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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大为心惊——她该不会是受到刺激过重,一时迷了心窍?
疏真笑了一阵,这才回眼看他,却是一派平静自若,丝毫不见方才的怨毒激愤,“闹了这大半夜,你该去城门前看看战果了。”
她的羽睫微微颤动,抬眼看向远处的城门,整个人都却是松弛下来了。朱闻也坐在一旁,随她一起遥望。
火光映照着天色,烟雾盘旋不去,喊杀声已经弱了下来,天边一缕清晓——这漫长一夜,终究也要过去了。

186 致命
天边有一缕微光,王城却仍在沉睡之中,宛如永夜。
朱炎起身,并不召唤侍从宫人,自己斟了一杯,夜光杯中隐约可见血色潋滟,顿时一楞。
杯缘热烫,他有些愕然,轻轻一嗅,却并不是酒,而是醇醇药香,清凉扑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夜间的侍人已醒,连忙上前来替他换过常服。朱炎任由他替自己系上腰带,问道:“这药是怎么回事?”
侍者连忙道:“这是三王子早起替您熬的,没曾想您还是起早了,所以有些烫。”
“哦?”
朱粒状接过轻抿了一口,却觉得清凉直入肺腑,整个人都为之一爽。
“瑞儿他人呢”
“正在东侧殿暖阁里。”
朱炎走出寝殿,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这时节,边疆该下雪了吧?
蓦然想起边疆峻险局势,朱闻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便浮上眼前,他顿时心中一动,问道:“边疆战报如何?”
“除却二王子前日所报,暂时未有新大奏报。”
侍从在身后欠身道。
庭院中一片寂静,仍是一片暗色。朱炎一边走过回廊,一边想着朱闻先前所报——近日狄人颇多异动,恐以奇袭,心中筹算默划。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东侧殿暖阁前。
揭开厚实的隔帘,却发觉堂内已是冰冷一片。
炭炉刚熄了火,放置药壶的铁架被置于一边,角落处,一道黑色人影已经倚在墙边小榻上睡着了。
朱炎上前,只见朱瑞睡得正是香甜,却好似怕冷似的,瑟缩一下。他的手边垂落着一只水晶滤斗,以及小片药梗,俊秀脸庞上犹有几分炭灰,显得有些滑稽。
朱炎心中先是一暖,随即却是感动的酸楚——为了让自己清早能喝上热汤药,朱瑞居然四更起身熬药!
他就在小榻前站着,默然无言了一阵,随即却接过侍从递来的玄貂裘服,小心盖在朱瑞身上。
熹微天光下,他看见桌上放着心页纸,满是字迹,好似是药方,却是以端砚压住,显得郑重其事。
朱炎取过细看,却见上面正是朱瑞的笔迹,仔细研析了胸腑之伤的治疗之法——这正是针对朱炎的旧伤而来的:“父王胸中内伤蕴积,邪火焰上感,是以叶太医叮嘱多食海鱼类,暗中阴阳相克之理。但海鱼易起痰症,以杏仁滋润肺燥最为得宜…”
朱炎看着这一笔一划,心中只觉一暖,想起方才饮下的药汤中那熟悉的杏仁香味,又想起上回萧淑容一惊一乍所谓“投毒”,不禁会心一笑,暗道:总算没白疼了这孩子一场!
又翻过一面,只见上面密密写了血花莲的研磨方法,想起方才那盏色泽如血的药,朱炎心下却更是明了:血莲虽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却也是并不多见的珍药材,又并不多汁,方才那一碗不知花了朱瑞多少心血!
他眼中光芒越发柔和,将纸放下,又替爱子掖了掖裘服,端详了他的睡脸一阵,这才缓缓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不久,朱瑞缓缓睁开了眼,黑眸中毫无睡意,他从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围散落的琐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纸,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有一道腥红一闪而没。
有随从悄无声息的上前来递上密函 ,朱瑞上下一读,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瑗夫人这种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顿了一顿,笑意加深,越见诡谲,“金扈那个废物,杀一个人都三番两次失手——这种不中用的东西,居然也敢凯觎狄王之位?”
侍从噤若寒 蝉,不敢多说一句,朱瑞轻轻弹了弹信纸,却也未见勃然大怒,“算了,本来也没怎么指望他们。”
侍从轻声插了一句,“金禅的夜袭之计好似也失败了。”
朱瑞轻声一笑,任由晨曦在自己身上曼流而过,光暗交错间,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朱闻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我的二哥啊…”
他似笑非笑道:“他一定会顺利打退狄人入侵——只是战场乃是大凶之地,他未必能活着回到王城呢!”
