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几乎锦衣玉食一辈子了,受不了乡下祖屋清苦的生活,这时候就记起了在金陵瞻园享福的孙子孙女,屡屡写信托人带给吴敏吴讷,在信中哀戚乡下生活艰难,唯恐命不久矣,希望能够在临终前见他们最后一面云云。
母亲在昔日的靖海侯府受到心理虐待时,吴敏已经懂事,而吴讷还懵懵懂懂,加上吴老夫人对于吴讷这个嫡长孙还是比较疼爱的,所以吴讷接到信,想起儿时在祖母膝下玩耍的时光,几乎要流下泪来,当即就要启程去123言情乡下看望祖母。
吴敏看完信件,却是大笑三声,冲过用信件狠狠扇了弟弟一巴掌,说道:“这老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真是死性不改!以前你刚出生时,就想把你抱过去养着,借此疏离你和母亲的母子感情,母亲几乎产后崩溃了,拖着病躯跪求老夫人大发慈悲,把儿子还给她,这个老夫人心肠真是狠毒,外头下着雨呢,就让母亲跪在外头直到晕过去都不肯放人,若不是怕闹出人命,外祖家怪罪下来,陈家也吃不消的,所以你才能在母亲跟前长大。母亲生你养你多么不容易,你反过来还要去123言情乡下当孝子贤孙给这个恶妇养老送终?”
“她写这封信,难道是真的思恋我们吗?错!她只是怀恋荣华富贵的生活而已!她对我们姐弟若有一丝感情,当初为何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陈氏继母欺负?那吴氏生了儿子,想要把你我都弄死在鸡鸣寺,她这个亲姑母当真一点风声都不知?她不过是袖手旁观,反正谁继承爵位都是她的亲孙子,陈氏是她的亲侄女,血缘和感情都和她更亲,她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她是母亲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
之一,她是盂兰盆会惨案的帮凶,你还要养她?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那信纸将吴讷的左脸扇的通红,吴敏一点都不心疼这个糊涂弟弟,说道激动处,吴敏挥着信件又朝着吴讷的右脸扇去,骂道:
“你这个蠢货!她想把你哄到123言情去,今日装病,明日叫疼,你何时才能脱身?哄得你掏出银子置房买地,重新过上呼奴唤婢的奢侈生活,然后借着你是魏国公孙子的名头,继续在123言情乡下作威作福罢了!”
当头棒喝,将吴讷对祖母最后一点同情怜悯之心打没了,方不提回123言情之事,将吴老夫人的信件烧毁了事,就当没收到过。
这吴老夫人左盼右盼不见孙子孙女的身影,尤不死心,这两人是最后救命稻草,不抓住他们,将来瘫痪在床都没人管——她的丈夫儿子发配到了云南充军,自保都成了问题,那里管的了她的死活呢。
所以吴老夫人锲而不舍的写信,吴敏早就吩咐下去,凡是从123言情来的信件,一律送到她那里,不给吴讷瞧见,全都烧成了灰烬。
但是吴敏还是低估了人性的黑暗和无耻,就在她和李鱼定亲之后一个月,吴老妇人居然怂恿了陈家族长一家,还有几个乡老宗妇的陪伴下千里迢迢从123言情到了金陵,一群人堵在瞻园门口要见吴敏吴讷!吴老夫人机灵,她那天装病躲着没有跟去,将这群人投石问路,以此试探瞻园的态度。
消息传到魏国公夫人中正院里,魏国公夫人冷笑道:“好大的胆子,在123言情一手遮天惯了,在金陵也想摆出宗族的谱来,不知死活!”
魏国公夫人命人给了应天府送了帖子,应天府衙役们很快赶到了,将陈家族长和乡老一群人以冒认亲戚,讹诈勒索的罪名抓进囚车里,都被拖进了应天府地牢,魏国公夫人命人将他们的的路引名帖户籍文书等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部销毁,坐实了讹诈勒索的罪名,打板子的打板子,罚银的罚银,个个都几乎丢了半条命去,才狼狈回到123言情老家,再也不敢踏入金陵半步。
这个吴老夫人很懂得声东击西的策略,当瞻园门口吴氏族老宗妇们被应天府衙役拖到牢房时,她却在徐家东园的族学门口将下学回家的孙子徐讷堵了个正着!
