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你是故意引我出去,想要杀我是吗?”苏落雪的声声质问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响亮。
“我为什么要杀你。”荀洛的话还未落音,苏落雪立刻接道:“你怕继续留下我的命会坏了你的事,更想借我引出荀夜,想要杀他,是不是!”
荀洛的目光由最初的淡然渐渐转变为冰冷:“是荀夜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上元节,你不和家人过,却把我引出府,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与你走散,我走到北郊又那么巧被三名黑衣人劫杀。杀我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会坏了事,必须斩草除根。”苏落雪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发间还不断有雨水滚落,她所站的地方已经湿了一大片。
“就凭这些,你就认定是我派人杀你?”荀洛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地问着。
苏落雪仿佛听不见荀洛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似乎有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飘荡而过,最终她终是不再说话,转身冲出回廊。
荀洛站在原地,看着苏落雪奔入雨中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随即亦追了上去,狠狠地扯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去。
“苏落雪,原来你对我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信任吗?”
“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为了权力而去杀你的人吗?”
“既然再见,何必相问。最终我们还是要相问吗?”
一连三句,问的真真切切,苏落雪隔着雨帘,看着荀洛的面容,始终紧紧握着珠钗地手隐隐颤抖着,她似在用尽全力握紧那支珠钗,生怕它会从手中掉落。
苏落雪笑着摇头,泪水合着雨水滚落脸颊,此刻浑身的冷,皆比不过心冷。
“到如今,你还要我如何去信你。”她的话,顿了顿,随即才苍凉地唤了声:“风影。”
荀洛一僵,紧撰着她胳膊的手,一分一分地松开。
“其实你早就用珠钗上的彼岸花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当你将这珠钗送给我的那一瞬间,我只认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东西,我将会好好珍藏,殊不知你仅仅是想用这珠钗来表明你的身份而已。是我傻,我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站在雨中,任那狂风暴雨侵袭,一动不动,只字不答。
“从第一次在侯府中见你,我就觉得你熟悉,但是你生的那样美,美的令人炫目,让我忽视了那份熟悉。第二次在书房中再见你,我依稀觉得你熟悉,但你有人尽皆知的南昭侯二子的身份,使我没有深究下去。后来,你莫名其妙地就要放我走,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是真的将我当做朋友,放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感激你,所以后来嫁到侯府,我第一个探视的人便是你,我以为我们会是知己,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不相问。但,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谋。”
越往后说,苏落雪便愈发激动,捏着珠钗的指尖隐隐生疼。
“我逃婚,路径潼城,被几个叫花子拦路讨钱,他们却使计让我进入侯爷府偷盗,甚至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给我侯府的地形图。这是你特意为我安排的,对吗?”
“进入侯府,很自然入你的套,成了你身边的婢女,你却在荀夜搜捕奸细的那一刻决定放我离府,让荀夜的目光转至我的身上。你为的就是黄泉路那一刻做准备,对吗?”
“你早就得知荀夜想将苏后在潼城埋伏的线人一网打尽,所以一路跟踪我,布局好一切,然后在黄泉路上以风影的身份出现,以你的命来救我。你想用你的死唤起我对荀夜的仇恨,对吗?”
“我嫁入侯府,你假装不识我的身份,带我去莞城,为的就是接近荀夜,想让我牵制住荀夜。用我对荀夜的恨,达到你的目的,对吗?”
一条一条清晰而明了的真相从口中逸出,同时也在深深地伤着她自己,逼着她看清所有的一切。
“想来真是可笑,七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你告诉我,你会功夫,会易容,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怎就那么傻,没有细想,武功那么厉害的你,怎会在街头被几个孩子欺负的那样惨。”她自嘲一声,猛然提高音量:“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七年来,你从来没有一刻得停止对我的算计!”
