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眉间浮上冷笑,袁槿眼角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道:“我是怎样的人,你总有一天会清楚。”
“到底是什么事找我,我家姑娘还在等着呢!”
“我要设法跟如瑶退亲。”
他这一句简单直接,小古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吓了一跳。
下一句却更加劲爆——
“你能否从她手里,把那作为信物的半片玉琮,还有那只木盒偷出来?”
小古眨了眨眼,皱眉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帮你?”
她似乎仍在迁怒,语气有些不善,“当初就是为了助你藏匿、复辟,我父亲那帮人才订下这两件可笑的婚约——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被她这般这般指责,他心中却仍然针刺一般疼痛,他垂眸不语,过了一会才道:“正因为如此,这个错误必须在我手上得到纠正。”
他看定了她,神色郑重而坚定,“长痛不如短痛,那东西留在她手上只是祸害,只要失去信物又跟我退了亲,将来的一切都不会再牵连到她!”
小古一窒,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随即她眼中笑意更加犀利,“当初就已经把我和她牵涉在内了,现在假惺惺否认又有何用?你当初见了我。还是口口声声说是与我有婚约——哦,你不愿连累如瑶小姐,却不怕连累我?果然是做丫鬟的命更贱些!”
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这未必是袁槿的错,但他之前口口声声的未婚夫妻,如今判若两人的拒绝,却让她心头升起酸楚。
连带着对父亲的怨恨,一起发泄到这锋利言辞里!
“不,不是这样的!”
袁槿的眼中哀伤与痛意更重,他凝视着小古。听着这一番话,面色因此而变得惨白。他向要辩白,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低涩艰难:“当我知道。跟我有婚约的人是你,我心中无比欢喜…”
小古当时就愣住了——她从未想到,冷峻英华却又不染世尘的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瞬间呆住了,流盼嫣然的双眸之中满含惊诧——人非草木,他之前的举止神情就颇见温存体贴,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般直白炽热的心思!
小古抬着头,露出粉藕般的脖颈。线条秀丽而隽永,过了一会,她才看定了他。轻声而迟疑的问道:“我有什么好,让你一见就如此倾心?”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很久以前就见过。”
袁槿的回答让她心头一震,小古睁大了眼,静静瞧着袁槿,只见他眼眸中华彩幽绽。眼中笑意甜蜜而怅然,“你还记得吗。七年前的一个端午月夜,你浑身浴血缩在马厩墙角…”
这一句一出,顿时让小古浑身僵直,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你,你怎么知道?”
袁槿看着她,唇边露出一道温柔而苍凉的笑意,“因为我就是那夜的蒙面人。”
小古惊愕的睁大了眼,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清莹妙目熠熠宛如宝珠,久久的凝视着,只听袁槿低声道:“那时候,搜捕建文余党的风声终于和缓了些,我也被广平侯府收留,听说你家中突遭不幸,你被辗转发卖,我费尽心思终于查到了你的下落,我匆匆赶过去,却没想到,撞见的竟然是那样惊人的一幕!”
他眼中闪烁着激烈光芒,思绪回到了那个时候——
暗黑的马厩黑黢黢一间,月光照耀下,却是满地鲜红从门缝下流出,空气中除了雨和青草的气息,血腥味浓得吓人。
他心口砰砰乱跳,一脚踹开了木门,用气死风灯照亮眼前,却见一个庞大的身躯倒在离门不远的地上,手脚抽搐口中微弱哼哼,已经离死不远了。
灯光照在那人身上,胸前满是刀伤,绸缎袍子裂开,露出淋漓的皮肉和白骨,场面惨不忍睹。
袁槿忍着恶心走过去,却发觉马厩墙角的稻草堆里微有动静,他放缓脚步,慢慢上前,终于看清了墙角瑟缩一团的小小身影。
瘦小的少女颤巍巍抬起头来,雪白脸庞飞溅了几滴鲜血,在昏暗中看来格外诡丽妖异,因为消瘦和惶恐,她的杏眸大得惊人,黑瞳深处却是雾气氤氲,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在酝酿着别样情绪。
袁槿一眼看到她,就直觉是“她”,他缓缓走近,柔声道:“不要怕,我不是恶人…”
少女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湿漉漉的睫绒微微眨动,下一瞬,她的眼中闪过危险凌厉的光芒,袁槿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急速闪身之下,却也被一道钢刃划破了耳根皮肤,顿时有血沁出来!
