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怕什么,只要本王还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
熙王色厉内荏的喊完,随即转过身去,命令自己的心腹手下:“快去点上召唤的烟花,再派人到街上传令,凡我顾氏兵将,速速来此地聚集。”
心腹们对看了个眼色,都怕街上刀枪无眼,但熙王的命令不可违背,都哭丧着脸答应了。
一旁的苏幕摸了摸下巴,随手扔给他们几十道符:“融水喝下去,若不是神兵利器,都能保你们刀枪不入。”
见熙王都有惊喜放松神色,他慢悠悠的继续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千万不要被狗血啊,妇人的天葵等秽物沾染。”
几人领命而去,而街上兵乱正威,血腥与惨叫声充斥全城,再无先前的宁静繁华。
血腥杀戮的夜空里,忽然飞起一朵五彩灿烂的烟花,照亮了夜空,久久不灭。
未央宫中,虽然一片平静,却有着遮掩不住的焦急暗旋。
昭元帝躺在床上,左相坐在床头,已经连御医都顾不得请了,他伸手按住脉象,却根本连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经过熙王闯入一事,昭元帝受此刺激,竟突然醒来,宛如天神一般以石斧掷之,众人惊喜未止,他却以昏倒在地,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连心口的微弱跳到,都已经停止了…左相的目光一沉,另一只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掌心已经是鲜血沁出。
“先前,难道是回光返照?”
左相的一声低语,却似最尖锐的刺痛,绷紧了众人心中的那根弦。
一旁薛汶也在看着,眉宇间并无一丝焦急:“不用担心,皇上有天命庇佑,不会有事。”
左相最烦听人说及天命,闻言冷言瞪视:“天命这等虚无缥缈之事,怎么做的准!”
薛汶抬起头,静静迎视他的目光,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澈:“因为,这是我卜算的结果。”
一旁只听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在接到左相与薛汶双双瞪视之后,吓得噤口不言。但众人嘴角都在抽搐,忍着嘲讽之意。
谁都知道,薛汶的卜卦在宫中赫赫有名——赫赫有名的不准!
岂止是不准,简直是南辕北辙,胡说八道,除非谁脑子坏了,才会相信他的卜卦!
出乎众人意料,左相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大怒,“哦,你的卜卦算到了什么?”
薛汶摇头晃脑,一副神棍模样,“有惊无险,贵人相助,否极泰来,天下太平。”
“哈!”
左相笑了一声,不无讥讽之意,“那谁是我们的大贵人呢?!”
薛汶正要回答,却听殿外一声朗笑:“当然是区区在下了”
廊下有人惊呼:“国师大人!”
瞬息之间,怪风四起,好似一只无形之手撞开了殿门。
但见台阶之下,有一人白衣广绣,翩然而来。
众人的眼眸因这一瞬极度震惊,归期不定的国师大人竟然在这紧要关头赶回来了?!
白衣如渺,银莹羽 随风任扬,幽蓝珠冠束发之下,发丝不羁而扬,一副蜃华面具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有那朱唇微弯,高傲带笑。
他就那么缓缓而来,非神非妖,亦仙亦道。夜色迷离,宫灯似昙,却沾染不了他半分俗气。
无裔公子来到门前,扫视众人,笑着招呼道:“各位别来无恙?”
左相眼里闪过一道喜光,随即却隐去,他斜睨一眼来者,冷哼一声:“无裔,你来的可真是及时啊!”
众人都已经知道他已经大怒,连虚无的“国师”二字都不愿称呼了,这句“来的及时”简直是最为刻薄的讽刺。
无裔公子好似听不出这恶意讽刺,居然笑意晏晏,眼角一弯-----左相心头霍然一跳,这种懒洋洋气死人的神态,简直像极了某个人。
他不及多想,却听无裔公子笑道:“我来的确实及时,赶在陛下咽气前一刻回来了,可见我算的挺准,不早也不晚。”
第二百十三章 南柯一梦尽荒唐
他的话简直就是说皇帝是个活死人,左相更是大怒,在他身上巡视一瞬,随即沉声道:“那就请国师大展身手,妙手回春了!”
