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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森哭道:“我不!我不要读书,什么破庄子孔子的,我就想姐姐活着!什么都不要!”
太子妃凄然一笑,帮着弟弟擦泪,说道:“瞧你这副模样,还像小时候那样好哭耍赖。我嫁入东宫时,你才这么高…”
太子妃比了比床榻的位置,目光开始散乱起来,“好像五岁吧,你拦着花轿哭闹,说不要姐姐嫁人,要我一生一世都在家里陪着你玩。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啊,我当时坐在花轿里想着…想着如果不嫁到皇家,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吕侧妃的哭叫祈福之声,还有太子朱标的劝慰之声从窗缝里无孔不入的渗进来,太子妃气若游丝的说道:“现在想想,不嫁帝王家的人生,或许…或许会很——”
太子妃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脸上强扯出一抹笑容,说道:“或许会很美好吧。”
洪武四年,夏,太子妃常氏薨。
第107章 有情无情
太子妃薨,举国哀悼,国孝期间禁嫁娶,禁唱戏弹唱,昔日夏夜热闹的秦淮河也停止了喧嚣,空余荷花孤芳自赏。
就连胭脂铺的生意也清淡起来了,这一日,艳阳高照,野狗瘫软在屋檐下的阴凉处伸着舌头喘气,突然乌云压城,天雷滚滚,天香阁女老板宋秀儿见暴雨将至,没有什么生意,干脆命新招的账房提前打烊关门。
新招的活计不是别人,正是栾小姐的弟弟栾八郎。自从姐姐枉死后,栾八郎就被毛骧接到金陵隐姓埋名,保护起来了。大隐隐于市,栾八郎就在宋秀儿这里当账房看铺子,有亲兵都尉府的保护,他至今都很安全。
栾八郎手脚勤快,很快就关闭了店门窗户打烊,对老板宋秀儿说道:“我去库房守着,免得待会下暴雨漏水,损了货物。”
宋秀儿点点头,“上次漏水的瓦片已经换了新的,不过还是小心为好,你去吧。”
栾八郎抱起账本和算盘,打算一边看库房,一边算账。
宋秀儿递给他一套书,“这是今年春闱所有提名贡生所做的文章集选,听说对科举是极好的,你得空琢磨琢磨。”
栾八郎低头收拾账本,说道:“多谢老板,不过我一条贱命尚不知能否保住,早就熄了考取功名之心了,这书就不看了。”
宋秀儿生气了,教训道:“什么叫一条贱命?父母生你养你,你是贱命,那他们是什么?人生在世,浮浮沉沉,再普通不过了,怎可为了一时的挫败而自暴自弃?亏你还是读书人,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不成?这书就是给你买的,你若要了,就好好看,你若不要,我就撕了当窗户纸。”
这是一套簇新朱墨套印的书,墨色印的贡生的文章,朱笔是江南名士对文章的批注和评价,散发着阵阵油墨香气,是难得的善本。
文人都是爱书的,听说宋秀儿要撕了糊窗户,栾八郎本能的放下账本,将这套书捧在怀中,说道:“我会好好看的,你别撕了。”
言罢,栾八郎逃也似的往库房而去。
栾八郎刚走,毛骧就从密室里出来了,说道:“刀子嘴,豆腐心,你还是老样子。”
宋秀儿转身,看着毛骧脸色苍白,眼睛满是红血丝的憔悴样子,先是一阵哑然,而后问道:“你最近一直忙着查案,是不是从来没合眼啊?”
毛骧和宋秀儿十分熟稔,也不客气了,扑通一声倒在店里的贵妃榻上,闭着眼睛说道:“去隔壁替我叫一碗馄饨面来,放上你亲手熬制的红油辣椒。”
宋秀儿手脚麻利,立刻照办,毛骧呼噜噜一阵狼吞虎咽,复又躺回贵妃榻上休息,闭着眼睛说道:“我连续审了沈荣三天三夜,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崩溃了,叫了大夫给他诊疗。”
宋秀儿恩怨分明,说道:“逼死了栾小姐,还想放火烧死我姐姐,活该他受罪!”
