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已经忘记了…城破宫倾之日,你快马冲入内苑,我高踞于御座之上,大笑将它掷出,跌碎了一角。

“后来我的部属得到了它,便以黄金镶之,再然后,便是宝锦因缘巧合得到了它,她报仇心切,便戴着它在夜间连杀数位武将——很不幸的,他们在起事之时,都曾见过你戴了这珠贝面具,和皇帝在沙场上并驾齐驱——你为了尽善尽美的替代我,真是煞费苦心哪!”

皇帝和宝锦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先前京城武将连续被杀之时,死者会拖着最后一口气,留下指向皇后的暗示——因着面具,他们都以为是皇后要剪除帝党,却也惹下了帝后二人反目的开端,冥冥中造化如此,真是阴差阳错,让人惊叹。


第二百三十章 姐妹

皇帝此刻只觉得胸中发闷,仿佛五雷轰顶,他全身都在颤抖,怒得手指骨节都握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低吼道,只觉得天地之间别无其他,只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全身血脉都爆裂。

锦渊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这一切都是在措不及防中发生的,方婉芷和她那位父亲,”

她在父亲二字上加了重音,仿佛意有所指,继续道:“他们早就布下周密毒计,在暗中等待时机----先前我与你私会,方家家主便提供诸多便利,随后我回京徐徐布置,他们更是做了一桩瞒天过海的险事----他们私自偷换我由方家转送你的信笺,随后由家中秘养的善摹笔迹者篡改欺骗。”

锦渊眯起眼,回忆起当时情形,“当时我功力正晋化境,正在闭关修行,却收到你写来的信,说是蜀王及各世家施毒计于义军,,须假道京畿,以奇兵北上痛击门阀联军----随后方家也传来同样的消息,甚至连我暗中执掌的辰楼密探,亦是如此说法,于是我确信无疑,随意编造了理由,将神宁军调开,甚至连京城守军都不设防备…”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竟是大肆杀戮的义军,以及联袂而来的你们…!”

锦渊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二人柔情密意,看在我的眼中,却不谛是最大的讥讽----那一瞬,我以为你们勾结成奸,背叛了我,一起设下了这样的圈套…”

“你当时远远看见我,竟是扭头不顾而去,我待要怒起搏杀,却发觉茶水里也被下了剧毒,万念俱灰之下,我将面具掷在地上,引颈就戮,却没曾想,你们两夫妻居然还不放过我,非要我受尽苦楚而死…”

“不是这样的!”

皇帝将牙都咬出了血,一字一句道:“自从你说要暂别后,不过几日,就有信来,请我正式到方家一晤,随后,婉芷正式在我面前脱下面具,她父亲也亲身前来见了我,考究过我的为人和作为后,正式将她许给我了---我一直以为,她就是那个戴了面具,行事飒然洒脱的奇女子。。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她却传讯过来,竭力劝我一齐娶云氏为侧室,我斟酌再三,这才答应。“

云时在一旁听得火起,冷笑道:“我云家也算公卿簪璎,家姊才貌双全,却不幸明珠暗投,自从嫁与你后,再不得半点开心释颜----她被你逼得惨死,你却仍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还算是人么?!”

他越说越怒,“我父见你前途无量,这才将二姐嫁你,却没曾想,他连自己爱女的闺门礼成都见不到…就被生生害死!”

锦渊低叹一声,“你也以为是我出兵害了你们两家?”

云时一楞----他先前就认为这等说法太过牵强,乃是皇帝故意设计,将云家势力归入麾下,可此刻细细想来,却是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道:“难道是…方家…?!”

“准确的说,方家父女使了个一石三鸟的好计,她自导自演了这出戏,一面让皇帝对我这暴君也同仇敌忾,一面却故意营造出方婉芷受烟熏之害,不禁声音嘶哑变调,而且还武功全失的借口,来掩饰前后的不同。最后,她还假戏真作,真派人暗袭你家,将你父刺死于堂上----不得不说,这确是神来一笔。”

她顿了一顿,看向皇帝的眼带着了然,“你见两个岳家被杀得如此凄惨,于是就带兵入京,长驱直入,欲拿我的人头换得二位娇妻开怀?”