说罢,周围陷入一片静谧,荀洛深深地看着她,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的反驳与解释。
苏落雪说罢,也是静静地看着他,也许…也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但,当天地万物唯剩下雨声,荀洛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带着沉痛,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有太多隐忍与悲伤。
苏落雪心头那抹恨,终是未忍住,将手中珠钗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响起。
她探出袖口狠狠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我终是看错了你。”
转身,奔了出去。
珠钗碎成了两半,安静地躺在雨水中。
荀洛这一次,并没有追出去,只是弯腰,自雨水中捡起那碎成两半的珠钗,上面娇艳地彼岸花在雨水地拍打下,含苞待放。

苏落雪一路奔出了洛阁,却遇见了那个撑着纸伞,站在雨中的荀夜。
荀夜的衣角早已湿透,可见他在此处,已经等了她有一段时间。
他走向停步的她,将纸伞撑在她头上,为她挡去倾盆大雨。
她站在他面前,全身已冻的打颤,却始终咬着牙,看着荀夜,眼中不仅有疏离,还有明显的戒备。
“荀夜,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挖出了真相,从头到尾因风影而对你的恨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而我,被人利用了七年却还傻傻地相信着他。”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穿透雨声传来。
她用力打开荀夜手中那把为她挡雨的纸伞,纸伞顺势而掉落在地,滚了几个圈才停住。
“真相?还是借用我来对付荀洛呢?我苏落雪在你的棋局中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呢?”她的情绪徒然激动而起。
自从家破人亡后,她一直在忍着,愤怒,激动,伤痛。
今夜,她的情绪彻底爆发而出,连同多日的郁结瞬间释放而出。
她不想再忍,纵然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罪臣之女,她也有资格愤怒。
荀夜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平静却认真地说道:“我的棋局中,从来没有你。”
苏落雪早已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是雨,只是被他禁锢在怀中,听着这句话,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得到了一个可以温暖全身的火炉。
可她抗拒着,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知道吗?你毁了我七年的梦,不论风影抑或是荀洛,都是我心中从来不曾怀疑过的人,即便是心中有疑,我也不曾相问,因为我相信…可如今,就连他们都成了谎言,我还能信什么…”
“你已经不是苏家三小姐了,你该学会长大,学会面对,而不是一味的自欺欺人!”
搂着她,能感觉到她全身的颤抖,亦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有多么痛苦。
如今的苏落雪与当年在莞城的那个苏三判若两人。
苏三,豪放,爽朗,脸上时常挂着笑,即便是下一刻就要面对死亡,她仍旧用微笑与坚强去面对一切。
而今的她,痛苦,悲伤,再也看不见她那天真开朗的笑,只有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与疏离,不再相信任何人。
渐渐地,她在他的怀中不再挣扎,只是失声恸哭。
如果长大必须付出如此惨痛的带价,她宁愿,她还是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三小姐,偷溜出府找找乐子,易容耍耍下人。
可那年少的一个梦,却被荀家人所打碎。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华雪撑着纸伞,亦站在雨中,隔着千万重雨帘深深地凝视着黑夜中那两个在雨中相拥的人,握着伞柄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气力,指尖泛着白。
华修与华雪并肩站着,一双深沉的目光,凝着雨中的两个人,未曾想到,管家引路带他们去见荀夜,却在此瞧见了这样一番情景。
“哥哥,荀夜是真的爱上她了吧?”华雪问着,却更像在问着自己:“我与他认识了五年,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的荀夜。”
“雪儿,荀夜他将会是一个帝王,他的身边也将会有许多女人。”
“他对我永远都是淡淡地,似亲密却又疏离,我与他之间永远都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也许他对我只有敬,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即便苏落雪是他厌恶的苏家人,他仍旧为她担心,为她焦急。他对苏落雪,那才是真正的爱…”
“勿须想太多,将来,与他并肩站在帝位的人只会是你。”
“没有爱,我空有虚名又有何用!”华雪的情绪忽而激动,眼眶泛红,溢着满满地泪水。
“即便有爱,你以为在后宫佳丽三千中,能够万宠一身,直到百年之后吗?”华修的声音平静如水:“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不要爱上荀夜,他只会让你受伤,可你还是爱上了。”
华雪悠悠转身,不再看雨中相拥的两人,也就在那一刹那,泪水终是没克制住,滚落。
滚烫的泪珠沿着脸一路滑落,灼的有些疼痛。
“若有朝一日,哥哥你也能爱上一个人的话,就会明白…爱或者不爱,爱就在那里,由不得己。”
华雪离去的那一抹白衣倩影隐入黑暗,唯有那丝丝穿透魂魄地空灵之声,在这个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凉。

