,何其拙劣的谎话。时至今日,编出这些话的自己,是如何卑鄙。胸口,如被巨石重压,让他喘不过气来。筋断骨裂,还可咬牙忍下。可这等待的煎熬,竟是如此痛苦。纠缠在心,凝结于胸,无处排遣,不可消除……
他不禁想要放弃。是啊,就当是说了一个唐突的玩笑,告诉她,他是骗她的……
他抬起头来,要说的话已到嘴边,可她却轻轻握上了他的手,笑道:
“是这样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是这样啊……”
他听她这般回答,心中愧疚难当,刚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她已红了眼眶。泪水,如珍珠断线,轻轻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想也是这样……”她哽咽着,强打着笑容对他道,“对不起……我竟然把什么都忘了……对不起……”她说着,抬起了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对不起,你别伤心……”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湿透。因何而哭,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顾忌和思考,此刻已全无意义。他倾身上前,揽着她靠上自己的肩膀。
“道歉的话,该我说才对……”他再无心去压抑自己的悲伤,放任自己的声音沙哑颤抖,“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头枕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继而环起手臂,切实地抱着他。她声音里的悲戚渐渐褪去,余下笑意温柔,“找到你就好……”
这样一句话,竟甘甜得不可思议。诸多苦楚,被瞬间淡去。
这时,她的声音温热,在他耳畔问道:“你的名字……再告诉我一次好不好?”
名字么……
她曾说过的话,如此清晰地刻在心上:唯有今世,你是褚闰生。我认识的,也只是褚闰生……
开心快乐,一世足矣。
他含笑,出口的声音极致温柔:
“褚闰生。”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