毛骧疲倦的摇摇头,“他精神崩溃,什么都招了。但对徐大小姐,他只是承认盯梢跟踪,不承认放火烧山,我看他应该没说谎,放火者另有其人。”
宋秀儿问道:“他都招了些什么?除了沈荣,谁有嫌弃放火烧我姐姐?”
毛骧闭目养神,说道:“新案旧案都已经归并我们亲兵都尉府查问了,不便外传。”
宋秀儿嗔道:“我也是亲兵都尉府的人呀!”
毛骧说道:“其他的案子都不必瞒你,但这个案子除外。你和徐大小姐是结拜姐妹,你要是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徐大小姐也知道了。”
宋秀儿是个直爽的性子,立刻跳脚说道:“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我姐姐是坏人?”
毛骧睁开眼睛,说道:“秀儿,你迟早会明白,人其实不分善恶,不分好坏的。人的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就会产生隔阂和分歧,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我从不觉得徐大小姐是坏人,相反,我很佩服她个性坚强,有本事有毅力,为人正派讲义气,但我是亲兵都尉府的人,只听命皇上的吩咐,办好皇上交代的事情。徐大小姐影响我办事,那她就是我需要防范的对手。”
宋秀儿气道:“你…你冷酷无情!”
毛骧似乎早有所料,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说道:“你看,不告诉你是对的,其实是在保护你。一旦消息走漏,皇上怪罪下来,连我都护不住你的。”
宋秀儿知道好歹,她晓得毛骧为难,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挺了挺胸脯,说道:“我不怕,我和姐姐都是好人,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这一关也会过去的。”
毛骧说道:“你太相信徐大小姐了。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徐妙仪从一开始救了你,她为什么出现的那么及时?你父亲当年是护送她们母子而死的,难道她救了你只是巧合?我们制造了太多巧合,所以我们从来从来不信巧合。我觉得徐大小姐从来没有失忆过,种种迹象表明,从她小时候失踪开始,其实就一直暗中调查真相。”
宋秀儿说道:“我是个笨的,没有什么心眼,不懂得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但是我很清楚,姐姐对我从来没有恶意,没有她的庇护,我就是扬州倚门卖笑的娼妓了。”
毛骧突然从贵妃榻上站起来了,说道:“有我在,你也永远不会陷入那等不堪的境地。你那么相信她,难道不信我?”
宋秀儿一怔,像是被吓到了,缓缓摇头,说道:“不一样的,你和姐姐是不一样的。”
看着宋秀儿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之色,毛骧也是一愣,说道:“对不起,最近压力很大,连续几夜没睡,我失态了。”
宋秀儿忙说道:“不要紧,君命如山,我晓得你的难处,不会勉强逼你打听消息。只是希望你公正的对待我姐姐,姐姐她太苦了,亲眼看见母亲死在眼前,外祖家灭门,该是多么伤心的事情,哪怕她以前是骗我,哄我,我也不会介意的。”
轰隆!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方才在屋檐下避暑的野狗被淋得成了落汤鸡,在暴雨闪电中瑟瑟发抖。毛骧似乎心有所触,他打开大门,招呼着野狗进屋避雨,还寻了些点心喂狗。
“我父母死于战乱,我那时候饿的连刨个坑葬他们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他们暴尸荒野。我跟着饥民到处乞食流浪,树皮,泥土都吃过,有一天,也是这样的暴雨,我和饥民在一个破庙避雨,他们都恶疯了,就生了一堆火。”
毛骧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淡淡说道:“我最弱小,他们就商议着把我砍了烤来吃。求生是一个人的本能,我冒着风雨闪电冲出去要逃走,心想哪怕饿死冻死在路上,也比被人活剥了强些。可是我年幼体弱,没跑几步就被捉住了,他们捆住我的手脚,正要动手时,一群红巾军行军到了破庙,为首的那人赶跑了饥民,救了我。”
