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将它还给你了。潘玉,原谅我又一次的自私。”
知了声声绝响,破彻云霄,衬的四周寂冷凄凉,府门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轻然四摆。我们二人的影子拉了好长好长,仅是那短暂的沉默,我悠然开口,“忘不了,雪地中曾背我走过那条艰难路途的人。忘不了,在我最凄凉那一刻说要守护我的人。忘不了,在我大婚那日背我上花轿的人。更加忘不了,那个为了让我寻找自己幸福而撒下善意谎言的人。”
看着他缓缓抬起始终低首垂目的头,神色涣然。我继续说,“陷害祈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我不会恨你,更不想祈星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韩冥的眼中熠熠泛光,似乎闪烁着一曾薄薄的雾气,我的双手紧紧捏着奏折,十指生疼。蓦然回首背对着韩冥,“找到了答案,我也该回去了。”
“回连城身边?”
“我说过,一定会回去的。”将那份奏折收入怀,淡然笑了笑,才欲提步前行离去,却发现远处幽暗之处站着一个黑色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稀可辨他的身份。
祈佑!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又听了多少。如果麝香之事被他知道了,韩冥将犯有欺君之罪,以祈佑的个性又会如何处置他?不会,如今正逢乱世,内忧外患,他不会对付一个手握重兵,对他江山有足够影响力的人。
一想到此,我便安心了,放开心头的焦虑而前行。
祈佑徐步而来,慢慢有阴霾笼罩的黑暗中走出,他的脸上覆盖着层层肃冷,眸中隐隐有杀气。却不知那份杀气,是对我抑或是韩冥?
“皇上!”韩冥似乎这一刻才发觉祈佑的存在,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担忧之情。
祈佑的步伐由最初的缓慢而变快,直朝我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便将我扯向另一处。我无法挣脱他的钳制,更不愿费力去挣脱,有些事,是该解决了。
他带着我走向黑夜茫茫的小巷,阴暗的小巷时不时发出几声老鼠的吱吱声,还有腐蚀的腥臭之味。随着他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而行,他走的很快,我几乎快跟不上。不时的喘息着,有汗水渗透我的额头。
终于,他停下了步伐,放开了我的手腕,却始终背对着我。而我则是轻抚上那只已经被他捏的酸痛的手腕。
等了许久,他却始终不发话,只是静然的背对着我而伫立,如一樽冰雕,一动不动。从何时起,我们竟相对也无言了?
我扯出淡淡的笑容,率先开口,“你带我来,只是为让我看着你的背影吗?”
“你真的要回到连城身边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再来亓国前一日我就承诺过,一定会回去,而且,我还有他的孩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云淡风清,不把悲凉表现在声音中。
“既然有了他的孩子,为何又要回来?”
我不语,将视线投放在漆黑的边缘,寻找黑暗中的角落,孤独的伤痛。
他倏地回头,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是因为你根本放不下,你根本不爱他。”
他突然的逼近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慌,一步步的后退,最后被他逼到墙角边缘,我再也无路可退,“他能给我安定。”
“他不能!”祈佑的声音霍然提高,“不久,我就会对昱国出兵,他如何给你安定?他如何保护你?”
“祈佑,你从来都不曾了解过我,就像我也不曾了解过你。”我无力的瘫靠在墙上,终于能正视他的犀瞳,“我追求的不是地位,不是权利,我和连城在一起,并不是因他是皇帝,并不是因他能给我一个妃位,而是他能给我单纯的爱与快乐,即使平凡无波也是一份心灵最深的感动。
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将他的快乐与愤怒与我共享,我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平淡却安逸融洽,我的心也不会有与你在一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与你在一起虽然会有酸涩,甜蜜,幸福,是那样色彩斑斓,轰轰烈烈,但是你给我的痛却大过给我的爱。我们几经波折才走到一起,我知道,这份爱情需要去珍惜,需要理解与维持,可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信任。
和你在一起,我很压抑。你给我的是封闭的心,给我的永远是你的背影。你从不把你的心事与我分享,任何事都藏在心中默默承担。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为了给我幸福,但是你却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我一口气将多年隐藏在心的一切脱口而出,他听完我的话,静然的盯着我良久,紧绷的身子突然有些松弛,却始终不发一语。我吞下一口夏日沁凉之气,欲越过他离开,却被狠狠按回墙角,“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去补偿你。”
“我必须回去。”我的声音异常坚定。
“因为孩子?”
