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大活人,才两天就烧成灰了?!”
广晟的声音不怒而威,管理南苑的姑姑吓得脸色煞白,掌管这一块的少监却是个有胆识的。居然笑着回嘴道:“大人可能是对我们宫里不熟悉,也不了解,我们是伺候贵人们的,他们可是千金之躯,若是过了病气。谁也吃罪不起,因此谁得了急症,是马上要挪出去的,丝毫耽误不得,这可是规矩!”
“规矩?!”
广晟冷然一笑看向他,眉目之间风流宛然,绝美胜过在场的宫娥,那少监虽然断了子孙根,却也心头一荡,下一刻。他被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倒在地,只听那人低声道:“你们自己若是病了,也是一天就送出去烧了?”
广晟一声令下,“来啊,把这位公公剥光了挂在旗杆上,过半天看他有没有过了暑气,如果有,立刻送他去化人场。”
那少监吓得目瞪口呆,他也算小有脸面的人,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飞扬跋扈。这么作践他,刚刚喊出“你们怎么敢”这五个字,就被连个锦衣卫校尉如狼似虎的扯起身来,三两下就拖到远处剥了衣裤。
宫娥们都吓得羞得不敢看。宦官们却是吓得两股战战,有胆小的几乎要吓出尿来,他们这群人最是欺软怕硬,原本对着宫外来的锦衣卫总是居高临下的藐视,现在终于没了气焰。
那个少监被真要被绑上旗杆,日上三竿正是炎热。若是真被晒个半天,就算不死也要中暑,这群锦衣卫无恶不作,真的拖出去活活烧死也是可能的,他顿时妥协了,低声嚎叫几声,就说有下情要秘密禀报。
广晟听完以后,按照他所说的在莲池边缘摸了几下,终于找到一块关键的凸起石头,按动三下后,原本一片平坦的池旁裂开了,露出了黑魆魆的一个凹洞,却是巧妙利用水流原理,在凸起的侧边开出来的,平时水流根本进不去。
循着石阶而下,广晟看到了上锁的门户,铁石打造而成,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
“钥匙在哪里?”
他一把掐住那少监的咽喉,后者哽咽道:“我们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广晟手中继续用力,那少监双眼凸起咽喉咯咯作响,哀鸣道:“大人饶命,东厂的薛先生说…”
这个名字让广晟心头一沉,手下略微放开些,那少监喘息着说:“薛先生说,钥匙既然没有,那就用炸药将它炸开。”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还有半个时辰。”
这个答案让广晟心头发毛——半个时辰后爆炸,这样的动静在宫里显然不可能不被发觉,那就意味着,江水漫涌就紧接着这之后!
然而整个地道的情形,他却全然不知,因为地道的图只有景语才掌握!
就在他心焦如焚的时候,李盛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大人,您家的堂妹求见,正在宫门口。”
“堂妹?”
广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一个?”
“是一位如瑶姑娘,她说有紧急的事要找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让她先回家再说。”
广晟挥了挥手让李盛离开,突然心头一亮:如瑶的嫡母是张夫人,这地图跟她有莫大的关系,她本人又稳重识大体,这次抛头露面来求见,莫非是有什么线索?
“你赶紧请她进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如瑶就被锦衣卫的一个校尉搀着,疾步而来,她本人气喘吁吁显然累得不行,第一句话就是,“钥匙在我这。”
“什么?”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广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刚刚为这着急,突然就如有神助的出现了如瑶!
如瑶匆匆赶来,也是有一番缘故的。
沈源在儿子这里碰了硬钉子,在早朝的时候也被众同僚吓得魂不附体——众人七嘴八舌说他生了这种胆大包天的儿子,竟然敢带兵冲入皇宫,今后一定也是纪纲一般的逆臣贼子。
这样的话让沈源又气又急又恨: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把这孽子打杀了,不让他出来玷污门楣。
有人甚至阴阳怪气道:“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可是要抄家的,九族都要遭殃的例子,大家看的还少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疏散
这一句盘旋在沈源心头,回到家里立刻召集太夫人和王氏以及二房众人,不一会,济宁侯府上下就传遍了:侯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带兵冲进宫里,到处搜查什么地道!
“这是要毁家灭门啊,孽障,是想害死我们大家吗?”
太夫人又气又急尖声喊叫,于是后宅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各个传来传去变得更加邪乎,简直是人心惶惶。如瑶听到的时候,被“地道”两个字吓得手里的茶盅都落了地,一旁的秦妈妈担心了唤了一声“姑娘”。
“妈妈,你把那钥匙拿出来吧。”
“姑娘,那可是…”
“既然都到这地步了,侯爷跟我们可算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们必须把钥匙给他。”
“姑娘啊,你可别犯傻,这是我们手上最后的依凭,你若是给了侯爷,那就是自己站出来承认,我们张家是逆党一伙的,这可是死罪啊!”