仿佛睡了很久,喉头间的灼痛,唇齿间的干涩让在沉睡中始终不愿醒来的苏落雪睁开了双眼,迷蒙地双眼盯着头顶的青纱帐,一层一层压下来似要扑向她,令她觉得一阵晕眩。
“夫人醒了。”换了一盆热水进来的紫羽一瞧见醒来的苏落雪便放下盆,开心地奔了过来。
苏落雪目光一转,看着坐在床榻边的紫羽,一时间竟忆不起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躺在床上。
看出了她眼中的迷茫,紫羽提醒道:“夫人您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三天四夜。”说到此处,便探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额头试温:“退烧了,不枉这三天相爷不眠不休地照料你。”
“荀夜?”苏落雪喃喃吐出两个字,因嗓子干涩,声音出来难听异常。
紫羽立刻为她倒下一杯茶,然后扶着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喂她入口。
“那天夜里,相爷浑身湿透地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奴才们都吓坏了。这么冷的天,雨势倾盆,夫人前几日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相爷也不顾自身,立即传召了几名大夫共同会诊,都说夫人内伤未愈,若是高烧不退,很可能伤到心肺,性命堪忧。”
苏落雪一边听着紫羽讲述,一边喝着水,沁凉地茶水涌入干涩的喉间,为她缓和了不适,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浮出。
“相爷担心夫人,连续几日都未合眼,守在您身边照顾着。就在几个时辰前,二少来探视夫人,却被相爷挡了回去,在屋外,他们似乎有争吵声…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细听,后来二少离开了,相爷亦离开了。”
苏落雪听罢,只是浅浅一笑,淡淡地说:“是吗。”
“紫羽跟随相爷十二年,第一次见相爷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紫羽将已空的杯子收回,再倒下一杯。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即使我欠了他多条性命,荀夜于我,只会是仇人。”
紫羽轻轻一笑,笑声中带着叹息,却未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喂她茶水。
喂过茶水之后,紫羽便匆匆出门禀告荀夜,并吩咐厨子熬药备膳。
而苏落雪却是倚靠在床,敛目沉思着。
耳畔依稀回响着紫羽方才的一番话,说不在意是假的,荀夜做的一切,字字句句都刻在她的心上。
可她只能装作不在意,正如她所说,荀夜于她,只会是仇人。


第十八章
这几日来,苏落雪在屋内养病,中途荀夜与荀洛再未来过,倒是阮云玉与荀语来探视过,那一日荀语说了许多年幼时在潼城发生的趣事,轶闻,这才让苏落雪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接下来的几日,荀语都过来陪她聊天,她的病也好的极快。
“虽然我不知你与二哥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我想告诉你,二哥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片刻的沉寂,荀语突然将话题转至荀洛身上。
原本脸上挂着笑意的苏落雪在听见她的话后,瞬间收了脸上的笑,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不会吗?荀语,这么多年来,你真正了解过荀洛吗?”
“自幼,我便与二哥的关系很好,反而与大哥极为疏离,这么多年由于爹不关注二哥,他也就常年不在府上,缺席很多重要宴席。府中人一直都觉得二哥极为神秘,曾经我也觉得他很神秘,但是随着渐渐地接触,我发觉二哥的内心真的很孤寂,很多次我想找他聊聊心里话,但是我从来不曾深入到他的内心了解到他的过往。”荀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浅浅一笑,对苏落雪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秘密,二哥也不例外,直觉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可我不想问,因为他不愿意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深藏的秘密,苦衷亦有。”
“有苦衷,就能不惜一切手段去伤害另一个人吗?”
荀语看着她微微波动的情绪,似乎猜到了几分,只道:“你有听他解释过吗?”
“我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他却默认了。”
她多希望,在质问他的那一刻,他能够解释,只要他解释,她都会信。
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
荀语顿了一下:“也许真的有苦衷吧,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在屋外禀报着。
相对而坐的两人闻声便从椅子上起身,苏落雪拉开门,便见正缓步朝这边走来的荀夜。
黑袍上绣的金线在和煦的暖阳照耀下,晃得花人眼眸。
“连日来的降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大哥竟没陪华雪踏青,反倒是来了兰亭轩。”荀语迈槛而出,一阵风拂过她那鹅黄的衣裙,在阳光地普照下,显得她风姿绰约。
“三妹也在这儿。”荀夜撇了眼荀语,说的面无表情。
“听说大嫂病的严重,故来探视。”荀语探手勾了勾垂在胸前的发丝,笑的美艳。
荀夜没有理会荀语,只是将目光转向依旧站在门槛之内的苏落雪,淡淡地说:“走吧。”
“走?”苏落雪疑惑。
“逃过这场生死浩劫,难道不该去拜拜菩萨?”荀夜说着便径自朝外走去。
苏落雪站在原地犹疑了片刻,这才迈步出门,对荀语道:“我们明日再聊。”
“去吧。”荀语含笑凝着她尾随荀夜的身影,目光黯了黯。