“那又有何难哉?”
无裔公子笑的潇洒,羽襢轻扬,足下纤尘不染,却是一步一步的,朝着皇帝的床榻而去。
夜色沉瞑,熹微的月光透过窗纱,脉脉落在低垂的水墨色帐罹上,他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走着,轻微的脚步声,却好似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枕头黄粱已三更,南柯树下何足全…”
他曼声吟道,一步一步的,逐渐走近了龙床,夜风吹过他乌云堆雪的长发,隐隐有月华的光泽,衣袂临风飞扬,宛如天上仙人!
说也奇怪,昏睡多日,已经全无气息的昭元帝,此时竟发出一声轻哼,手指开始动弹起来。
“皇上!”
有宫女惊呼一声,顿时被左相一个眼风瞪住,吓得捂住了嘴。
“庄周晓梦迷蝴蝶,半兮浮生可圣矣…”
无裔公子站定在床头,笑吟吟的拖长了声调,好似在催顽童起床一般。
他伸出手,在昭元帝脸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下一瞬,昭元帝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漆黑瞳孔中的倒影,好似混沌之夜,又像迷雾之海。
“是谁…”
他喃喃道,随即,狠戾的一把抓住来着的手腕,并未看清是谁,只是出于武者的警醒之觉。
“哟,看来你还没睡醒。”
无裔公子任由自己的右手被他抓着,左手伸出,又捏了他一把。
“皮肤还挺细腻的。”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同时,他居然还悠然评价了一句。
“放肆!”
左相怒喝出声,银光一闪,长剑已经架在他咽喉处,"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旁的薛汶不知死活的笑出了声,“他当然是在吃豆腐------”
下一瞬,他对上左相闪着寒光的眼,顿时吓得捂住了嘴,猫腰躲到人后面去了。
这么闹腾着,昭元帝已经清醒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看清了身边围绕的人们,随即,将目光停留自己的掌心。
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是一截雪白的手腕,并无读书人的剥茧,也无武者的粗糙,冰冷不似人类的温度,却稳稳的停留在他手中。
隐隐约约的,好似有暗夜冷昙的幽香,萦绕周身,恍恍惚惚。
他不禁摸上了自己的脸,略痛的余劲,让他回想起方才模糊的一幕。
他嘴唇微动,声音有些喑哑虚弱,“你在做什么?!”
说话之间,他手下用力,将他拖到了更近处,却也避开了左相的长剑。
无裔公子的左手被他攥着,任由他紧紧拖到身前,却是夷然不惧,反而轻笑一声,顺势反而将五指扣入他掌心,浅浅的,别有意味的摩挲着------那是暧昧的肌肤相触!
“你到底在做什么?!”
昭元帝虽然仍有些昏沉,却是嗓音带怒,想要甩开他的手。
纤长冰冷的手指,宛如灵蛇一般向上抚摸,缠绕在他的腕间,并无攥紧,却竟是挣脱不开!
残灯明灭闪烁,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裔公子倾身靠近,轻声而笑,嗓音冷而魔魅------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正是在为你切脉啊…”
两人靠得很近,他脸上带着蜃华面具,映入昭元帝的眼中,乃是一片眩迷。昭元帝微微侧过头去,静静闭上了眼,只感觉那只冰冷细腻的手,握住了腕脉,一寸寸收紧,虚空茫然之间,鼻端好似萦绕着那特殊的冷昙幽香,迷离恍惚间,眼前好似出现了另一张易喜易嗔的脸。
如此相似的体香,却让他开始想念那个贪吃,爱财,不着调的少女了——大乱将起,她在宫外可还安全吗?
但局势到此已是一触即发,即使是在母家省亲,也比在宫里要安全…
“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清冽带笑的嗓音,好似在耳边细语,昭元帝睁开了眼,却见无裔公子眼波盈盈,潋滟朱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任是怎样铁石心肠的人,见着这等细微处的旖旎,都要心中一荡。
“是在想哪个美人呢?”