我不答话,静静的站着,他也不语,单手撑着我身后的墙。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他突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渐渐由最初的冷硬软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走。这个孩子,我会当作……你我亲生。”他似乎下了很重的决心,在‘你我亲生’这四个字上格外认真。
我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的瞳,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句话会是由这位天生残冷无情的祈佑口中听到的。打算由他的眼中找出此话的真假,但是他的认真与挽留之色,皆是再真不过了。或许,他说这句话时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又或许,这句话只是权宜之策。无论如何,孩子,毕竟是我与连城的。
我轻轻的摇头,“不可以,连城在等我。”
他双手紧撰着我的双肩,“你根本不爱他!”
“那你爱我吗?”我的一个问题突然问的他哑然,见他怔忪,我又开口,“还是你更爱你的皇位?”缓缓由怀中将韩冥给我的奏折掏出,摆在他面前,暗自嘲讽的笑道,“潘玉亦儿臣心之所爱。这句话的分量我懂,那一刻你对我的爱已经超越了皇位,你为了我们的爱打算放弃皇位我都懂。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变了呢?只因你是皇帝,你就要扼杀我们的爱,将爱蒙上一层权欲阴谋吗?”
他将手由阴冷的墙面收回,转而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手中的奏折,凝神思考了许久。感受到祈佑手中心的温度却是如此冰凉,好象……他的手心一直如此,似乎永远没有温度,永远都暖不热。
“如今,你依旧是我心之所爱。”他猛然将我搂入怀中,紧的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他,但是我的心却不想推开他,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呆在他怀中,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宁静了吧。这瞬间,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伤害,似乎已经淡去。于他,我似乎永远做不到狠心!
“对不起,我想为曾经对你所做之事做出一些补偿。”他的声音传递在我耳畔,飘飘洒洒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将脸靠在他的臂膀之上,想了许久,“如果你真的想补偿什么,就放我回去吧。将来在亓国与昱国的战争中,不论谁胜谁负我都不会为我今日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如今,一统三国,是你的夙愿吧。我也觉得三国应该统一,四分五裂,长年的战争早让百姓身心疲惫了,应该有个明君去治理。”
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抚上了我的发,缓缓划落,“于你,我绝对不会放手。”
话落音,只觉颈项间传来一阵疼痛,我还没来的及反映已经意识模糊的倒靠在他的怀中。在意识逐渐被抽离之时,恍惚听见一个脚步声传来,声音阵阵贯彻凄寂的小巷。
第四十章 素绾九阙萦指柔
韩冥一路尾随着皇上而进入小巷,在拐角处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该上前打扰。他忧虑的是皇上如果真的要扣留下潘玉,那将会引起一场大乱。带着这样的心情在原地踌躇着,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应该劝阻皇上。即刻转出拐角之处,朝前方不远处的人影徐徐而去,却见皇上一掌将她打晕。
见到此情景,韩冥加快了步伐冲上前去,“皇上!”
祈佑将倒在自己怀中的馥雅拦腰横抱而起,冷淡的目光扫向韩冥,“回宫。”
“不可以皇上,你不放她回去会挑起战争的。”韩冥拦住了祈佑欲前的步伐。
“朕,就是要挑起这场战争。”他睇望韩冥一眼,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气。
韩冥一惊,霍然望着早已经昏死过去的馥雅,“原来皇上是打算用她来做导火线,引连城先发战争。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做对她很残忍吗?”
