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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耍他们带我上山,守定了此处,果然等到了你们!”她双目迷离,似恨似嗔道:“如此孤身犯险值得吗…就为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啊…”

她咬着细瓷般的白牙,笑得阴冷而破碎,这一瞬,依稀可以看出她从前的美貌。仿佛诅咒一般,她的唇齿间吐出半截,却再也说不下去。

疏真扶着冰壁站了起来,一派平静的理着自己的衣裳,好似完全无视上面之人的存在。

她的手柔软白皙,慢条斯理的系着自己的衣带,随身还拍去绸衣上沾染的泥泞。

这一幕看入瑗夫人眼中,却是更加刺眼,她恨得咬破了唇——

“你这个妖女,你以为…你身份高,手腕有力,就可以随意轻视我么?!”

她冷笑着,对身后之人道:“交给你们了——

言未毕,她的眼角掠过一道白光,瞬间好似觉察出什么,踉跄着闪避不能,却被身后之人一推之下,逃过了要害,利刃却划过面庞,顿时血流如注,钻心疼痛之下,一头载倒在雪中。

瑗夫人正要尖叫,却听身后之人惨叫连连,好似发生了什么骇人之事。她费力从雪中爬起,却见到她一生中最可怕的场景——

一道短匕系着绸带从冰隙中飞出,轻灵纷飞宛如凤翔九天,又绵密如春雨甘露,只见一片雪光闪动间,血光肉块飞溅四射!

瞬间便有三人身亡,四周诸人正以为瓮中捉鳖,志得意满间不及提防,却被这一幕惊得跳起,惨叫着四散开来。

有一道人影借着这乱势,从冰隙下一跃而起,淡淡身形宛如鬼神般莫测,其余人正没论处,瑗夫人却看出这是朱闻,她深谙他身手厉害,连忙踉跄着死命后退。

他一手抖划,指掌运用自如,一手却自身后用力一提,另一道缎带被扯得飞起,在空中舞出一道美妙弧度,另一道轻盈身影从地下翩然落下,随即自行寻找了个隐蔽的死角藏身。

疏真坐在山岩之后,剧烈喘息着,掩住的唇角终于流下一道嫣红血痕,在雪上不断滴落。她松开手中的衣带,闭上了眼,只需用耳去听,便知身后不远处的情形。方才她强行提动真气,虽然立毙三人,却也再次扯动暗伤,胸腑之间只觉沉如磐石,脑中却是越发昏沉。是一口血吐出,她觉得晕眩越发厉害…也许,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朱闻瞥了一眼会后的山岩,手中剑光平扫之下,大半个弧度都被波及,闷哼声响起。
绝不能让这些人到身后去 !他如此想到,昂然向前走近一步,却是把这群兵士逼得后退了一步。

瑗夫人灼热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痴迷与痛恨交错——他还是这么在意这个贱人!此时她胸中怒气已然暴燃,语无伦次道:“你护得她这次,能护得她永远吗…她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

她说得混乱,朱闻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一笑,目光中毫无温度,“是啊…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他讽刺的语调停了一停,继续道:“你奉我父王之命,在我身边监视窥探,这么多年了,我宛如芒刺在背,如今终得畅快。”

终得畅快…吗?

瑗夫人的面色瞬间变为铁青,整张面容抽搐得不成人形,“你…你居然这样说!”

她近乎撕心裂肺的喊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出来吗?!”

“我感觉的出来。”

朱闻见她提起旧情,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微微动容,“我并非草木,你对我如何,我能感觉到…但是,”

但是什么?!

瑗夫人急切要追问,却听山岩背后,疏真轻声道:“但是你对他再如何的温柔体贴,他也只会感到…这根芒刺扎得更深了。”

风声呼啸间,她的声音有些虚浮,近乎断断续续,“他需要的,不是你的温柔体贴,也不是美貌殷勤,而是对你的信任。”

她近乎叹息道:“你若真有心,就跟他坦白一切,从此两人共坐一船,这才是根本之道。”

瑗夫人面色变幻不定,咬咬牙才道:“可是,只有王上,才能决定他正妃与侧妃的人选…况且,他毕竟是君父…”

朱闻静静打断了她,“这世上的信任,非此即彼,总有一方是最重要的,也是你最终选择的…这么多年,你却始终没有忘记父王之命。

他冷笑道:“他许你第一侧妃的位置,是吗?就为了这点利益,你就将我的事 一一 报上,你说,我又如何能安心留你在身边?!”

瑗夫人听出他话里的冷淡和恶意,不禁倒退了两步,花容越发惨淡,随即她体味出话里的凶兆含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女人,设计将自己赶出宫闱,下狱,流亡在外,但现在听朱闻的话意,难道…?!