他笑的越发肆意,昭元帝深知此人喜怒无常,只是挑了挑眉,沉声说道:“你为朕切脉,就是这么分心四顾的吗?”
“当然------不是了!”
无裔公子笑声悦耳,拖长了声调,下一刻,他手中寒光一闪,刃起刃落,不过瞬息光影!
左相急的连呼吸都不能,长剑一振,直扑无裔公子背后,却听昭元帝闷哼一声,并不似刺中要害的模样。
按捺住心头惊惶,左相仔细看去,只见小小金剑刺穿昭元帝臂弯,却是一滴鲜血也没流出,银刀尖处,只见一团青气在皮肉之中颤动不已。
“终于抓住你了!”
无裔公子冷冷一笑,刀尖一划一跳,顿时一股神秘青烟弥漫而起。
只见半空之中,青色烟雾爆出一团青光,随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一颗血红心脏的幻影,隐约看去正在鲜活跳动。
缠绕在血红心脏上的,正是丝丝脉脉的青色烟线,好似活物一般在收紧。
砰砰…心跳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随着声响的变大,昭元帝面色一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感觉到心痛如裂,好似一只无形之手正在将塔攥紧,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空气的缺失让人近乎昏厥,整个人都好似要再度沉睡,永不醒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昭元帝与无裔公子对视一眼,默契自生。
昭元帝猛然咬牙,唇边落下的血,证明他以全身的毅力抵御了这种睡意,无裔公子随即轻挥手中金剑,以轻柔巧妙的动作,一一挑开幻影之中,缠在心脏上的青色烟线!
他用劲很轻,宛如姑娘家绣花一般的精致,却将那些缠绕纠结的青线一一挑落,被截断的青线落到地上,先是化为一只青虫,瞬间又化为了尘土。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在梦境中杀人的噬心虫吗?”
薛汶目光闪动,若有所悟的低语道。
第二百十四章 身怀绝技压群芳
无翳公子好似一位手艺精妙的绣娘,将青线一一从心脏上挑去,青线已经除去大半,
昭元帝的面上也恢复了几份血色,苦苦抵御的精神也放松了些许。
左相冷眼看去,不禁松了口气,而薛汶却头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抬眼看向窗外
只见夜色瞑暗之中,忽然乌云阴霾聚集,诡异妖风四起,四下竟隐隐有鬼哭凄厉之声!
狂风四起,吹得窗格乱翻摇动,连寝殿之上的琉璃瓦也咯噔乱颤,鬼声缠绕越近,随着诡异血光直扑而来,顿时殿中一片黑暗!
薛汶急步上前,白色棋子从锦囊中飞出,宛如点点白星,柔和光芒照亮了大殿,鬼哭声仿佛有所顾忌,迟疑不敢再进。
然而一道符篆凭空升起,无风自燃,随着那符文化为飞灰,四下的黑云鬼物瞬间扩大了十倍、百倍,整个皇宫大内都被它们笼罩在内,宛如一团吞噬天地的黑幕!
鬼声更盛,荧荧绿火从门窗各个角落飞入,不等宫女们尖叫,一触她们的周身,便有人被吸干精气,化为白骨骷髅!
寝殿外围顿时陷入了混乱,有宫女的惊恐尖叫声,但更多人却是沉着冷静,迅速以帝榻为中心,将两人围拢护卫在内。
绿色鬼火靠着吞噬人的精气,已经越变越多,铺天盖地飞袭而来,众人以身为盾,却仍有无数漏网之鱼穿过人墙,朝着无翳公子和昭元帝而去!
无翳公子手下不停,小小金剑削线快如闪电,精致优美的唇边露出一丝轻蔑之笑,“区区鬼火,也想扰乱我施救?
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身上羽氅飞扬,随即从宽袍大袖之中,飞出一枚古朴无华的印信。
白色印章蔓延出半透明的命数丝络,繁复难懂的光痕朝着四方六合无尽落去,隐隐带起天地玄理的共鸣!
