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今他一朝而胜,时间上不对,实力也没收什么损失…对朕来说,这才真是糟糕。”

皇帝坦荡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随即黑眸幽闪,“我们在蜀地的暗探丝毫不曾查到凶手的踪迹——全家老少全部毙命,凶手在王府之中来去自如,简直是游魂鬼怪一般,到底是谁指示了这一场绝杀?!”

他轻声低喃道,仿佛是在问宝锦,又仿佛是在自行推敲。

宝锦无言,心下却是有些不宁——这一次事出突然,辰楼那边也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沈浩的一位多年同僚,从蜀王府邸传来了秘信,其中提到,在王妃等人的要害,都剖出了银针。

那是在一瞬间,如暴雨梨花一般射出的,瞬间置人死命,再无半点失手。

银针…

宝锦咬了咬唇,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暗扣,手臂感受着那金属的凉意,想起姐姐曾经教自己的这手绝活,又想起自己的侍女季馨…

神秘的银针,这到底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纷乱中唤醒,却听皇帝又道:“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也好,如今,全巴蜀都隐隐约约传说,是这位世子设计杀了自己一家。”

“…!”

宝锦心头一凛,好似为这丧心病狂的一句而愕然吃惊,她抬起头,却见皇帝的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所谓的传说,十有八就是他在推波助澜,把诡谲的局势弄得更乱些,这样李桓要想掌控所有的权力,就免不了费一番手脚。如今一来,朝廷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不怕他来趁火打劫。

真是能顺势而为!

你的顺势而为,也包括欺骗我姐姐的感情,到头来却反戈一击,将一切都据为己有吗?!

她的重眸在这一瞬露出极为强烈而冷冽的光芒,她低下头,以柔顺的姿势掩盖一切,乖巧回道:“他不过是一地藩王,怎样也逃不出您的掌心的。”

皇帝闻言轻笑,亲昵的抚摩着她鸦翅的长发,叹道:“外事朕自可乾坤独断,可宫中家事…”

他叹了一声,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些不快。

“您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宝锦明知故问道。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昨日徐婕妤来找我哭诉,道是皇后晨会后将她留下,硬是让她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个时辰,疾言厉色训斥她狐媚惑人——只是多戴了一枝时兴的宫花,就闹得沸反盈天,这吵吵闹闹的何时是个头!”

谈起结发妻子,皇帝就疲倦得不想说话。

宝锦暗道:皇后自从跟皇帝起了嫌隙,似乎就破罐破摔,让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得安宁。

妒忌成狂也是女人的天性…可是,

她想起初见皇后时的凛然高华,那洞察一切,近乎可怕的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以皇后的智慧,怎么会让事情闹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又怎会这般全无风度,撒泼一般大闹?!

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想不通。

也似自语,也似在劝慰皇帝,“也许皇后太在乎您了,关心则乱,这才有如此狂乱的举动。”

皇帝皱起眉头,表情无线苦涩,“她还用皇后宝玺,停了锦粹宫一应用具——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可思议!”

………

“娘娘这么演戏,似乎太过火了些…”

琳儿在一旁劝道,“您一向处变不惊,这般真是吓住了大家。”

皇后端坐正中,若无其事情的微笑喝茶,“云时那个人,并不容易冲动,他虽然有所异动,但仍是顾忌宫中亲眷,不敢放手大干,我这边再刺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慢慢吞吞的。”

她又皱起眉头,“只是蜀地那边节外生枝,那老匹夫一家竟然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拖延

琳儿愕然不解,“那老贼自外于朝廷,奸诈非常,这番反倒不高兴吗?”

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是盼着他死,可不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原盼着收拾了这两人,再慢慢图谋蜀地,那里再怎么富庶,也不过是偏僻化外之地,可如今蜀地局势一变,那不得势的世子倒上了台面,他若是有些轻举妄动,难免要打乱我的计划。”

她见琳儿仍是懵懂,于是叹道:“世子上次就照过面,他虽然装的轻佻无志,实则却是韬光养晦之人,先前虽然对万岁俯首帖耳,如今却并不会认低伏小,万岁更是起了趁机吞并的心思,真要起了战端,要是派云时去,就是让他重掌兵权,他心怀鬼胎,以为万岁已经识破他的心思,对景儿闹起来,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若是派其他人去,”

她嘿然冷笑,“再分兵在外,一旦云时趁机在京中作乱,我们更是无法抵御。”

说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把云时和宝锦两人撩拨得这么快,如今这两人磨刀霍霍,而皇帝却被自己蒙在鼓里,实在是作茧自缚。

“朝廷不能跟新的蜀王争起来…”

她断然下了决定,不知怎的,却平白起了一阵心惊肉跳,她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又问道:“那老贼怎么死的这么蹊跷,何远手下地人就一点消息也探不到吗?”

