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妃心机浅,万一横生枝节就麻烦了。胡善围忙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形同副后了,地位尊贵,怎能屈尊亲自探望达定妃?微臣替娘娘看望即可。”
郭宁妃觉得胡善围说的有理,点头道:“当年成穆贵妃孙氏病重时,孝慈皇后才屈尊去看她几次。达定妃和成穆贵妃没法比,本宫不能去,劳烦胡司言跑一趟了。”
受胡善围影响,如今郭宁妃几乎万事都参照孝慈皇后的言行,类似拿着一本《大明皇后入职指南——从准备到入门》,照葫芦画瓢,虽有时候画的不对,但这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郭宁妃有诸多缺点,但是她有“知错能改”、“从谏如流”的优点,这让开局不利的她慢慢有了起色,哪怕出了鲁王药丸事件,洪武帝都没有夺去她执掌后宫的大权。
胡善围说道:“娘娘客气了,为娘娘传话跑腿,本就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郭嬷嬷备好了礼物,多是人参灵芝等养生类的药材,由胡善围代为送到乾清宫达定妃养病处。
目送胡善围的背影消失在宫门,郭嬷嬷才回去说道,“娘娘,胡司言好像有些疲惫,等她送礼回来复命,娘娘就要她回去休息吧。”
郭宁妃回忆着胡善围的脸色,“是吗?她妆容精致,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郭嬷嬷说道:“脂粉遮掩而已,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看她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应是连日为娘娘操劳之故,身体要紧,可不能把胡司言累病了——来日方长,都要倚仗胡司言帮忙。”
郭嬷嬷建议可持续性发展,不要一直薅羊毛,把胡善围给薅秃了,郭宁妃应下。
且说胡善围到了乾清宫西配殿,因这里是皇上的寝宫,达定妃在咸福宫的宫人都插不上手,只有一个老嬷嬷陪在身边。
听说胡善围来了,达定妃挣扎着起来,“宁妃娘娘所赐,恕本宫体弱,不能过去谢恩了。”
此时达定妃脸色苍白,唇色发青,一副病容,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她看起来像一只小兔子般孱弱无害,若不是证据在手,谁能晓得她是害死孝慈皇后的凶手?
杀人偿命。
胡善围以前对达定妃的遭遇还有些同情,被定妃放出了烟雾迷惑了心智,屡屡走错方向,导致孝慈皇后接连被算计,身体精神受到双重打击…
一想到孝慈皇后临终前看淡生死的悲哀,胡善围心中纠痛,她不是治病救人的茹司药,此刻,她希望达定妃被病痛折磨的更痛苦些才好,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找洪武帝去啊,为什么要伤害无辜?
胡善围不想泄露心思,微微低下头,说道:“等娘娘病好了再去谢恩不迟。”
胡善围送了礼,回到咸福宫,郭宁妃果然要她去休息,胡善围扯了个谎言,说道:“微臣昨晚梦到孝慈皇后了,梦境断断续续,醒来后觉得极累,好像一夜未睡似的,微臣觉得,可能是孝慈皇后托梦了,今日想去孝陵喂喂鹿,打扫神位。”
方才太医院传来消息,说鲁王的丹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已经送到东五所休养,又是个好消息,郭宁妃今日神清气爽,“你自去,替本宫为孝慈皇后上一炷香。”
胡善围去尚仪局走出宫程序,沈琼莲知道了,也要同去,说是想画一幅群鹿图,去孝陵找灵感。
其实胡善围明白,鲁王今日结束了治疗回宫,沈琼莲是想避开他,便答应带她一起去。
崔尚仪最宠沈琼莲,旦有所求,都爽快答应了。
胡善围和沈琼莲一起出宫,孝陵多有四季常青的松树,故到了冬日,依然郁郁葱葱,给孝慈皇后上过香,胡善围带着沈琼莲去喂鹿,令她惊讶的是,沈琼莲居然骑术了得,一边投喂,一边拍马,带着肥胖的鹿群围着孝陵打转。
胡善围还惦记“一对百合一对基”的绿孔雀,南方的禽鸟不耐严寒,早迁居到温室养着,遂去温室寻访故“鸟”。
到了温室,老远就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你们两个光棍打算一辈子凑合过了?怎么还不肯亲近老子千里迢迢给你们挑的媳妇?明天春天要是生不出蛋来,小心老子把你们炖一锅凤凰汤。”

第120章 猜测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自称“老子”, 自认是两只鸟的老父亲,除了沐春, 没有别人。
