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被人在外面敲击了几声,开合间,一个同样身形彪悍的中年男子冲进了屋里,瞧见床前满地的碎碗,不禁浓眉皱起。
“哥,你这又是何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说你跟只药碗拧啥劲儿?这不气到自个了嘛!”进屋的男子绕过地上的碎片,来到床前站定。
“哼,老子每回端起这破碗,嗅到这跌打损伤药的怪味儿,就气血逆流!”摔碗的男子愤恨道:“要不是他们老梁家,老子这会子在外面逍遥快活的很,哪里来又是下牢子,又是过堂,又是挨板子的。他娘的,那一顿板子下去,老子这腰怕是玩完了!”
站在床边的男子闻言,脸上涌动着阴戾之气,心道,谁让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帮方氏那娼妇强出头?还以为面对的不过是些村子里来的,没见识的乡下人,谁想这乡下人家,竟然有孙子在县衙做事。
不止如此,这乡下人家,还有一支三房在从商,这趟大哥偷鸡不成蚀把米,下牢子吃了苦头,那三房也出力不少。
“十八,你这几日往外跑,神秘叨叨的,到底咋样报复那老梁家?你想出主意没?你哥我这仇,得赶紧报,不能拖!”毛十七侧身躺在那,痛的龇牙咧嘴道。
站在床边的毛十八打住自己的心思,安抚道:“哥,弟弟晓得你这趟受了委屈,不过,你晓得,民不跟官斗,老梁家那长孙梁礼辉,咱暂时动不了。老梁头他们那些庄户人,动起来也没啥意思,弟弟我瞄准了他们老梁家三房,嘿嘿,据我打听来的可靠消息,那三房如今可是殷实的商户呢!”
毛十七的意思是要把老梁家从上到下给报复个遍,但既然足智多谋的弟弟毛十八这般说,那定然是有他的顾虑。
“老梁家三房?”毛十七眯起眼,脑海中突然就闪过当日那个清秀的小姑娘,就是那个小姑娘一声令下,带来的那几个叫住阿财阿旺的高手,一下子就把毛十七带去的那一帮子兄弟给制服了!
“虽不能让老子痛快,但好歹先解解恨,算是讨些利息回来!等老子这伤势大好了,老子要跟他们老梁家上上下下,好好算算这笔账!”毛十七咬牙切齿道,又招了毛十八到跟前:“快快快吗,跟哥说说,你打算咋让那三房人放血?”
毛十八阴鸷一笑,俯身贴到毛十七的耳朵边,低声说了起来,两手还连比带划。
毛十七听完,双眼大放光芒,兴奋的直呼:“一箭双雕,够狠,够狠!”
因为太过激动,又牵动了后面的伤口,痛的他脸色顿时煞白,络腮脸上滚下大颗的冷汗…
…
锦曦今日没有同梁愈忠他们一道去镇上,而是主动留了下来,因为今日,她还有一件一直记挂着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而且那件事,在锦曦看来,其慎重程度,不亚于梁愈梅的事。
不是因为锦曦对老梁家和梁愈梅的遭遇没有恻隐之心,而是,梁愈梅纯粹是没事找事,自我作践,不需要别人恻隐。
早饭后,蔡金山照例带着长工们出去田间地头的忙活去了,董妈和孙氏去了侧院里,照看那些大鸡瘟后残留下来的五六十只鸡。
这边,锦柔,文芸和文安他们几个,在前屋后院骑竹马耍,孙老太和桃枝抱着老三老四,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们耍。老三老四如今已七个多月了,比起以前吃了睡,睡醒了再吃,啥都不懂的乳娃娃,如今可是知了不少事了。
锦曦出门的时候,正巧瞧见锦柔她们几个在地上玩抓石子的游戏,一旁的松软草地上,放着一面大箩筛,里面垫着松软的坐垫,老三和老四就放在里面,孙老太和桃枝就在边上看着。
老四稳稳坐着,黑宝石般的眼睛,新奇的看着那边的姐姐们抓石子。老三调皮些,在箩筛里面爬来爬去,日头暖洋洋的照下来,两个小家伙的脸蛋上,泛出粉粉的红光,煞是可爱。