“成大事者,必须舍去一些舍不得,这便是帝王。”他的目光有些闪烁,搂着馥雅的手收拢几分,“而且,对于她,我是不会放手的。”
韩冥突然单膝跪了下来,“皇上,臣请求辞官。”
“你在威胁朕?”他带着一声冷哼伴随着淡笑脱口而出,“难道不想守护你的姐姐了吗?她勾结朝廷大臣做着私家买卖,将一笔笔非法钱财似吞,你以为朕都不知道?朕对她的容忍,皆因你在朝廷立的功,如若你离开了朝廷,你可以想想你姐姐的下场。”
韩冥一惊,心中闪过种重复杂的情绪,姐姐的事他确实早就知道,劝过多次,但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他一直留在皇上身边,为的只是姐姐,只为了保她啊。如果他真的辞官了,那皇上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姐姐,他不能弃姐姐于不顾,绝对不可以。
祈佑没有再看一眼韩冥,径自越过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缓缓开口,“你的欺君之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丢下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将自己投身于漫漫长夜之的星空之下,凉风拂过韩冥的发丝,飘飘扬起。他紧紧握拳,目光狠狠的盯着黑暗的角落,这就是身在朝廷的无奈。若不是姐姐,他想,两年前自己会带着潘玉远离吧。如果他不瞻前顾后,就不用刻意说一些谎言去欺骗她……
他颓废的起身,缓缓跟上了祈佑的笔伐,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霜,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盯着祈佑的背影,无声一叹,这辈子,他怕是要卷入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了。
养心殿
暖风回芳草,珠幕碧罗天,红翠柳叶羞对。苏思云一直担忧的徘徊在寝宫外焦虑的等待着祈佑的归来,还记得数个时辰前,他领着一批禁卫军匆匆出宫,似乎急着要办什么重要的大事。她的心一直不停的起伏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在回廊前多少个来回与踌躇,终于见到祈佑的归来,她不禁迈开步伐迎了上去,“皇上……”声音还未落下,步伐就僵住了,怔然的望着他怀中轻柔而抱的那个女子,在灯火摇曳中,微弱的映照着她那绝美略显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她……是谁?”看着祈佑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眉头深琐始终放不开。
祈佑只是淡淡的掠了她一眼,却不回话,自顾自的朝寝宫走去。苏思云的手有些颤抖,目光中闪烁着令人怜惜的水气,仿佛随时可能凝结成珠而滚落。又是一个女人,为什么又是一个女人。曾经有蒂皇妃,后有花蕊夫人,再有陆昭仪……如今这个女人又是谁!难道他深夜出宫只为这个女人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身边是特别的,可为何他总是宠幸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何他的心就是不肯只为她停留……难道她所付出的一切,皆是过眼烟云吗?他对自己说的话全是假的?
她冷硬的朝寝宫内走去,只听见祈佑低沉的声音传出,“快请个御医为她看看。”虽然淡漠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她的手不禁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唇齿间狠狠的咬着,有血腥味传至舌间。
最后,她翩然转身而去,衣角拂过地上的尘土,带出呛人之味。
连曦与纳兰敏、祈殒在那片树林里一直等着馥雅,整整一夜,谁都没有说半个字,僵在原地沉思着。
连曦望着东日初起的太阳越升越高,耐心也一分一分的被磨光,“走吧。”
“再等等吧,我相信妹妹她一定会回来的。”纳兰敏立刻上前挡住曦欲离开的步伐,“她有了皇上的孩子,不会那么自私留下的,我相信她。”
“一夜了,有什么事需要谈一夜吗?”连曦讽刺的一笑,掠过纳兰敏看着祈殒,“楚清王,你现在有何打算?”
祈殒笑了笑,“如今我已是丧家之犬,你我的阴谋已被揭发,还能有什么打算。你还是速速回昱国吧,祈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出卖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下一个目标定是对付昱国,你们要快些准备好……怕是要有一场大战要展开了。”
“我应该去的地方不是昱国,而是夏国。”连曦的眸中闪过一抹算计的亮光,深莫能测,“如果楚清王愿意的话,就随我去夏国证实一件事吧。”
祈殒望着纳兰敏,还在犹豫着,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如果还要连日奔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可以挺住。”纳兰敏上前一步,轻柔的握上他的手,“我不想牵拌住你的脚步。”
祈殒回握着她的手,淡淡的望着连曦,定下了决心,“好,我们现在就启程前往夏国。”
“好,果然是个成大事者。”连曦猛拍上他的肩膀,不住的赞叹了一声,馥雅公主,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纳兰敏垂首,凄然的扯出淡淡的笑。自己的身子怎么样她很清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希望陪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完成他的夙愿,这样她就能安心离开了。
夏国
连曦单手抚玩着翡翠玉杯的盖帽,茶水中的热气时有时无的蹿出,袅袅泛起轻烟。祈殒双手置于桌上,目光深沉,双唇紧抿,呼吸平稳。偌大的殿堂格外寂静,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夏帝元荣端起案上的杯,置于唇边轻抿一口,香气充斥着口腔,他闭目回味了好一阵子才将杯放下,“你是要朕与昱国联手对付亓国?朕没听错吧,多年前连城还派兵攻打昱国,是亓国派兵增援才免遭一难。更何况,如今的夏国也没有那个实力与之对抗。你们回吧。”
连曦猛然将盖帽置回杯上,清脆的声音响遍大殿,“如今亓国已准备攻打昱国,单凭我们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如昱国真的灭亡,下一个被亓国吞并的便是你夏国。”
元荣扬了扬嘴角,丝毫不为所动,“这不需要你操心。”
连曦一声狂傲的冷笑,“堂堂夏国之主竟是如此顽固不化。亓国野心勃勃欲吞并昱、夏二国一统天下,您还想置身事外!况且……”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凌厉的目光直逼元荣那颇有自信的眼,“您可记得夏国的馥雅公主?”