“其实,做一个名垂千古的英魂也是件好事——王城这边,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他轻笑中带起森森寒意,几乎让人浑身打颤——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桌上几红纸,笑声阴冷而凉薄,久久回荡在堂中。
天色尚好,只是日头未升多高就隐入云中,好在檐角墙根的一层薄雪还没消融,反射得有些耀眼。
城门处几成废墟,满地散落着残肢与甲胄,鲜血盈墙,烟灰黑蒙——狄人的先遣队几近全没,目前已经退了回去,守军正在清理这一片混乱。
城楼最上的角堂中,朱闻坐在正中,却是默然无语,疏真靠在雪白软毛榻上闭目养神,下首只站着一人,竟是卫羽。
“从何时起?”
朱闻低声问道,卫羽并不答话。
“你父亲糊涂,你也糊涂了么?!”
朱闻忽然暴怒,暴戾眼神扫过,恨不能将他揪过来往死里揍。
卫羽仍是低头不语,等到疏真也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说话时,他居然出声了——
“我与你结交时,并不知道父亲竟然做下这事。”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朱闻却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信。”
到这个关头,还相信我吗…
卫羽露出一丝苦笑道:“在我得知他竟是在狄人支持下豪富发家时,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你没能劝阻他。”
朱闻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沉声道。
谁知卫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奇异神色,“不,在我分析利害,并以家中生意威胁后,他已经决意听我的话,不涉足这行了。”
迎着朱闻诧异的目光,他的笑意越见苦涩,“狄王没能威胁得了我,可另一个人,却是把住了我的致使关键。”
“是谁?”
朱闻低声喝问,却是对上卫羽有些奇异的眸色,顿时有所预感——
“难道是…”
“不错,就是你父王。”
187 挚友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朱闻听到这一句,心中仍是一震。
“哦?是燮王朱炎…倒真象是他的作派。”
疏真倚在榻上,微微睁眼,凤眸中晶光一闪,低喃了一句,言语中的熟悉却是让卫羽心下暗惊,静静的看了她一阵。
“是他派你在我身边?!”
朱闻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阴霾中孕生的雷霆,隐而不发,连空气都有些凝窒的意味了。
卫羽点了点头,“在我父亲彻底断绝与狄人的关系之前,就有王城的使者找到我…若是不从,我们全族上下立刻便会以私通外夷的罪名凌迟处死——纵然君侯你与我素来投契,这样的确凿罪名,却是连你也挽救不了的。”
他说的很是平淡,亦没有落泪求恳,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半垂的面容上,素来风流倜傥、玩笑不忌的神色也不复存在,唯有眼底那深深的阴影,显出他的疲倦与苦闷。
他停了一停,随即又道:“他命我在你身边就近监视,有什么大事立刻禀报——瑗夫人虽然聪慧,可王上本身并不太信任女子,况且她身在后殿,也未必能尽知尽察。”
朱闻听到此处,目光霍然一盛,顿时怒色耀华,但下一瞬,他收敛了表情,漫声道:“这几年,真要谢你手下留情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有趣,轻笑着调侃道:“当初燮王假死崩甍,你要真的带兵入朝,只怕夜半就要被卫大军师取下首级了——你初露的反迹,只怕也是他为你隐瞒了。”
朱闻的眸中晶莹更甚,却是越发复杂,“你遇到这等麻烦,为何不告诉我?!”
卫羽唇边苦笑更甚,“如果只关系到我一人,我相信你能护我周全,只是我父亲…”
他随即看了疏真一眼,“第一个怀疑我的人,只怕是你吧?”
疏真轻咳了一声道:“自从虎符丢失那一次,我便觉得事有蹊跷,瑗夫人不过平常女子,你也对她无甚信任,居然会被她用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耍得团团转,这也未免太贬低你的智慧。”
卫羽惨然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会挑这种女人一起演戏。”
他说到此处已是默然,朱闻皱眉,随即冷然问道:“这次与狄人合作,又是谁的指使?”
卫羽轻笑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不不甘与仇恨,“先是狄人来我家威胁,被我挡回去了,随后而来的——竟是王城使者!”
朱闻的眉头皱成个川字,眼中光芒犀利,随即却终究敛了起来,“父王再昏聩都不可能做出这等事,那么,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了?”
“朱瑞。”
疏真在旁闭目养神,淡淡插了一句,“他日夜在你父王身边伺汤药,如果亲近之下,卫羽的秘密,只怕早就被他知悉,关键时候便能一击即中。”
卫羽在一旁长叹闭目,却并不反驳,终于默认了疏真的话。
朱闻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眼中炙然刺痛——朱瑞!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咀嚼,幼时的艳羡与憾恨瞬闪而过,酸涩过后,却又顿生无尽怒火。
到这一日,他方才完全相信,那个温柔羞涩而笑的三弟,竟是如此阴险狠毒!
