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是个兰心蕙质的人,她苦苦磨练绣艺,是怀着对父亲的景仰绣了这方马踏飞燕,帕子的尺寸略大,是她想绣完后裁成小小桌屏,恭贺父亲凯旋而归,而这样的孺慕之思。却在最后被你们的阴谋诡诈活活扼杀——”
“她最后是被你们勒死的,一个弱女子无力挣扎,在生命最后时刻攥紧了绣帕,你们收拾现场的时候见帕子上并无血迹,就没有把它销毁。”
广晟炯炯目光看向红笺,沉声道:“张小姐当时是在劳作的,她手上出汗沾染了绣面——一般这种时候绣娘是不会碰绣品的,这显然是遭遇了非同寻常的意外。”
“景语确实是天纵之才,但有个道理,只有积年经验的仵作才懂——那就是。人手指的纹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广晟的话在红笺心头落下巨大震动——
“她指尖的汗渍在绣帕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你如果是真正的小姐,那就伸出十指来蘸了印泥。让我一一比对,看看究竟是否吻合!”
广晟气势如虹,红笺的面色终于变得煞白,眸子闪动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这一方绣帕拿到张夫人面前,你的身份就无所遁形了——你倒是猜猜,张家会怎么对待杀了自家小姐鸠占鹊巢的人?”
红笺心中惴惴。抬起头看向广晟,两人目光对视,她终于心虚的别过了头,嗓音有些嘶哑,“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过了,交出皇宫地道的线路图——你不用说你不知道,景语既然让你接应,就必定让你看过。”
红笺垂下头,好似在思考衡量,半晌,她才道:“我若是说了,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她眨了眨眼,露出我见犹怜的凄楚苦笑,“还有,能不能暂时不揭穿我的身份?”
她的眼中浮现水雾,“我跟张夫人已经相处得母女一般,我怎么忍心让她遭这晴天霹雳的一着?国公大人即将回朝,至少在那之前,让我再做几天她的女儿!”
她看向广晟,态度无比坚决,“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合作的!”
得到广晟的保证后,她这才从梳妆台前拿起一只眉笔,在宣纸上默默勾画出线路。
广晟见她终于松口,于是也舒了口气,为了避嫌,他退开几步坐下,因此也并未看见,红笺低头时被遮掩的恶毒笑意——
一切,都照着会首景语的计划发展…
过了一刻,广晟终于拿到了红笺画好的地图,卷成一轴放入怀中就要离开,门外却传来喧哗声和惊叫声——
“是母亲大人来了!”
红笺从榻上一跃而起,眼中的孺慕和惊喜不似作伪,急匆匆就要出门去,却害怕惶恐的看了一眼广晟。
“灵儿,你怎样了?”
外面传来问话声,随即又是铮然喝问,“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一个外男闯进灵儿的闺房!”
“我们张家,也算是这京里头一份的宣力重臣,如今半夜三更,竟然被人就这么闯进来,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当差的?!”
语音温雅却是怒意凛然,外面的仆妇和护院都唯唯诺诺,广晟却知道,这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去吧。”
广晟不由的也有些心软慨叹——张夫人的性子在贵妇中一向是精明能干又和蔼可亲,但她膝下一直空空,对红笺如此关切,可能一开始是为了演戏给两个妯娌看,但相处日久,就真正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了。
“把仪容整理一下,理由你自己编,但是记住,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随即站起身来,揭开珠帘就朝外走,冲着门廊下正在焦急的国公夫人行了个军礼,随即扬长而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破堤
张夫人心急如焚,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带着丫鬟婆子冲了进去,看到红笺好端端的坐在榻上,却是眼睛有些红肿,吓得嗓音都变了调,“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母亲…”
红笺低声啜泣着,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哽咽半天,才低声道:“我今后就只做个乖女儿,好好承欢父母膝下,什么儿女私情的事,是不敢沾惹一星半点了!”
张夫人一听就觉得头疼——半夜有锦衣卫把府里包围,就算英国公府是皇帝信任的第一重臣,这也吓得全府上下惊慌失措,却原来,是因为这些小儿女的纠葛?
她有心要发火骂人,看这个认回不久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终于还是叹气道:“真是疯魔了,为了这种事就如此狂妄乱来——等你父亲回来,饶不了你两个孽障!”
红笺哭得更伤心了,埋首在她怀里,唇角却微微翘起——等英国公回来,这京城金陵都已经是天翻地覆,日月换过了,谁饶了谁还不一定呢!