那少女瞳孔凝缩为两点,宛如受了惊吓的幼兽,挥舞着锐利的爪牙,显得既柔弱又危险!
袁槿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平静的停在原地朝她摊手示意,“放下短刀,我是来救你的…”
屋外一个炸雷,他似乎听到少女低喘一声,双手微微发抖,却仍然不肯放下武器,她就那样绝望而警戒的持刀缩在墙角,而袁槿也不逼迫,就那样静静的等待。
手中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他的眉眼,那样温和疏朗的笑意,渐渐让少女放下心防,她手一松,当啷一声,短刃落地。
袁槿松了口气,正要伸手把她拉起来,却见她神色突变,手中凭空闪现一道绕指般的银光,朝着他激射而去!
袁槿的武艺由广平侯亲自教导,也算上佳,此时因为太近又是措不及防,根本来不及拔剑,颈部寒风一闪——凛然死亡之意从未如此接近!
他闭上眼,那灵蛇般的疾风擦着脖子朝后,下一瞬却听身后有人惨嚎一声,扑通倒地,愕然回头去看,却见那身躯庞大的中年人脖颈处被银色丝线紧紧缠绕,终于彻底断气!
少女剧烈喘息着,再次脚软跌倒在地,此时外面隐约有人声喧哗,似乎远处有人听到了声响被惊动,袁槿心中焦急,一把抱起少女,不顾她在怀里拳打脚踢的挣扎,急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追忆
心急之下,他将人像麻袋一样抗在肩上,正要离开,却感觉她在摸索挣扎,愤愤之下在她身上拍了一记,“再闹就要被发现了!”
“你混蛋!”
少女尖叫道,嗓音满是羞愤,袁槿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拍的竟然是她的臀,顿时面红耳赤,期期艾艾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少女虽然才十来岁,但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显出美人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把我衣服里的火折子拿出来!”
少女分无可忍吩咐道——她因为被抗在肩上不能动弹,袁槿虽然不知其意,却也只能抖着手伸入她衣襟之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只觉得触手温润,他从未有过这般经验,心口又开始砰砰直跳。
“用稻草覆盖尸体,然后把他的酒倒在尸体上,点燃火折。”
少女喘息着说道,袁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却踌躇着没有动静,少女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点胆子?”
“你这样伪装现场是不成的。”
他低声道,嗓音却带着难掩的沉郁,“死后再被焚烧的尸体,与被火烧死的人有一点差别,就是他们的鼻子。”
他干脆把人放下,小心翼翼的用稻梗通了使者鼻腔,又用火折子熏烧稻草,把黑色粉末碾碎了细细灌入鼻腔。
“被烧死熏死的鼻腔都有燃后的烟灰,不把这个补上。仵作一验就会发现。”
他嗓音带着些难以觉察的悲怆,手上动作不满,却有些颤抖——难以忘记,那紫禁城里冲天的火焰。那死后口鼻满是烟火灰烬的焦黑尸体…
他摇了摇头,将一切过往都压在心头,又观察死者伤口,在胸口多放了些稻草,“幸好刀伤没有入骨,否则又要露出破绽。”
少女被他这一通说,脸上微染霞赧。知道自己鲁莽有错,却也开始信任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你真是来帮我的?”
“如郡,我是…我是你父亲的挚友之子,你可以称我为世兄。”
提起父亲,少女双眉一轩带上怒色。想要发作却强行按捺,低下头幽幽道:“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我的死活?”
“我正是为救你而来!”