皇帝呆呆的望着她,只觉得这一颦一笑,渐渐与记忆中的一切重合,他混身冷汗漉漉而下,心中痛得不能自以。

锦渊冷笑着说完,看皇后面如死灰,俯身低语道:“真没想到,以你这般资质,居然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先前确实是小看你了…”

皇后抬起头,露出一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来,笑容在日光照射下,仍带着无比的阴森鬼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锦渊目光一闪,仿佛九天之上的利刃射去,随即只听仓啷一声,她拔出佩剑,朝着皇后兜头砍下----

“话已经说完,你也该上路了。“

皇后避无可避,索性不躲,只是豁出去了喊道:“你急着杀我是因为你不敢听真相,你父皇----”

剑势甚快,瞬间已经到了她咽喉,皇后闭目待死,电光火石的,她只觉得脖间一凉,睁眼一看,却见一柄宽背银刀伸出,堪堪架住锦渊的御剑。

她抬起头,只见日光照着一人,虽然衣衫凌乱,满身血痕,容颜憔悴,眼中却满是坚定---

宝锦?!

宝锦直直对上姐姐的眼,静静道:“你让她说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羁

此时凉风乍起,卷起一双丽人的衣袂,飒然之间,双眸相对,仿佛寒日与晨星相对,虹霓与霁月回荡。

一颦一笑,极为相似的神韵之间,是血脉相连的羁绊,更是魂牵梦萦的心颤!

自从三年前一别,这一双姐妹,经过无数波折,终于正式相认,一时竟是无语凝噎。

半晌,锦渊深深望向她,眼中光芒闪亮,半晌,才笑道:“你长大不少…想必吃了不少苦。”

“人都会长大的…”

宝锦端详着姐姐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暗骂自己愚蠢----辰楼主人近在眼前,却一直没有认出来。

只是,姐姐的变化,竟是如此惊心触目…

她眼睛一酸,哽咽道:“尤其是在这等混乱凶险之地,想不长大都难…”

她抹一把泪,只觉得冰凉,随即狠下心,对着姐姐道:“你让她说完。”

“一星半点疯话,何足挂齿。”

锦渊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

宝锦摇头,温和,然而仍旧坚定道:“这一年来,我被蒙在鼓里太久----这滋味我不想再尝,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索性把所有的真相都揭开!”

皇后听她如此说,忽然发出一阵冷笑,“小丫头真是长进了…你说得真好哪!”

她目光转动,狡狯,然而带着丝丝残忍的意味。“你以为,为何我会有这一模一样的珠贝面具,为何我竟能调动辰楼地某一部为我作出假情报,将锦渊骗得国破身死?!”

她的眼中越来越亮,几乎是得意微笑着的。“因为我的身上,同样流着元氏的天子之血。”

“你住口!”

锦渊仿佛不愿再听下去,手中长剑用力,正要劈下,下端地银刀却也力量加重,一刀一剑交错间,竟依稀是先前,她以辰楼主人身份教宝锦剑术时的招式。

“宝宝…连你也要违逆我吗?!”

锦渊的身影如同凝固一般。并没有发怒,只是黯然一叹,终于收手。她的身影虽仍是辉煌神秀,却带上了几分萧索怅然。

皇后却躲也躲,声音也因幸灾乐祸而尖利,“你们的父皇,据说是情深义重,正宫死后,再没另立----可你们恐怕不知道吧,他一直与我母亲私下来往…”

众人今日已经听见太多秘辛。一路看文学网一听这一话,仍是一片哗然----皇后之母乃是方家当家主母,却与今上私通款曲,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锦渊再也懒得阻拦她。只是冷哼道:“你母亲趁着父皇陪母后归宁省亲,暗中勾引魅惑于他,这等隐事淫亵难言,我为尊者讳才不愿闹得天下皆知,你却大肆张扬,觉得自己很光彩是么?!”

皇后冷笑着回道:“恐怕你是嫉妒攻心吧----先帝曾经将亲手炼就的珠贝面具赠你,当时朝臣以此为意,认为你是他最钟爱的子嗣。可你却不曾想到,他也炼了个同样的给我!对了,还有那笛音,他从小教你那般吹奏,可他也教了我!”

宝锦恍然,想起当初。皇帝吹奏地独特技法----那本该是姐独有的。却在缱绻相恋时,教会了他----而皇后那边。她想起琅缳在夜宴上刻意演奏的一曲,为了争宠,皇后连那样的秘技都教了她。

她忍不住开口,喃喃道:“这样争来争去,值得吗?“

皇后冷笑着睨她一眼,“你连这都没学会,更不配来说嘴了!”