假如能揭穿是世子下的手。让他们先内乱起来,这才是两全其美…

琳儿摇了摇头,有些胆怯道:“何大人还在加派人手过去,如今那里虽然有人暗自猜测,却没有任何实证指摘世子——他当时在狱中,根本没有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皇后听完,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来,“死的太奇怪了,也太是时候了!”

她心中的那股不祥预兆越发浓重。遥望着藻井的无限天光,那混沌飘渺的云层尽头,好似有另一股无声的黑暗力量,正在翻云覆雨。巧夺天成。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仔细地又想了一回,却是再无任何遗漏。

“本宫现在都思虑成疑了…”

她自嘲道。

****

夜越发深了,季馨把红泥小火炉上的羹汤起了出来。用漆盘银碗盛了,递了上来。

她见宝锦静坐不食,于是从发间摘下簪子,略挑了下灯芯。顿时光芒大盛,连殿中那亘久地晦暗都消弭不少。

“小姐进今天心事重重,一点晚膳也没进呢…”

面对着宝锦犀利几乎可以直达心底的眼神。季馨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她轻声劝道。却见自家主子越发深沉的凝视着自己——

“蜀王那老匹夫的死,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石破天惊地。宝锦缓缓问出这一句。

终于来了!

自从上一次琅之事后,季馨与银针之间的关系就昭然若揭了,但宝锦见她不说,也就没问——从她诸般行迹来说,处处都是向着自己的,可见没什么恶意。

主仆两人互相试探,却谁也不肯揭下这最后一层纱,如今,宝锦终于说穿了!

季馨仍是那般从容熨贴的模样,不惊不慌,柔声细语道:“小姐可是在说笑?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没有片刻离开,怎会去千里之外行凶杀人?”

她笑了笑,说了句并不好笑地戏谑,“奴婢可不会放飞剑,能凌空取人首级。”

宝锦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宛如繁花齐放,清丽之外更见冷艳,缓缓收起时,面上已见凛然冰霜——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你亲自动手…只是那现场,那么些银针暴飞,你可别说你不识得啊!”

季馨闻言,细眉一动,声音细微平平,“主子要是这么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您若是觉得不称意,可以将我交给世子发落。”

宝锦一楞,随即大笑起来,她笑地削肩晃动,柳腰颤颤,“把你交给世子做什么,他如今就是杀一百个凶手,认定他是凶手的也只会讥他惺惺作态——我又怎么忍心逼他去杀救命恩人?”

她收敛了笑容,深深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眼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良久的沉默。

季馨平平地声音一如从前,“奴婢是王上亲选给公主的侍女,只要服侍好主子,奴婢别无他求。”

“好一个别无他求!”

宝锦几乎动怒,却终于忍住了,她幽幽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来,使我又喜又忧…”

“喜的是,又多了个盟友,行事地把握又大了些。”

“忧地是,出此变故,某些大事…又要从长计议了。”

她在“某些大事”上加了重音,一横心,孤注一掷地以“大事”试探季馨。

久到她以为对面之人不会再开口,季馨终于打断了寂静——

“殿下的心思,奴婢也算是洞若观火…”

她轻声叹道:“可是这火,也不是好玩地,一旦亮的过早,可是会引火烧身的…所以奴婢为您着想,让世子家的家务事提前闹了些许。”

这声音虽小,传入宝锦耳中,却是如焦雷一般,带着惊怖不安的意味。

“你是在故意拖延我和云时?!”

宝锦眼中光芒大盛,犀利冷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心

面对这雷霆之怒,季馨丝毫不曾畏惧,直视宝锦道,目光清明平和,道:“只希望殿下您能平心静气,世子那边也能给您不少助力,这么些时候也忍下来了,何必要急于求成?”