一听‘馥雅公主’四字,他的脸色惨然一变,抚着杯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忙问,“你说馥雅公主?”
“她可是纳兰祈佑最宠爱的蒂皇妃,您要知道,枕边一语,夏国覆灭只是迟早之事。”连曦很满意见到他的变脸,馥雅公主四字却是元荣多年来的心病。
“不可能,朕见过蒂皇妃,她与馥雅根本就是容貌异同的两个人。”
“她是不是馥雅公主,就由楚清王为您解释吧。”连曦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终于端起一直把玩在手心的茶,饮下一口。
祈殒点了点头,“那时的她只不过换了一张脸,为了掩饰其身份。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皇母后报仇,所以七年前便与祈佑谈了笔交易,正是复国。”
元荣的脸色更显惨白,神色渐渐涣散不定,双手紧紧握拳。蒂皇妃,馥雅公主……竟会是同一个人,竟会在纳兰祈佑身边。当年甘泉宫那一幕幕血腥的杀戮仿佛历历在目,原本是想斩草除根,却没想到馥雅这丫头的命这么大,多次逃脱了。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那么多批杀手的阻杀竟不能解决两个人,原来是被纳兰祈佑救了去。
他迫不及待的开口,“即使夏昱二国联手,也未必能铲除亓国。”
“我们为的不是铲除,只是自保。只要我们二国牢牢绑在一起,他亓国对我们也无可奈何。”连曦睇了祈殒一眼,“楚清王自小便在亓国长大,对其地形分布一清二楚,这便更利于我们。”
元荣紧握成拳的手心已经涌现出丝丝冷汗,“容朕考虑考虑。”
“事到如今,您还需考虑?若你我二国不联手,将会如一盘散沙,被亓国一口一口的吞并。相信我,纳兰祈佑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此刻的形势,他的目标是——天下。”连曦一个用力,手中的翡翠玉杯便被他狠狠捏碎,杯中之水与手心之血汇集在一起,滴在剔透的汉白玉桌面之上,格外骇目。
未花太多的时间,便将元荣说的冷汗淋漓,焦躁不暗。当下应允同昱国结盟,一齐对抗亓国,甚至将自己的女儿湘云公主送给连曦做妻。这一幕,仿佛如七年前,馥雅公主与连城的婚姻一般无二,再次重演。如今只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身份,换了一种目的。鹿死谁手,待后观望。
当他们二人与元荣达成协议后便回到客栈,祈殒才推开门却见纳兰敏死气沉沉的躺在彬凉的地面,一动不动,祈殒的呼吸在那一刹那的静止。猛的回神,冲上前将纳兰敏扶起拥入怀中,“敏敏,敏敏……”他一声声的呼唤着她,希望能够叫醒她。
连曦闻声而来,盯着已奄奄一息的纳兰敏,悠然开口,“她已快油尽灯枯。”
祈殒回首,狠狠盯着他,“她的病怎会如此严重,你不是告诉我,她的病情很稳定吗?”
“不这样说,你如何会同意与我前来夏国?”他的声音如斯冷漠,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人能带动他的情绪,那份冷血,犹如暗夜之魂,“你应该清醒了,不要因儿女私情牵拌住自己的步伐,我们是做大事的人。纳兰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她不会怪你的。”
“你闭嘴。”祈殒怒斥一声,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病情竟到了如此绝境,如果他早知道,绝对不会连日来马不停蹄的奔波,让她身心疲累。多年前送她去昱国已使他自责至今。而今,他该如何面对这位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子?