靠近她身侧的绿色鬼火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顿时化无乌有。
空中神秘符篆又燃,无数鬼火催生壮大,窗外妖风越发让人揪心,仿佛在与印章之力抗衡!
白色印章光芒燃盛,自行升上穹顶,只听轰然一声,窗外夜空中升起乳白光罩,顿时天色亮如白昼,无尽苍穹都被这道白光点燃,竟缓缓呈现出日升月恒的异象来!
宇宙苍穹在这一刻都极尽灿烂,天华隽永中透出神威,让人几乎要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化作最微小的蝼蚁。
所有黑云妖风被白光一照,顿时消散无形,鬼哭狼嚎声却是越发凄厉。
“这是…十二信印中的天信印!
嘶哑的女音在半空中响起,听起来却有几分熟悉,却是痛恨的咬牙切齿。
“无翳公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骗得你师尊把十二信印都传给了你,真是好天赋,好手段!
无翳公子催动真元,手中金剑不停如风,在削除心脏最核心的青线,仿佛无暇他顾,口中说出的言辞,却更是刻薄狠厉,“论起天赋,我真是比不得太后娘娘你呀,一个抛夫弃子的半老徐娘,还能半路出家成为术者,进而跃身为一派宗主,简直是个奇迹啊!
他毫不理会周围人听到太后身的惊呼声,继续又道:“论起手段,我也比不上你:拿亲生儿子的性命当垫脚石,害了一个又一个,什么蛇蝎妇人,虎毒不食子,在你面前完全是笑话一句。
只听虚空之中传来妇人的冷然大笑,充满狠毒杀意,“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蛇蝎手段!
诡谲烟云又起,只见窗外出现一道古色古香的叶扇,随风迅速变大,竟将天地都遮没,下一瞬,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时,却见四周环境已非深宫大殿,而是一处满是柔粉霞光的空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只有淫糜诡异的迷光荡漾四散,半空之中那道叶扇却是悠然悬空,从中飘伸出五色彩带,曳空飞天,四散直袭而来。
“五色捆仙索!
无翳公子霍然动容,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嫣红赤火长索宛如长蛇,蜿蜒卷来
“盈尺白盐寒,满炉红玉热。
呢喃软侬的唱词,酥入人心,四周却涌起无边火焰,几乎要将天地都焚烧殆尽。
无翳公子手中金剑不停,仍在专心致志的削除青线,脚下连踏罡步,运化自如的躲闪开去。
未及喘息,另一道天碧云青长索又猛然席卷脚下,水气氤氲袭面而来,他纵身一跃,极为惊险。
“浅碧眉长约细枝,深红短刺勾春色
唱词越发靡丽入耳,词锋却是宛如裹在春水绿波中的毒芒,让人不寒而栗。
碧索未退,土黄之索又至,竟是茫然大地磅礴之威,五色捆仙索,代表五形相生相克,彼此接应攻势之下,无翳公子左支右拙,避让余地越来越小了。
昭元帝见此险情,目光一凛,探手取下玉制发冠,内力运足,一掷而出,正中五色捆仙索正中的巨大叶扇。
叶扇猛然一震,发出不稳的嗡嗡声,五色捆仙索顿时一滞,一旁的薛汶随即从锦囊中射出无数白子,交织成术力之网,将五形之局打乱。
无翳公子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左相,“危急关头,左相大人也该一展身手了吧?
左想冷冷瞪他,随即慢条斯理的抽出佩剑,顿时寒光熠熠,杀气清光扑面而来。
他剑意酝酿吞吐,剑身发出金玉之声,随即有青气剑莲朵朵生辉,凛然刺向赤红飞索。
赤红飞索非绸非帛,好似有灵性一般扭弯躲闪,但青莲剑气霸道酷烈,宛如流星沓月直击而去,飞索被拦腰一斩,无数剑意以瞬息之速落在同一点上,即使是法宝重器,也经不住这等打击,竟是被刺出了一道缺口!