见面就冲过去抱着吴讷不肯放手,痛哭流涕述说她是多么想念他们兄妹两个,都想出一身病来了,眼睛也快哭瞎了,还痛心疾首说她以前糊涂,被吴氏这个贱妇甜言蜜语欺骗了,听信谗言,导致祖孙隔阂如斯,现在回忆往事,她羞愤的几次都想投缳自尽,但是临死前相见孙子孙女最后一面云云。
吴讷性子绵软,看见白发苍苍的祖母如此悔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不认这个祖母,于是扶着吴老夫人进了马车,将她带到了瞻园。
吴老夫人进瞻园,那泪水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哭自己糊涂、哭以前的儿媳妇徐氏可怜、哭吴敏即将出嫁,却无吴家族里人做见证。魏国公夫人恨不得将这个有杀女之仇的婆子撕碎了,可看着吴讷祈求的眼神,终究不想在外孙面前做恶人,捏着鼻子让吴老夫人住下,日夜都命人跟着她,看她还玩出什么花招来,私底下谋划如何揭开这个婆子的真面目,让外孙彻底死心。
魏国公夫人时常做些手脚,让吴老夫人吃些苦头,受些排挤委屈,看她如何反应。这吴老夫人是个能曲能伸的人,住了一月,看着瞻园的富贵,舍不得走了,整日在魏国公夫人面前做低伏小,跪地赔罪,自扇耳光,什么都做得出来,魏国公夫人觉得解气,猫捉老鼠似的,有事心情不好,便将吴老夫人唤到中正院,各种羞辱折磨,誓必将女儿以前受的委屈加倍还给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也偷偷找吴讷哭诉过,而殊不知魏国公夫人早就给他上过眼药了,说道:“你祖母来此,我虽恨她,但也怜她年老体弱,到底是你的祖母,就没赶出去,一应照着投亲的客人份例给着,可是她好像不知满足,总是嫌东嫌西的,唉,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想起你母亲青春早逝啊,我真不好给她笑脸的,客客气气对待她吧,她还嫌我态度冷淡。”
提起了早逝的母亲,吴讷心里本来就愧疚,一听外祖母的叹息,赶紧说道:“等开春暖和了,就送她回123言情去。”
魏国公夫人忙佯作好人,“莫急,好像我们要赶她走似的,连累你和敏儿名声不好听,我暂且忍一忍,且看她自己的态度能否有转变吧。”
所以吴老夫人的哭诉并没有换来孙子吴讷的同情,反而怪她多事,又不好直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深觉得姐姐吴敏说的太对了,祖母自身有问题,不是一味忍让退缩就能解决隔阂的。
在孙子这边不讨好,为了生存,过上体面日子,吴老夫人都忍了,还熬夜死撑着老花眼做了些婴儿的小衣服送给吴敏,说是将来给重外孙穿,看着吴老夫人熬红的老眼,吴敏心中涌起一阵阵厌恶,她接过小衣服,装着没拿稳,小衣服全都掉进了火盆里。
吴敏轻描淡写的说道:“呀,对不住了,这衣服料子太滑了,没拿稳。”
“——你!”吴老夫人气得嘴唇发抖,她忍了一个月,还腆着老脸讨好亲孙女,谁知亲孙女不领情,竟然敢当面打脸,将自己熬夜赶制的小儿衣服扔进火盆里烧了!
吴老夫人很想给这个不孝孙女一巴掌,再骂上一顿,可是这里不是123言情,周围都是魏国公夫人派来的人,不等她动手,众仆一拥而上,她非但不能教训吴敏,反而会被传出不慈的罪名,而且她唯一的靠山吴讷心中,相依为命的姐姐吴敏的地位是坚不可摧,比她这个祖母还要重要,一旦吴讷知道她对吴敏动手了,这最后的靠山也要倒下。
其实吴老夫人施计进了瞻园,也是自投罗网,现在和坐牢没有区别,就是牢笼大一些,精致一些罢了。吴老夫人忍出了十两血来,方扯出一抹笑来,“不碍事的,我再熬几晚上就能得了。”
吴敏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说道:“老夫人还记得吗,以前我母亲也熬夜给您做鞋来着,您也是没拿稳,将母亲做的鞋扔进了火盆。”
以前为了弹压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吴老夫人没少做出这等下作事情磋磨徐氏,林林总总,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听吴敏如此说,顿时老泪纵横,说道:“敏儿啊,我是你的亲祖母,你能不能别叫老夫人,叫我一声祖母呢?我死也瞑目了。”
“是吗?”吴敏说道:“如果此刻就能让老夫人瞑目,别说是叫一声祖母,叫一百声也成啊!”