晴空碧海水清浅,夕阳斜照红如烧。
香山枯木萧瑟,彩石铺路,长阶蜿蜒盘如龙。
苏落雪跟随荀夜那缓慢的脚步一层一层地踩在香山的石阶上,冬末虽寒,却也爬出了丝丝汗珠。
路上踏青人数众多,荀夜与苏落雪片刻便被湮没在人群中,四周氛围好不热闹,可苏落雪却不再如以往一出府便雀跃欢快,反倒是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荀夜也不说话,只是领着苏落雪一步一步地朝香山上走去,二人之间的沉默瞬间成了压抑。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爬上了香山的最高处,进入寺庙中。
庙内供奉着弥勒佛,肥胖的身躯配合着脸上慈爱的笑,令人心绪平稳,苏落雪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掌,闭目静思。
荀夜没有拜佛,只是立于苏落雪身边,一双冰冷的目光盯着弥勒佛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一炷香地时间,苏落雪只是闭目,在心中为所有因苏家而遭罪的人祷告着。
祷告完后,她求了一支签,是二十六签。
拿着签,走到一侧找到解签的僧者,在其对面就坐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侧首仰望着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荀夜,一袭黑衣负手而立,目光淡然,俨然是一个守护者。
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年前,她也曾在此间古庙,远远看着大姐与元翊在此处解签。
“怎么了?”荀夜对上苏落雪那双痴痴凝望的眸子,疑惑。
她回神,尴尬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二十六签,乃佛签。”僧者捋了捋花白的胡腮,叹了声:“夫人与佛有缘呐。”
“与佛有缘?”苏落雪诧异地追问着。
“皇室显贵,宫壁高楼,皆非夫人之幸,若想渡劫,唯有归一我佛。”
僧者的话未落音,只闻桌案一声巨响,荀夜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桌案之上,他满脸阴鸷地说:“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语罢,便拽着苏落雪地胳膊,朝外走去。
一路疾步离开古庙,苏落雪必须小跑才能跟上荀夜的步子,尾随在他身后,她再次看着他那一袭黑衣晃神,他的背影与元翊真的很像。
脑海中忽然忆起三年前的七夕,荀夜告诉她二两牛肉这个暗号,在洛城湖畔东寻一个身材与之相仿的人,难道正是元翊!
那夜,元翊与大姐正好就在洛城湖畔东放河灯!
想到这儿,她的全身一僵,原来荀夜与元翊早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开始对苏家展开算计了,那么华修等的人又会是谁呢?
苏落雪猛然挣开荀夜扯着自己胳膊的手,不再前行,瞪着荀夜:“你做甚么,大师还在为我解签。”
“一路上看你挺沉寂,才片刻就暴露本性了。”荀夜亦不再前行,只是转身看着她脸上的愤怒:“苏三果真还是苏三。”
苏落雪不理会他,只道:“其实相爷不用多费心思在我身上,苏落雪如今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能得以保命,全仰仗相爷您的庇佑,还有这相爷夫人的名分,我能得以保全性命已属万幸,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安静待在相府,度此余生。”
荀夜不语,静待下文。
“谢谢你救了我的姐姐,救了我,可是你们荀家仍旧是灭我苏家的仇人,我与你,只会是仇人。相爷与其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不如善待华雪姑娘,她对你用情至深,你该珍惜。”
听到这儿,荀夜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浅地弧度,在夕阳地照耀下,映射了一袭金色,耀的人眼花缭乱。
“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荀洛,你又是否会将他当作仇人来看?”
提到荀洛,苏落雪的目光黯然一敛:“他,与你不一样。”
“他与我一样,姓荀。”他提醒着。
她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不想再提他。”
他收起嘴角的一抹淡笑,负手转身,踩着枯草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直到山崖边缘才停住步伐,眯着眼遥望天际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正徐徐落下。
“你离开莞城留给我一封信,你说那一刻,我们之间没有身份的阻碍,只有兄弟的情谊。而今我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唯一欣赏的女子唯有你。你的气魄与胆识与我所见的女子截然不同,我想将你留在身边,陪我一起开创这天朝帝业。”荀夜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这一刻,他在苏落雪面前没有任何隐藏,将所有的野心暴露而出。
苏落雪站在他身后,凝着他的背影,此刻站在山崖边迎着风的他就像一个俯瞰天下的王者,那份气魄配合着那一轮夕阳的照耀,更显华溢四射。
“当我被阿达目擒进军帐时,我亦是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然,我对阿达目也没有太大把握。汝心之内,容我永住,说的都是真心话。”
荀夜的一字一句印刻在她的心中,仿佛为她解了一个结,一个掩埋在莞城不想去挖掘的一个结。
“这,只不过是你在生死边缘的一种寄托之情。”她平静地接下他的话。
“你错了,正因为是在生死边缘的感情才是最真挚,最干净的感情。所以,我这一盘天下棋局中,从未将你算计进去。”他的声音停滞片刻,心中仿佛想通了何事,得到了瞬间的解脱,继续道:“即便后来知道,你是苏落雪。”
听到此处,她的手一紧,低声问:“那你对华雪呢?”