没想到毛骧经历如此凄惨,宋秀儿瞬间觉得自己童年被继母苛待吃的那些苦头不算什么了,“那个红巾军首领就是当今皇上吧。”
毛骧点点头,冰冷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暖意,“皇上救了我,还收我为义子,教我读书写字,学习武艺,从此改变了人生。”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秀儿似有所悟,说道:“所以皇上在你心中的分量,就相当于姐姐在我心中的位置。”
毛骧摇摇头,说道:“不仅仅是报恩,皇上于我,是恩人,是君,更是父亲,我只听命于皇上,效忠皇上,以皇上的利益为重,我永远都不会背叛皇上。”
野狗吃饱了点心,乖巧的舔了舔毛骧的掌心。
毛骧说道:“好了,谢谢你的招待,我要回去继续办事了。”
宋秀儿感觉到她和毛骧之间的隔膜,说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毛骧淡淡说道:“我要去徐家瞻园找徐大小姐问话。”
场面立刻变得更冷了。宋秀儿顿了顿,说道:“我人言微轻,没什么本事,帮不了姐姐,也阻止不了你查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姐姐需要我,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帮她。”
毛骧说道:“就冲着这句话,你就不适合待在亲兵都尉府,我们只能忠于皇上。”
宋秀儿问道:“你在赶我走吗?”
毛骧说道:“人心是不能勉强的。我很理解你对徐大小姐的感情。希望徐大小姐不要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否则你也只能离开亲兵都尉府。”
毛骧披上防雨的蓑衣斗笠,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风雨中。
走到秦淮河边,毛骧拿出了他从苏州银楼里买的一套红宝石头面首饰,徐妙仪说过,宋秀儿最喜欢这个银楼的首饰,可惜一直没有银子买,他挑了一套最精致的,想送给秀儿,表白心迹。
匆匆回到金陵,昼夜忙碌,不能合眼,这套首饰就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可如今看来,这套首饰似乎永远只能沉睡,找不到女主人。
喜欢宋秀儿吗?是的。
我可以为了她背叛皇上吗?不行,我永远背叛义父。
既然答案都是肯定的,而且不可兼得,那只能舍弃一方了。
毛骧走在秦淮河边,看着暴雨将河面拍出一个个鸡蛋大的漩涡,他拿出了红宝石头面首饰,想扔进河水里,踌躇了好几次,脑中全是宋秀儿纯洁无辜的眼神,他终究舍不得,将首饰藏进怀中。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了,猛然将首饰掏出来,丢弃在河水中,逃也似的急行离开了。
第108章 暗处交锋
毛骧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敲响了瞻园的大门。
太子妃薨,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命妇都要轮流进宫举哀哭灵,因此魏国公府瞻园里,男主人只有白身的二少爷徐增寿在家。
看到管家上来的名帖,徐增寿知道毛骧冒着大雨拜访瞻园是为了什么。他将名帖揉捏成团,打开了窗户扔出去。
管家为难说道:“二少爷,这位毛千户是亲兵都尉府的,咱们得罪不起啊。”
徐增寿默不作声走在房门前,捏了捏拳头,突然一咬牙,猛地往硬实的红木上撞去。
嘣的一声,徐增寿的额头就见血了。
管家愕然。
徐增寿捂着额头,疼的呲牙咧嘴,说道:“你们看见了,毛骧和我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是他先动手,还打破了头,哎哟,疼死我了。”
二小姐徐妙清闻讯赶来,亲手给二哥包扎伤口,“你这是何苦?该来的总会来,这次撞头阻拦了第一次,下一次难道自残砍腿?”