雨下了一夜,将荒岭野庙周围的山石都冲走不少,树木也连根拔起,到了天亮时候,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小古看这里都已经妥当,决定按原定计划回城去,秦遥留在江堤附近以防差错——这是最要紧的,真要被人动了手脚朝城里灌水,全城无份贵贱都得葬身鱼腹!
她纵马朝着金陵城的方向而去,沿途道路泥泞,空气却显得清新怡人,小古抬起头,看着天边的云头——显然,这是一个大晴天!
今天就是景语计划发动的正日子,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要害处的人手被控制了。
这样的布局,已经注定要破灭…
她心中闷闷的,叹息一声。正要朝前而去,却听岔道上一阵马蹄疾奔声,随即有人高喊道:“等一等!”
嗓音有些熟悉,小古勒住马头。却见来人身着轻甲铁袄,一身银袍风尘仆仆,眉宇之间更见忧心忡忡。
竟然是袁槿!
自从万花楼那一夜,大家匆匆逃离各奔东西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小古只是从金兰会几个手足的嘴里听说,袁二公子将他们送到安全地头后就回府里里,几天以后,他被调到郊外的神机营去了。
突兀重逢,没等小古反应过来,袁槿策马冲到了跟前,喘着气道:“你要回城是吗?”
小古一愣,袁槿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整个人好似处于愤怒激狂之中,他一侧身。攥住了她的缰绳,嗓音有些嘶哑,“别回去,那是条死路!”
小古凝视着他的眼,平静以对,“你也知道了景语的阴谋,放心吧,他不会得逞的。”
袁槿闻言没有放缓表情,而是急急追问道:“你们已经知道了,跟他动手了?”
小古虽然微觉诧异。但认为袁槿值得信任,还是答道:“他的人在江堤那边,已经被我们——”
她的话被袁槿气急打断了,“你们以为胜券在握了是不是?景语这个人可没那么简单!”
下一句简直让人吓得魂飞天外。“江堤那边的布置,全部都是假的,用来欺骗你们耳目的!”
小古彻底呆住了,初升的旭日光芒刺入她眼中,她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连耳边都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几乎要从马上跌下来!
“小心!”
袁槿伸手扶住了她,因是夏日穿得单薄,他手掌的薄茧和热意透过衣料透到她的肌肤上,紧紧的箍住了她的身子。
小古终究还是稳住了,她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你怎怎么会知道其中有诈?”
袁槿凝视着她雪白的小脸,那般秀美精致——只有在这紧急时刻,她才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宛如明珠染晕,清艳无人能及。
日光刺入他的眼中,却是比黑暗更惊心动魄的狰狞,命运缓缓向他露出无常的门户,不知道那一端是狰狞的獠牙,或是…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低沉,平静说道:“因为我义父,广平侯爷,也是这事的主谋之一。”
“也就是说,江堤这边的工程,都是故意给我们发现的,都是假的?!”
小古浑身颤抖,听到自己的嗓音都打着飘。
“以景语的本领,应该已经知道你发现了他的秘密——江堤这边虽然人口不多,但也毕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经过官府备案,真要查下去也是有痕迹的。”
袁槿沉声说道,双眸深处闪着纠结痛苦的光芒,“他一开始是准备在这里动手的,但既然被你发觉,就使用了更隐秘的计划,而这其中,我义父广平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广平侯袁容!”
小古早就知道这位皇帝的亲近重臣,驸马都尉也是当年私藏皇嗣计划的执行人,但此时想起来,却是霍然心头一震——袁容手中掌握着禁卫兵力,虽然不多,但也是驻扎在京畿,难道说?
“你猜对了,真正挖开改道的江堤,是西水关码头一带,是由我父亲的私兵死士亲自执行的。”
袁槿的嗓音低沉嘶哑,似乎不愿面对这一切,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竟然是这样!”
小古身子一晃,抬头看了看天色——地平线那端已经露出一缕金色,天马上就要亮了——这一天,正是七月初四,汉王出城祭拜徐皇后的日子,一切的计划就是在今天!
景语的计划一旦开启,就难以停止,十多万京城百姓无论贵贱,就要遭遇天劫灾难!
必须赶紧阻止这一切!
小古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随即咬牙道:“我现在就赶去西!”
“那里有我义父的私兵八百,都是精悍之士,你一个人无济于事!”
袁槿伸手要拦她,却被小古狠狠拍开,一双清妙杏眸却是狠狠的瞪着他,血丝漾在深处,“广平侯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袁槿的身子僵住了,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中的光芒也好似炭灰冻结成灰烬,黑眸动也不动的看着她,小古心头一酸,无力哽咽道:“对不住,我不该迁怒对你发火!”