锦渊不屑一顾她的谬论,“宝锦是父皇的爱女,只是贪玩不静,才没有教她----她又不是你,得了一星半点残羹冷炙,也拿来说嘴炫耀。”

皇后面色发青,笑容越发怨毒,“对你,当然是残羹冷炙,可对我来说,那是父皇唯一能给我的了!”

她越说越是声音激烈,“你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身上流着最尊贵的皇家之血----可我也有同样的血脉,为何你能活得如此肆意自在,而我,却必须缩在暗处,什么也不配拥有?!”

她声音凄厉,满含着不甘和怨毒,“从小到大,我都不敢跟你争什么,这世上美好之物,仿佛都是为你准备的----可当年,当我看到那林间少年时,我却不准备再让步,就算你与他一见钟情,我也可以从你手中夺走!”

“我也爱着他!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她近乎尖声道。

下一刻,皇帝把她从地上拎起,强硬地大掌下死劲扼住她的咽喉,“你一向骗得我好苦!”

皇后任由他用力,却居然笑得越发灿烂,“你…杀了我好了,死在你手上,我永远都是你的正妻!”

皇帝被这绝望的事实镇在当场,他僵硬着,任由她从手中滑落在地。

他站起身,深深地,近乎绝望的望着锦渊,一步步走近。

一旁的宋麟及时出现,冷冷地将他挡住,“你没有资格靠近陛下分毫。”

“没有资格么…”

皇帝双眼幽沉似海,只那瞳仁深处,却亮的出奇,他喃喃道,随即仰天大笑,乾指怒骂道:“苍天,你对我何其不公!”

“苍天不公?!”

锦渊终于开口了,冷然近乎讥讽----

“与其去怪那虚无缥缈的天,吾之仇恨,却该系于何人之身?!”

她声音黯然,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咬牙决绝,“你与宝锦在山中互诉衷肠那一夜,我才知道了真相,我当时的心痛,比你现在更甚。”


第二百三十二章 灯灭

“我一直以为,是你与婉芷一起背信弃义,可那晚听到真相,却竟是这般惨痛淋漓----当时我一口真气走岔,逆行走火,到现在才侥幸醒来…”

锦渊眼睫低垂,宛如黑蝴蝶一般微微颤动,扫了皇帝一眼,徐徐道:“我现在知道你是无辜的----可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了。”

“你杀了我无数良臣肱股,你让我受尽世上苦楚----你甚至,毁了我妹妹的一生!”

她揭开广袖,其下却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如荆棘一般触目惊心的黑疤,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完整皮肉。

“我们,早已经回不去了…”

她黯然低语,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仿佛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绝美,然而带着死寂的不祥。

她默默解下自己的配剑,金铁落地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你的新朝气数已尽…你,自行了断吧!”

日光从她的肩头投下,风卷起如云的旌旗,如黑云压城一般肃杀,锦渊立于前方,身姿纤瘦,面似冰雪,辉煌神秀中,只剩下绝然的平静。

她…大概是连心都死了吧?

皇帝出神地望着,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当年那冰雪般动人的一嗔一笑----

“造化弄人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低喃道,眼中升起奇异的光芒,宛如陨落之日,绚烂耀眼,然而顷刻即灭-

“如你所愿…”

皇帝咽下胸口返起的血腥味,缓缓的,接过剑。

血雾暴起,向天洒成一蓬。

随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宝锦呆呆的看着,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直到那嫣红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一点,两点,无数…

那血色鲜明妖艳,在日光下静静流淌着,朱红的门槛被染得更红,这样的红映入宝锦眼中,却化最为深的梦魇。

她脑中一片空白,着了魔似的茫然地上前,却只来得及接住那人无力坠落的身躯----

皇帝吃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在这一刻逐渐清晰。

那样的眉眼,那曾经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神韵,却带着迷乱和震惊,泫然欲泣的看向自己。

他伸出手,眼前的脸庞越加鲜明,再不似任何人,只是那心心念念的一个----

“宝锦…”

他喃喃的喊出她的名字。

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那个总是倔犟蹙眉,楚楚动人的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衣衫褴褛,甚至带着干涸的血痕,可那含着泪的笑靥,在他眼中,却是无比明亮绝美。

“你别哭…”

他的手伸出,仿佛想抹去她眼中的泪,伸到一半,却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黑暗。

他仿佛看见黑暗与鬼魅的藤蔓飞速抽枝生叶,从黄泉里向自己攀附上来。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变成了半透明的云絮。