在妹妹面前,徐增寿不好意思哭出声,强忍着疼痛说道:“我这么做实际上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妙仪是谢家外孙,但更是我们徐家的大小姐,毛骧来找她问话,甭管是什么理由,我若痛痛快快的把她交出去,下一次毛骧是不是就敢把她关在监狱里严刑逼供?咱们徐家若连一个女儿都护不住,开国第一功臣就成了笑话。”
都是徐家血脉,同气连枝,徐妙清也说道:“这个毛骧早不来,晚不来,非要乘着爹爹,大哥还有大嫂都进宫哭灵时找上门来,其实就是想乘虚而入吧,太卑鄙了。”
徐增寿说道:“亲兵都尉府做事不折手段,又不是什么秘密,别理他,有本事去请旨抓人啊,反正我不会放他进来。对了,妙仪藏在那里去了?要她稳住,别听闻毛骧冒雨在外头等就坐立不安。没事的,咱家徐家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什么没见过。”
徐妙清低声道:“听说去了五皇子的百草堂药铺。”
徐增寿蹙眉说道:“这个不太安全吧,太子妃办丧事,五皇子一直在宫中,这几天都没去药铺,没法护着她。”
徐妙清说道:“或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药铺反而成了安全的地方。”
徐妙仪其实没去百草堂药铺,她去了鸡鸣山国子监找《杨公画谱》的吴中四杰扬基。
徐妙仪偷拿了二哥徐增寿的腰牌,还穿着国子监特有的青色襕衫,头戴黑色方巾,因是国孝期间,她舍弃了富丽堂皇的川金扇,换了一副素面的扇子,打着伞,半遮面混进了国子监。
徐妙仪送上名帖,求见国子监的祭酒扬基。书房里,扬基打开名帖,看见里头的小纸条,下巴的美鬓一颤,双手一抖,名帖和纸条都落地了。
扬基捡起纸条,放在水盂里泡软了,字迹模糊不见,才对书童说道:“请这位学生进来。”
一阵炸裂的雷声响起,刚刚小下去的雨滴又变大了,而且争先恐后的落下,连成线,就像鞭子似的抽打着地面。雨水溅湿了她的衣角,徐妙仪忧心忡忡,暗道:顶着这么大的雨,太子妃的丧事就更难办了,宗人府负责治丧事宜,宗正太子是刚刚丧妻的鳏夫,所以丧事都落在了宗令朱棣身上,可见他现在有多么忙碌…
正思忖着,书童来请,“祭酒要见你,请随我来。”
徐妙仪跟着书童走到书房,扬基正负手立在窗边看雨。
“你手上有永平郡主的私印,从那里来的?”扬基问道。
扬基到底是念及昔日主公张士诚的旧情,还是已经成为了新主朱元璋的顺臣?徐妙仪心中迅速做出判断,出言试探道:“祭酒大人心中有愧吗?为何都不敢回头看我。”
扬基冷笑,“这些年有不少人来找我打听消息,都是带着各种面具来的,有自称张士诚旧部,有自称是永平郡主的旧仆,还有称是皇上的密探,看一副面具有什么用?纸条上的私印是我亲手所刻,送给永平郡主的,落到你手里,不知旧主人在何处?”
这个老狐狸,说话始终保持冷静中庸,看不出态度啊,徐妙仪说道:“死了。”
确实是死了,至于什么时候死的,她故意含糊不说。
扬基眸色一黯,“一个女人而已,皇上终究没有放过她,要斩草除根。”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指责朱元璋冷酷无情?扬基对旧主之女身怀同情?徐妙仪不敢因此语就暴露了自己的立场,她反问道:“看来祭酒大人知道苏州城破之时,永平郡主尚未和骏马殉国,而是被软禁了。”
一听到这句话,扬基连眼睛都开始痛苦的抽搐了,他猛地回头,“没错,当年我苦苦请求皇上,放过永平郡主,留住张家一条血脉,这是我投诚的条件。而郡主还是死了吗?谁干的?”
“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徐妙仪讽刺一笑,说道:“你们若真的在乎她死活,为何在城墙孤注一掷冒险刺杀皇上皇后?弄得满城大乱,伤及无辜。你们以为此事过后,永平郡主还能继续活下去?”
扬基连连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个文臣,刺杀一事,毫不知情。我若知道有此事,必定拼命阻止啊!”