第三百二十八章 父子
她心里万分清楚,袁槿本人光风霁月,跟这些阴谋完全无关,他三番两次襄助于她,甚至在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飞马来告知——这样迁怒,实在是对他不公平。
但,广平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与景语的计划,这一切都是为了袁槿能够复辟登上皇位。
可以说,嫡长一系的大义名分,宛如黑暗中一盏明灯,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只要袁槿这个人还存在,这样的动荡波澜就在所难免!
“不,我理解你的心情。”
袁槿微微苦笑,眼神清澈而痛楚,“如果京城真的被长江水冲垮,那我就是最大的罪人!”
“不是这样的!”
小古要阻止他说下去,袁槿却低声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都是因为我活着,景语的手里才有了现成的旗帜。”
他抬起头,眼角仿佛有水光,神情却是坚定毅然,连眼角那道疤痕都显得可爱起来,“我们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阻止他们!”
小古被他的眼神所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明明是满含痛楚和愧疚的眼神,却在下一刻收敛伤痛和苦涩,化为行动的刚毅决然。
袁槿的性情品行,真正称得上是君子如玉!
她正要上马,却被袁槿不由分说的拉住了,“乘我的马吧,这是军中骏骑,就算两人合用也是不慢。”
小古看一眼知道这是从口外来的,腿长神骏,因此也没有推拒,两人一起绝尘疾驰而去。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似乎是城门打开了,这一声巨响让两个人都身子一颤——就是今天,就是这一刻!
广晟带着人匆匆在皇宫前出现的时候,守门的神策卫和金吾们都吓了一大跳,这么多人顶盔掼甲,杀气腾腾是要做什么?
若非看他们刀剑未出鞘。如今又是太平盛世,真以为他们要谋反逼宫了。
广晟拿出腰牌,沉声道:“我们要全面搜检皇宫!”
“这…!”
守门的百户惊呆了——就算是皇帝亲军的锦衣卫,提出这种要求简直也是僭越犯上了!
这个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疯魔了吗?
“皇宫大内,怎可随便你们的将士冲入?”
有年轻的看不惯广晟青云直上的将官喝斥道,那百户官看广晟面沉似水,试探的推脱道:“这需要圣上旨意…”
“等我进去回禀圣上后再请来旨意,歹人只怕就从地道长驱直入了——他们准备用水淹没全城!”
广晟挑眉冷喝道。所有人都吓得呆若木鸡,他怒喝一声,“让开!”
神策卫有人手持刀剑上前来拦,有人却面露犹豫,西华门前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
按照惯例,宫里的几个太监都有轮班巡视,今天正巧是张公公的班,他手持金铜莲花,皱着眉头上前来,问明原因后。看向广晟的目光满是猜疑,“沈大人,这么着带兵冲进来,非人臣所为啊!”
这话阴测测的,加上他尖锐的嗓音,听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
“张公公,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我们锦衣卫会提着脑袋做这种事吗?”
广晟犀利的反问也让张公公一呆,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人冷声插入——
“小畜生安敢如此?!”
嗓音带着熟悉的威严和愤怒。广晟抬眼看去,果然是自己那位清贵文臣的父亲!
沈源疾步而来,双手负在背后,一身自矜儒雅的气派。看向儿子的眼神厌恶而警惕,“此乃帝阙大内,你竟敢带兵进入——我沈家世代忠良,你自己想死,莫带累玷污了这门楣!”
这也算是亲爹!
广晟听着这话实在刺耳,冷笑道回敬。“世上竟然有人诅咒自己儿子要谋朝篡反,这也算是奇谈笑谈了,你不信任我人品,陛下却是对我委以重任,你莫非是想置疑他的圣明?”
“圣上难免被你这种人蒙蔽!”
沈源看向广晟的目光更加冰冷,还带着一种隐秘的仇恨和畏惧,好似眼前是什么狰狞猛兽一般,“张公公,这小畜生的话不足为信,什么乱党,什么地下密道,都是这些锦衣卫养寇自重的小把戏,他们这么危言耸听,只怕又要趁机迫害大臣,逼勒民间!”
他说得如正气凛然,以至于旁边围观的文官们都纷纷鼓掌,一片声的赞叹,仿佛沈源脑门上就写了“不畏强权为民直言“这几个大字。
这些人包括沈源在内,都是轮值朝房的文官,此时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
文官们虽然派系不同,对锦衣卫鹰犬的态度却都是高调蔑视的,但大部分人都怕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因此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喝骂,但沈源不同,一则他认为自己是站在义理的制高点上——从古到今哪有臣子擅自带兵入宫的道理?其次,也是他有恃无恐的信心来源:眼前这个被喝斥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的亲生儿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永久的天下道理,老子训斥儿子,无论有没有道理,儿子都该恭顺的听着才是!