朱闻瞥了她一眼,冷淡的说出了真相,“即使没有她,我也会让你彻底从我的回夜宫中离开。”

“至于手段…”他不屑的哼笑道:“如同前面数位姬人一般,有的是犯错被逐,随后被杀,有的是失足落入池中,还有的是误食有毒的山珍…反正,世人都认为我喜欢虐杀姬妾,我也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啊!”

这别有含意的话让瑗夫人受到了最致命的一击,她腿一软跌落雪地,“你…一直都发现了?”

朱闻轻诮道:“一开始几位无辜女子受害,我便已经警觉了,从此以后,宫中召入的,十有八九是与你有同样目的的女子…这几年来,你手上染的血该是不少吧!”

瑗夫人娇躯遥遥欲坠一一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对自己翻脸无情,但如今,他却亲口证实,他早就在防备、利用自己 !

“原来这几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美眸狂乱,极为狼狈的爬起身来。

朱闻看着她,目光却放在她身后幸存的十来位精锐兵士身上一一他与她持续交谈,实则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实则心中早有成算 !

“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我根本不会有任何眷顾!”

朱闻冷笑着,手中长剑指向刚起身的瑗夫人,那一众人却根本无视,只盯住了他与那块藏身的山岩,准备在他出手击杀瑗夫人时对准两人周身的破绽,一击必杀 !

瑗夫人呆呆的看着眼前飞速逼近的剑光,迟滞的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她的身体因极度惊恐与愤怒而颤抖倒下。

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便有鲜血四溅,惨叫声又起,却并非出于自己口中。

她回眸,只见身畔,朱闻长剑挥洒之下,宛如狂飙怒龙,十余人将心思放在观察两人的死角上,根本未及防备,各个横死当场。

微微月光下,朱闻的长发随风而动,幽黑中好似有光泽流动,映入眼中,近乎苍蓝的奇魅,他的面色仍是清秀宛如少年时,仿佛不染世尘,惟有那唇角的冷俊线条,才让人心头一凛。

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漆黑浓幽的双瞳中却是从容不迫的笑意,宛如修罗魔物一般,却更添了那种致命的魅华。

瑗夫人双眼盯着他,目不转睛,眼中顿时有万千情绪复杂交缠一一

犹记得,当初给赐给他时,相见的第一面,便被这双黑眸吸引,从此,万劫不复…

她缓缓起身,闭上眼,却再也不看这身边的惨烈战局,只是蹒跚的,一步一步向前。

她的目光逐渐凝成一点,由茫然逐渐转为清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朱闻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紧紧盯着眼前两人。

他们身后,仍有十敌人跟随,虽然略露惊慌,不敢贸然上前,却也一直环而不去,进退之间周密无间。

这些人身手不凡,又练就合击之术,看来定是某个势力所蓄养的死士。他虽然已杀去大半,却也挂了几处彩,虽非重伤,目前也有些相持不下了。 这两人全身蒙住,只露出两颗黑眼珠,手下功夫却是凌厉凶残,他们仿佛看出朱闻顾忌不远处山岩后掩藏. 的疏真,两人缠斗,身后众人打了个呼哨,朝着山岩一端杀去。

此时此刻,那系了衣带的短匕蓦然飞起,快得不及喘息,又连刺几人,却是劲道越来越弱了,终于,好似不堪再动,短匕叮当一声落地,动了一动,终究再也飞不起来。

众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欢意,纷纷一跃而起,直到山岩之后。

山岩后,一位锦衣素貂的女子正歪倒在地,她仿佛呻吟了一声,却是面色苍白,再也起身不得。

众人逼上前去,还纷纷发出欢呼声,“捉住了 !”

“好一个美人儿…”

他们训练有素,本不会如此嘴碎多言,但此时却是刻意为了扰乱朱闻的心神。

即使知道他们可能是虚言恫吓,疏真也不会如此束手就勤,朱闻的心中仍是漏跳一拍,心神动摇间,他身上又受一处伤。

山岩边,雪团簌簌落下,众人在风声呼啸中团团围上一一

下一瞬,但见冰雾随风而起,竟将一切都密密笼罩 !

“好浓的香味。”

有人在雾中低喃,随即却警觉过来,欲要惊叫,却终究软绵绵的倒下,浑身再无任何动静。

疏真憋住气息,用力挥动衣袖,却终究咳嗽起来,罗袖边缘,竟隐约有白雾残留的粉末!