徐妙仪看着面前德高望重的吴中四杰,扬基以前是张士诚最信任,最器重的文臣,但是苏州城破,他就立刻投诚了朱元璋,当了大明的官员。
她生性多疑,不可能因为有“背叛”前科的扬基一两句话而相信他。所以她决定先瞒住永平郡主难产而亡、生下皇子送宫中养着一事,问其他的问题套套话。
徐妙仪说道:“沈荣已经被押解回京了,当年他的父亲沈万山重修湖心岛,你奉张士诚之命去给他捧场题词,而现在沈荣火烧湖心岛,那岛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扬基一副茫然的样子,“西湖小岛?那只是当年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应酬而已,我记不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徐妙仪觉得不对劲,从她以往查案的经验来看,赵千户也好,周奎也罢,对方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而扬基好像太配合了,她本想像以前审问赵千户、周奎那样来个严刑逼供,而后毁尸灭迹,可是扬基是国子监祭酒,她很难得手,而且她证据不足,不能擅杀无辜。
徐妙仪问道:“那个小岛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为何亲兵都尉府要在废墟上挖地三尺,他们在找什么?”
扬基说道:“还能找什么?当然是张士诚的财宝了,这些年许多人来试探我,以为我知道宝藏的下落,为此连累我家里祖坟都被刨过了。你是什么人?你手上为何有永平郡主的私章?你从那里得知她死了?她葬在何处?”
扬基开始反问,两人互相都不信任。徐妙仪暗道,和这种老狐狸打太极斗心眼,恐怕她占不了上风,弄不好自己被绕进去,她警惕的说道:“你已经是大明的官员了,还关心永平郡主作甚?”
正思忖着,扬基突然拿过她的手中的折扇,提笔在素白的扇面上写了一行字,朝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递还给她。
徐妙仪瞥了一眼,扇面上写着一个地址,还约定今晚三更在此处见面。她狐疑的看着扬基,那扬基点点头,嘴里却冷笑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不信我,那就请回吧。”
扬基下了逐客令,徐妙仪也不再勉强,她撑伞离开了国子监,骤雨初歇,一个乞丐从栖身桥洞里走出来,准备开工了。
徐妙仪眼珠儿一转,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头,“想不想换一身新衣服,吃饱喝足在客栈免费住一晚?”
国子监里,书童和扬基说话,态度却不再恭敬,颇为倨傲的问道:“刚才那位公子是毛千户指定要试探的人,你确定毫无破绽?今晚会上钩?”
扬基低头看书,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当你们亲兵都尉府的鱼饵,这种事情早就做熟了,地址和时间都给了,鱼饵放出,至于上不上钩,上钩后你们捉不住捉的住,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书童叹道:“祭酒大人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天下人都是您这样的俊杰,那我们亲兵都尉府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到处抓反贼了。”
扬基木然的翻了一页书,并没有搭腔。
次日凌晨,天蒙蒙亮,守候在陷阱的毛骧始终都没有等到徐妙仪。他百感交集,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觉得失望,推门走出客栈房间,已经有早起的客人在大堂吃早餐了,有一个客人要了十个肉包子带走,到了桥下,徐妙仪在此处等着。
“如何?”徐妙仪问道。
客人将肉包子分给几个刚睡醒的乞儿,那就是昨天被徐妙仪收买的乞丐,说道:“公子神机妙算,今早果然有您描述的那个人走出了房间。”
果然是毛骧的陷阱!明地里登门拜访,暗地里设了圈套诱导!毛骧对她的疑心很大啊!
徐妙仪心情沉重,幸亏她没有心急,关键时刻稳住了,否则陷入陷阱,她百口莫辩,连父亲都无法庇护她了。扬基这条路暂时走不通,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毛骧眼线,如果贸然动他,无疑是引火烧身。
此路不通,需要另谋他途,徐妙仪回忆着谢再兴的卷宗,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了。
铛铛挡!