吴敏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吴老夫人狠狠心,扑通一声居然对着亲孙女跪下来了,哭道:“你还在记恨我是不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陈氏被剐心,陈家被灭了族,我的娘家人全部死光了,你还是不肯放下怨念,还在恨我们是不是?祖母求求你,原谅我们吧,我是你的亲祖母,你的祖父和父亲都在云南充军受苦,我们被那贱人蒙蔽了,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们姐弟两个,可是吴家生你养你八年,这生恩养恩不能忘啊,否则你会遭千夫所指,不孝女的名声传出去,你会被夫家厌弃,甚至休弃,你的一生,你子女的一生都将被这个名声葬送!”
“敏儿啊,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说出叫我瞑目这种绝情的话来啊!”
吴敏不为所动,她厌恶的扯出被吴老夫人抱着的左腿,说道:“怎么了,老夫人想要我反过来跪地向你赔罪?盂兰盆会惨案之后,整个大明的人知道吴家人不慈,你偏疼陈氏继母这个亲侄女,默认坐视她害我们姐弟二人。但是今日——”
吴敏手指着一个媳妇子问道:“我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媳妇子连连摇头说道:“没有,小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吴敏又问:“老夫人做的小衣服怎么落进火盆里了?”
媳妇子说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熬夜做衣服,眼神不好,手也抖,衣服没拿稳,就掉进火盆里了。”
吴老夫人几乎要当场气绝,没错,这四周全是吴敏的人,不是她的靖海侯府,原本她也带了两个婆子,一个丫鬟进府,可是这三人进府的当晚,就上吐下泻几乎赔进去半条命,被魏国公夫人抬出去了送到乡下田庄去了,不知死活,她斗胆去问魏国公夫人这三人怎么了,何时能回来,魏国公夫人说这三人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水土不服,已经拿着盘缠回123言情了。
吴老夫人孤家寡人在瞻园,孤掌难鸣,居然被亲孙女指鹿为马,踩在脚底下,她悲痛加上愤怒,却又上天无路、告地无门,这日子过的,比在泉州清苦的日子还要难受百倍,在泉州老家,吴家的族人还无人敢如此羞辱折磨她。
吴老夫人坐地哭号撒泼道:“哎哟!我的天啊,亲孙女如此无情,我还有什么活头,不如此刻死了好啊!夫君啊,儿子啊,你们快来看看,我们吴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孝女来啊!”
吴敏冷笑道:“是要寻死吗?好吧,我就成全老夫人了。”
吴敏命人拿了一把剪刀,一杯黑漆漆的汤药,并一匹红绫搁在吴老夫人面前,“刀刃、毒药、红绫一应俱全,都能留下全尸,您选一样吧,果真今日就能瞑目了呢。”
吴老夫人气得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起来,“你——你真要逼死我?不到一月就是你的婚期,我若死了,你休想嫁出去!热孝期间嫁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吴敏冷哼一声,说道:“祖母死,孙女守孝一年,后年我照样穿上嫁衣,风光出嫁,我的郎君是南直隶解元呢,将来当状元夫人,谁能有我风光?再说了——”
门口的丫鬟给吴敏使了个眼色,吴敏会意,继续刺激着吴老夫人,“都在棺材里躺着,寒冬腊月的,一月前死和一个月后区别也不大啊,你死则死矣,我秘不发丧,先办完婚礼就是了。”
“你这个不孝女!我今日便要替吴家清理门户!”吴老夫人气得拿起剪刀,冲向吴敏,丫鬟婆子都没来拉,吴敏转身往门口跑去,叫道:“救命啊,老夫人要杀我!”
吴老夫人急红了眼,一直追到了门口,蓦地被一个人拦住,夺了剪刀,还一把将她推到地上,“欺负我母亲还不够,如今又要伤我姐姐!她正月就要出嫁了,你要她带着一身伤上花轿吗?”