老父亲沐春为两个鸟儿子操碎了心, 其实是在移情, 两只鸟唾手可得的媳妇,却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沐春担任禁军副将军, 禁军上将军巩昌侯郭兴是追随洪武帝多年的将领了,晓得洪武帝是何意,还不是因为自家妹子郭宁妃代掌后宫大权,洪武帝要搞平衡,不能宫内宫外都是郭家人。
郭兴十分配合, 毫不藏私,分权放权, 把皇城防务一步步交给沐春手里,沐春忙的团团转,每日在皇城各个地方巡守查岗。
郭家两兄弟,郭兴守皇城, 郭英跟着西平侯沐英镇守云南。全家都忠心耿耿,尽管妹妹郭宁妃在宫中屡屡出事,让洪武帝失望,但冲着郭家的忠心,后宫大权还是给了能力不足忠心有余的郭宁妃, 起码郭家和老朱家是利益共同体, 洪武帝信任郭家, 否则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他和胡善围明明都在皇城当国家公务员,却搞得像异地恋似的,轻易不能碰面。偶尔见面,身边耳目众多,不方便说话,也是各忙各的,匆匆擦肩而过。
所以沐春得知胡善围出宫去孝陵后,心中狂喜万分,遂去向郭兴告了个假,说回家里看看。
郭兴掐指一算,沐春自从新官上任以来,就没休息过一天,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沐春匆匆回了一趟西平侯府,把最近洪武帝赏赐的东西往祠堂一供,给列祖列宗上了香,西平侯夫人还等着他吃饭呢,就听下人说世子骑马去了钟山,给他亲娘冯氏烧纸去了。
冯氏赐葬钟山,埋在沐氏祖坟那里,就在孝陵附近,沐春烧了纸,去了孝陵找胡善围,看到她和沈琼莲一起喂鹿,便去了温室看凤凰守鸟待人,他知道胡善围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胡善围惦记着绿孔雀的终身大事,来到温室。
沐春絮絮叨叨教训雄凤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连忙摆了个帅气的造型,将肩上厚实的狐皮大氅的袍角轻轻一撩,那左侧脸对着胡善围,“巧啊,你也来看鸟。”
习惯看沐春穿着盔甲巡视皇城,今日披着狐裘,戴着青玉冠,突然变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样,胡善围眼前一亮,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嘴上却说道:“温室暖和,你不热吗?”
男为悦己者容。沐春一见胡善围,就像雄孔雀似的立马就开屏了。
沐春以旋风般的速度完成请假、烧香、变装、寻人、喂鸟等等一系列事情,就是为了重逢时看见胡善围眼睛里的光亮,就像夜空的星辰。
哼,心里明明很欣赏,嘴上总是淡淡的——不过,我喜欢这样口是心非的善围姐姐。
有了善围姐姐,还遛什么鸟啊。
“热。”沐春说道:“所以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我先看看鸟。”胡善围走近过去,又看见一地孔雀毛…
“又打架了?”胡善围问。
“嗯。”沐春点点头,“我把媳妇们抱过来,结果见面夫妻重逢如仇人见面,打起来了,好容易分开他们。”
胡善围半蹲,把一根根漂亮的似乎自带光环的孔雀毛捡起来,“拿回去分给沈琼莲她们,插瓶最好看了。”
沐春和她一起捡羽毛,“我还以为你会教训这两只打老婆的家伙。”
胡善围说道:“顺其自然,这一年年的,皇上或许已经忘记这对凤凰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洪武帝真的很可怕,捉摸不透,得知孝慈皇后死亡真相那晚,洪武帝没有发怒,和她聊了一夜上死去的妻子。
确认达定妃是凶手后,洪武帝召了杀妻凶手侍寝,在上龙床之前,亲眼看见定妃喝下鸩酒,依然照睡不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若是换成一般男人,恐怕都那啥不起来吧。
无情?有情?胡善围越发体会到孝慈皇后伴君如伴虎的感叹,今日看到达定妃中毒后的病态,她并没有预料中复仇的快意,还是觉得悲哀。
宫中的繁华在她眼里,透着压抑和悲凉,一想到齐王奉旨回宫,宫里即将迎来腥风血雨,她就不想继续待在宫中了,向郭宁妃告假,来到孝陵小住几天,等事情过去了再回去。
沐春手捧一束孔雀羽毛,格外风骚,和胡善围穿梭在松林间漫步,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双目有红血丝,来孝陵不能施脂粉,洗净铅华后,眼下淡淡的黑眼圈露出来了,“宫里锦衣玉食的,怎么回宫之后还憔悴了?”