如瑶的面色苍白,眼神却是坚定,“我相信堂兄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如果我看走了眼,那我认了。”
于是她不顾秦妈妈的哭喊,拿着钥匙朝着宫里赶来了——那所谓的钥匙,就是秦妈妈平时挂在鬓角的那只珊瑚簪,张夫人所赐,平时她无比珍视。
没想到,就连景语也没看穿——张老尚书的最后一着,竟然在这!他虽然掌握了玉琮和木盒,但仍然担心被过河拆桥,所以把皇宫地道的钥匙牢牢攥在手中!没有这钥匙,就算有地图也是无法入内。
“一出门就遭遇了匪徒伏击呢,幸好遇到萧家表哥,送我一路来了宫门前。”
萧越?
广晟一听,眼神有点古怪,“这不是先前要跟你定亲的…”
“侯爷!”
如瑶低嗔一声,广晟呵呵一笑不再多说,心里却有了谱。
“萧家表哥说。那些匪徒,看起来似乎跟那个人有关。”
如瑶皱起眉头,说起那个人时,眼中满是愤怒。
广晟一愣。顿时明白了,“是东厂的人?”
“是。”
如瑶的眼中浮现厌恶和惧怕,突然拉住了他的臂膀,“堂兄…不,侯爷。我求你,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他是个真正的魔鬼!”
广晟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我是侯府的一家之主,没有我的同意,他们谁也休想把你嫁出去。”
随即他拿起钥匙端详了片刻,将它伸进锁孔里,轻轻一扭,顿时,厚重的铁门打开了。
铁门背后。是蜿蜒各处的地下密道,显然多年没有打开,空气沉闷很舒服。
“母亲曾经跟秦妈妈说过,这地道通往各处。”
广晟听了如瑶这一句,眼前大亮,顿时觉得困局迎刃而解了——
循着地道往各处探索,就能看到它的全貌,有没有地图,其实已经不太要紧了!
“如瑶,这次多亏你了!”
他深深一揖。感谢这位深明大义的堂妹。
如瑶的眼圈却有些红了,“我只希望,母亲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我才好。”
张夫人以及张老尚书等一干族人,最大的梦想大概就是朱云燝能够复辟登上皇位。而如瑶一朝成凤,成为整个大明的皇后。
而如瑶,等于是亲手将整个希望都掐灭了。
“我知道,你和小古这几天都在忙,我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她低声说道。随即目光露出毅然之色,“但是薛语那人心怀叵测,你们一定要小心他!”
显然,上次的经历,让她对景语心有余悸。
“为了这满城百姓,我也一定要阻止他!”
广晟眉宇之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他也是赌上所有了!
漆黑潮湿的地道里,蜿蜒纵横,锦衣卫士兵们急急往各处探索,广晟站在湖边上,面色泰然,心中的焦急无法言表!
时间在无情的流逝,各处的探索都基本看到了头。
不出所料,各处暗道的入口处,基本都有景语的人在暗中看守,这些人中间,很多是出自太子东宫的,这事将来要是闹起来,又是一笔不能提的账!
“把各处地道都重新锁好,加固,把假山石统统都推进去,不能让水轻易漫进来!”
“城门那边打开了没有?”
就算用石头加固,让水不能通过地道,打开城门泄洪,但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江水漫灌而来,这些只能推迟水漫上来的速度,却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广晟不断的在发布命令,此时李盛匆匆而来,满脸忧虑更深,“大人,城门那边是打开了,可是城门外确实有乱党在杀人捣乱,其中很多人,确定是太子六率的人!”
太子六率,按照礼制是从属于东宫的军队,但自从朱高炽见疑朱棣后,他们就一直很低调,如今在城外追杀汉王的竟然真的是他们的人!
广晟的脸色沉下来了,“陛下那边怎么说?”
“朝中大臣们大部分在附和汉王,说这一定是太子的阴谋,说大人您轻易开了城门,是跟太子一伙的,而夏尚书他们却说这是我们锦衣卫的阴谋,是要构陷太子…”
下面的话,广晟简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勃然怒意——都这个关头了,这些人还在为了皇位之争扯皮,猜测各种阴谋论,简直是…!
