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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下婚约后,他们又歃血盟誓,决定抛却性命,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的眸子闪烁生辉,沉默半晌,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古心中惊疑,追问道:“什么样的大事?”
袁槿摇了摇头,“我当时还年幼,很多事情,张尚书他们都是背着我商议的,我只听到他对侯爷说,“累你做这程婴义行,好好将这孩子养大。”
这是赵氏孤儿的典故啊…小古目光一凛,却听袁槿继续道:“他对令尊则说了一句——为了匡扶社稷剿灭逆贼,委屈你自诬声名,以身投敌…”
他的嗓音变得痛苦低沉,“后来,张尚书宁死不降,全家满门被灭。”
他所说的不多,但小古心思如电,想起先前自己父亲“暗通朱棣出卖朝廷”的证据,几番联想之下。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胡闰、张紞等人暗中设计要保扶朱允燝,剿灭朱棣,为了这个计划。胡闰假装与朱棣勾结暗送情报,为了博得他的信任,甚至假戏真做出卖建文帝这边的情报,甚至被大理寺关押审讯。
刚入金陵城的朱棣立刻放出了胡闰,还准备大加重用——这个计划的开端,可说是毫无破绽。
“后来呢?”
小古不禁追问道。
袁槿目光凝重却又清澈,他缓缓摇头道:“其中曲折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们最后功败垂成。”
小古目光幽闪。心中好似有一条无形的线索,将这些一鳞半爪连起来——胡闰的计划,肯定是彻底失败了,他也因此暴露。在永乐二年突然被抄家灭族。朱棣狂怒失去了理智,甚至将他的尸体剥皮实草,做成皮囊挂在宫门顶端。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小古看向袁槿,后者背对着她,嗓音低哑干涩,“胡先生殉难前,接过了我作为聘礼的这对玉佩——这也是我身份的证明,过了两天,他把龙佩送回到了广平侯府。父亲…侯爷让我好好珍藏,他说,这一对玉佩象征着我的身份真相。而合起来的两面玉琮,则是蕴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
他整个人浸润在光暗之间,身形宛如冰雕一般,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个秘密,与胡先生他们的计划有关——只要时机得当。就能彻底剿灭朱棣这个逆贼。”
能将一位英武强干的皇帝置之死地,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广平侯袁容本是朱棣的爱将和女婿,是极为倚重的心腹,为何他愿意跟这些建文旧臣站在一边?
胡闰等人已经功败垂成,袁容为何还是相信,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
这对玉佩和整片玉琮,到底意味着什么?
胡闰和张紞通过这种隐晦曲折的方式让东西重新回到“袁槿”的手上,又是在期待什么样的奇迹?
小古仍然觉得迷雾重重,很多关键要点时隐时现无法连起。
她因为听到这种秘密,心中涌起无尽的惊涛骇浪,略微整理了下心绪,她不由的冷冷一笑——胡闰和张紞等于是拿她和如瑶作为效忠这位皇子的依据和筹码,真正关键的不是婚约,而是那代表约定的信物!
她跟如瑶,是真真正正的牺牲品!
胡闰…她已经彻底不愿喊那个男人父亲了——他自己愿意去殉死也就算了,现在连这种杀头凌迟的买卖,也得拖上她。
危急时候,他为什么不把他心爱的红笺来填这个坑?!为什么偏偏是她?
胸中怒意上涌,她拿起自己的那块玉佩,朝着袁槿狠狠的丢了过去,“还你!”
袁槿伸手一接,掌心牢牢握住了那份冰凉细腻,他看到小古眼中的冷笑,耳边听她道:“东西还你,我们从此再无关系!”