他坚决断然的承诺,伴随着重新扛起少女的举动,引起一声惊呼,两人一起从窗口跃出,身后抛下的一团火光,准确命中尸体,很快燃烧起来,不多时便是火光冲天。
同样的一幕也回荡在小古的记忆之中。
在被抄家之后。她因为景语的暗中设法,得以在一家慈和良善的人家为奴,母亲病逝后。景清刺杀朱棣功败垂成,景语也生死不知。
随后的三年,日子过得平静而焦灼,她学会了母亲所教的苗疆毒虫和迷药,原本学着好玩的易容术也逐渐娴熟,突然有一天。主家也遭人陷害丢官,只得散尽奴仆回了老家。身在贱籍的她,被另一家伯府买下,充作了养马的粗使奴婢。
管理马厩的是内院一个管事的胞弟,身躯庞大贪酒好色,不知怎的却盯上了她,设下圈套在这一夜将她关入马厩。
他靠着身材优势将她扑倒,不顾她的反抗,用袖子沾着酒水擦干净了她的伪装,看到她白皙秀丽的面容后喜出望外,当时就脱了裤子要行那奸淫之事,却被她用匕首刺在胸前,刀刀入肉见血陷入昏迷,而她也被他临时的凶力掐得浑身瘫软,加上第一次杀人,顿时意识昏沉,缩在墙角。
是那蒙面少年的一句关切询问,才让她神智恢复过来。
他说,他是专门来救她的。
他毫不畏惧她手中的凶器,仍然笑得温暖。
他竟然把她当米袋一样扛着走!
他居然懂得火烧尸体的仵作诀窍,巧妙伪装了现场!
…
这一切,都是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珍贵影像,即使是现在,她仍然清楚的记得,他带着她跃出窗户时,身后那火光冲天的景象。
代表着噩梦的马厩被烧成残垣,也意味着她的人生重新陷入了跌宕混乱。
…
此时此刻,两人对视而望,彼此眼中都是波光粼粼,难掩激动唏嘘。
“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的神色彻底和缓下来,唇边微微勾起两道梨涡,似浅笑似轻嘲,“那一次真是多亏了你相救。”
“是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袁槿看着这熟悉的清亮杏眸,唇边苦笑也转为宠溺和无奈,“我救了你出来,你却很快趁乱跑走了。”
当时她用衣角替他擦汗,他口鼻之中却感觉一阵异香,随后就神思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在蛛网密布的小巷中飞奔而去的倩影。
她飞奔之下,系发的红绳散落飞扬,在熹微的黎明天光之中映出旖旎嫣红。
她一边跑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系上…他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仓惶而去的狡猾小骗子,直到不支昏睡。
小古这听到这般指控有些心虚愧疚,支吾道:“我当时急着要去跟人会面。”
她眼珠一转,巧言令色道:“只要有缘总会再见,我们这不是又遇上了?”
只是时间飞逝,已然过了八年。
“后来,你就加入了金兰会?”
面对袁槿的问话,小古点了点头,袁槿眉头皱得更深,“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这是什么话!
小古不服气,正要反驳,却听袁槿沉声道:“金兰会的大哥行迹诡秘,心思难测,你最好脱离这个组织!”
这次换小古咬牙为难了,她轻声道:“你知道吗,他也曾经跟我有婚约。”
——只是那张庚帖,被他用火烧成了粉碎。
面对袁槿愕然的目光,她解释道:“是我母亲临终前订下的,可惜,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安慰而已。”
她讲述了那病榻前的一夜——那也是景家父子默默赴死前,她最后一次看到景语!
“你还惦记着他?”