在孝陵当禽兽饲养员的时候,日子清贫,一饭一食,都是胡善围和海棠轮流动手,安贫乐道,不似今日这般闷闷不乐。
沐春能一眼看不出不同,是一直关注她的。胡善围心头暖暖的,“都是给后宫之主当司言女官,郭宁妃毕竟输在位份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宫里很多人不服气。故而官复原职,司言没有以前好当了。”
达定妃和齐王谋朝篡位之事是国家机密,目前只有锦衣卫知道,胡善围不敢泄密,沐春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沐春不信,他数了数胡善围以前的“丰功伟绩”,“不对呀,以前你的活计很简单吗?单是千里迢迢远赴贵州传皇后懿旨这一桩事就很难了,但那时候你也没像这样发愁。”
胡善围发现,知己其实并不都是好处,彼此太了解了,有些心事藏也藏不住。
既然藏不住,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越发麻烦,胡善围干脆说道:“是的,我有心事,但暂时不能告诉你,可以吗?”
沐春顿了顿,说道:“好像我还能说‘不’一样。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他在宫里长大,晓得宫里的规矩,善围姐姐有苦衷。
胡善围停住脚步,看着捧着孔雀羽毛的沐春,沐春沐春,如沐春风,人如其名,他什么都不用帮,只是往身边一站,就是温暖,就像一堵墙,隔绝了宫里的冰冷的阴谋算计。
好想抱抱他,胡善围只是敢想一想而已。
心有灵犀,沐春看出她眼里压抑的渴望,心中狂喜,面上故意学她淡淡的表情,无奈一叹,说道:“冷了吧,我身上可暖和,你可以靠近一点取暖。就像那一次你差点被皇上挖去了眼睛一样。”
胡善围走近,将双手伸进他的狐裘里,环抱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有那么一瞬,她想要这一刻变成永恒。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
胡善围依依不舍的放手,想要分开,沐春却撒开手,手里一束孔雀毛落在布满松针的地上,回抱着她。
胡善围身体一僵,本能的推开,可是沐春越抱越紧。她索性不挣扎了,反正他不能一直这样抱着。
雪越下越大,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来的早一些,大雪渐渐淹没了华丽的孔雀羽毛,沐春还是没有放手。
直到沈琼莲骑马带着鹿群穿林而过,沐春才放开了胡善围。
沈琼莲上午喂鹿,下午作画,逍遥自在,五天后,松鹿图完成一半,鹿群基本完成,还欠松树林。
胡善围归来,给她带了一匣子各种绿色矿石的粉末,有孔雀石、橄榄绿、碧玉、水胆矾等,“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绿,都买了些。”
沈琼莲见她双颊绯红,鼻头微汗,双目发光,不施脂粉,却有罕见的好气色,脱了厚实的毛皮大氅,只穿着单薄的袄裙,她微微踮起脚尖,将大氅挂在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夕阳扑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
“别动。”沈琼莲另铺一张画纸,“保持这个姿势,我要为你画一幅画。”
沈琼莲提笔刷刷勾勒她的轮廓和衣裙的褶皱细节,后来胡善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好了吗?我是手也酸了,脚也麻了。”
“再坚持一会。”沈琼莲画完搁笔,“可以了,明日再上色。”
胡善围扭着僵直的颈脖,附身看画,好一个水墨美人图。
沈琼莲好奇的摸了摸她的脸,“你升官了?”