锦曦路过这边的时候,忍不住上前去,拍了拍老三高高翘起的小屁股,又俯下身在老四的脸蛋上啄了一口。
老三才不管屁股挨了拍,依旧把目标锁定前方的一把拨浪鼓,老四对锦曦的这一啄,倒是有了反应,偏过脑袋,溜溜的看着锦曦,裂开嘴朝锦曦嘿嘿一笑,下面的粉红牙龈处,隐隐可见一颗小米粒般的乳牙冒了尖儿。
“曦儿,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往哪去?”孙老太问道。
“我去一趟张屠户家。”锦曦逗弄着老四,舍不得走,回道。
孙老太诧异,昨夜梁愈梅和张大强一同找到这事,孙氏家来跟孙老太提了两句。
“去张家有啥事啊?昨儿下昼,不是才去过嘛?我看这节骨眼上,还是别过去了。”孙老太提议道。
锦曦放下老四,转身抿嘴一笑,道:“嘎婆,我找张屠户,是有关于猪肉的事儿,耽误不得的。”
孙老太见锦曦如此说,也不好再拦,随了锦曦出门去了。
张屠户家在村子的最西头,锦曦以前去过两回。他家的屋子,在金鸡山村,也算得上不错的。造型是金鸡山村这一带盛行的风格。
青瓦白墙,高低起伏的马头墙,长长的堂屋,如老梁家这般,堂屋中间有一口天井。后面也带着院子,不过张家后面的院子里,都是用来圈养家禽家畜的。
锦曦上回过来张屠户家,是正月拜年,那会子张家后院的猪圈里基本是空着的。昨日听张家的说张屠户从县城拉回几头云州过来的瘦肉猪,锦曦特意过来看看。
张大强家,跟他伯父张屠户家的屋子是紧挨着的,中间隔着一条夹巷。锦曦去张屠户家,要从张大强家门前经过,不过,张大强家的屋子可就不及张屠户家,他们家就简简单单的五间土基房,前面用土砖垒砌半人高的院墙,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
院子门半开着,院子里一只瘦狗在追逐着一只猫,两个家伙抱在一块厮打,对面的那一排土基屋里,传出妇人喝骂猫狗的骂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算哪根葱?
那正厮打成一团的猫狗各自夹着尾巴,一个逃出了院门,一个纵上了墙头,锦曦刚巧从院子门口而过,那狗差点撞到她腿上,惊得她‘哎呀!’惊呼了一声。
其中一间土基屋的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青老布衣褂,蜡黄宽脸,吊三角眼,浑身上下带着一层病气的中年妇人,拄着根拐杖从屋里出来。
锦曦看到那中年妇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便晓得这是张大强的娘孔氏。
以前听张家的说过,张大强的爹前几年走了,留下孔氏和张大强母子过活,孔氏身子素来不好,腿骨有毛病,菜园子都没法子打理,成日里就坐在家里看门。不过四十出头的人,日日在家里熬得性情暴躁,手里拿着根拐杖,打猫打狗的没个消停。
张屠户对别人抠门,可对自己弟弟留下的这娘俩,却是少不得接济。张家的娘家哥哥,春妮儿的爹,答应把闺女嫁给张大强,一面是看着张大强小伙子长得结实精干,还有很重要的一面,是因为张屠户的帮衬,这才有了张大强和春妮儿的这场亲事。
锦曦弯身去拍腿上被先前那只狗蹭下的狗毛,对面院子里,张大强的娘孔氏,在门口将拐杖用力在地上噔了几下,谩骂出声:“黑心烂肺的老王八羔子,仗着人多,欺负我家一个,额头上打出鸡蛋大的包…”
锦曦惊诧抬眼,孔氏站在院子里,目光望向墙角上那只趴在那晒日头的黑猫。黑猫在悠闲的舔舐着自己的毛发,孔氏正拿那双吊三角眼瞪猫。
锦曦心下诧异,正要抬脚走,那边孔氏的骂声又响起。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样的强势。一大家子,从老到小,都不得好死,野猫叼的,野狗啃的,咋不啃下一条腿来咧?”