五色捆仙索本是浑然一体,此处一破,术法之力宛如怒涛破堤,蛟龙入海,顿时五色之索颓然落地,好似死物一般。
无翳公子手中不停,眼中闪过一道成竹在胸的笑意,心念一动,天信印轰然压下,竟是将太后所布幻境打了个粉碎!
第二百十五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
靡丽柔光化为片碎星羽,消失于众人眼前,众人发觉自己重新置身于寝殿之中,夜凉之风正从大开的窗格中吹拂而入,不禁觉得恍然如梦。
昭元帝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觉得头脑之中疼痛欲裂,整个人面色重为苍白,他死死咬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而周围人也已经发觉了他的异状,纷纷上前服侍——
“皇上,您怎样了?”
“别碰他!”
一声冷喝,出自无翳公子之口,他终于大功告成,收起了手中金剑,而虚空之中那颗心脏也不再被青线缠绕,缓缓消失于空中
“噬心虫已灭,为何皇上又开始头疼?”
一旁薛汶皱眉问道。
“太后是他生身之母,她以相同血脉引动绝杀之咒,天雷引路,葬送黄泉——这是铁了心要他的命啊!”
无翳公子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微笑,双目幽然如电,看向无边夜色的窗外,咬牙低声道——
“妖妇,你真是没完没了了!”
随着他这一声怒喝,窗外顿时雷声大作,苍穹之高处竟有白灿闪电不断旋动,形成一道诡异的鬼面旋涡,妖风肆作之下,竟是淋下无边红雨,猩红宛如鬼煞之血。
血雨如幕,将天地之间都染成不祥,所过之处,竟纷纷被血雨腐蚀,化为残木碎石,窗边有人被溅上几滴,顿时便是肉烂骨穿
巍峨宫室被血雨浸染,碎石木屑纷纷落下,连屋檐都腐蚀成一块块残片,宽大藻井再也承受不住,顿时破开一个大洞,引得宫女尖叫出声
无边血雨,鬼声齐哭,才脱险境的人们顿时又陷死地
“百鬼夜哭,上古巫觋之术吗?”
无翳公子昂首伫立,长发披散宛如乌墨,面色被幻具所遮看不真切,惟有唇边那一道高傲而轻蔑的冷意,却昭示着主人心中的怒火。
“巫乃旁门左道,不属天地万物序列,我的十二信印对此毫无作用——你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吗?”
他越是狂怒,嗓音越是清冽动听,薄而冷厉的唇色越显艳丽嫣红,宛如火中红玉一般。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炳桃木剑,剑身古朴弯曲,黑沉沉毫无美感,另一手取出一叠黄色符纸。
他也不用朱砂,将食指伸至唇边,狠狠用牙一咬,沁出鲜红血滴来,就此信手在符纸上龙飞凤舞,画下重重古篆,最后单手掐决一点,符纸竟平空自燃出明亮火焰来。
符灰落在桃木剑上,顿时剑身发亮,宛如有灵一般直立而起,向着窗外便是一斩,只听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震得人耳朵发聋,各人都好似丢了魂一般。
鬼哭声退散,而血雨仍是潺潺而下,无翳公子面无表情,又以鲜血连续在符纸上画下咒文,顿时鲜红字迹不断闪过银光,直直击向窗外,于是雷声更响,霹雳之声简直要把这残破的宫殿摧毁。
桃木剑迎着雷电飞跃而去,好似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作着殊死搏斗,夜空之中雷电声越发吓人,双方竟是相持难下
昭元帝咬牙忍着额际的晕痛,伸手欲取床头配剑,抬眼一瞥,却见无翳公子脚下一虚,一个踉跄竟向后跌倒,他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接,竟将无翳公子抱在怀中。
冰冷,柔软的躯体,就这么被他抱了个满怀,鼻端萦绕着奇妙的冷昙之香,恍惚间让他感觉熟悉。
那样的香味,到底是在哪里闻过…
昭元帝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却听胸前传来冷冷声调,“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把他紧紧抱在臂弯,不曾放手。
昭元帝冷然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尴尬窘迫的可疑微红,他咳了一声,正要道歉,却见无翳公子居然就势靠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我的脚崴了。”
昭元帝默然,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却听那人在他肩头低声道:“你母亲还真是能难缠,闹腾了这么久,可把我累坏了。”
这话听着象嘲讽,仔细辨别,却分明是抱怨,甚至…撒娇?