胡善围觉得莫名其妙,“哪有,我再往上一步就是尚宫了,你这话让曹尚宫听见了,不又得找我麻烦。”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琼莲看着双目含春的胡善围,“这几天都去那里散心了?怎么感觉和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胡善围心虚,“孝陵走一走,偶尔去大街上逛一逛,给你买画纸和颜料。”
“只是如此?”
“还能如何?”
沈琼莲打量着胡善围,说道:“你通身的气派就好像吃了仙丹的嫦娥,飘飘欲仙,即将乘风奔月去了。”
这枚仙丹叫□□情。
胡善围极力想掩饰,不过沈琼莲对探究别人的内心毫无兴趣,开始坐下调配颜料,想要得到大雪下松针如洗的特殊绿色。
“你走吧——不要挡着我的光,要不然调出来会有色差的。”沈琼莲如是说道。
正在绞尽脑汁编造谎言的胡善围:原来天才不近人情,也不全是缺点嘛。
胡善围巴不得呢,去了隔间给孝慈皇后抄经书,提起笔,心却总是静不下来,刚刚和沐春告别,就又想起他了。
搁笔,推开窗户,大雪过后,天气放晴,犹如她的心情,爱情是仙丹,能让人暂时忘却痛苦、化解压力,那日松林拥抱过后,两人再没有更亲热的举动了,只是偶尔在大氅的掩盖下十指相扣,轻轻刮一刮对方的掌心。
那股酥麻从掌心传至全身,冬天都不用捂着手炉,全身就暖烘烘的。
窗台堆着手掌厚的积雪,胡善围不知不觉在积雪上划拉着,低头一看,是一个春字。
下意识的举动泄露了心事,胡善围的脸颊又开始烧起来,她拿起案几上的竹刀,想铲去刻着名字的积雪,竹刀刺入雪中,她又舍不得。
弃了竹刀,手掌温柔的覆在“春”字上,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字迹,化为一滩春水。
她舍不得他,哪怕只是姓名。
胡善围站在窗前远眺,沐春就住在钟山沐家祖坟处的家庙里。
蓦地,一队人马出现在山半腰处,朝着孝陵而来。
胡善围出去问护陵军,“是谁来了?”
护陵军回道:“是鲁王。鲁王大病初愈,是来给孝慈皇后上香的,感谢娘娘保佑他身体康复。”
胡善围看着书房里专心调配颜料的沈琼莲,心道: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胡善围说道:“调配一百人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打扰沈教习作画,她的画作是要献给皇上的。”
安排人保护沈琼莲,胡善围披上大氅,出去见鲁王,免得他又做蠢事。十四岁,能够做很多事情了…
鲁王上了香,回到偏殿休息片刻,拿出一卷诗集,去找沈琼莲,半路被胡善围堵了个正着。
此时已经近黄昏,鲁王没有带随从,他被太医细心调养的皮光水滑,鲁王长得不差,就是那双眼睛胡善围怎么看都觉得猥琐。
“殿下往何处去?”胡善围问。
胡善围是亲妈郭宁妃的“军师”,不好得罪,鲁王将书卷往袖子里一藏,“随便走走,看看孝陵景色。”
胡善围热情相邀,“太巧了,我在孝陵当饲养员,没有谁比我更熟悉这里,我带着殿下去转一转。”
鲁王连忙摆手道:“胡司言是来修养身体的,岂敢劳烦你,若母妃知道了,必定要骂我的。”
胡善围说道:“不麻烦的,我刚吃了些点心,正想四处走一走呢。”
鲁王自是推辞,胡善围非要拉着他上山,她比鲁王整整大十岁,把他当做孩子哄,推搡之间,鲁王袖子里的诗集藏不住了,啪的一声落地。
“这是什么?”胡善围明知故问捡起来,端起长辈的架子,板着脸教训鲁王,“老毛病又犯了?这里是孝陵,殿下怎么可以带这种污秽的东西进来?我告诉宁妃娘娘去!”