锦曦猛地扭头,正好撞见孔氏一脸仇恨的盯着这边,骂的咬牙切齿。孔氏刷地扭过脸去,仰头望着头顶的那棵梧桐树,话题一转。好像又在骂树上搭窝的鸟。
锦曦站在那,眼底浮上一丝压抑的怒气,这个孔氏。摆明着是为了昨夜,老梁头敲了张大强一扁担的事,心里恼恨,却又无从去老梁家发泄。刚好锦曦从门前路过,孔氏就指桑骂槐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被欺负了,就去欺负回来,逮住个不知情的过路晚辈,在这指桑骂槐,起不了啥用的!”锦曦朝还在絮絮叨叨骂着的孔氏清声道,她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足够传进院子里,让孔氏听见就够了。
孔氏果真打住骂话,扭过脸来恶狠狠剜着锦曦:“回去告儿你爷。我家强子没爹,可还有娘!他杀了防火,有官府管着,偷鸡摸狗,有我来训。还轮不到他那一扁担!这事,我跟他。跟你们老梁家没完!”
“我啥都不知情,很抱歉这话我不能代你转达,你自个去跟我爷那说吧。”锦曦道,摇摇头朝前走去,才走开两步,前面张屠户家的正门里,张屠户的老婆,许是听到了孔氏和锦曦的说话声音,正急匆匆朝这锦曦这边迎过来。
“曦丫头,你咋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张家的过来拉住锦曦,迈步往前走。
后面,张强家的院子里,孔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出院子门,朝锦曦这边扬声叫骂:“丫头片子,回去跟你爷奶说,我孔氏男人早死,可也不是个任捏的软柿子…”
张家的脸色一沉,扭头瞪了眼后面拄着拐杖,正骂的唾沫横飞的孔氏,低喝道:“弟妹,老梁家是老梁家,曦丫头是曦丫头,你有啥不痛快也别冲着她瞎嚷嚷啊!”
孔氏不理睬张家的,只指着锦曦的背,厉声道:“我家强子招惹谁了,好好的出去,挨了一顿打家来,别当我家孤儿寡母好欺负,我等会就去给我娘家弟兄捎信,让人过来抖了你家老梁头的骨…”
张家的猛地刹步,扭头狠狠瞪着后面不依不饶的孔氏,叉腰道:“强子娘,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合着好像我们大家伙多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似的?”
“喂不饱的白眼狼,你倒忘了我家孩子爹,是咋样扶持你家强子的?你家揭不开锅,哪一回不是来我家借米?有借无还!要是没有我,没有我家男人作保,你家强子能娶上媳妇?”
孔氏一愣,打住骂,狼狈的看着张家的,倒吊的三角眼里,露出赔笑讨好的样子,道:“大嫂,你别跟我这置气呀,我这不是心疼强子嘛,做娘的心就是这样的,强子是你侄儿,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合着你不心疼?”
张家的听着孔氏口中,一声一个心疼强子,张家的就想起侄女儿春妮儿那双哭肿的眼,心揪起来的同时,更对张大强气怒。
“我心疼个啥?我呸,你还有脸在这哭骂,我家好好的春妮儿嫁到你家,你们母子是怎么对她的?你家强子又是怎么对她的?天杀的,打死也是该!”张家的发起怒来,那也是剑拔弩张,孔氏当时就被吓到了,瘸着腿往前拖了两步,扶着半人高的土巴院墙,跟张家的使劲赔着笑。
张家的兀自气的饱满的胸口直起伏,昨夜的事儿,又浮上心头。
昨夜,她;拉着春妮儿从老梁家出来后,去村里的王货郎家揪住喝酒喝到一半的张屠户,然后又喊上张屠户家的两个儿子,父子三人打着火把,也连夜去了后面的山里找张大强。
据张屠户回来说,他们三人走到柳树林子附近,正为难不晓得往哪个方向去寻,正好就撞上了正从柳树林子里出来的一拨人,自然是老梁头他们。
张屠户在老梁家的人里面,看到了耷拉着脑袋,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侄子张大强,又看见同样湿漉着身子,披头散发的梁愈梅。
老梁头的脸当时铁青的,张屠户都不敢过去打招呼,幸好梁愈忠见他拽到一旁,在他耳朵边交代了两句,张屠户当即就石化了。
等到回过神来时,老梁家人带着梁愈梅已经走远了,张大强被两个堂兄弟扶着,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月光下,张大强的额头上冒起了一个鸡蛋大的红包。
张屠户阴沉着脸带着张大强家来后,张家的正陪着春妮儿等在院子里,孔氏在里屋坐着等。
鉴于春妮儿如今月份大了,张屠户和大儿子本来准备稍稍隐瞒一下,没想到张屠户的小儿子却是个暴躁脾气的毛头小子,见堂哥强子挨了打,一进门就咋呼着把柳树林子里的事给嚷嚷了出来…
“大嫂,我没那意思,你别多想…春妮儿是好闺女,我拿她当亲生的待,这不,老梁头把我家强子打成那样,我做娘的心里疼的慌,拖着个瘸腿又挪不了几步路,好不容易逮住个梁家人,骂几句泄泄愤呗!”孔氏一面不敢真把大嫂给得罪透了,另一面也是亏心,在春妮儿这,张大强确实是做错了,又扬声为自己辩解。
锦曦正竖起耳朵在那听张家的训斥孔氏,没成想风向一转,孔氏拿她做挡箭牌了。
锦曦不怒反笑了,对孔氏冷声道:“孔氏,我可没有招你惹你,你凭什么拿我做泄愤的工具?你算哪根葱?我见你这般惨状,还瘸着腿,才不与你这疯言疯语的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惹恼了,别说脑袋,我叫你家强子满身是包,你信不?”