厉痛又开始在麻木的胸口肆虐,时间带给了他最后回光返照的清醒,他微笑着,已经失去焦距的眼,深深看入宝锦眼中。

宝锦怔怔地望着----那样清朗飘逸,仿若神仙中人,却偏偏带着温柔的暖意和爱怜,就好似,初见那晚的青衫男子,那晚缠绵入骨的笛音。

那时的月色,如今想来,仍觉得恍如一梦…

宝锦紧紧抓住他的手,下一瞬,他的头无力地歪去,那嘴角,却是含着笑的。

宝锦颤抖着,不想松开手,越握越紧,随即,却听到上方有人轻轻道:“他已经去了。”

她抬起头,云时的身影笼罩在上方,为她遮去了那一份刺目的日光。

云时俯下身,静静端详着自己曾经的义兄。

“大哥…”

他低喊道,眼中隐隐有泪。

“是我错怪了你,对不住…”

众目睽睽之下,云时双膝跪地,郑重大礼以对,他想起两人先前渐行渐远,嫌隙越深,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场结义,到头来,竟是这等收场!

那些彼此猜忌,在此刻想来,烟消云散,最不能介怀的父亲之死,也终于证明与义兄无关,他此刻空对故人,只有满心里纯粹的悲痛。

他扶起宝锦,两人相对无言,眼睁睁望着地上已经僵冷的躯体,交握着的手都在颤抖。

云时勉强忍住悲意,略一思量,毫不犹豫地把外袍脱下,俯身,替义兄周正地遮住盖好---人死已矣,不能任由尸体曝露于光天化日。

锦渊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去阻止,一旁的皇后终于清醒过来,低泣一声,踉跄着就要上扑上前去。

宝锦腾身挡在前面,面无表情道:“你没资格靠近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谈

宝锦压抑住内心的悲怒,一字一句道:“人死如灯灭,至少让他能闭眼----他若泉下有知,大概也不愿见你。”

皇后张口结舌,好半天,她才发出一声黪人的冷笑声来,随即一言不发,一头撞向廊柱。

一只雪白而纤瘦的手将她及时拎住,轻蔑地扯拉回来----锦渊望着她,低声道:“这么让你死了,确实太便宜你了。”

她轻松将人甩在地上,声音越发低沉,“你和你那名义上的父亲,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彼此沆瀣一气,,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因着你们的野心无辜而死!”

她略一示意,便有人出列,轻而易举的将皇后拖曳而下---

“你回方家吧,那里多的是你一丘之貉的家人,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只是要你们四肢尽断,继续活在这世上!”

她冷冷一笑,叹道:“比起你的千刀万剐,我想我实在仁慈太过----辰楼医术高深,只要将你们头颈束缚,口中塞了药物,想要触柱或是咬舌都难以奏效---我会让人按时给你们喂食,不会让你们轻易死去的----悠悠岁月,你们且在地上慢慢滚爬,慢慢熬过吧!”

皇后发髻散乱,衣裙凌乱,被人拖拽之下,满眼里都是怨毒,她银牙紧咬,仍犹自絮絮道----

“锦渊,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锦渊静静伫立,身影笔直,风姿飒然,让人望之景仰,“朕为天子,行事自有天惩,还用不着你这凡夫俗子操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累累的伤疤,“因我一人之妄念,累得天下苍生受难,此罪此行,我愿一身当之。”

她对着太和殿后的奉先殿,遥遥一拜,随后,看向宝锦---

“宝宝…”

她柔声念着她的呢称,一如从前。

“我有些事要单独交代你。”

暖阁里空间珍珑,方寸之地,却带着独有的暖意----这是两姐妹幼时最钟爱的躲藏之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空留下嗟呀遗韵。

“现下只剩下我姐妹二人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锦渊站在窗前,任由冷风拂过她的容颜,原本的倾城之色,因着缠绵病榻而憔悴不堪,却仍掩不住那份尊贵清毓的绝艳。

两姐妹之间,站得甚是微妙,原本亲密无间,素爱依偎在一起,如今,却站得隔了两丈,不远不近的,仿佛隔了一条鸿沟。

宝锦张了张口,终于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伪装身份,什么也不说----!”

锦渊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全知全能到这等地步吗?”

她想起前尘,笑容更加苦涩,“我被方婉芷害得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即使辰楼中医术高妙,也花了近一年才有知觉。”

“我曾派人去高丽接你,却惊闻你被高丽水军追击,已经落海身亡了,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的妄行,却害得自己唯一的妹妹惨死异域!!”