袁槿敏锐发现了她的情绪。
“不,我早已经对他失望。”
小古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却逞强没有去擦,“他有什么企图我不想管,可是金兰会的大家,还有我们救出的女眷孩童们…”
她心中矛盾沉痛,一时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撞破
袁槿低声叹道:“终究是我们皇家内斗阋墙,却害了这么多人。罢了,你若是不愿走,就尽量离他远点。”
语意殷切,却是关切无比,只因为在很久前的那一夜,他的一颗心就已经失落了。
那个暗夜,她手刃那禽兽的时候,瑟瑟发抖却强撑着的神情,深深打动了他。那般孱弱害怕,却混合着果断坚决的狠厉,构成了一种奇异魅惑。
他凝视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藏着怜惜与愧疚,“若是有机会,你带着金兰会那些老弱妇孺,尽量离开吧。”
这种滔天真相,千钧责任,根本不该跟她扯上干系——这么多年来,他不曾给过她呵护照顾,却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也踏上这皇权争夺的尸山血海。
他又拜托小古一事,“想办法说服如瑶小姐解除婚约吧,把我说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行,总之,让她死心就好。”
他看着她,目光带着忧悒,微微一笑之后,却是无尽豁达光明,“从此之后,你们都将彻底解脱了。”
小古心中咯噔,觉得有些难受,于是转移话题,“你也想开启那只木盒?”
问出这个问题,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傻——那东西就是人家兄长建文帝留下,用来压制、剿灭朱棣的!
谁知袁槿的回答却与她所想不同,“我要把这些东西彻底毁掉!”
“啊?”
面对小古的惊愕。他叹道:“我对皇位没有任何热衷——为了这张龙椅,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身为众位遗臣苦心造诣、偷天换日保下的正统血脉,他竟然有如此念头!
小古震惊之后。对他的胸襟更加感佩——为了争夺这天子之尊的名位,做侄子的建文帝翻脸无情,削藩逼死好几位叔伯和堂兄弟;做叔父的朱棣干脆兴起大军刀兵厮杀——然而眼前,却有这样一个人,彻底放弃了这种野心!
“其实如果可以,我希望用这木盒换来当今天子的大赦天下…”
小古身子一震——袁槿的念头,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
“但是他若是知道了我的存在。只怕要寝食难安,更加暴虐的追杀、株连。”
袁槿叹息一声。“因此,我只能毁掉它,这样,天下百姓就终于能太平过活了。”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气度,让小古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一生所遇到的男人,各个都是胸怀抱负,立志高远要建功立业,有的要封侯领军,有的要做天下名臣,有的要报仇雪恨…可只有眼前这人,却是真心诚意在怜悯那蝼蚁一般的苍生。希望他们能安生过日子。
这样的人,也许天生不是什么帝王之材,也没有什么高志野望。但他的本心本性却最是难能可贵!
小古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将一切感佩赞许都藏在了心中。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拦住了。
“还有事?”
她不解的问道。
他凝视着她,目光明灿晶莹,却又似蕴藏着无穷的深邃情愫。“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庚帖。”
他从怀里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小块大红洒金纸——岁月流逝已经有些泛白,却仍然珍而重之叠得整整齐齐。
他牢牢的握在手中。面容上泛起一丝绯色,“这庚帖是你父亲给的。”
那个混账…
小古顿时又恨得牙痒痒,一把夺过那纸片,“如你所说,这事本来就是个错误!”
袁槿的目光闪过一丝哀伤,静静站着并没有阻拦躲闪,任由那半旧的庚帖落到她掌心,狠狠攥成一团,好似他的心也被揉成这般狼藉。
“姻缘之事,贵在两厢情愿。”
他凝视的神色似伤感又似惆怅,让她心中一动,莫名的没有把庚帖撕成粉碎,他再度上前一步,突然靠近她,将一个物件挂在了她脖颈上——
“这个玉佩,你仍旧戴着吧。”
温润柔滑的触感,熟悉的形状,正是她之前一气之下丢还给他的那随身凤佩。
他靠得极近,男子带着热意的气息轻拂在她耳边,明明已经挂好,却偏偏近乎环抱她双肩,久久没有放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一惊,随即抬起头,看入他的眼神。
“这玉佩既然已经送出,我就不会再收回。”
他看着她,眼中情意深深,浓得化不开,纠缠入骨,“况且它跟那玉琮不一样,没有什么机密可言,只代表纯粹的心意。”
鸳鸯之盟,一双两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纯粹的他和她,曾经可能拥有的那段姻缘。
看着她吃惊、手足无措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道萧索落寞,随即恢复了翩然的完美姿态,放开了手,退后两步。
“时间不早了,让那侍女替你更衣吧。”
两人对视而立,此刻心情却是各自复杂,小古浓黑的眼睫颤动了下,随即恢复了冷静,“你也要千万小心。”
她敛衽一礼就此告辞,心事重重的两人都没有听到,后窗那边传来微弱的一声轻响。
如瑶提着裙摆快速疾奔,脚步踉跄近乎狼狈,好似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她!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头仍是砰砰直跳!