如果张家的一番训斥,让孔氏吓住了,那锦曦此番的几句威胁的话,却震慑住了孔氏。
孔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梁家这个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孙女,身形纤弱,模样清秀,目光亮晶晶的,但是,在说威胁话的时候,眼中俨然一股寒气,绝对不是孩子气的大话空言!
张家的看了眼锦曦,又看了眼被震住的孔氏,心里一跳,她回回见到这小姑娘,都是神情温和,对人也有礼貌,夸她几句她便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不过,张家的却不敢轻视这小姑娘,待她很是热气,就因为张屠户每回提到这小姑娘,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对她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夸上一夸!
如今,张家的亲耳听见,又亲眼瞧见锦曦对孔氏出此言,方才惊觉,这会打理生意的小姑娘,在外面跑,果真跟这些村子里的同岁小姑娘不一样啊!
张家的一面用恶狠狠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剜着孔氏。一面赶紧扶住锦曦的手臂,赔着笑道:“曦儿姑娘,你甭跟她一个啥见识都没的妇人计较,她那是常年病着脑子不管事,疯言疯语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多担待,啊!”
张家的一边说着,一边把锦曦往自家那正门口拉去,锦曦看了眼张家的,又回头瞟了眼后面呆愣愣的孔氏,冷嗤一声,清声道:“老梁家如今早分作了四房,冤有头债有主,别乱咬人!”
“那是那是,她就是疯狗乱咬人,来来来,进屋去,大娘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讨个意见呢,莫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划算!”张家的连声附和着,拉了锦曦进了门。
这边,孔氏回过神来,虽然还是对锦曦先前的话和神态心有余悸,但脸上还是很不甘的朝这边撇撇嘴,又啐了一口,嘴里低声咒骂着也转身挪回了自家院子。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好,咱娘瞎了
老梁家。
昨夜梁愈梅一反常态,梁礼胜护送锦曦和孙氏家去,折回后,谭氏让梁礼胜将梁愈梅驮回了后院,梁愈梅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就呼喊着让人送热水进屋,说要洗漱。
那边饭堂里,老梁头把梁愈忠他们招了过去,正跟那商议事情。
这边,谭氏赶紧让杨氏去端来热水,守在屋子里,瞧着梁愈梅撅着腿,还从柜子里面取出前些时日,收集的那些晾晒干的花瓣,洒在盆里。
谭氏暗暗诧异,自己这闺女啥时候这么讲究起来了?不过,瞧见梁愈梅没有大哭大闹,还有心情梳洗装扮,谭氏的心倒也放了下来。
谭氏想要给梁愈梅拧帕子,被梁愈梅给赶了出来,谭氏守在门口,隔着衣裳单薄的屋门,隐约可见屋里面的水声中,传出梁愈梅断断续续的哼唱,谭氏愈发一头雾水了。
那边饭堂里,虽然爷几个正在商议事情,但是却鲜少有大响动传出来。谭氏记挂着这边的梁愈梅,无暇顾及那边,期间梁愈林出来上茅厕,谭氏拉住梁愈林跟他打听在哪找着的梁愈梅,没想到梁愈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谭氏心里觉得诡,心道等夜里上了床,再跟老梁头那细细盘问。
梁愈梅洗漱完毕,招呼了一声便爬上了床上靠着,黑堂堂的圆盘脸上含着笑,靠在那里耷拉着双下巴偷着乐。
谭氏进来把水盆给端出去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正准备回屋跟梁愈梅好好问问情况,没成想,谭氏进屋的时候,梁愈梅已经靠在那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傻闺女,啥事把你乐呵成这样?”谭氏自言自语。坐在梁愈梅的床边看着,想着这一日的焦心,不知不觉也打起了瞌睡。等到谭氏再次醒转,已经翌日天方大亮。
梁愈梅抱着被子,粗腿搁在被子面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梦话。
谭氏不以为意,带着笑给梁愈梅拉扯被子,突然,谭氏手里的动作愣住了,竖起耳朵贴到梁愈梅的嘴边。梁愈梅依旧还在说着断断续续的梦话。
“…我稀罕你…你发誓…这辈子都得要我…强子哥…”
强子哥?