于是,沈源沐浴在同僚们赞叹敬仰的目光下,心中却是无比安稳妥帖,不禁挺直了胸膛,越发显得风骨凛然。
“总之,各位要忠于职守,坚决不能让开皇宫大门,让这群心怀叵测的锦衣卫入内!国家养你们多时,若是连守门都做不到,本官第一个参你们一本!”
沈源义正言辞的高喝道。
广晟看着眼前这个生身之父,看着他以及他那群同僚志得意满的傲然微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谬绝伦,而且刺眼透顶!
眼看着就要大水灌城,全城毁灭,这些人却还是故意挑刺刁难,就为了维护他们所谓的文官气节和风骨,故意跟锦衣卫对抗!
他眼中冷光一闪,声音低得好似从牙缝里迸出来,“我已经说了,事态紧急,是不得已为之,请各位赶紧让开,切莫自误!”
“绝不能让!若是首开这样一个先例,武人跋扈的势头定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等食国家之禄,忠君之事就在今朝!”
沈源口才很好,渲染起来激动人心,那些愣头青的新科进士满心激动,都是一副副热血蠢动的模样。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谋乱
其实沈源自己也是知道,可能今日要出事——汉王去祭拜母亲,却带了大量人手从街上奔驰而过,锦衣卫这么气急败坏,估计是真有人要作乱——而且,十有八九是汉王朱高煦!
无论谁作乱谁上位,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俗话说,肉烂在锅里都是一家人,当初户部尚书夏原吉替太子来试探他,他就摆出一副直臣不偏不倚的态度敷衍过去了,但实际上,太子是储君,这种不偏不倚,其实已经是得罪了他。
沈源心知肚明,太子和汉王已经势成水火,总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这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乱子,也只是皇家自己的事,至于他们这些文臣——任何人上台,都少不了草诏拟旨,参赞政务的,只要不学那些不识时务的建文旧臣,肯定是毫发不损。
因此,他对锦衣卫这般心急火燎,是嗤之以鼻的——毕竟是皇帝的家奴,皇家打个喷嚏,他们就要地动山摇!什么水淹全城,说起来这么耸人听闻,实际上怎么可能!无论太子还是汉王又不是疯子,把全城人淹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所以沈源才敢这么强项拦住锦衣卫,来刷他刚直不阿的声誉,这也是笃定了儿子不能对自己如何。
他不仅自己阻拦,还告诫张公公等人,“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来,否则内廷各位的权威何在?东厂那边没有任何示警,只有锦衣卫这么胡作非为,这话根本不可信!”
张公公被两边说得莫衷一是,但这一句是听明白了,锦衣卫和东厂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之变,焉知不是锦衣卫出了奇谋要把东厂踩下去?
张公公自己也是宦官阉人,虽然跟安素未必多么亲热,但总也是一起共事的老兄弟老伙计,大家都是阉人。此时把事情往阴谋论方向一想,心中不由的有了计较——
“沈大人,兹事体大,你还是随我一起入内面圣吧!”
广晟急得眼里都要冒火——从西华门一直往里走。再等候皇帝陛见,大半个时辰是最快速度了,时机一旦被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个关头,却见神策卫中有人站了出来。嗓音清亮不卑不亢,“我倒是觉得,沈大人若是没有急事,不会行如此非常之事,所谓事急从权,应该通融一下。”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剑拔弩张之势,居然有人敢站出来这么说!
广晟听这声音有点熟悉,恍惚间又想不起来,直到凝神看清楚那明光甲下的面庞。这才恍然惊奇道:“黄镇抚,原来是你!”
“现在不是镇抚了,某现在在神策卫右直司任职。”
原本跟广晟共识事的这位前任镇抚黄大人,朝着他露出一道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有着足够的善意。
这位黄大人的妻女被白莲教的女匪诱骗,可算是引狼入室,本来论理是应该严惩的,就算是被罢职下狱都有可能,但广晟当时挺身而出。替他做了证言,说明黄镇抚的妻女都是在他授意下故意与白莲教虚以委蛇来往,是引蛇出洞之计,因此黄镇抚不仅脱了罪责。还顺利调到了比较热门的神策卫。
广晟后来就没有跟他来往,但目前看来,他在神策卫里不仅站住了脚,而且颇有人望,他这么一声,原本握紧兵器的卫兵们都纷纷神色缓和起来。
“黄百户。这事与你无关。”
张公公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他经常奉圣命来此巡查,倒是认识这位黄百户,据说很得神策卫都督的看重,马上要提他做经历。
“守门是我神策卫的职责,但我们守护的不是这一道门,而是圣上的安危,现在既然沈大人说危急紧迫,我认为应给让他的人通过。”
黄百户的话言简意赅,下面的将士听了也纷纷点头——宫里要真出了事,他们这不放人进去就成了最大的罪责。
“你这个武夫,真是头脑简单!”