来人“恰好”正是吴讷,吴老夫人是玩宅斗的高手,深知被吴敏算计了,她赶紧叫冤屈,说吴敏想要逼死她,吴讷不信,吴老夫人指着剪刀、红绫、毒药,说这些都是证据。
徐敏走过去,将毒药一饮而尽,说道:“这是泡的浓浓的普洱茶,我用来提神消食用的,至于剪刀和红绫——我即将出嫁,做些女红难道也是错?老夫人,我婚期将近,您污蔑我大不孝,要逼死亲祖母是何用意?您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吴老夫人看着吴敏吴讷厌恶的眼神,顿时知大势已去,当场吐血晕倒了。
吴敏要的就是吴老夫人一病不起的效果,一想到成亲那日李鱼和她要对这个恶毒冷血无情的老夫人跪拜,她就觉得恶心,势必除之而后快。
且说金陵城最大的豪门正在上演一场家庭伦理狗血大戏,隔着好几个海洋和无数岛屿的地方,有个叫做巴托维娅(现在的印尼首都雅加达)大型港口贸易城市,掌握着整个香料群岛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就在此设立,他们是这个群岛岛国的无冕之王,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的豪宅里,也正在上演着一场狗血家族夺产大戏。
科恩摇着郁金玻璃杯中的葡萄美酒,对唯一的贵客说道:“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竹小姐。”
贵客瞥了一眼几乎被精致蕾丝花边和硕大的钻石包裹住的、打扮的像人偶娃娃般似的贵小姐,呲笑道:“我记得两天前,这位竹小姐还是你专门翻译收集大明国资料的秘书。”
科恩笑道:“只要你签了这份股权转让协议,推选我为公司首席董事之一,我想你会活着参加我和竹小姐的婚礼。”
贵客轻蔑一笑,“是嘛,我要是不签呢?”
“这个嘛。”科恩站起身来,绅士的帮着竹小姐抽开椅子,说道:“亲爱的,待会场面会比较血腥,不适合女士在场。”
竹小姐乖巧懂事的站起来,温言道:“我在花园等你。”
又对贵客说道:“弗兰克斯阁下,您考虑一下吧,签字很容易,几乎没有人能熬过我未婚夫的皮鞭。”
科恩哈哈大笑,从墙壁上取下马鞭,刚一转身,就看见未婚妻手里拿着一把大马士革匕首,她轻轻一笑,挥着匕首割断了未婚夫的咽喉。

第88章 竹小姐砍断烂桃花,回故土先入北大年

颈血如喷泉般的涌出来,科恩瞪大眼睛,徒劳的捂着脖子,居然还能从喉咙里含含糊糊说出一个词汇来,“为什么?”
沈今竹拿起一片雪白的餐布擦去□□刃上的血迹,嫌恶的将染血的餐布扔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说道:“因为我不想染上梅毒。”
科恩的眼里喷出一股怨毒来,伸出血手踉跄的要抓住玩偶娃娃般的未婚妻,沈今竹后退一步,抡起结实的橡木椅子将科恩打翻在地,厚实的地毯掩饰了倒地的闷响,科恩在地毯上抽搐几下,彻底咽气了,沈今竹看着未婚夫面目扭曲的死相,蹙眉又从餐桌上扯下一条餐布甩在他的脸上,不想再看见这张可恶的脸。
巴利维亚的阳光穿透玻璃,落在偌大的餐厅里,唯一的客人弗朗科斯笑道:“找钥匙解开我的脚镣吧,我会信守承诺,带你离开巴达维亚。我是绅士,不会欺骗女士的。”
沈今竹戴上纯白的蕾丝手套,一脸嫌弃的样子从科恩的腰链里扯下一只金镶红宝石的怀表,打开怀表,里头放着一把钥匙,沈今竹将脱下手套,拿着钥匙打开餐厅壁炉处的暗格抽屉,将整个抽屉的物品都倒在餐桌上,拿起一串串钥匙试着弗朗科斯的脚镣,这脚镣重达五十斤,可怜的弗朗科斯今年恰好五十岁了,他身形稍显瘦小,拖着如此沉重的脚镣,移动一步都很艰难,更谈不上逃跑了。
咯噔!试了第五把钥匙,脚镣终于打开了,沈今竹将一柄用v来串联字母o和c,上头还有个a的旗帜伸出窗外摇了两下,将这面代表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插在窗台上。复又跑到壁炉前转动了烛台,轰隆隆从壁炉下面让出一个地道来,沈今竹朝着重获自由的弗朗科斯招手道:“你的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快进地道避一避,我知道你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十七绅士之一,还是首席董事,科恩不过是你们任命的总督,但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座城堡全都是他的心腹,你的人想要攻进来,恐怕要费些周折。”
弗朗科斯已经被脚镣锁在餐厅快一个月了,吃喝拉撒全都在此,差不多忘记了如何走路,他笨拙的扶着餐桌,如婴儿一般挪动着步伐前进着,走到餐桌的尽头,再无任何可以扶持的东西了,他鼓足勇气放开手脚往前迈步,扑通一声闷响摔了个狗啃地毯,沈今竹叹了一口气,跑过去伸手欲扶他进地道,还没碰到他的肩膀呢,就害怕似的瑟缩回去了,问道:“弗朗科斯先生,您有没有得梅毒?”