宝锦不语,目光跟她对峙许久,这才微微一笑,眉眼中那道冷意却丝毫不退,“缓些也未尝不可…”

季馨心中大定,她之所以不顾一切的起用辰楼在蜀地的暗子,就是为了阻止宝锦和云时地急动,她心中暗忖道:只要再等些时日,一旦主上清醒过来,任凭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也不在话下了…

宝锦轻轻一叹,黑嗔嗔眼眸望定了她,轻描淡写道:“可是你这般故作神秘,不肯以真身份示人,我却要怎么信你?”

季馨见她戒心如此之足,暗叹一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见宝锦面上仍是不肯放松,咬了咬牙,终于道:“我不过是一介奴婢…”

“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且换个新鲜的说辞吧。”

宝锦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季馨的声音沉静如昔,在皎洁月华中缓缓浸润,却如重雷一般捶在宝锦心头——

“而我的主子,就是您的亲姐姐,锦渊陛下。”

什么?!

宝锦的手一颤,茶水也泼了半盏,她浑然不觉,几乎跳了起来,抓住季馨的衣袖,急声道:“你是我姐姐…”

她随即断然摇头,“可我在宫中却从没见过你。”

季馨淡然一笑,不着痕迹的把衣料从她的手中扯下,“我奉陛下之命,一直负责辰楼在北疆的事务。”

辰楼…?!

宝锦眼眸幽闪,随即明悟道:“原来姐姐果真能操控辰楼上下!”

她咀嚼着话中之意,“北疆…你在那里潜伏了多久?”

“六年…我一直在玉染公主身边。”

宝锦抬眼,目光更见冷冽,“我知道干你们这行地,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可你居然眼睁睁看着玉染死去?!”

她声音中带着烈烈怨怼之意,眼中冰焰升起,射向这沉静如水地女子。

季馨也不躲闪,凝视着她,唇角一弯,居然,笑了。

“我当然只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国破家亡,良人竟是狼心狗肺之徒,她哀莫大于心死,强留她又有什么意思?!”

暗夜中,季馨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激越清昂,她柳眉一挑,竟凭空升起飒然金风——

“我眼睁睁看她死去,就是为了代替她被掳入京,做这些你正在做的事!”

这声音幽暗清漠,却有金石决断之风,传入宝锦耳中,惊得她双目圆睁,愕然不能自己,“你原本打算自己入宫?”

“是…”

季馨又叹了一声,“却没料到,城破之前,冷不防杀出你这么个人物,一手把我要做的揽了过去,我也只能继续善尽我侍女的职守,陪你入宫走这一遭了。”

宝锦听得心驰神往,望着她的眼神不由和缓许多,“我并不知道这些隐情,先前多有得罪…”

她口风一顿,微微一笑,又道:“可如今敌我难辨,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所说实情?”

季馨知道今日定要去她疑心,于是款款振衣而起,“殿下也算是元氏唯一的骨血了,辰楼上下一向有所怠慢,如今我等欲一齐参见,希望殿下能多加教诲。”

这是要请她见过京城所有成员的意思了,宝锦想起先前辰楼若即若离的赞助,心中了然,口中却是谦道:“哪里,我年少轻狂,这些日委屈京城的兄弟姐妹了,这边才想要赔罪呢!”

两人端茶相视而笑,这般客套,却是替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对了…”

宝锦啜了茶水,好似漫不经心道:“那位辰楼也在吧?倒是好久没见她了,我有很多武学问题要问呢!”

季馨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皱眉道:“她如今仍是缠绵病榻,不能见客。”

宝锦想起先前在离宫荒野上那怪诞的冷笑举止,又想起回京这么多日,此人都避而不见,只觉得实在诡异非常,试探着问道:“她和我姐姐…很熟吗?”

季馨目光一凝,随即斟酌道:“是很熟…”

他应着宝锦的目光,意味深长道:“她俩好的似一个人一般。”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抉择

一个人…

宝锦咀嚼着话意,有些茫然道:“算来我与姐姐也算亲近,却丝毫不知他与这位楼主竟有如此渊源。”

季馨微微一笑,眼中有流光一闪而过,“这些不过是小事,如今知道却也为时不晚。”

宝锦颔首,又道:“楼主可有什么吩咐吗?”

季馨一愣,不知怎地,胸中涌出一阵悲凉——昏迷许久的人,还能有什么吩咐?!