她转身要走,袁槿的眼中闪过痛意哀色,想要伸手去阻拦,却终究停住了身影,孑然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
窗棂的木格震动后又关上,房内恢复了安静,卷起的一阵风将蜡烛吹得明灭不定,袁槿唇边的笑意无尽苦涩,却渐渐转为豁达轻松——
“我早就知道,你若是知晓真相,必定要恨我。”
他微微苦笑,眼眸宛如晶玉明珠一般,“但我对你,却不仅仅是玉佩盟约的羁绊,而是…”
暗夜里,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寒玉雕成的人像,只有那一双黑眸之中,蕴藏着太多深邃的感情。
僵立半晌之后,他才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帖,雪白的笺纸上写了寥寥几行,是邀请他两日后去万花楼赴宴,署名是一个极为简单、毫无官职头衔的人名:薛语。
这个人名很是陌生,袁槿拿到手的时候原本是不予理会的,可信笺的最下首,却端端正正画了一簇兰花,几笔颇得丹青之妙。
这么多年啦,袁槿对金兰会颇有了解,看这簇兰花葳蕤生姿,开有九瓣,就知道这是金兰会大哥的徽记。
袁槿的双眸微微收缩,露出警惕的光芒。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邀约,去,还是不去呢?
他指尖摩挲着信笺,陷入了沉思。
夜凉如水,月轮在云霾里时隐时现,远近的房屋街道黑黢黢一片,小古在屋檐下身形宛如鬼魅,心绪激荡之下越发疾步如飞。
虽然早就知道生父对自己母女薄情冷酷,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临到危急关头,却记得她才是嫡出长女,真是讽刺得让人想大笑一场!
她怨愤之下发足狂奔,痛快出了一身汗,眼前已经出现了济宁侯府的熟悉轮廓。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谎言
天边露出几丝鱼肚白,黎明的凉风吹在身上,她停住脚步,略微恢复了几分理智。
她去袁槿那里,是为探查他跟如瑶的婚事,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却反而惹得她怒气上涌,将自己的玉佩丢给了他,要了断这荒谬的所谓婚约。
如今怒火消散,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那玉佩在她来说,实在是烫手山芋,看了就要生气上火。
她草草擦去易容妆扮,回到如瑶的唐乐院后座自己的房内,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却发觉房内有人!
她吓了一跳,顿时攥紧袖中暗刃,下一瞬她看清了对方的面目,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拍了拍胸做心有余悸状,嗔道:“几日不见,少爷你这是要吓死我!”
“这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忙了几天回来,第一个就来探望你,没想到居然房里没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广晟坐在窗边的方椅上,说话之间,正眺望着远处的天光云影,暗黑一片之中,他的眸子闪闪发光,宛如星辰一般。
“还有,我说过私下不必叫得这么生疏,你又忘记了…”
他站起身来,昂然走向她身边,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纱长袍,微微一笑,那容貌就让小古心神荡漾。
接下来的问话却让她的心突然一紧,“深更半夜。你去哪了?”
真是上山多终遇虎,夜路走多了撞见鬼,她有些迷惘傻愣的眨了眨眼。低下头,一副不知该如何说好的模样。
广晟反而更有了兴趣,凑近她脸庞,不知怎的,却嗅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袅袅暗香。
这是…
他蓦然双目圆睁,这是那个数次交锋的金兰会女匪独有的气息!
下一刻,他轻舒臂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仔细凑到她耳畔、腕间嗅着,弄得小古面红耳赤,他一把攥住小古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皱眉。“你遇到谁了?她有没有对你怎样?”
只要一想起那诡计多端,狡诈狠毒的女贼,他就感到不寒而栗——在监狱中,他明明稳操胜算,却被她摆了一道,连累纪纲都坠入那连环局中;那一夜隔着长街屋脊与她交手,他明明射中了真人,却在一阵迷雾后消失不见!
这个女人让人心惊胆战,她若是知道小古正是他的软肋…
广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却见小古仍然一副傻呆呆的模样,茫然的睁大杏眸不知所以。他略微压下烦乱心绪,沉声道:“把你今晚干了什么好好说说!”