“陛下倒是还算冷静,说既然这事委任了你,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盛有些屯吞吞吐吐,广晟却知道他的意思——无论如何,朱棣这次也是在赌,赌的是他的能力和忠心,如果有个万一,广晟就是最好的牺牲品。
“朝臣们争吵不已,但都要求关闭城门,有些还说自己要亲自堵在城门前,保护君父以防不测!”
这倒是好演技,正是表现自己赤胆忠心的时候!广晟光是想象,就能知道那边有多么热闹。
但如果江水淹城,这猴戏也白演了…广晟微微苦笑,收敛神色,冷然吩咐道:“清空城门前障碍,不许任何人阻拦,让城门附近的百姓有秩序的离开,到远处地势高的空旷平地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妹
“不用全城疏散吗?”
“来不及了!”
广晟沉声道:“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了,来不及疏散这么多人,反而会引起恐慌和踩踏,只有让大家尽量跑到屋脊上和丘陵等高处!”
“这个我已经吩咐下去各处呼喊告知了!”
李盛点头,面色也黑沉好似锅底,“大人,就算是这样,肯定也有很多人被淹死,是吧?”
“他们主要想淹没的是皇宫,之前已经把三条街的水道都勾连起来了,到时候皇宫肯定是重灾区,但如今我把地道都堵塞了,那水一时冲不进来,只有朝着四周的民宅涌去。”
广晟的嗓音无比苦涩,“具体是会淹成什么样,只有老天知道了!”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接下来,难道真要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宫墙边突然发出一阵喧哗,广晟注目凝神,过了一会,有人来禀报道:“有武监射中一只鸽子。”
“鸽子?”
广晟皱眉怒喝,“谁让他们射的?鸽子呢?”
“鸽子飞走了。”
那校尉战战兢兢道,广晟眉头皱得更深,万一,这是谁在给他传播讯息…他一下子想到了小古,在平宁坊那时候,不就是靠着鸽子才找到被埋在地下的她吗?
就在这时,突然宫女们发出一阵惊呼,天空之中有无数鸟雀密密麻麻的飞了下来,纷纷落在南苑的空地上。
鸟雀们都口吐鲜血,地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广晟快步走了过去,见它们的尖喙里都吐出一小粒玉石的碎片。那颜色光泽似曾相似。
“这,好像是什么玉器,很眼熟的样子。”
由于碎得彻底,他也不知是什么,但随即,鸟腿上的纸条吸引了他的目光,打开一看。眉头震动一跳。双眸发出强烈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
他双手微微发颤,脊背上却激动得出汗!
“这个办法虽然大胆,但也许可行!”
他飞快的转过头去。对着李盛大声吩咐道:“赶紧去驱散皇宫附近那三条街上的所有官民!”
见李盛没反应过来,他大声喊道:“就是装有地下水管的那三条!”
李盛领命正要跑开,广晟一把拉住了他,喊道:“然后装入炸药。全部炸开!”
“啊?!”
由于太过惊吓,李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广晟继续吩咐道:“用量控制在这个数目上,我写给你!”
李盛侧身去看的时候,分明看到那纸条上,用炭笔匆匆写成的娟秀字迹。
而广晟在这瞬间。凝视着那字迹,微微一笑,顿时耀花了众人的眼——那般思念和眷恋。信任和亲昵,简直宛如纯酿一般柔和绵长。又似夏日般炽热坦荡!
“大人,朝臣们已经在闹了,这要是赶他们离开各自衙门,都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就把人绑起来拖出去!”
广晟这一句简直是凶残霸道,跟方才那个眉目晕满相思的男人根本判若两人。
“这次要是能过关,他们还得谢我救命之恩才是,若是过不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他们怎么恨我也是白搭了。”
这话倒是干脆利落,很有当年纪纲大人的派头。
靠近皇城的三条街本来就是官衙所在地,各个都是气派森然,巍峨耸立,此时却突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去,不由分说的将人拖出去,驱赶。
“这,这简直没有王法了!”
“老夫要参你们那姓沈的小子一本!”
“我的钱箱还在里面啊!”
顿时各种愤怒的喊声不绝于耳,锦衣卫校尉们充耳不闻,将人干脆利落的驱赶一空,随即用刀逼着工部的人打开各处地下水道的入口,随后不顾他们的惊呼挣扎,往里面丢着一捆捆的火药和引线。
“不能啊,你们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
工部侍郎简直是嚎叫了!
锦衣卫的人没有任何迟疑,只有一个人叹息道:“其实我也觉得这种事情挺危险的,将来是要被你们唾沫星子喷死的!”
工部侍郎大喜过望,希望能说服他,“是啊是啊,你们这是要毁掉这几条街,毁掉这座城啊,你年纪轻轻,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途来开玩笑——”
他的话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可我们锦衣卫,一向是指挥使说什么,我们就去做,哪怕杀人放火,都不会迟疑!”