鲁王急了,迭声道:“不不不是…胡司言误会了,不是风俗图,是我最近写的诗词。”
谅你也不敢顶风作案,胡善围就是要把鲁王的小心思搅和黄了,“我不信。”
鲁王没有办法,“不信你就打开看。”
胡善围佯做生气,“我才不会看这种污秽之物,脏我的眼睛。”
鲁王简直比窦娥还冤,“真的没骗胡司言,不信的话你去找个巡逻的护陵军一看便知。”
胡善围说道:“殿下是大明亲王,他们一定站在殿下这边帮你圆谎。”
鲁王实在没有法子了,伸出右手,“我发誓,若说了谎言,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善围这才把诗集还给鲁王,“天冷路滑,我要回去了——我还要给沈教习调颜料。”
又是鬼扯,沈琼莲作诗画画从来不假人手,胡善围是故意吓跑鲁王,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骚扰沈琼莲了。
抄检东西五所就是胡善围的手笔,这是个铁腕人物。
鲁王在理智和情感之间冲突摇摆,“胡司言和沈教习住在一起?”
胡善围点头,“孝陵夜晚太安静了,我们两个作伴。”
鲁王悻悻而归,“哦,这样啊。”
胡善围问:“殿下不是说要逛一逛吗?怎么回去了?”
鲁王说谎,“发现路滑不好走,我身体刚刚康复,唯恐体力不支,万一摔跤就不好了。”
点到为止,达到保护沈琼莲的目的即可,戳破了会伤了鲁王的面子,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胡善围回到了偏殿,沈琼莲已经调好了颜色,继续作画,她一旦进入状态,几乎废寝忘食,胡善围悄悄把食盒摆在桌上,过半个时辰来收碗,饭菜丝毫未动,只是桂花糕少了半盘子。
胡善围无声无息收了碗,给书房添上木炭,自己先睡了。
半夜,春梦正酣,胡善围被一个声音唤醒了,沈琼莲推着她的肩膀,“胡司言?醒醒,孝陵好像不太对。”
胡善围猛地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沈琼莲说道:“我熬夜作画,推开窗户想清醒一下,山下星星点点,是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一排排的走,火光整齐划一,可是突然火把乱的乱,熄的熄,不成体统,过了一会,火把又整齐排列,往山上而来。”
胡善围披衣起床,看着窗外,果然有一列火光走上山,“乱的时候是不是正好值夜的守陵军正在交班?”
“交班的话,人数应该差不多。”沈琼莲是个天才少女,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乱之前的火把数目是五十六个,现在的火把数目是一百零八,差不多一倍的数目。”
胡善围经历太多危急时刻,她脑子转的飞快,警惕已经形成了本能,本能在提醒她:
猜测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交班不规范,事后两行泪。
胡善围当即跑出去,对巡逻的士兵说道:“有敌入侵孝陵,赶紧放警告信号,加强戒备,设起路障,把鲁王带到孝慈皇后的地宫里保护起来。”
一枚响箭射向夜空,在空中炸开,就像一道绿色闪电,照亮了夜空。

第121章 把老子的佛郎机火炮拿来

白天为了防着鲁王骚扰沈琼莲, 胡善围在偏殿外头加了一百军士看守门户,晚上不明外地来侵,这一百守陵军正好保护两个女官去了孝陵地宫躲藏。
孝陵是帝后合葬墓, 孝慈皇后先走一步, 棺椁抬进地宫下葬,为了以后迎洪武帝的棺木, 通往地宫的路还没有封死, 且地宫为了防盗,设了层层机关和防护措施,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到达地宫门口,几乎同时, 鲁王被裹在被子里被侍从们抬过来, 咕噜就像蛋卷似的摊开, 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因来时匆忙, 没顾得上穿衣服。
胡善围说道:“给鲁王披上甲衣, 进地宫。”
此时山下已经传来交战的兵戈之声。
鲁王见沈琼莲在场,立刻忘记了恐惧, 挺身而出,“我是个男人,又是大明亲王, 贼人侵扰孝慈皇后长眠之地, 我岂能退缩?请胡司言和沈教习去地宫躲避, 我要指挥守陵军作战。”
没有人相信鲁王有这个能力。
胡善围使了个眼色, 众人一拥而上,用被子再次裹住他,强行捆绑,抬进地宫。
鲁王像一只蚕宝宝似的在被子里挣扎,“放开我!我还能杀几个贼人!”