“我、我…”
小古瞄一眼窗外飞过的叽喳麻雀,突然好羡慕它们长了翅膀。
她急中生智,憋出一句,“我是替如瑶小姐去偷看新姑爷的。”
“啊?”
广晟再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仔细想想白天来的访客。自以为明白了她的心思,瞬息之间脸色变黑瞪着她。“就为了这个你居然彻夜没回?”
“是啊是啊,那位袁千户府上有我一个旧时的姐妹,我在那一边嗑瓜子一边打听,不知不觉就过了宵禁的时间了。”
“因此你就住在哪里了?是在丫鬟的房里吗?”
广晟目光犀利,眉头深深皱起,小古硬着头皮低声道:“是啊。”
反正广平侯府的粗使丫鬟她也掌握了几个,若真要对质她也不怕——只是,少爷怎么偏偏问得这么详细?
她心中也提起警惕,越发小心,只听广晟继续问道:“那是几个人一起的?”
“是跟四五个姐姐一起谈天说地,她们非要留我一起睡下了。”
小古偷眼看去,只见广晟面沉似水,双眸幽邃得让人心惊,不知在思索什么。
是跟好几个女子一起睡了大通铺?
这么说,这身上的微弱香味,是沾惹的别人的?
难道说,那女贼易容藏身在广平侯府中?
广晟眉头皱得更紧,只觉得这有些棘手:广平侯是皇家驸马,又掌握兵权,是京城一等一炙手可热的煊赫人家,他的府上,不是可以随意搜查的。
“少爷,我都是跟几位姐姐在一起的,就是为了打听那位袁少爷的性情人品,我错了,不该乱跑还留在人家府上。”
小古很是诚心的忏悔,踮起脚尖轻轻的往外挪,却遭到广晟冷然一瞥,“给我站住!”
小古乖乖的站住了脚,低下头做悔过模样,却更让他又好笑又好气,用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双目熠熠的问道:“你没见着那个袁二郎吧?”
提起这个名字,他脸色仍然有些不虞——先前在北丘卫中,那厮竟然敢抓着小古不放,举动多有轻薄,还跟他起过冲突,虽然不算大的过节,但想起这人来还是觉得一阵厌烦。
“当然没有!”
小古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恨不能变出尾巴来摇摇,指天发誓没跟这些外面的男人牵扯不清,“袁千户是何等身份,怎么会让我这不起眼的小丫鬟见着呢。”
“倒也是。”
广晟对广平侯府的规则排场还是颇有信心,但想起堂妹如瑶就要嫁给那个冷眼看人的嚣张小子,他心头就有些不痛快,“如瑶堂妹才貌品行都是上佳,怎么许了这个冷面阎王?”
“这是张夫人生前订下的。”
小古想起这件事,心头就是一阵隐痛和恼怒,说起话来也不免带了出来,“纵然我觉得不妥,但如瑶和秦妈妈都觉得这是桩好姻缘。”
“哦?你觉得袁二哪里不好?”
广晟这倒有点惊异了——虽然袁槿跟他并不投缘,但为人秉性还是知道的,家世才干也算出众,不是那种夸夸其谈好色无能的纨绔,广平侯府上也还算清净,没有太多复杂的内宅倾轧。
小古不能直说,只能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他跟如瑶姑娘从未见过面,性子又那般冷清,只怕将来未必能琴瑟和谐。”
“这你倒是想多了,我虽然讨厌袁二,但他家的家风却是出了名的清正,不会妾室通房弄了满院子的,如瑶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好好待他——男女之间,只要一方有心,还怕他不变成绕指柔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印记
广晟说着,目光就似笑非笑的盯在小古身上,后者发觉他眼神别有意味,眼风如刀似的剜了他一眼,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反而让他笑意加深,更添几分贼胆。
他轻轻走到她身旁,半是撒娇玩笑,半是认真的抱怨道:“我为你整夜担心,你却跟别人同床共枕!”