工部侍郎张口结舌,看着这一群身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恶徒们扬长而去,朝着下一条街而去,他正要追上,却听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宛如群山地动山摇,好似苍穹崩裂破碎,那般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直扑而来!
那是什么声音?!
他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万花楼的原址,此时已经是人去楼空,无数脂粉佳丽,风流旖旎,此时都已经是过往,只空余粉墙黑瓦,绿树茵茵,只有那被烧得焦黑的门板,证明这之前发生的一场惊心动魄的突袭拼杀。
这里原本有锦衣卫的人手驻扎,此时却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中,空中隐隐带着血腥的甜味,在日光烤炙下,逐渐蒸腾发酵。
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似曾相识的气味…景语负手而立,眼中闪过恍惚。
这里,原本不是什么万花楼,而是临仙阁。
同样的官妓行院,同样兴旺的送往迎来…十四年前,他的妹妹就是在这个院子的屋檐下,用破碗划破咽喉自尽的。
那是个会甜甜笑着喊他大哥的小丫头,眼睛大大的,鼻尖上有两点微微的雀斑,却宛如美人痣似的,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妹妹唤作做玉姐儿,是父亲景清后来迎娶的夫人生下的,续弦夫人是任上娶的,对他也甚好,但难产后就此香消玉殒。
这个妹妹与他并无血缘之亲,两人之间却仿佛是天生的兄妹,吃饭穿衣的爱好都很一致。
玉姐儿古灵精怪,曾经指着小古跟他往来的书信,笑着羞他“未来嫂嫂的字,写得比大哥漂亮!”
这种话让他哭笑不得,追着要把书信抢回来,玉姐儿就赖在庭院装哭…
这样的小妹妹,最后却死在了这种烟花之地的低矮屋檐下——
第三百三十七章 破灭
景语从来不敢想象,她是怎样咬着牙,一点点的划开自己的咽喉,默默的流干了血死去。父亲的尸体已经无法入殓,而他终于偷偷看到的妹妹尸体,就这么横陈在这个偏僻院子的树下,任由雨水冲刷蹂躏。
景语闭上了眼,听着耳边水声隆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水声浩大轰鸣,宛如银河之水泻下,伴随着越发强烈的地面震动,宛如神话中的不周山倒,天柱断折,水潦大地。
远处传来人声惊呼和哭号,景语心头一动,仿佛有无尽悲怆划过眉间,却终究化为虚无空幻的冷凝笑容。
这座城即将被大水淹没,多少朝代风流妩媚的金陵,被这么一淹,就算不是全城皆没,也是元气大伤,从此再难恢复,而有多处地道灌注、居于中央平坦地带的皇宫,将是首当其冲。
不是没想过,用火药等埋设在地下引爆,可就算宫室有损,重重侍卫保护包围下,皇家那几个人脱困的可能性也极大。
这个计划,张紞老尚书他们也曾经设想过,之所以放弃,就是因为不确定能铲除朱棣,反而将彻底暴露宫内地道的秘密。
而现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了,大水过后,一切都是浮云。
至于全城百姓,景语的唇边漾起苍凉而讥讽的笑容:反正自己已经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如今求仁得仁,又有何怨呢?
也或者,自己根本就是恨着这座城,以及其中的百姓人等。
父亲景清不屈而死,处“磔刑”后被悬挂在长安门示众,很多人津津有味的围观看热闹,热闹宛如集市,长达十数天都是人头攒动。
还有妹妹玉姐儿,她才一点点大的孩子,就有兴高采烈的客人跑来排队预点。说是要“尝尝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她那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已经彻底吓懵了,所以才会走上那样一条绝路。
这么一群爱看热闹。无论是非,拜高踩低的人们…少年时的他愤世嫉俗,曾经那样咬牙憎恨着所有人。这种隐痛和憎恨,一直盘旋在他心头,因此。如今他做出这种天人共愤的事,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而宫羽纯当年也跟玉姐儿一起被送到这临仙阁,她曾经一派大姐姐的举止,却是眼睁睁看着玉姐儿死去,并没有施以援手:当时她是临仙阁的头牌花魁,若是她肯出力救人,玉姐儿未必会落到——他射出的那一箭,虽然有灭口引起混乱的原因,更深的却也是在报这见死不救之仇!
只有如郡,他的如郡。会那样睁大了眼瞪着他,那样漂亮闪亮的杏眸会因为痛苦惊愕而变色——她始终不能接受,她的阿语哥哥早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恶人,一个为了复仇而嗜血疯狂的魔鬼!