从远处传来阵阵钟声,正是万寿寺做早课的钟声,徐妙仪眼睛一亮:明路上我斗不过毛骧的眼线,处处被他压制。但是暗路上我还有道衍禅师和姚继同,或许我需要明教的帮助。
第109章 布局捉奸
徐妙仪造访万寿寺,道衍禅师很高兴,备了素点心招待她,“绍兴之行有何收获?”
徐妙仪挽起衣袖,手臂的烫伤还涂着药,绑着纱布,“差点被烤熟了。禅师,对于当年谢再兴案,您知道多少?”
当年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三分天下,但名义上都属于明教,表面上奉小明王为尊,对于这三人的争斗,小明王和道衍禅师处于中立的态度,谁都不帮,也不落井下石。
旁观者清,或许道衍禅师看到的会有所不同。
道衍禅师高深莫测的一笑,反问道:“你若信我,就告诉我绍兴之行,你知道了些什么。”
道衍禅师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看来是要交换消息了。徐妙仪已经走投无路,说道:“其实绍兴之行,我根本没机会去绍兴,先到了苏州寒山寺寻访了栾凤的遗孤栾小姐…”
徐妙仪省掉了和朱棣之间的情感纠结,还有藏宝图一事,其他的事情都如实招来。道衍禅师说道:“你天生命大啊,单枪匹马从大火里闯出来。”
徐妙仪说道:“以前我只是怀疑外祖父是被冤枉的,现在我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幕后凶手制造的冤枉。我需要找到真凶,还请禅师指点迷津。”
道衍禅师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此案虽然跨越十年,证据湮灭,单凭你查到的一些信息,很难找到真凶,不过…”
道衍禅师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说道:“其实十年也有十年的好处,岁月自动淘汰了一些嫌疑人,你要找的疑犯,其实不超过十个人,你将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出来,一一排除,真凶自然会出现。”
“首先,无论一手炮制谢再兴谋反案,还是现在一次次阻碍你查案,甚至将富商沈荣也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在十年前和十年后,都是身怀权势,有一批为他效命的死忠,并且能够从中获名利的人。”
“先排除几个大人物。张士诚,当年有可能是他制造的反间计,目的是损掉朱元璋一员大将,除掉心腹之患,因为谢再兴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了他攻打金华的计划。陈友谅,当年他正在和朱元璋决战南昌,或许他用离间之计,除掉谢再兴,以乱朱元璋的后方阵脚。”
徐妙仪说道:“这两人可以排除,因为十年前尚有制造冤案的本事和动机,但是十年后他们都死了,手下的残部也消耗殆尽,没有力量阻止我重查此案。”
“对的。”道衍禅师点点头,“所以用这个排除法,我们可以缩小要调查的人的范围。首先,第一个嫌疑犯是明教——”
“禅师。”徐妙仪忙打断道,“我没有怀疑过您。”
道衍禅师笑着摇摇头,“不,在没有确定证据之前,所有在十年前和十年后有本事制造和掩盖谢再兴案的人,都有嫌疑,你不能放过一个疑点。当时明教作壁上观,巴不得这三个巨头互斗,三败俱伤,然后摆脱傀儡的身份,重新掌握实权。现在明教怕你查清真相,以后和明教为敌,干脆一路掩盖阻止,甚至逼急了放火将你烧死灭口,这有何难?”
徐妙仪觉得彻骨深寒,“禅师,义父,那火不是你放的,对不对?”
道衍禅师定定的看着徐妙仪,“妙仪,你不会天真到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明教的利益吧?何况明教不止我一人。记住,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谁都有嫌疑,不要被感情左右了你的判断,你要学会怀疑一切。”
“再说第二个嫌疑犯,曹国公李文忠。李文忠是皇上的外甥,手握兵权,骁勇善战,当年和谢再兴齐名,说不定当时为了争权夺势,李文忠要灭了谢再兴。你刚才说谢再兴案从审理到收集证据,到撰写卷宗的人是现在的刑部侍郎刘辰,而刘辰曾经是李文忠的幕僚,并由曹国公举荐到了朱元璋身边做官,现在刘辰官运亨通,背后曹国公这个大靠山功不可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