沈琼莲淡淡道:“殿下不要自取其辱了。”
鲁王一听意中人居然这样评价自己,顿时心如死灰,停止蠕动,躺在被子里羞愤欲死。
地宫一道道防护石门合上,众人匆匆到达最深处,孝慈皇后的棺椁隐约可见。沈琼莲心下稍安,回头说道:“胡——”
胡善围没有跟来,她带人守在外面。
沈琼莲不再说什么,找了个光滑的石阶,拂去灰尘,把画纸铺开,跪趴在地上,继续画她的《松鹿图》,坟头作画。
来者何人?不知道。
人数多少?不知道。
为了什么?不知道。
但是胡善围知道,一旦贼人攻入地宫,损毁孝慈皇后遗体,按照洪武帝的脾气,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要陪葬,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拼。
胡善围穿上军士的皮盔甲,站在城楼上俯瞰,从火光移动的方向来看,贼人是直冲着地宫而来。
胡善围猜测可能达定妃中毒的事情泄密,汉王余党要复仇: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着鲁王来后开始攻击孝陵,或许是想捉住鲁王来交换达定妃。
如果成功,就救主母达氏。
如果失败,还可以和鲁王同归于尽,因为鲁王有一半的郭家血统,他的二舅武定侯郭英当年一箭射穿了汉王陈友谅的脑袋。
从火光一步步往地宫移动的速度来看,贼人十分勇猛,已经攻破了守陵军一道道路障和防卫。
守卫孝陵工资高,升官快,风险低,履历好看,离家近等等优点,因而成为军二代等纨绔子弟首选的职业。
所以守陵军中看不中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有胡善围的提前示警,抬了路障进行防卫,依然兵败如山倒。
除此之外,贼人还有内鬼接应,贼人冲破金水桥,到达孝陵的第一道门户文武方门,这道门户和南京城墙差不多的建筑规格,理应能抵挡一些时间,可是此时文武方门门户大开,守城士兵倒了一地,内鬼们的刀刃在滴血,贼人冲过了第一道关卡,开始攻击第二道门户碑殿。
京城护卫军一共二十来万,出了宫里的禁军和巡逻各个城门的守军,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内城的西北部,离钟山孝陵有一定距离,还要经过打开城门,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等等动作,所以暂时远水解不了近渴。
贼人就是算好了时间差,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像一支利箭,直接射向孝陵地宫。
如果能够抢在禁军到来之前活捉鲁王,那么二十万京城护卫军到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和他们谈判,交换达定妃。
眼瞅着敌军越来越近,胡善围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只会一点强身健体的军体拳,战斗力还不如普通的护陵军呢,怎么办?
对了!养鹿千日,用鹿一时!
胡善围带着余下的护陵军骑马往鹿棚方向狂奔而去,“各位!我们不用打得过贼人,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等到援军过来即可,我们可以效仿战国田单的火牛阵,摆出火鹿阵,冲散贼人。”
到了鹿棚,胡善围翻身下马,发现鹿棚灯火通明,关着成年大鹿的棚子里已经有一伙人在忙活了,正在往鹿角上绑刀子。
正是以沐春为首的时千户、陈瑄等人。
沐春把衣服撕扯成布条,对着胡善围笑道:“我和胡司言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原来天空绿光升起时,沐春正在做着不可描述的春梦,被值夜的陈瑄掀开被子叫醒了。
沐春正休假,手下不过五十来个人,上去硬抗,不过是以卵击石。好在沐春善于动歪脑筋,看到花瓶里的孔雀毛,就想起肥壮的鹿群。
“操家伙,我们去征兵。”沐春说道。
陈瑄问:“三更半夜的,去那里征兵?沐大人莫非还在做梦?”跟着沐春久了,都会忘记上级是需要尊重的。
沐春从床底下拖出一箱子兵器,“去找鹿大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