眼中却闪过一道犀利的波光——一定要好好查查广平侯府,那里面弄不好真藏着金兰会的贼人!若是让小古跟她们多来往,难保不出岔子…
这种怨夫吃醋的模样让小古气结,她咬牙皮笑肉不笑的,“那少爷你想怎么样呢?”
“又叫我少爷,不是说过了吗,叫我成嘉。”
他蹭到她身畔,不动声色的揽了她的腰,口气却愈发惫懒耍赖,“做人要公平,是不是?下次节辰,你也要陪我一整夜,倒是不需同床共枕,就我们两个去看灯会,别的什么人也不带!”
倒是挺会顺势而上啊…小古正要答应,却听广晟自言自语道:“听说灯会上有种桂花酿,小娘子们喝了都是吐气如兰,热情爽朗的向意中人吐露爱意,我们要不要也去试试?”
试你个头啦…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的家伙!
小古翻了个白眼给他看,甩开他的手就气呼呼往外走,身后传来爽朗醇厚的笑声,显得分外得意。
广晟看着小古的背影。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得意之外更觉得甜蜜,正要追出去。却听门外有人禀报,“李总旗来了。”
他目光一凛:李盛这个人知道分寸,若是没有急事,是不会擅自来府里见他引人疑窦的。
果然,李盛是装扮成店铺掌柜进来的,他行礼后单刀直入,“您吩咐的老仵作已经请来了。他看过尸体后,确实觉得有些不对。”
他压低了嗓音道:“尸体确实有被水泡肿的痕迹。虽然已经及时晾干,皮肤却有些不正常的白。”
“被水泡过…”
广晟皱眉——这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仵作重新检验,在她脚跟后侧发现了这样一个图案。似乎是长时间挤压在皮肉上留下的红痕。”
李盛在拿出一张纸,纸面上描了一小块模糊的图案,好似是瓦当和城墙上的那种篆纹,看起来极为模糊,广晟看了半天,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图案查了吗?”
“我们的书吏翻遍典籍,这似乎是皇宫之中才允许使用的,但瓦当和城墙上都比这个要小,没有这么大。”
李盛的话让广晟眼前闪过一道灵光——皇宫!
这桩离奇的刺杀案发生在宫门前。死者在宫门前气绝倒地,随后被宫内的武监仔细搜查后,送到了城郊的殡村里——按道理来说。她是没有来得及接触宫里的一草一木,就已经被杀了。
但他上次查到,尸体胸口平整无暇,完全没有他在车上刺入胸中的细针孔洞,也就是说,这尸体根本不是红笺。而是被人掉包了!
而这具尸体,身上却竟然出现了宫内建筑上才有的压痕!
难道是…
广晟霍然起身。沉声道:“我们再去看看那具尸体!”
说完,带着李盛匆匆起身而去。
日头高照,带起初夏的暑气,殡村密室中的冰块也在快速融化,变成一盆盆水。而平榻上的尸体已经渐渐露出灰败之色,四肢也开始绵软膨胀——保存了这么多天,已经快到极限了。
空气中满是浓烈腐味,混着香料简直让人要呕吐,众人以袖掩住口鼻,纷纷皱眉,却无人敢退后一步。
因为锦衣卫的新任指挥使,正全神贯注的在尸体跟前仔细查验。
广晟全部的心神都聚集在这尸体上,好似感觉不到鼻端的臭味,他仔细触摸死者的脸部肌肤,在与额头和耳廓交接处终于发现了破绽,他用刀轻轻挑开一点,顿时尸臭味更浓。
诡异的寂静中,只听哧啦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面部皮肤被撕了下来,这赫然就是一张红笺的脸!
众人心中惊悸,不禁后退一步,广晟不顾手上鲜血淋漓,凑近看去,只见下面的肌肉五官都沁出脓血来,昏暗中看来愈发狰狞。
这层面皮似乎与肌肉不太妥帖,广晟仔细观察,却反而觉得这简直是鬼斧神工——这一层虚假的面容,竟然是生生缝到尸体上的,却连针脚都无法发现!