不知何时,纳兰敏已经悠悠转醒,舔了舔干涩的唇,笑道,“他说的对,你是干大事之人,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她一直都知道,祈殒非常想为先帝报仇,不是出于私心,全然是因为对先帝的父子之情。她知道,先滴对任何人或许是无情的,但是对这个袁夫人与他的儿子,是疼爱有佳,甚至将他看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也正因为有了这样情,才有了祈佑弑帝的一幕吧……如果先帝能多分一些爱给他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有当年的惨剧发生。
祈殒盯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竟是如此娇弱,如此单薄。曾经,他怎么没有发现,原来她也是一个需要男人悉心疼爱的女人,她也需要自己的关心。而他,整日沉浸在母后枉死的悲痛之中,又一心想着为父皇报仇,竟忽视了一直默默伴在自己身边的她。
纳兰敏惊诧的望着祈殒的眸中渐渐凝聚出水气,最后聚满而由眼脚划落。她立刻接住,虚弱的声音不可置信问,“是我而流?”
祈殒紧紧握着她的手,已无发再言语,只能点头。
“原来,你是在乎我的。”她原本沉闷难受的心突然得到释放,脸上的笑格外明媚,可脸色却在一分又一分的变白变暗沉,血色早已褪尽。
“傻瓜,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祈殒心疼的抱紧她,泪水时不时的划落在脸颊,可见他对她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有个问题……多少年放在心头却不敢明言而问……”她的目光渐渐涣离迷茫,声音也越来越沉,“纳兰敏与馥雅……谁才是你心第一人?”
祈殒听到这句话,有那片刻的沉默,随即毫不犹豫的答了三个字,“纳兰敏。”是的,这个问题也纠缠了他多年,仍不能解。直到方才看见纳兰敏躺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当他听连曦说起‘油尽灯枯’,他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那样强烈。他才明白,多年来,一心牵挂之人唯纳兰敏一人。之于馥雅公主,永远只是母妃的一个影子,对她的情,从头到尾仅仅是单纯的迷恋,而非爱。
纳兰敏听见他异常坚定的回答,心头被甜蜜灌溉的满满的,强忍许久的泪终是无法克制的滚落。她紧紧的回拥着祈殒,用细若蚊丝的声音说道,“殒,能在有生之年听见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撼。半生之事……诸多烦忧,感谢有你的爱……君可知……我心……”声音渐渐被吞噬,唯见纳兰敏的口一张一合,却再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连曦一步步的退出了房内,千年清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之色,爱情这两个字是他终身都不屑触碰的东西。女人,他有,七大手下皆为他的女人,但是爱情,他从来没有过。因为爱上他的人只有三个理由,相貌、钱财、权势,这样的爱情要来可做什么?
在他将门缓缓闭上那一刻,见到纳兰敏静静的闭上了水眸,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他想,这一刻,她是幸福的。权利与爱情往往不能兼得,有取必有舍,正如馥雅,她与纳兰祈佑之间正是如此。有时候她会问自己,设计将馥雅推给大哥之举到底是对是错?真相大白那一刻,不仅伤了馥雅也伤了大哥。可他一直不敢相信,怀着大哥的孩子,她竟然选择留在纳兰祈佑的身边,她忘记自己腹中怀着与大哥的孩子吗?
昱国
连城在御书房内批阅着手中的奏折,但是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已过半个月,他们还是没回来吗?或许是他错了,根本不该放馥雅回去的……不,他一直都相信,她会回来。临走时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一定会回来,他也一直都相信她。因为她承诺的事,从来都做到了。
恍惚间,又回想起曾经在夏国第一次见到馥雅,那惊鸿一瞥,至今仍难忘……
正直腊月冬至,雪压欺霜,北风呼啸袭衣袂。茫茫雪色,点点阴冷,万里飞霜,朦胧清冷。那时的他是卞国的丞相,此次奉卞国皇帝之命秘密出使夏国,与夏国皇帝谈判,联手对付强大的亓国,该以什么条件与之谈判呢?脚轻轻踏过满地积雪,落痕满地,一直随行的小厮口中满是抱怨。
“这就是夏国的待客之道?将我们丢在此处,也不派几个奴才前来伺候着。”小厮愤愤不平的嘟喃着。
连城只是轻笑,笑容中却多了种含而不露的威严,“若派奴才来伺候,不就等于昭告天下,我们卞国的阴谋?”低声提醒道,目光在宫内四处流转,小厮一听他此话也恍然大悟,便安静的随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突闻环佩之铿锵,馥郁之芬芳,他觅声而去,单转两个回廊,如曲径通幽,乍时白茫茫一片梅林闯入眼帘,“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足以形容此刻之盛景,他不自觉走出回廊,呼吸顿然窒了一窒。
玉貌冰清,芳容窈窕。姿态葱秀,因风飞舞,俨然彩蝶展翅。侧耳倾听,林内那位绯衣女子口中轻唱之曲,是《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