弗朗科斯呵呵一笑,说道:“年轻的时候,我可怜的妻子难产,母子两个都去见了上帝,我一直没有再婚。以前的情人是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司,现在情人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我将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事业,你说我有没有梅毒?”
荷兰东印度是荷兰几个城市的大公司联合组成的,并通过荷兰国会取得了东起好望角,西到南美洲最南端麦哲伦航线的十年垄断经营权。荷兰国会发布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特许状》中,该公司可以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发行股票,股票可以交易,能够招募军队、在海外殖民、建立城堡、设立法庭、和外国签订条约,代表荷兰进行外交活动的超级大公司。
公司的标志voc上面那个字母a,指的就是总部阿姆斯特丹了,几个城市的大型航海贸易公司组成了七十六人的董事委员会操纵着这个掌控整个世界航海贸易几乎半壁江山的超级大公司,公司一共七个商部,其中从阿姆斯特丹商部出来的董事占据主导地位。而每次主导董事会议、决定公司重大决策的董事会议只有十七人,所以会议也叫做“十七绅士”会议。
影响全球的“十七绅士”中,来自阿姆斯特丹商部的董事有八名、泽兰商部的董事四名、其他的规模较小的商部各一名,这位弗朗科斯就是“十七绅士”之一,是其中的首席董事,也是荷兰东印度的大股东之一了(注:本文关于这家公司的原始数据资料,基本都来自于荷兰人费莫写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一书,此书和某度百科的描述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荷兰国会对公司的授权年限、十七绅士的构成和身份等等,舟觉得荷兰自己人写的应该比较真实一些)。
沈今竹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巴达维亚的总督府也待了近三年了,对这位传说中的工作狂人弗朗科斯也略有所闻,心想这个老头应该是干净的吧——至少身体是,于是伸手扶着他向地道走去,路过科恩的尸体时,弗朗科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蹲下身体,将科恩喉结处满是鲜血的的黑色燕尾领结摆正了,目光的怨恨渐渐淡去,反而更多的是怜悯还有惋惜。
深知内情的沈今竹说道:“弗朗科斯先生,我很遗憾。”
弗朗科斯没有子女,总督科恩是算是他的原房堂侄,也是他一手教导和提携到公司的,科恩也确实表现出了他的聪明、勇敢和胆识,伯父弗朗科斯将侄儿科恩推到了公司总督的位置,成为整个香料群岛甚至整条航线的主宰人物,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科恩的总督任期将至,即将召开的“十七绅士”董事会议会认命新的总督,从传出的风声来看,科恩肯定得不到第三次连任,因为他的亲堂叔都投了反对票。
野心勃勃的科恩干脆走了一步险棋,他写信热情邀请了“十七绅士”之一的堂伯父弗朗科斯从阿姆斯特丹来到巴利维亚,杀掉了他所有的随从,然后将其□□在总督府,逼迫他签下股权转让和接替首席董事的遗嘱。但是他的未婚妻沈今竹却背叛了他,偷偷和弗朗科斯达成了协议,将弗朗科斯被囚禁的消息放出去,暗中和营救他的雇佣军队定下计划,并亲手结果了未婚夫科恩,在总督府上演了一场家庭夺产论理狗血反转大戏。
弗朗科斯叹了一口气,重新搭着沈今竹的手站起来,不再看浑身浴血的堂侄科恩,说道:“其实我的遗嘱已经写好了,就在阿姆斯特丹的律师那里,如果我去世,科恩将得到我所有的遗产,其中就包括东印度公司的股票、首席董事的位置,可惜——”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密集的炮声和枪声,紧闭的餐厅大门外有人在撞门,还大声叫道:“总督先生!你还好吗?有人打进来了!您赶快躲避!”