她躲在后窗底下,眼睁睁的看到了那一幕——跟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婿,竟然亲密的拥着她的丫鬟小古,将一个玉佩挂在她胸前。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眼中的熠熠深情,却是不容错认!
何等让人惊诧,让人愤怒!
如瑶脚下一绊,终于摔倒在地,她感觉心头乱跳,浑身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一切的气力。
她捂住脸,无声的啜泣着,只觉得心头好似破了一个洞,强烈的疼痛和羞辱让她一时茫然了。
她之前并未见过袁槿公子,要说情根深种也绝无可能,但这么久以来,秦妈妈和嫡母留下的心腹,就在她耳边灌输了无数遍:侯府虽然苛待她,但她未来的夫婿,是才貌双全的大家公子,只要熬到她长大了可以出阁,她就能跟夫婿琴瑟和鸣,过上幸福和美的日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差错
可以说,这桩婚事,代表的不仅仅是个戏文里的才貌仙郎,而是她对未来生活和希望的全部憧憬!
可是现在,这个憧憬,这个少女时候的梦,已经彻底破碎!
只留下镜花水月的残片,在心底变成碎渣,狠狠的刺出血来,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和不幸!
“他们两个,怎么会…”
她哽咽着,心头愤怒与悲伤翻涌,却终究慢慢恢复了冷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形容狼狈,强忍着心绪到了树丛背后,重新收拾了一下,正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却发现远处传来尖叫声——
“不好啦,我家姑娘落水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仿佛是哪位姐妹身边的丫鬟,如瑶心头一紧,赶紧循着声音跑过来,却见一处西湖石砌成的涌泉深池里,如灿正在水中央快要沉下,一旁她的丫鬟正在尖声喊叫,却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瑶虽然跟如灿关系平平,与她母亲更是针锋相对,但此时却不能见死不救,她没学过游水,连忙四处环顾找寻物件把她救上,心急火燎之间看到一段半长的竹竿,连忙上前拽过,伸到水里递给如灿,大声喊道:“灿妹妹你快抓紧!”
如灿似乎也是吓呆了,随着水波载浮载沉,就是不去接那竹竿,眼看着人越发往下沉,如瑶心急如焚,咬牙跳入水中,冒着被涌泉冲走的危险去接近她!
几次险些被冲走。她终于涉险来到如灿身边,一把扯住她的衣摆正要往后拖,谁知如灿却伸手胡乱挥舞。攥住了她的手腕死也不肯放。
如瑶被纠缠得不能动弹,眼看两人都要沉下,她灵机一动用竹竿狠狠的戳了如灿一下,如灿吃痛果然放开了些,她顺势用竹竿再推,把如灿从最深的水涡处推了出来,狠狠的被暗流冲到了岸边。
而如瑶自己却被水涡卷了进去。晶莹水柱宛如雨幕一般,在岸边观赏想必是景色宜人。此时却成为催命的阎罗,如瑶被呛入不少水,眼前都逐渐模糊,突然。有人大喊着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跳下水来,飞快的朝她游来,一把抱住了她!
强健有力的男子臂膀环保着她,保护着她凫水,终于脱险上了岸。如瑶不断咳嗽着,睁开眼一看,抱着自己的竟然是萧越!