多日的腐败衰烂,这才露出了些微的破绽,否则一开始的仵作不会全无觉察。
人皮面容下的那女人,五官分辨不出真实长相,却是跟全身状况一样,长时间浸泡引起水肿。
广晟转而去看那脚跟的肌肤,感受那块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压痕。
这个图案印在脚跟只是很小的一角…他看了白纸上描摹复画的,闭目测算,半晌才道:“这个图案大概圆形,方圆好几丈。”
“那岂不是比磨盘还大?宫里哪有这样的家什啊!”
李盛失声喊道。
“你们仔细想想,哪里曾经看过这样的图案——还有,为什么是在压在尸体的脚跟?”
“除非是她长时间踩在上面,因为死后血液停滞,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众人对这种现象疑惑不解,广晟苦思之下,干脆起身朝外走去,“我去宫里好好看看!”
众人大惊,待要阻拦,他已经去得远了。
午后的日光更加炽烈,宽阔宫道上人烟稀少,偶尔才见到个把行色匆匆的内侍。
广晟缓缓行走其上,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砖石条板,甚至连地基碑文都不放过,蹲下身仔细端详,倒是把迎面走来的张公公吓了一跳,看清人影后,他一溜烟跑了过来,“指挥使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你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吗?”
广晟把那张纸递给他,张公公看了又看,面露难色,“有点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
“再仔细想想!”
张公公被如此疾喝,心中虽然不快,但看到广晟阴云密布的脸色,知道兹事体大,倒也没有跟他计较,冥思苦想之下,嗫嚅道:“我恍惚记得,以前做小太监的时候见着好几次,但后来升至皇爷身边侍奉,就印象淡薄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缸底
也就是说,他做小太监的时候经常接触这图案,流光一瞥没有放在心上。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张公公皱眉不语,像他这样有身份的宦官内侍,轻易不愿吐露自己的过往生涯。
广晟俊眉一敛,冷然道:“张公公你在圣上身边最是得用,想必是身家清白,为人忠勇果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吧?”
这话听着诚挚,实则却是隐含威胁——张公公面上怒意上涌,却终究还是开口了,“奴婢以前做的活计可多了,先是做外殿的执扫粗使,大风雪天还得洒扫擦地,后来又调去茶房,再后来总管太监见我机灵,就让我去御前伺候。”
广晟脚步匆匆,一言不发离去,身后张公公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隐觉不妥,终究还是急急跟上了。
外殿宫阙分外三座,台阶廊道对称而曲折,蜿蜒向外显得庄严雄伟,广晟沿途仔细观看,身后不远处跟着满心疑云的张公公,看到有宫女太监围观,立刻毫不留情的驱赶。
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日头渐渐西坠,广晟却是一无所获——他连茶房的壁炉都撬开看了,完全没有看到那个图案。
那么大一团的图案,怎么会找不到呢!
每日宫中来往众多,怎么会都视而不见呢?
他心中疑窦更深,却不见烦躁,反而心思更加冷静缜密。
夕阳渐渐染红天边。金色余晖照耀了整座云台,张公公上前来,低声劝说道:“已经酉时了。朝房再过一会就要关闭,大人您也不便久留…”
广晟点了点头,沿着云台的阶梯缓缓走下,脑海里却仍然在不停思索,他的眼神无意中瞥见一片金光粼粼,凝神看时,却是甬道两旁放置的几口鎏金大铜缸!