她眸光一暗,随即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奴婢大胆,这就直说了——楼主希望殿下戒急用忍,勿要误人误己。”

说完,也不顾宝锦的探询目光,盈盈福身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就寝…”

随即就要辞了出去,脚步略微比平时凌乱,好似胸中情绪激动,再也忍不住。

宝锦见她几步过后便恢复了平日地沉静安详,知道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一人处于静室之中,把这些言语又细细咀嚼了一遍,又想起先前那些疑点,心中百念纷杂,一时竟有些恍惚。

此时中夜微凉,窗外的银豪月光照得纱帘上光影潋滟,凉风脉脉而入,吹起她鬓发重重,耳边恍惚竟有姐姐地笑嗔低语。“且慢些,若是急了摔着了,可怎么好…”

这是幼时,两人追逐嬉戏的话语,如今却宛如还在,宝锦忽然打了个激灵,喃喃道:“这么些时候都等了。缓些时日,也没什么要紧。”

她主意一定,随即却想到了云时那边——他那句低沉醇厚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仿佛拂过耳边。

她微微皱眉,随即,挑亮了灯芯,蘸了米浆在纸上写了四字,随即密密封好。

“宫中一晤。”

云时入宫之时。心中仍有惊诧,想起方才那张纸笺上草草写就的一句,心下惊疑不定,匆匆入宫觐见,却浑然不觉所佩紫绶都有些歪斜,皇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卿神思不属,倒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魂?”

云时身子一颤,有些尴尬地谢罪:“臣君前失仪…万死。”

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回忆方才所见。云时呆呆的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由轻笑道:“倒是想起哪家的姑娘?”

云时低下头,面色却不由的一白,他咬了咬牙,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也像是玩笑,“也许是天上仙女呢…”

两人对视而笑,心中却各有计较。

“阿时,”

皇帝亲热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愿出门走一趟吗?”

云时闻言瞳孔一凝——这是试探。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低眉,一副君前奏对的格式。“万岁意在蜀地?”

皇帝微笑着点头,“那位世子据说弑杀亲父,人伦尽失,闹得沸反盈天的。”

云时听他这语气,不由的微微皱眉,“万岁上次与这位世子相谈甚欢,这次怎么…”

皇帝剑眉一挑,嗤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世子李桓还处于下风。我支持他与蜀王相持。也是想让朝廷得这渔翁之利。可没曾想,一夜之间。风雨突变,这位世子竟没了擎肘,若真等他把蜀地掌握齐全,朝廷可就更难有作为了。”

云时听着他如此坦白这帝王心术,心中一颤,口中却道:“万岁料想独到,臣实在佩服…”

“这也没什么独到的,只是些权术心计…”

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朕这些想头,只在你面前提起——我们兄弟也没什么好隐瞒地,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你不自外于朕,自外于朝廷,这些手段永远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他地眼睛真挚豁达,这样的话,光明正大的说出了口,眼神坦荡而威严,看向云时。

云时一听惶恐,随即双腿跪地,“臣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他说的慷慨激昂,心中却泛起汹涌地怒意——

你已经对我父亲用了那样阴毒的手段,还想装什么好人么?!

皇帝见他诚惶诚恐,连忙亲手扶起,“朕只是顺势说到,你也不必如此害怕…”

他咳嗽一声,又回到了主题上,“如何,有兴趣走一趟吗?”

云时沉吟着,正要回答,下一瞬,却觉得袖子上一片滚烫,定睛一看,竟是奉茶的小太监手中一抖,将一盏热茶都泼到了他身上。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几乎要哭了出来,只有云时在他身侧,却见他使了个微妙的眼色给自己。

皇帝冷哼一声,早有侍从将小太监拖了下去,加以严惩。

云时连忙告罪起身,皇帝唤人去拿自己的一套新便服给他,云时惶恐地连忙婉拒,到了侧殿自去更衣。

侧殿里很是昏暗,他脱下朝服,却不拭干,只见一双雪白柔荑顺手接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悦地瞪了宝锦一眼,“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觐见完毕才说?!你这样贸然进来,真是危险!”

宝锦微微一笑,一边用雪白巾子将袖口熨平,一边道:“等你回答了皇帝,就大事休矣!”

她眼眸一转,问道:“你是要拒绝皇帝,是吗?”

“当然,我离开京城,万岁会对我不放心,而我也放心不下宫中的二姐和婴华——更何况,我们马上就要起事,正好趁着京中兵力削弱——”

宝锦看着他,沉静地摇了摇头,“你错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夫

她的声音轻若微尘,在他耳边低回,却似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你错了…等会皇帝再问你时,你一定要答应他,去蜀地代天子问罪。”

“你说什么?”