她心头一惊,想要推开却发觉手脚无力。此时萧越也发觉窘境,连忙放开手,让她自己平躺歇息。
“就是这里。我家姑娘就是在这落水的!”
似乎是另一个丫鬟的嗓音随着人声脚步声快速接近,萧越想要放手,两人湿淋淋搂抱的场面却已经被来人们看在眼里。
“呀,越少爷,是你救了我家姑娘啊!”
那丫鬟刻意做作的高嗓门一路而来,等到看清眼前两人的时候却是彻底愕然。张口结舌了,“这。这怎么是如瑶姑娘!”
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更加尖利,随即看见一旁同样湿淋淋却面色铁青、咬牙不语的如灿,顿时吓得消音。
来的人除了如珍、如思,还有闻讯而来的袁五和袁七两位公子,此时他们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尴尬无比。袁五倒是知道轻重,连忙叫下人去送如灿、如瑶去靠近的林中精舍歇息,命人取来干净衣裳和姜茶,又派人唤了家中大夫,袁七却是个调皮口无遮拦的少年,想起方才年轻男女亲密相拥的一幕,嘿嘿一笑道:“这真是天赐的好姻缘啊!”
“你胡说些什么!”
袁五虽然温和,听了这话也怒了,狠狠瞪了袁七一眼,“那是你未来的二嫂!”
“什么二嫂,我才不承认呢!”
袁七正是满身反骨,叛逆无比的年纪,加上看到这几天家里的闹腾,更加为袁槿抱不平,“就凭十多年前儿戏一样的约定,就要二哥跟她结婚,这是凭什么!二哥根本不想娶她,父亲还狠狠的使了一顿家法呢!”
他狠狠瞪着湿漉漉远去的如瑶,嘴巴更加犀利毒辣,“她嫡母生母都早早亡故了,亲爹是个破落户,济宁侯府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哪里配得上我二哥!”
袁五听着这一番话又气又恨,他身子文弱,顿时咳嗽起来,“你,你太没规矩了!”
他毕竟是隔房的,性子又柔弱,不能立刻拿起家法来教训这小子,袁七看到堂兄被自己气成这样,冷哼一声总算闭嘴了。
他们兄弟站得稍远些,这一番话虽然压低了嗓门,但如珍等人却也听了大半,顿时脸上很不好看——毕竟是同一家的姐妹,如瑶被人这么挤兑看轻,还辱及他们府上,如珍如思等人都好似芒刺在背,偏偏又不能发作!
无论如何,如瑶跟袁家有婚约,却在他家掉入水中跟其他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这事说出去总是个绝大的话柄!
袁槿此时已经赶了过来,听人禀报这一场混乱脸色也更加冰寒,他不是笨人,亲自察看了现场,又将几个丫鬟请来盘问一通后,心中有了端倪。
“这可不是单纯的落水!”
他低声说道,一旁的萧越换过衣服,听到这冷冷一句,顿时心头一震。
“如灿姑娘的两个丫鬟还真是分工明确,一个在岸边尖声喊叫,另一个绕了个大圈请大家来。”
袁槿目视萧越,似笑非笑道:“还偏偏在你射箭练习的林子附近。”
萧越不是笨人,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前他是跟如灿一起钓鱼的,但由于如珍那事始终是心事重重,意兴阑珊。原本很爱缠人脾气刁蛮的如灿,这一回却是意外的通情达理,建议他去练习一下弓马射箭,还笑着说“出出汗心情就好了,我自己在附近观景就好。”
他还以为这个娇蛮傲慢的表妹终于懂事了,没想到,她居然设计了这么一整盘计划!
如灿落水那一幕正在自己练习的林子附近,丫鬟光是叫喊不救人就是想把自己引来,然后另一个丫鬟去喊来众人,则是为这一幕做个见证——男女相拥铁证如山,加上又是姨表至亲,传扬出去以后,他势必只能娶她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