昭元帝眉心古怪的皱了一个点,嘴唇动了动,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胸前传来轻微震动,显然那人正在低声发笑——无翳公子喜怒无常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却发作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翳公子伸手指向窗前,只见桃木剑横窗而刺,却与无形雷电与血雨战得激烈,“我们术者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的——而这座寝宫里的人,尤其是你的伤势,却是不能再拖了。”
他的嗓音冷然带笑,即使是在说如此不祥言语,仍是散漫不羁,就象是与己无关。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一劳永逸——就看你舍不舍得弑亲了?”
他的笑声张狂而诡谲,好似在耳边喃喃私语。
昭元帝闻言一震,单手不由的握紧成拳,耳边虽因那人吐出的热气而不自在,心头却是痛如明镜。
“她早就想置我于死地,我多次留了余地,却仍是执迷不悟,眼前已是你死我活之局,朕,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冰冷严酷的嗓音,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沉痛。
“哈…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
温热的吐气之感,让他耳垂发痒,笑声中蕴含着狂肆恶意,唇角的笑纹却越发撩人,“我要你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
什么?
一旁的左相本待呵斥,听着这话却是心头一惊,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空下雷电大作,血雨倾盆,鬼气冲天袭来,无翳公子笑声清脆,高傲刻薄之外,嗓音却有着微妙的颤抖激狂——
“你不敢了吗?即使你贵为帝王,却也不敢承担亲手杀母的罪责,天下物议滔滔,都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骂你忤逆不孝。”
他咬牙切齿说着,一字一句低笑着,好似陷入了某种隐秘而怨毒的情绪中,“俗话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这世上,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父母却也大摇大摆活着——真以为做儿女的不敢动他们一个指头么?”
第二百十六章 阅尽寂寞繁华尽
无翳公子说完,双眼猛然向上一瞥,竟是明灿得让人惊心,“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亲手弑母的胆量?”
昭元帝望定了他,双眸闪着光,随即,居然慢慢笑出声来——
“朕之胆量,足以违逆天命,区区杀母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
他握住了无翳公子的手腕,将他从身上搀起,动作柔和,确实不容拒绝的强势,“你要我怎么做?”
无翳公子深深的看入他眼里,目光莹莹,美丽而不逊,宛如正在挠爪的猫儿一样,随即,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却并非平日惯带的讥讽刻薄。
“回来吧。”
他信手召回桃木剑,不由分说的塞到昭元帝手里,顿时血雨肆虐更甚,昭元帝的头疼也瞬间加重,他扶住额头,意识芒乱间只那人的嫣红薄唇微启,“我用七星命盘定住她的魂魄,等我唤你时,用力将木剑隔空掷去即可。”
言未毕,他一捻指,顿时符纸咒文自燃而起,随即两手掐七星天罡决,双腿盘坐,竟是浮于半空之中。
长袖一拂,顿时天香、红碗、灯柱齐齐闪现,七盏灯在外,中间一盏乃是对方的本命之灯。
天信印落于首灯座下,“诸天既灭,则三光掩去,灵台阴暝。”
地信印落于次灯座下,“后土之弃,则厚泽消减,立身不正。”
人信印落于三灯座下,“神鬼受欺,则报应瞬至,恶业难消。”
…
他指如连珠,顿时六枚木印纷纷落于灯座之下,口诵诅咒之言,句句都是在消减梦流霜的福泽气运。
顿时空中传来一声模糊凄厉的哀号,顿时血雨疯狂,雷声劈天灭地,好似猛兽受了致命一击的狂烈。
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寝殿再也受不住这等摧残,墙柱发出吱呀的呻吟声,顿时便倒了一角。
“万岁小心!”
左相眼疾手快,一剑扫去,这才没让断瓦残垣将那两人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