谭氏老脸顿地一沉,脚下有点站不稳。
梁愈梅流着口水,翻了个身继续睡:“…春妮儿哪里好…又矮又瘦…哪有我旺夫…梅儿给你做媳妇儿。给你生儿子…嘿嘿嘿…”
春妮儿?张大强?谭氏膝盖骨一软,整个人跌倒在梁愈梅身上,幸好谭氏身子骨没几两重,梁愈梅又睡得极沉。
谭氏几乎是挣扎着从梁愈梅床上下来,踉跄着拉开门冲出去。老梁头不在东厢房,谭氏是在灶房后面的菜园子里找到的老梁头。
暮春的早上,日头还没有起山,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村子后面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片黛青之色。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如轻烟薄纱般飘渺。
光线有些朦胧暗淡,村子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鸡瘟的洗礼,只寥寥几只公鸡在孤零零的打鸣儿。
谭氏找到老梁头的时候,老梁头蹲在一畦韭菜地边,肩上披着一件外衣,手里端着旱烟杆子。烟火半明半暗,淡淡的烟味从他面前袅袅升腾。
谭氏在后面唤了他几声。老梁头不知在想什么问题想得入神,没有反应。
谭氏干脆从韭菜墩上踩过去,火急火燎的来到老梁头面前,一把拔出他嘴巴里的旱烟杆子甩到一边的菜畦墩上去,厉声问:“死老头,躲在这里抽烟作死,你说,你合着老二老三几个,到底瞒着我啥?”
“死老头,昨夜你把他们叫到跟前关上门合计,就瞒着我,你说,你要把我闺女咋样了?”
老梁头正在脑子里把附近村子里,所有那些大龄尚未婚娶的男子,以及那些年纪不算太大,前面婆娘没了的光棍,或是带着孩子的鳏夫,把这些人选在脑子里一一过滤,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位‘乘龙快婿’来。
被谭氏猛然这么一顿喝,老梁头吃了一惊,抬眼看见面前谭氏踩在韭菜上,双手叉腰,一头花白的乱发在晨风中张牙舞爪,双目涨血的罗刹样子,老梁头也心头火起。
霍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朝谭氏怒吼:“疯婆子,你还有脸还问我?你养出来的好闺女,跟男人在柳树林子后面睡觉,踩进了炭洞困在里面出不来!”
“你养的好闺女,被你惯得无法无天,我要砍死那男的,她还吵着要殉情!”老梁头气的脸膛通红,道:“咱全瞅见了,张屠户那边也都撞到了,不出半日,这全村老少都得晓得,晓得咱老梁家养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好闺女,你就等着出门被人戳穿脊梁骨吧!”
“啥?”谭氏僵住了,想起先前梁愈梅那含混不清的梦话,身子在晨风中摇摇晃晃,喃喃道:“不可能,梅儿的脾气我还不晓得?她再顽劣,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不可能,绝不可能!死老头,你敢给我闺女泼污水,我跟你没完!”