云时一愣,一时如坠云雾。

宝锦黑嗔嗔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皇帝希望你替朝廷出使,去质问蜀王之死,这事说难不难,却因是外藩,一旦招惹上,就是个旷时日久的兵戎局面。”

云时点头赞同,“所以我才不愿去——一旦拖久了,京城这边便再也顾不上,到时候皇帝布置从容,随时便可要我的性命!”

宝锦想起方才皇帝从容豁达的神情,心中却有些狐疑——皇帝对云时态度平和,并不似已经识穿他计划,有所忌惮的模样——难道是云时心虚所致?

她话到嘴边,却又想起姐姐的惨死,无穷恨意又袭上心头——此人惯会演戏,世上之人皆不过他掌心的棋子,七情六欲,又岂会轻露?!

她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眸越发阴沉,“他既然已对你有所猜忌,又暗中杖死了当年的知情者,又怎会毫无准备?你留在京中,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真能天衣无缝吗?”

见云时默然,手掌却是紧握,她心中一痛,一种说不清的柔情混合着内疚,让她放缓了声调,“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俩都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早一日清算,九泉下的至亲才能安息,可越是大事在即,我们越是要沉住气,不能急躁。我那侍女劝我要戒急用忍。我静下心来想想,她说的确实有理。”

“可是我一旦走开,我那些台面下的力量若是被他各个击破…”

云时仍有些忧虑。

宝锦瞥了他一眼,绽出一丝轻笑,混合着少女的狡黠和自信,一时皎美如天上星辰——

“京里不有我吗——况且,你到蜀地也不是白去的,却是要替我们带回数万援军!”

云时也不是笨人,一听这话。瞬间明悟,眼中光芒大定——

“数万援军?难道那位石子也是你——!”

宝锦笑容转为怅然微悲,“他对姐姐一往情深,瞧在死去的姐姐份上,也为了他自己的基业,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只是目前,他也在收拢他父亲的烂摊子,一时绝不能受朝廷干扰!”

她替云时系上最后的玄色丝绦,最后叮嘱道:“答应皇帝吧。你去蜀地,既能拖延时间,更能让我们如虎添翼,到时候,江南、京城、蜀地三边同时起事,即刻便能改天换地!”

她的声音在云时耳边回荡,轻微。然而如九天之上的金声玉音,他心中一震,终于应下。

更衣过后,云时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素色便服,腰悬紫金玉带,不急不徐地走进正殿,正是白衣翩翩,一身的杀伐之气都隐没不见,仿佛只是儒雅沉静的世家青年。

他来到皇帝座下,双膝跪下,眼神望着漫地金砖,郑重其事地禀道:“微臣不才,愿为万岁解这藓疥之患。臣立刻出发,定要让那蜀地小儿知道朝廷的威仪!”

皇帝只觉得他这一句忠诚已极,坚决非常,心中也是一热,连忙双手扶起,“果然还是朕的御弟,只有你能解朕心头之忧!”当下两人又商议一阵,云时告辞离去,准备远行。

宝锦垂首站在廊下,听两人商议已毕,终于舒了一口气,随即,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即将开始的轰轰烈烈的宫变,却因这突发情况,不得不推迟…

她的指甲刺入肉中,却丝毫不觉得痛,胸口那团火,几乎将她所有的憎恨都燃起。她朝着殿中去,那昂藏挺拔的玄黄色身影映入眼中,幽沉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欺骗了姐姐,欺骗了自己…

她恨恨地扭过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殿中玉帘哗啦轻响,有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凭空出现。

“你躲在里面,这下听的真切了吧?!”

皇帝收起笑容,声音带着不耐和疲倦,对着帘后出现的人如此说道。

只听那人微咳一声,冷声道:“这只说明云时很会掩饰,把自己的野心都藏好了,在你面前装忠臣良善,比过去更为奸猾!”

宝锦心中一凛,这是皇后的声音!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先前一直藏在帘后?!

皇帝冷哼一声,仿佛很不满意,“先前你说他有谋反之意,举了那么些蠢蠢欲动的证据,料定他不肯去蜀地,如今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你却还有疑心!”

只听皇后冷笑一声,“臣妾只是提醒万岁一句,却没曾想好心反遭了恶报——也罢,你既然认定我是那搬弄是非的刁妇,我再说也无益,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