这是她与叶秋分别时,特意央求他做的致极之毒。

无药可解,只在几瞬之间发作,即使摒住呼吸,却也能由皮肤从外界气息中染上。

虽然只是微量,但对于她虚弱的身体来说,却是难以承担的负荷 !

疏真缓缓咳嗽着,吐出的血块却依已然是黑红色。

她感觉浑身不再疼痛,却是软绵绵再没一丝力气了。

仿佛是累极了,乏透了,又好似浸润在暖洋洋的水中,再不用动弹分毫。

风声仍在耳边呼啸,单调而巨大,永不停止。

有冰雪的细屑粘在眼睫上,糊沉沉的,越发恍惚,折射的潋滟雪光,在眼眸深处晕化为五色暗彩…

好似有一道人影遮挡住了这份暗彩…有人俯下身,无比靠近的面庞上,是无法言语的癫狂与恶意…接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

激烈的痛感让她浑身都在痉挛,她睁大了眼,映入眼帘的那张艳丽却又疯狂狰狞的面容一一

瑗夫人!

瑗夫人高声尖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

她双手用力,短刀在疏真胸口越发推进,血如泉涌 !

真是丢脸…难道要死在这个疯妇手上?!

疏真想笑,但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模糊灰暗,整个人只觉得越来越冷。

朱闻听见山岩那边疯狂笑声,顿时睚眦欲裂,长啸之下,手中长剑横扫成圆,剑风随怒意狂飙高燃,顿时两人重伤倒地,其余人大都毙命,有侥幸的,见势不可为,也四散逃离了。

朱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的伤势,三两步跑到山岩后面,见到的,却是让他一生都噩梦难回的场景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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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他忘形大喊,整个山峦都被他震出阵阵回声,四面的冰块都簌簌破裂。

这一瞬,他忘记了所有 !

眼前这一具满染鲜血,一动不动的躯体,竟是不久前,还在他怀中对他巧笑嫣然的伊人?!

他不敢相信。

也不能相信。

殷红的鲜血四散蜿蜒,流入冰血之中,在他眼中晕化成漫天遍地的疯狂炽恨!

凝成两点的黑瞳好似着了火一般,看向一旁仍手拿短刀的瑗夫人。

瑗夫人面容扭曲,又是欢喜,又是癫狂,看着他,语无伦次道:“你是我的…”

“只有我才能永远伴着你…伴着你啊!”

她的尖叫未竟,却只觉得眼前一亮,四周的景物,都好似朝两边散开,斜落一一

有鲜血汇集在双眼之间,越来越红,红亮的耀眼!

直到她反应过来,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剑气由眉心贯入。

美艳面庞生生劈成了两半,瑗夫人瞳孔中的色彩逐渐黯淡下来,终于熄灭。

朱闻长剑一收,却仍是浑身颤抖着,双拳握得出了血,却仍在用力 !

他恨不能…恨不能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怎么会如此手快,让她轻易死去?!

他狠狠的锤在冰岩上,力道之强,顿时掌心血如泉涌。

冰岩经不住力道,碎了大半截,朱闻连忙上前,将疏真的躯体扶住。

他无意中摸到脉息,却发觉一一疏真好似还有气息!

这气息非常微弱,游丝一般,若不是贴着摸了,简直不相信这人还活着 !

他喜出望外,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连忙检视一遍,点穴止了血,又喂下随身所带的丹药,却惟独不敢拔出那柄短刀。

刀已深入心脉,一旦贸然拔出,顿时便要心血激射,死于非命。

朱闻将内力 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耗费巨大,可算是不惜己身,顿时周丈一片热气蒸腾-,白雾氤氲之下,周身冰雪都融化了一大片。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焦灼欲狂的心情,感觉脉息略微强了些,连忙飞身而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一

救活她!

茫茫雪坡上,朱闻带了疏真急急驰下,山脚下终于出现了接应之人,却是只剩下了寥寥十数人,身上都挂了彩。

“君侯,这雪峰四周早设了埋伏,我们好不容易才打退两路…”

朱闻挥手,致意他不用再说,“我们要紧急赶回本营 !”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疏真,只觉得抱在手中的躯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好似下一瞬就要化为轻烟,渺然散无。

他急得声调都变了,这几个亲信都看出紧急,面面相觑之下,终于有人艰难开口道:“君侯,大营那边去不得。

“为何?!”

朱闻眼中更现冷凛,勒马沉声问道。

“大营那边,前日来了一位监军,是王上派来的…”

从人偷窥他的神色,有些心惊,却仍硬着头皮道:“这位监军用王命旗箭收回了所有大权,也派出他带来的人手进入狄境,说是要接应…”

“哼!”