她声音再无淡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后来,知道北郡有玉染公主入宫,我却丝毫没有想到你身上----先前我不能视事,北郡那边的主事便曾传书,道是将以公主身份入京,弑杀新君---我只以为是她,直到你找上辰楼,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那位主事…难道是季馨?!”

宝锦联想起前情,这时也是心中雪亮----季馨潜伏在姑墨宫中,除自己之外,是最后目睹姑墨王身死之人,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以姑墨公主的身份入京,却不料,自己却抢先用了这身份,于是她居于暗中策应,身份神秘隐晦,却一直不肯告知。

锦渊微微颔首,提起身死的旧属,心中也是悲痛,“她的尸身我已经命人收敛好----她为了替你引来追捕,被何远手下侍卫以数十铁箭射中…“

她眼中浮现水气,也是不忍再说,“我不在你身边,她一直在暗中扶助关怀于你,之所以不能明说,是因为辰楼百年来有严规,不得以真身与太子以外的皇室中人相交,可她对你,却实在是真心诚意…”

宝锦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她想起季馨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心痛如绞----

“为什么…”

她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为什么我身边重要的人,想要长久相守的人,都一个个离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

锦渊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又是叹息,又是愧疚道:“你是在怪我吗?”

宝锦低声道,她缓缓抬头,“这是我欠季馨的…”

“只是当初…既然知道是我,为何你放任我的复仇,而不告诉我真相?!”

锦渊眼中闪过一道黯然---妹妹果然还是对自己心有芥蒂了…”

她苦笑道:“当我发现时,你已经做的有声有色了,我从没想到,我那小小软软的宝宝,竟然已长成这般出色----我只需在暗中看着你,小心扶持着你,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而不必再跳出来与你相认了…”

她苦笑加深,低喃道:“可你居然也将心遗落到他身上---我没有阻止,是因为只有看清了这个人,你才会最终死心…“

她的声音,再不如先前的铿锵,“可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是无辜的…他没有背弃任何人…”

她闭上眼,无声地流泪,这一刻,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景渊帝,而是无助孱弱的女子,正为情殇而泣

重要的,在意的…憎恨的,想要长久相守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啊…

宝锦闭上眼,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在眼前熠熠浮现,随即,便沉入虚无,消逝不见。

宛如指中沙,镜中月,海之蜃。待你伸出掌心想要捉牢,一切,便在这岁月萧瑟,悲欢离合中化为乌有…

此时日光金黄湛亮,照得人面都是一片光华模糊。风拂玉帘轻动,带起玲珑清脆之音,正是宁静温暖晨时,宝锦却只觉得苍白惨淡。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一双温暖而熟悉的手将她扶起。“宝宝你怎样了?”

宝锦抬起头。呆呆看着姐姐熟悉而陌生的容颜,唇角微动。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了一句----

“姐姐…”

她地眼空芒而又寥远,仿佛连魂魄都被吸去几分,惟独那墨色重眸中央的一点,却凝射出强烈的光芒。

“你到底是怎么了?!”

锦渊见她神情怪异,似颠似狂,心下大骇,连忙扳过她的肩头摇晃道。

“姐姐…我无恙。”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疲倦到了极点。又仿佛是沉郁激烈近乎爆发,缓缓的,宝锦抬起头,直直看向锦渊----

“这一路走来,可真是远

她好似在梦呓。却又带着洞彻一切的冷然和悲悯。“可是,这般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皇姐…!”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诡谲而不祥地气息,在互相扶持的两姐妹间氤氲飘摇。

锦渊顿时楞住了。仿佛是千年之久,又仿佛只是转眼一瞬,她缓缓地,静静地抽回了手,居然微笑起来。

她轻笑着,仿佛洞悉了人心底的秘密----

“你还是在怨怪我了…”

她轻轻叹道:“因为我,才连累你遭遇了这一切,你原本就不该被卷进这旋涡…”

“你我姐妹一体,本也没什么连累之语…”

宝锦静静地望定了她,黑幽幽的眼里光芒耀眼----

“但今日这般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这一切,难道你从未放在心上吗?!”

仿佛是冰冷的岩浆一朝灼热,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宝锦只觉得喉头发烫,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爆揩,不吐不快----

“姐姐,这个朝廷社稷,几百年的元氏天下,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什么?!”

“是一颗颗可以拿捏的棋子?还是一堆堆泥塑木雕…还是,任由你转赠赐予的玩物?!”

宝锦的眼中,泪滴落得厉害,她只觉得面上一阵滚烫,不知不觉间,却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地怨怼喊了出来。

随后,便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