他双止骤然一闪,有如实质的锐光直逼卫羽,狂炽气息扑面而去,“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你真要助纣为虐?!”
卫羽默然闭眼——城墙上的幻觉,那些模糊血肉,那些百姓的凄厉哀号,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如果他为狄人开启城门,这一切便会成真!
所以,那一瞬,他早就后悔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替自己辩解,任由朱闻怒火直燃九重天,目光越见森冷。
朱闻看着他这恹头丧气的模样,想起夜半惊魂之处,气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把满城百姓,全军上下当什么了?!”
疏真侧过身来,并不打算阻拦,只是幽幽道:“你把他踹死了也无济于事——若他真准备开城,又怎会在原地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卫羽目光一闪,眼中多了丝活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仍旧默然无语。
朱闻凝视着这位自小的挚友,目光复杂闪烁,淡薄日光照在他身上,带起一层倦意与无奈。
“先将他押下去吧。”
半响,他才收敛了所有情绪,冷然吩咐道。
好似承受不住室内的凝窒氛围,他随即跨出宫室,来到花苑之中。
冬日的日光有些绵软,照得人浑身发酥,池中却已是坚冰一潭,晶莹闪烁,瞧起来颇为厚实。
风吹过发稍,有些麻痒又有些刺痛,朱闻脚下锦靴步伐漫然,来到了池边。
仿佛要远离那些凡尘琐事,他坐在一旁的湖石上,默然无语。
“还在想着刚才之事?”
低沉而略带磁哑的女音在身后响起,朱闻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道:“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老友有异状,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轻易猜忌他人,乃是为君者的高德与气度。”
“我一直厌恶父王的多疑与老谋深算,到头来,却是我错谬了。”
朱闻自嘲的笑了一声,“所谓的信赖,竟是如此易碎——人心的软弱与污秽,居然这般不堪入目。”
他仿佛有些心灰意冷,苦笑着摇了摇头。
疏真轻笑了一声,好似轻嘲——朱闻感觉好似冰刃划过胸膛,血肉分离之后,便是痛快淋漓的冷然轻松,“卫羽是一直瞒着你,而我,却也没有对你说出所有实情。”
疏真仿佛是在斟酌着词句,“萧策的话,你也听到了。”
朱闻目光一闪,却又恢复了平静,坐姿宛如木雕一般,“我听得很清楚。”
“我的过去,我与他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这一切,你不想知道吗?”
疏真的声音有些僵硬,显得不自在,“你不担心,我也是在欺骗你吗?”
静谧的水边,两人靠得极近,偏偏一个坐着,另一个直站在身后,却是谁也瞧不见谁的表情。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朱闻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有些沙哑,怕是冬日冻着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
188 截杀
淡金日光照在两人肩头,即使是冰寒料峭中,却自一重和煦暖意。疏真凤眸淡扫,只见朱闻黑瞳幽幽,仿佛是心事重重,惟独说这一句时,却是熠熠发光,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今晚闹了这一出,他并非心中无感,只是仍选择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疏真心下暗叹,身型微颤。
“昼夜温差太大,你自己要当心。”
暖厚的锦貂裘衣覆在她身上,虽然是淡淡责怪的口气,却难掩其中的关切 。
他的手掌悄然扣住她的掌心,有些热烫,她微微一惊,却终究没有甩开。
金禅一夜未寐,接到消息时,脸色不由又灰白一瞬。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淡淡说道,眼中冷光一闪,竟是让人不寒而栗。众族长虽然也是惊怒不已,但念及这前军士大都是出自金禅麾下,倒开始心平气的起来,有人甚至冷眼看他如何失态荒唐。
金禅细细看了一遍密件,眼中已是雷霆大作,“没想到卫羽居然敢阵前倒戈…好好好,他既然不顾惜家人的性命,那便做个忠臣逆子好了。”
话虽如此,但卫羽一族被攥在朱瑞手上,此人与金禅并不算是铁铸的盟友,这狠话说说就算,真要实施只怕难矣!
金禅眼见周围人虽不敢开口,却各个眼色莫测,不由又是心灰又是燥怒,喝退众人后,正要休息,却只觉帐前一阵疾风——
“是你!”