想起那个心头梨涡浅笑的倩影,他的心剧烈的被扯痛,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现在应该会没事,因为她被他虚晃一枪的“长江堤坝”所骗,应该去了城外尽力阻止——那里非常安全。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水声轰鸣声越发近了,景语站在这里,静静等待着那一刻…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爆炸声,不远处的某地,传来剧烈闪亮的火光,宛如火蛇一般飞快蜿蜒向前。空气中传来浓烈的火药气息。
景语眉头一皱,凝神观察着这一切,他直觉这一切并不单纯!
火蛇蔓延的方向,正是那关键的引入江水的三条街道,也正是官衙所在——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快步飞身上了屋脊,登高远望。只见不远处的街面已经被完全炸开爆裂,石块瓦砾被气浪掀翻砸起,宛如一团团浓雾。
“是炸开了地下水管——他们难道是想?”
景语心中念头飞转,却听水声轰鸣着越发接近,大地的震动也让人几乎站立不稳。水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漫了过来,席卷着三人高的浪头,逐渐加大、掀高!
那江水翻涌进入城中,城门边沿一圈已经是人仰马翻了,水流肆虐继续打来,各人都东倒西歪。
洪水滔滔而来,似乎要将整个城市逐渐灌溉淹没,很快就到了人们的腿上、半腰上,前一波飞速向前,在路人的惊呼声中,已经到了那被炸得满目疮痍的三条长街上!
水流打着漩涡被废墟拦住,随即却轰然落进了地下,变得无影无踪——大小不一的漩涡分成一处处,将水流引入地下,好似那里有个无底洞一般。
“这怎么可能?!”
这三条街还是重点引入江潮浇灌皇宫的要地,因此景语知之甚深:这下面就是坚固的陶瓷水管,可以勉强容一人通过,但哪里来的空间能把这么多的水都容纳?
而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越发出乎他的意料:水流继续涌来,到此就似乎停滞了,翻滚打着旋流入地下,无穷无尽,周而复始。
百姓们仍然在惊慌,有的地方水已经淹没人头顶,他们到处攀援高处或者屋顶求救。但渐渐的,他们发现水势没有再涨上去,也就略微松了口气。
有人互相救援,有人呼喊哭号,江水仍在灌入,但终究没有方才那样飞快的涌入,大家也能喘息一下。
“真是的,官府说修的堤坝能防止百年洪水,这怎么才二三十年就淹进来了?”
“幸亏本城是个宝地,江龙王来了也只能淹个半死,还剩下一条命呢!”
打更的两个老苍头被冲到了这,一个抱住了槐树,另一个趴在万花楼的坊门边,扯着嗓子互相喊道,戏谑隐约传入景语耳中,他却好似没听到似的,双目凝神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怎会如此?!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明朗飞扬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惊疑不定——
“你不用惊讶,因为地下的陶瓷水管已经全部被炸开了,砖砌成的通道空间足够大部分江潮通过——虽然不能完全疏散洪水,但两个时辰之内,保证不会蔓延到屋顶上,大部分人会平安无事。”
广晟快步而来,虽然衣着有些狼狈疲倦,但神色却是意气风发。
第三百三十八章 情敌
“而两个时辰之后,京畿周边的军队就会赶到真正的决堤口,把那里紧急封上。”
“另外,被你调虎离山的各家勋贵私兵马上就会赶回来帮忙,而被你假借东宫诏令调去的太子六率,此时也已经偃旗息鼓等候发落了——他们毕竟只是被蒙骗的从犯,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看着满地锦衣卫的尸体,目光满含愤怒,“原来你出言要求锦衣卫在这蹲守,就是为了杀人泄愤!”
“这是给我妹妹玉姐儿的祭品,她的忌日就在后天,做哥哥的只能早些为她准备。”
景语想起妹妹孤零零的死状,笑得冷然疯狂,“当初,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如狼似虎的抄家,逮人,把这么小的孩子都押送官妓坊——你们这些朝廷爪牙,死不足惜!”
他的话让广晟怒火中烧,他拔出绣春刀指向这淡然而笑的阴谋者,咬牙道:“这些都是我的属下,他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每年只领着二十两的俸禄,全家老少靠这世袭的军职过活——他们也有妻儿亲人,你杀人性命害人一家,还觉得自己特别清高特别伟大?!”
他的刀锋湛亮宛如白虹,微微颤动锋芒中吞吐杀机,“就算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害死了纪纲大人,还要继续下手,真当我们锦衣卫是可以捏的软柿子吗?!”
“纪纲的死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生了我这样一个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