朱闻怒极,却连冷笑也笑不出来。

这算什么?!

他在前方浴血奋战,后方那些人,就有如此层出不穷的鬼魅伎俩?!

“来接应我…哼,只怕是想让我死在狄地吧!”

他抱紧了怀中之人,眼中煞意,简直要射穿天际!

疏真的伤,实在深重凶险,目前只靠一口真气吊命,随时候可能…

的念头还未从他心中闪过,就已经让他惊恐痛心到难

正逢这个生死关键,却来什么监军捣乱一一

王城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轻易饶过!

朱闻微微眯眼,冷然双峰扫过王城的方向,冰煞与怒焰交融为两点,雪光映拂下宛如天上星辰一一

“只要让我与她,度过这一难关…”

他低下头,凝视着怀里宛如沉睡的容颜。

疏真的头发有些蓬乱,衣衫上也有些冰泥,面容苍白中透出青灰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再无半点活气。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冰冷宛如雪雕一般,他以掌心的温度执着的为她捂热,风吹过两人身边,呜咽一如千古亘夜。

马匹发出嘶鸣,他随即警醒过来,再无半点忧悒哀痛,他勒住了马身。

他眉头高挑,站在荒原中央,望着眼前仅有的两条路,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艰险抉择一一

那条崭新被践踏出的大道,乃是自己一众人踏出的,返回的地方正是大营。

他想起叶秋就在大营之中,他的医术天下罕有,也许能救她一命…

朱闻正要纵马而去,心中一算路程与时间,面色又阴沉下来。

这么远的路程…只怕,疏真撑不到那时候 !

他咬着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着决断一一

若是返回大营,路程远不说,而且还增添了鲼外的凶险一一这位监军让亲信人马来“接应”,虽然自己本部之人不会听他号令,可大营之中,主力却是从各地调来,只听从王命,此人既然作为特使,一旦手中有什么秘令,只怕沿路更要耽搁 !

他摇了摇头,心下不禁否决了这条路,眼角看向另一条,却越发眯起了眼。

另一条路,满是荒草荆棘,显然是荒凉了许久,连牧民都很少涉及。

这是一条劫掠之道,狄人只有在春荒之时才会走的,通往中原与狄地的边境之地,居延驿。

那里,有着朝廷的五万大军,其中也不乏军医。

但五万大军的统帅,却是…那个男人…!

他会愿意救人吗?

正在踌躇间,却听身后之人一声惊呼一一

“君侯…您怀里的夫人好象撑不住了 !”

他悚然一惊,仔细看时,只见疏真突然开始呼吸急促,面色越发变灰,浑身不断轻颤!

怎会如此?!

朱闻仔细察看,实在找不出什么异常,不禁心急如焚,他无意中看见那柄插在胸前的短刀,却见流出的缕缕鲜血有些过分紫黑了。

再仔细一看,他怒意上升,恨不能把瑗夫人碎尸万段!

这短刀上曾经淬上一层毒物,随后又细细涂了炭灰,若是戳中人体,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反映,但过了一会,待人松懈下来,鲜血冲散炭灰,便会毒发 !

疏真此时呼吸越发细碎急促,身上越来越冷,面上也涌现青灰色,那半边黥面上的青纹也丝丝浮起,显得狰狞丑恶,朱闻却好似全然不见,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将她紧紧裹住,希望能给她些许温暖。

疏真仍然在不断颤抖着,冷汗在她的额头,细细密密,朱闻再也不忍心开下去,纵马扬鞭,一声痛嘶之下,几骑朝着那条荒凉小径而去 !

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一-

居延就在不远处,你千万要撑住啊!

227


“你们君侯呢?!”

监军刘剡阴沉着面色,嘶声问道,下首众将领默然无语,气氛陷入了凝滞。

“君侯乃是王上亲子,贵不可言,你们居然连他的安全都照管不好!”

这位监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言语之间,并不把朱闻看做一位惯经沙场的将帅,倒好似哪位走马章台,迷路不归的公子哥儿。

“还不快派人去找!”

他怒喝之下,见众人磨蹭着不去,又吼了一声,“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来人哪 !”

自说自话出来应声的乃是他所带来的统领,应声道: "我们的人已经四散去寻找了,希望君喉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不顺耳?! 众将领虽然大都不通文墨,却也隐约听出,这简直是在诅咒人快些出事才好。

监军刘剡见众人敢怒不敢言,眉角露出一丝阴笑,但随即,那位统领哭丧着脸上来禀报了几句什么,顿时刘剡大怒一一

“我带来的将士连口粮也无?! 这简直还有什么军法?! 混帐!”