金禅心中惊,随即看着萧策肃杀的面容,心中有些莫名的忐忑。
“你失败了。”
萧策的声音平平,不知怎的,却透出长夜落尽的阑珊倦意。
金禅暗怒,也没跟他寒暄,淡淡道:“你也没成功。”
萧策面无表情 ,眼下却有浅青阴影,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的事,就不劳大王费心了——沉烟玉之事,你最好信守承诺。”
金禅察觉有异,心中确是豁然一亮,暗道,他果然撞见了“她”,心下冷笑不已,只觉得爽快欢畅,正要装傻再刺两句,萧策身形一掠,便没了踪影。
金禅摸着下巴沉思半刻,“沉烟玉之事,最好还是尽量拖延。”
只要萧策在此一日,就不会容燮国坐大,这对狄人来说,实在是稳立不败之地!
想起昨夜的溃败,他咬牙冷笑道:“等城中宝藏起出,全城放开掳掠三日,以惩我今日这失!”
语气凶悍中含着血腥,一缕一丝飘散开冰原之上。
萧策提气远纵而去,思索片刻,随即朝着天朝统域边缘的老铸匠铺子而去。
已是正午时分,却并无什么人光顾,店后的铁砧竖起,任由清水滑落。
萧策正要走近,瞬间却感觉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一闪,顿时却有无数暗器飞袭而来,眼前竟是一片蓝黑的闪亮锋刃!
有毒!
他闪身惊险,随后却发沉上方有杀意——
破旧的毛毡瘦皮铺就的顶蓬上,有人伏身正对准了他!
长弓破晓,嘶声惨烈,铁箭又将另一边去路封住!
萧策脚下不动,腰间奇异一闪,箭头又擦胸而过,未曾伤到分毫。
但他并未松一口气——他感觉到更为强烈的诡谲杀意!
那样狂飙的杀气,近乎飞扬跋扈,却又能冰冷难懂…这般熟悉的感觉。
萧策眼中黑瞳收缩,却漫声道:“出来吧,二师弟。”


189 贤愚
“竟然是你!”
萧策的瞳孔微微收缩,深邃的眼底隐见涟漪,随即,却深皱眉头,好似凝聚起无形的风暴!
“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叶秋略带些轻佻流气的口吻,却含着复杂纠结的讥诮,以及深不见底的怨怼。
萧策眉尖深扬,“你居然也参合此事?”
“刺激之事,一向合我口味。”
萧策眼中温怒更重,“此乃国之战事,岂容你为所欲为?”
“啧啧啧,听听这义正词严的说话!好一位贤王名帅!”
叶秋越发玩世不恭,斜眼看向萧策,“却不知道半夜三更,跑到狄人王帐深谈的人是谁?”
“此乃是驱虎吞狼之计——我俯仰无愧于天地,又何必与你解释!”
叶秋哈哈大笑,“谁耐烦听你解释——手下见真章吧!”
他信手一挥,尖剑从鞘中跳出,眉眼之间杀意瞬涨!
萧策的目光越发深寒,宛如冷月当空,“你我的恩怨不过是师门那点旧事,多年后你拦路截杀,只怕与‘她’脱不了干系吧?”
他提到“她”一字时,面容冷峻,看不出一丝喜怒,不知是稀疏的月光,不是霜寒映入眼中,一瞬间晶莹而闪。
“小师妹吗?”
叶秋满不在乎的笑着,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个禁忌的称呼,好似越见他痛苦,越是开心。
“没办法啊,我欠她这最后一个要求,若是不做完,今后怎么好意思行走江湖?”
“她要你来杀我?”
萧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独特的沙磁稳宁。
“女人的怨恨,是比阿鼻地狱之火还要可怕啊!”
叶秋有些夸张的感叹着,瞥了一眼萧策,又道:“你当初没能彻底杀了她,如今她与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怎会容你平安取过印玺?”
萧策默然,并再不回答,他好似知道言语是多余的,缓缓的,从腰间拔出长剑。
剑如雪光。

“女人的怨恨 ,真真让人不寒而栗啊!”
同样略带夸张笑意的男子如此说道,相似的言语,却是绝然不同的心境。
朱瑞抚摩着手中舒卷而下的画轴,凝视着其中那宫装雪裳,长剑临城。
“真是美人…与萧淑容倒也有两分象!”
“可惜啊,野雉就算有两根艳丽羽毛,也终究成不了凤凰。”
他轻笑着继续道:“萧淑容啊萧淑容,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过是别人的替身,你…怨恨吗?”