这种大缸有一人半高。又被称之为“吉祥缸”、“太平缸”,通常设置在殿前两列。因此又被称之为“门海”,寓意“以水克火”,借此祈望皇宫大内不要发生火灾。
这些大缸由十几个内侍专门负责管理,每天从井内取水。一担一担把缸打满。冬天还要在缸口上加盖,外层包上一层棉外套,甚至要点燃炭火,昼夜不熄保持水面不冻。
他心头一震,凝神看着这四只大缸,突然灵光充满脑海,下一刻,他疯魔一般跑到大缸旁边,不顾张公公的呼喊阻拦。他抓来一架矮梯爬了上去,把头伸过缸的边沿,看向里面——
水波粼粼。夕阳晚霞下漾起点点光斑,而透过无波平静的水面,他看到了缸内底部的图案——
一个完整的圆型图篆,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像分列四方,云纹古朴厚重。
他拿出怀里的纸片,终于对上了图案的一角。
一切都明白了!
那具伪装成红笺的尸体。是被丢在某一口大缸中浸泡了许久,由于每日只会有挑水的内侍例行爬上来。所以整整一天之中,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发觉!
尸体就是这样被丢入、蜷缩在底部,由于上方石炭圈的压力,脚跟靠在缸底,这才印下了那个模糊的压痕。
广晟目光幽闪,突然一把抓住张公公,追问道:“这样的大缸一共有多少口?”
“三百多口。”
这个回答简直让人绝望——三百多口的大缸,要查到那一天才有头绪?
幸好张公公还有下文,“虽然有三百多口,但这种精铜鎏金的实在不多,只有三十多口,其余都是青石大缸和铁铸的。”
广晟松下一口气,随即却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一口一口带我去看!”
“这,宫门都快要下钥了。”
张公公劝阻,却听广晟冷笑一身,低声道:“如果拖过一晚,贼人湮灭了证据,这个罪责我们锦衣卫可承担不起,公公深受皇恩,其中分寸一定会斟酌。”
张公公只能满口答应,广晟让他集中了几十个小太监,去三十多口缸前放光了水,用印泥在纸上拓了底部图案,一一拿来对比。
四处传来奔跑和忙乱声,在这逐渐暗走静谧的天光下,显得分外怪异。
不远处的墩台高处,朱棣一身细布葛袍,灰白头发用白玉簪随意一束,静静看着这一幕。
“皇上,如此扰乱宫廷实在不成体统,要不要去让他们停下?”
身畔传来新任的东厂督主安素的恭敬嗓音,朱棣摇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这孩子虽然鲁莽,但终究是忠勇果敢,勤于任事。”
这话听在安素耳中,却宛如晴天霹雳,他浑身出汗,慌忙点头,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宫里的体统,难道大于朕的安危性命,大于朕想要查的要案?”
这一句更让安素惶恐不安,正要谢罪,却听朱棣冷哼一声:“你出去这半个月,声势倒是很大,满京城都知道多了个东厂,满朝文武都尊你一声厂公,倒是挺威风啊!”
他话锋一转,看向安素的目光宛如冷电利剑,“可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案子有什么进展,金兰会的贼人到底抓住了几个?”
安素吓得抖成了筛糠,咕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急切分辩道:“是奴婢做事不力,没给皇爷长脸,实在是罪该万死…”
“好了,你起来吧,好好去看看人家沈指挥使是怎么做的,也照样学学。”
朱棣的一声吩咐,安素如蒙大赦,心中虽然把广晟恨之入骨,面上却唯唯答应,急匆匆退下去了。
朱棣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众人的忙碌,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朕的眼光,终究不如惟仁啊!他看中的后生晚辈,资质确实不错。”
张公公此时已经跑回来禀过,此时他拿了一件外袍替朱棣披上,轻声劝道:“皇爷恕奴婢插句嘴——安伴伴虽然才干平庸,但胜在忠心啊,非那些外朝文武可比。”
“你说得倒也对,这世上的鹰犬,听话才是第一,何必要他们英明神武呢,这不是抢了文臣武将的饭碗吗?”
朱棣嗤笑一声,却见底下有好些小太监纷纷向广晟禀报,似乎结果已经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南苑
“这小子目前看来也算忠心——他跟家中父母亲长都是不睦,除了忠心事君,只怕也没第二条路走了。”
“就怕他学了自家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