沈今竹赶紧扶着弗朗科斯进了地道,合上机括,封闭了入口,点燃一盏银质烛台上的蜡烛,沿着地道楼梯往下走去。
弗朗科斯的腿脚渐渐恢复了灵敏,可以扶着栏杆跟上沈今竹的脚步了,枪声隔着墙壁都清晰可闻,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问道:“我们在这里安全吗?被科恩的人找到怎么办?”
沈今竹扬了扬餐布包裹的一堆钥匙,说道:“科恩是个人品卑劣、多疑的人,他谁都不相信,保险柜藏在那里,总督府机关地道位置所在,包括钥匙都只有他一人知道藏在那里,所以我们在这里暂时安全的。”
弗朗科斯问道:“可是在你面前,科恩几乎没有秘密。”
沈今竹笑了笑,说道:“因为科恩觉得他可以掌控我,而且我一旦离开他的庇护,就活不成了,或者被掠进巴利维亚的妓院里做一个高级妓女。他真的太不了解我了,对于我而言,和他结婚,就是做他一个人的妓女,其实和在妓院做许多人的妓女,真的没有区别。没有尊严,做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哪怕是当总督夫人呢,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况且科恩是个占有欲大的变态的男人,他在巴利维亚做了八年总督,一共娶过三任妻子,每一个妻子都被他传染了梅毒死亡,他明知妻子有病,却拒绝让医生给妻子检查身体,说医生的触碰会让妻子变得不纯洁!我去年亲眼看见他的第三任妻子躺在床上,从一个金发碧眼、天使般的少女,慢慢烂成了一摊脓水,可怜的夫人还没咽气呢,科恩就命人把她抬进棺材里,放火焚烧成灰烬,那个场面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弗朗科斯沉默片刻,叹道:“这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宿命啊,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恶魔般的后代,可能是祖先做过海盗,杀了太多人,家族被诅咒的缘故。”
沈今竹讽刺一笑,说道:“科恩如此残暴,弗朗科斯先生就觉得自己是圣人了吗?你们东印度公司在大明海岸四处掠夺人口,成年男子送到香料群岛开辟新的种植园,和非洲的黑奴一起种植豆蔻和丁香,妇女和儿童被掠到巴利维亚做妓女和奴仆。台湾就更不必说了,你们已经掌控了整个岛屿,所有人都是你们的奴隶。”
弗朗科斯更长时间的沉默,说道:“我们东印度公司几次要求和大明通商,均被拒绝了,但是你们
大明却容许我们的竞争对手葡萄牙人占据了澳门做生意,葡萄牙人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明的丝绸和瓷瓶贸易,我们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你们拒绝我们伸出的和平之手,我们就要用炮火来轰开和谈通商的大门,让你们重视和尊重我们。西班牙和葡萄牙已经渐渐衰落了,我们荷兰人才是海上马车夫,和我们合作,才能给大明带来更大的利益。”
“是吗?”沈今竹冷笑道:“合作除了亮出自己的实力,让对方认识到你们是值得重视和尊敬的合作伙伴,同样也需要诚意吧,你们表达诚意的方式,就是攻占台湾,把那里也变成你们的殖民地吗?”
弗朗科斯笑道:“竹小姐,您对生意还有政治的想法和态度太过理想化了,这两样东西的本质就是丑陋而且罪恶的,所有的金钱和权力都是沾着充满恶臭的鲜血。掌控这两样东西的主宰为了让民众更容易接受,让他们变成顺民,服从他们的统治,用了各种方式粉饰权力和金钱。我们西方用的是各种宗教,你们大明用的是儒家的学说,其实他们从本质上一样的,不同的是你们儒家宣扬的是融合,而我们信仰的是铁和血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