“继续保持你的怨恨与阴毒吧,不…你的怒火将越见高炽…”
“只要,继续不停的刺激你。”
他最后一句,轻若无声,仿佛只是个口形。
说话间,他的手轻动,已然将画轴卷好,系上。
他的手裹了细纹布, 不曾留下任何指痕,实在是老辣无瑕,绝无一丝痕迹。
萧策收剑入鞘时,虽然面色不变,额头却已悄然滴下冷汗。
这一场,他胜得极险。
叶秋仍在大笑,好似胜负与他毫无关系,鬼魅似的身法之下已然走远, 只留下一串笑语,“师兄,你也未进步多少嘛…”
“小心啊,小师妹下了绝杀令了,绝不容你活着走出北疆…”
萧策听着这一串恶意调侃的笑声,面色并无任何改变,只是束在袖中的手掌,狠狠握紧成拳——
你,真要与我为敌到底吗?!
“真要与他为敌到底吗?你真的恨他到如此地步?”
叶秋回到宫中时,几乎是拂晓,他直接问道。
“一下子两个问题,我该怎么说好呢?”
收起居然情绪不坏,在绣绷上描着样子,一手已在挑选丝线。
“如果是第二问题,我的回答是,当然。”
“至于第一个问题嘛…”
她居然笑了,眼中波光莹莹——
“你认为,我是不顾局势,一心鱼死网破的蠢人吗?
190 造势
边城夜寒,荒月朦胧,晶莹霜华凝在檐上,宛如梦幻空花。
夜风似刀,悄然行在屋脊上的脚步却是从容不迫的,不曾因为冷霜滑腻而有半分停顿。
萧策闪过身后疾飞而来的冷箭,前方如荧鬼一般的绿点又起——无数匪夷所思的暗器朝他招呼而来,宛如暴雨怒泻。
身后的冷剑如影似随,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凯觎他的性命。
“小师妹已经下了绝杀令,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北疆…”
叶秋言犹在耳,这般冷冷的杀意已如跗骨之蛆,那熟悉的黑暗气息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张冷然丽颜。
疏真!
他的心中一痛,仿佛空落落散了一格,又似愕然不敢回味——她真正恨我至此了。
一阵寒意拂过周身,悲伤萧索的滋味在口中逐渐化为苦涩,难以言说。
萧策抹去剑上的血迹,衣袂飘然间,已纵身而去,暗处的寒光闪烁嗜血光芒,仿佛永不歇止,北疆荒月仍是一派迷朦,清凌凌的光芒之下,人影晦沉,金戈交击的声音也逐渐被风声掩盖。
金禅接到秘报后,竟有些呆住了,“她居然调用全部暗中势力来围杀萧策?”
他沉吟回味着这个消息,面色逐渐缓和,眼角笑意也越见扩大——疏真虽不掌兵权,却也有直属的隐秘手下,如今却奉她之命倾巢而出,只为取得萧策的性命?!
“女人哪…”
金禅摇了摇头,却是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再聪慧冷睿的女子,面临这爱恨入骨的局面,都会失去冷静分寸。”
“大王,要不要我们…”
金禅挥手示意不用多管,“这是他们中原人自已的仇怨,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只管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心中暗道:这两人都不是善与之辈,疏真掌握了自己毒杀父王的证据,而萧策更是大敌,如今两边自相残杀,这才是快意之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是这两人都能从世上消失…
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喃喃自语道:“慢慢来吧…”
天边启明星熠熠,金禅看了一眼羊皮地图,断然道:“此事 暂且按下,可以出兵了。”
城墙之外的沃野被冰雪半掩,露出的黑土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清冷的空气中混入了腥味,更有火器的硝烟呛人。
这又是一次猛烈攻城,却是比以往都要猛烈。朱闻站在城墙上默然看下,冷风吹得他身后斗篷如云翻飞。
“粮食补给还够吗?”
疏真在一旁裹了雪裘,只露出一张清瘦脸蛋,低声问道。
“偶有中断。”
朱闻沉声道,眉宇间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现在还好,你是在担心…万一进入持久守城,若是有人刻意中断粮草净水箭石等物。”
疏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她虽然不带兵,却也随军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朱闻只是冷然一笑,望着天穹道:“只要父王头脑还清醒 ,亲自过问这事,想要捣鬼也没那么容易。”
“你那些个弟弟庶母,可不是安分守已这人。”
疏真说是如此,却也未见神色间有什么担心,只是淡淡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听城下号角沉响,回响联鸣,好似百兽之王出巡。
“是金禅亲自来了。”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开口,却听城下一连串通禀唱声——
“大王到——!”
朱闻长身而望,只见一人身着绛色战胄位于阵中,发辫几道归为一束,鬓角宛如刀裁,整个人都是慵懒状站在旗下,一眼望去却好似乌云压城一般,心中霍然一跳。
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几乎要燃起火星,金禅 却别开眼,笑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