他转身,背着夕阳的光芒,深深地对上她的眼眸,认真地说:“我敬她,却不能放言说我对她没有利用,我要完成这江山帝业,要倚靠华家的财力。”
怔怔地盯着他的眸子许久,却看不透他,只觉眸子中有一股子真诚。
她悄悄地收回视线,笑了笑:“所以,华雪才是你最好的选择,而苏落雪于你,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他只是执起她的手,沉声道:“落雪,留在我身边。”
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她没有收回手,反而觉得依恋,想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可是,她不能。
更不该有这样的念想。
“我会留在你身边,因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掌心顿时没了他手心的温度,只觉有些失落,可她却是笑意荡漾:“你的江山帝业,我无能为力,但华家却有这份能力,相爷的心思,还是多花费在华雪身上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山崖,再次走入人潮鼎沸的古庙中,再次坐在那位僧者对面,听他将那支二十六签继续解完。
而荀夜却还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苏落雪朝古庙中走去的身影,目光幽暗而深沉。

回到府上,苏落雪便吩咐下人在兰亭轩内清理出一间空屋,吩咐管家送来一个弥勒佛,将其供奉在那间空屋,随即亲自督促下人们将屋子布置成佛堂,一干下人脸上虽是疑惑,却也是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
当下人正在忙碌之时,紫羽满脸严肃地走至正在屋外督促下人的苏落雪身边,低声道:“老夫人来了。”
这句话,让苏落雪诧异地侧首凝望紫羽,还没来得及询问,只闻一声威严地声音传来:“什么事,闹这么大动静。”
苏落雪回首,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在几名随从地尾随下缓步而来,眉宇间充斥着高贵地气势,精锐地目光内蕴含无数地凌光,气势足以震慑众人。原来这就是南昭侯的正室周丽婉,就连苏落雪见到她,心中都不免漏跳了几拍。
“回老夫人话,夫人是要整理出一间佛堂,供奉弥勒佛。”紫羽恭敬地答道。
在苏落雪面前站定,周丽婉将她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笑的傲然:“倒是有善心。”说罢,亦将冰寒地目光扫了眼一侧的紫羽,示意她退下。
紫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至佛堂内遣了正在打扫的下人一同离去。
昏暗地天色蒙蒙带着些许阴沉,空气中凝着几抹尘土气息,苏落雪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而她,亦觉得此时此刻很是压抑,直觉这个周丽婉对她怀有敌意。
“你嫁入荀家也有两个年头了,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儿媳,生的倒是一副干净秀气的模样,让人见了打心眼里喜欢。”周丽婉说这句话时不冷不热,丝毫听不出口气中所谓的“喜欢”。
“当你苏家权倾天下之时,没见荀夜对你多上心,倒是你苏家满门抄斩后,荀夜竟然在朝堂保你苏家二人,倒是让我这个为娘的疑惑。你苏落雪比起华雪,容貌姿色皆不如她,就连家世身份亦不如她,却还妄想与华雪争正室之位,真是笑话。”说到此刻,周丽婉的话锋早已经尖锐刻薄,咄咄逼人:“不论你曾经的家世多么显赫,如今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罪人,不要妄想如苏蔷薇那个贱人般毁了我荀家几代清誉,荀夜谋划了这些年头,更不能毁在了你的手中!”
“老夫人。”一直沉默的苏落雪终是开口,那一声傲然地声音回荡在四周,止了周丽婉的话。
“苏落雪本就是带罪之身,相爷仗义出手相救,我是心存感激,可并不代表我苏家子女就是低贱的。你说我会毁了荀夜这些年的谋划,我自认自己的本事来没有大到那种程度,能够影响整盘棋局。”苏落雪迎视周丽婉那锋利的目光,丝毫不示弱:“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宁,故整理出这间佛堂,诵经以慰苏家满门在天之灵。”
周丽婉盯着苏落雪瞅了半晌,才冷笑着道:“倒是个孝女,不过光诵经念佛难显诚意,明日我命人送些经书过来,你就在这佛堂内将那些经书全部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