眼见着众人目光汇集,掌粮官哭丧着脸,有些刻意的上来禀道:“大人,我等各军的粮草都是由君侯亲自下令调拨的,根本不容互换混淆,如今贵部前来,一时并无对应的粮草供应,小人也难以调拨…”

刘剡心中一震,想起先前的传闻一一朱闻的军中粮草一直不够,是他靠了无耻黑心的劫掠手段,才弄来足够的用度,此人由此把粮草攥在手中也是应该,不由的信了几分。

“难道你们君侯不在,三军就吃不上饭了,真是荒谬…把以前调拨粮草的人给我叫来!”

“他…他来不了了 !”

掌粮官越发如丧考妣,夸张得众人都想笑,“来不了了…以前君侯不在时,是军师代为调拨的…”

他好似很是羞愧,越说越看着脚下,声音越小,“如今军师被发现是狄人奸细,被王上关了起来,听说已经被斩杀…”

“行了行了 !”

这件事刘剡也听了不下十遍,再不耐烦听他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焦躁的想要摔东西,却终于忍住了一一

“那么…把其他各军的粮草匀些过来吧,反正此时也不是战

他的声音沮丧,原本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的声调全然不在了。

大营旁帐中,传闻中被斩杀的卫羽坐在正中,手中狼毫正疾飞上下写着什么,一旁的叶秋正斜躺着,看着手中的药草,不时放一根在嘴里。

卫羽叹道:“只有少量粮草,这些人就算再忠心,也难免有怨气而且其他被他亲信匀去粮食的将士,对这群王城来的小白脸只怕也没什么好感,两下难免要互相滋扰殴斗。”

“暂时,这位监军是在这里站不住脚的。”

他看了一眼叶秋,又叹道:“我只能做到如此,只希望君侯快些回来…”

叶秋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继续专注手中的根须。

“你…怎么会愿意相信我,让我重掌大权?”

犹豫着,卫羽还是问出了口。

叶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那个小师妹,临走之前说,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紧急情况,就把你从牢里搬出来。”

“她不怕我再次反叛?”

叶秋的眼神越发露骨,以看痴人的怜悯眼光瞥了他一眼,嘿然笑道:“她说…连开城杀民都不敢做的人,哪还有第二次反叛的胆子?”

卫羽哽住了,一时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口中讷讷,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一定,会替朱闻守住这里的…”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稳若磐石。

朱闻纵马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咽,荒原上有薄冰凝结,一旁却隐约有青黄潜头,大概是微幼嫩草透出头来 一一这一切被朱闻一眼瞥过,却心慌意乱地在心中乱成一片,脑中只剩下一片雪白黑青的色块。

这些色块混合纠结,随后在他心中沸腾煎熬,宛如岩浆一般灼他从未感觉过如此焦躁。

单手操控马辔,缰绳在他手中越勒越紧,怀中之人却好似越来越冷,好似他抱着的是一块冰石。

朱闻心中一凛,搂紧了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自身体温来使她暖和。

他的手指很干燥,却微微颤抖着。

疏真浑身都感觉发冷,仿佛自己即将溶化为水,她略微轻吟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天色越发寥淡,即将拂晓,诸天星辰都即将隐没,荒原之上,除去风声,万籁俱默。

“你要去居延…?”

疏真的声音很低,血的味道甜而苦涩,在两人呼吸之间氤氲。

“你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朱闻轻声道,半明半暗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奔驰越急,耳边风声越大。

“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已经不用了。”

疏真轻声道,这一句对正在策马急奔的朱闻来说,却好似最残忍的戬言,让他浑身都为之痉挛。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要再为我奔波了,我已经…”

持续的咳嗽声响起,朵朵血花飞溅.在绢衣上,疏真以全身的力气,拉住朱闻的衣襟,再无半点迟疑的,深深的,将脸埋在其中。

“居延就在前方,那里有资深军医在,你受的只是小伤一一”

柔软的手指伸到他唇边, 按这了他欲说的急语,疏真喘息着,却仍淡淡笑了,“我大限已到,一切都已经晚了。”

朱闻哽住了,再无法说出半句。

疏真埋在他怀中,只觉得热力透过衣衫,源源而来,自己浑身的冰冷都仿佛被暖水包围着,她费力的启唇,低喃道:“能够在你怀里度过这最后的时光,我很欢喜…”

“我这一生,起落碴沛,实在是难以言说…”

她说着,唇边溢出了血,朱闻勒住了马,皮条却深深陷入了掌骨之间,连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

“这一路走来,多大的罪也受过,多大的福分尊荣也享过…别人欠我的,我欠别人的,只有到黄泉之下才能算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