沈源愤怒的骂道,却遭到黄百户的回敬,“不敢,区区在下考文举人的时候是一次通过,比不上沈大人你悠闲,考了三回才中。”
守门的军人中发出窃笑声,沈源羞怒交加脸色通红——他本人文思敏捷,考进士的时候名列前茅,科举路上最大的污点就是考举人两次落第,眼前这个武夫却恰巧念过诗书,还中过文举人,拿这个来恶心他,真是让他辩驳不得。
“哼,无知狂徒,要是乱兵作耗,你敢负起这个责任来吗?”
沈源不跟他辩驳,直接怒声责问道。
“某愿意用全幅身家性命,来担保沈大人的人品!”
黄百户的话掷地有声,可说是干脆利落铁骨铮铮,却也让广晟心中热烫,下一刻,黄百户看向神策卫的众人,“若有闪失,黄某一力承当,就让他们进去吧!”
神策卫大部分人都点头答应了,刀枪剑戟收了起来,宫门也被让开一条道来。
广晟眼眶微热看向黄百户,一切言语都尽在不言中,只是默默抱了抱拳,命令身后将士,“随我一起入内!”
轰然一声应诺,锦衣卫上下的冷肃和剽悍,也让沈源等人面色发白!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朝下,金陵各处城门都在同一时刻打开了,而汉王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汉王今日很反常,平日里他喜欢一身盔甲骑在马上显示自己的英武善战,今日却缩在鸾车之中,只是默不作声的隔着纱窗往外看,似乎有些急切的在等待什么。
队伍到了上元门前,汉王突然探出头来,似乎在眺望着这晴好的天气,浑然不顾城门小卒已经跪了一地,只是他的目光有些阴冷闪烁。
看了看周围情形,他回了鸾车一马当先的驶出城去,鸾车和前部仪仗刚刚出城门,突然有人从城外官道的两边杀出来,冲进队伍里就是一阵厮杀,顿时有如雨的箭矢射来。
“有人谋反,快关城门!”
汉王府的长史高声喊道,城门守军慌作一团,一时手足无措,此时,从后面下人乘坐的小车里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汉王本人,却是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便服!
第三百三十章 公主
“本王在此,安然无恙,快些关城门,免得逆贼冲进来!”
城门官已经被这场变故惊得眼花缭乱,被汉王踢了一脚才如梦初醒,“快关门,外面的那个只是替身,本王好好在这呢!”
城门领紧急命人推动城门,拖曳出巨大的声响,缓缓关上了,汉王却并不罢休,沉声吩咐道:“下千斤闸,加上九道铁索!”
城门官一时不敢答应——千斤闸一下,非有特制的旗杆石不能吊起,再加上九重铁索,这是非常时刻对付敌寇围城时的紧急对策了,需要大都督的亲笔命令和令箭,不是他一个小官可以擅自决定的。
汉王狞笑一声,拔出剑架到他脖子上,“本王险些被刺杀,这群显然是要谋反作乱,这时候不行非常措施,难道还等他们杀进来?!”
城门外人生喧哗,确实有刀剑粗暴的对打声,城门官被逼得手脚哆嗦,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
汉王却并不罢休,要求自己的亲卫带了他的手令,到各处城门宣称有乱党作乱,要求下城门千金闸铁索严加戒备。
“本王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皇和满城百姓,这要让这些乱党冲进来了,岂不是生灵涂炭?”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大义凛然,“反正本王也只要求他们关闭一天,待城外乱党清剿干净后再开,区区一日,也影响不了百姓们的生计吧?”
看着亲卫们领命纷纷去办,汉王心中更加得意:死胖子皇兄的如意算盘,这下是彻底破产了!
竟然想趁着我出城祭拜母后暗算我,幸亏东厂的薛语是向着我的,及时告知,才避免被他暗算!
“微臣唯一担忧的是殿下的安全,用替身躲过一劫后,必须关闭所有城门,防止太子的兵马冲进来——他毕竟是储君,忠于他的将领也不少。殿下是千金之躯,若是混乱中被人得逞,那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