“那不是我闺女?你道我不痛心?大好的黄花闺女,放着正道不走,跑去跟张大强那有家室的男人鬼混,还去柳树林子后面做苟且的事!生了这样不要脸的闺女,我都恨不得抹了脖子死了算了!”这里没有别人,就谭氏,老梁头也不再压抑隐忍,捶胸顿足道。
“她面相比别家的闺女稍差一筹,咱老早就给她筹备嫁妆,咱老两口腆着脸皮,给她搜刮嫁妆,偏袒她,啥事都护着她,只求将来婆家看在那些嫁妆的份上,善待她。可你瞧瞧,她不争气啊!如今清白都没了,这辈子也算是给毁了!”老梁头蹲在地上痛声道。
日头缓缓从东面的山头升起,四下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村子的上空,有些习惯早起耕作的人家烟囱里,已经开始往外冒炊烟。
“作死的,你满嘴喷粪,我的梅儿是好闺女,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谁敢辱没她,我跟他没完!”谭氏狂乱的挥舞着双手,嚎叫着。
“哼,我懒得跟你这败家的疯婆娘嚷嚷,昨夜我跟老三他们交代了,眼下得赶紧给她寻个婆家给嫁出去,光棍鳏夫都成!趁早打发了趁早干净,省得回头又跟那张大强搅合在一块,丢脸!”
光棍?鳏夫?梅儿?
谭氏昨儿的心悸才刚刚压下去,如今又听到晴天霹雳的事,尤其是老梁头说梁愈梅这辈子是毁了,谭氏的意识顿时陷入一种痴狂状态,潜意识中,竟把老梁头当做了那个回去闺女清白的张大强。
谭氏眼睛就灌上血丝,张开双手朝老梁头的脸面抓来。谭氏的指甲常年不修,一爪子下去,老梁头的左脸就挂了一条长彩,老梁头抹了一把,看到掌根处的那些血污,当下也暴怒了。
面对着还在往自己这边扑挠而来的谭氏,老梁头扬手一推,谭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韭菜地上,当即眼皮翻白,晕死过去…
梁愈洲天刚刚亮的时候,跟着梁愈忠一道去了梁愈忠那,梁愈林两口子住在前面,也听不到后院这边的响动。金氏和梁礼胜他们则距离的就更远了,梁愈梅倒是住在后院,这会子也是睡得比猪还要沉。
眼下这后院的菜园子边,就老梁头和直挺挺躺倒在韭菜地里的昏死过去的谭氏。
老梁头慌乱了,颤抖着奔过来,把谭氏的头颅抱起搁在他的大腿上,拼命的摇晃着,拍打着谭氏的脸,在她耳边大声的喊叫着,谭氏依旧眼皮紧闭,毫无反应。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隔壁左右隐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走动声。老梁头打横抱起谭氏奔去了东厢房,拍开梁愈梅的屋门,喝斥她赶紧过来东屋又奔去前面二房那找梁愈林两口子,最后还是梁愈林机灵,在谭氏的鼻子下方的人中穴处,狠狠用力掐下去…
谭氏吃痛,嗷的一嗓子睁开眼,老梁头揪在一块的心,这才稍稍松开…
“老婆子,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这命都要给你搭上了…”老梁头站在床边垂头叹气道,目中难掩后怕和愧疚。
一旁的梁愈林和杨氏,对这场事故诧异的很,还没开口询问,谭氏突然伸出还沾着泥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皱眉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咋也不点盏灯?”
“娘,你这刚一醒转,倒还跟我们说笑起来了!”梁愈林嘿嘿笑道,窗外日上三竿了呢。
“放屁,我这两眼一抹黑的,跟你作死的说笑!鬼天,这啥时辰哪?咋两眼一抹黑呢?”谭氏挣扎着坐起来,眼睛开着,目光却没有焦距,两手如瞎子般在床上摸索着。
老梁头心里当啷一声,上前捉住谭氏乱摸的手,急道:“老婆子,你别急,你把眼睛闭上,再开试试…”
梁愈林和杨氏也回过神来,杨氏双手猛地一拍大腿,咋呼起来:“哎哟喂,不得了啦,咱娘瞎啦…”
第二百五十四章 辱没!
张屠户家中。
张家的领着锦曦,在后院的大猪圈那打量那两头从云州运过来的,据说是专门长瘦肉的大黑猪。
两头大黑猪跟金鸡山这片的白猪,花猪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处便是身上的毛发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嘴巴的地方,比这边的猪要稍微尖一些,往前伸的幅度要大一些。两头猪把脑袋扎进猪食槽,啪嗒啪嗒的抢食起来,胃口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