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才刚起了头,外面人报,贺二少爷来了。
大山一怔,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说音落时,贺永年已进了议事房。周濂眉头凝了凝,站起身子,指着他的衣衫道,“怎么这副情形?那边出了事儿?”
贺永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衫,已汗湿大半儿,灰尘仆仆的。微摇了摇头,“眼下还好。前景不太妙”
周濂松了口气儿,重新坐了下来,叫外面侍候的小厮打水与他沐浴,并取一套自已的衣衫与他换上。待贺永年梳洗过后,他才道,“我与大山正说着这边儿的事,我们先说哪一宗?”
贺永年道,“先说盐这一宗吧。如何,可有进展?”
大山替他倒了茶,笑道,“大有进展那贺大少爷上套了前两日凑了一万两银票给了金世诚。这其中金世诚抽两成,剩下的八千两,五千两换盐引,三千两打点盐运上的各级官员。”
此时周濂笑着插话,“贺夫人带着那两个姨娘来了安吉,正住在你们府上的别院中呢。”
贺永年眉头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周濂接着道,“五千两银子,按官价,近一万引的盐了。一引盐是三两银子的税…贺大少爷至少要再投三万两的银子,才能拿出盐来。他要换现钱,暂时不会动宜阳的铺子,能动的大约是方山和青莲的铺子。接手铺子的人我替你找好了。铺子拿到手后,你怎么办?”
贺永年笑了下,“自是转手。”
周濂点点头,叹了一声,“好。你即拿了主意。就且等着结果吧。金世诚打着去帮他张罗盐引的名头离了安吉。已走了五六天,大约再有五天便回。出面去买铺子的人我已替你找好了。接了手后立刻转手。中间若亏了,你给补上,若赚了,还是你的”
贺永年举了举茶杯,“谢三姐夫!”
大山这才在一旁问道,“年哥儿,你说梨花小舅舅那边儿情况如何?”
贺永年敛了笑意,看了看两人,叹息,“早先和三姐夫猜得不错。德州果然有事儿。且不是小事。”
“我到时,他还未到任上,先四处走访了,听坊间闲言。德州的事儿是从两年前的虚江修堤之事引起的。虚江一条江堤花了近三百万两银子,去年夏天刚修好,一场秋初瀑雨,江堤便决了口了,淹了下游虚江县和白河县。坊间都传这前任知府兼任河道衙门总管张存礼伙同德州地方与河道官员贪了修堤银子。朝廷连派了两任的官员前来查这案子,均无功而返…”
周濂目光投向门帘外,“前面这两任官员是蒋相的人吧?”
贺永年点头,“正是。”
大山听得迷糊,但大概的意思却懂了。奇怪的问道,“派对手的人来查,还查不出来。何舅舅去,可算是自己人查自己人了,能查出什么来?如果是我,我定然是会护着的。”
周濂笑了笑,“蒋相一党如日中天,新皇器重倚靠有加。这会儿再查不出什么来,大约是要借题发挥,给桂相一党安个什么罪名了。所以,只能自己人去,而且也必须得查出些什么来。即要查出些什么,也不能查出太多,这大概是他的难处吧?把牵涉在其中的人控制在德州这个地方。这事儿便做圆满了。”
贺永年点头,“这是他的一难。还有另两难呢。我到德州时,正值虚江端午讯,大暴雨下了两天两夜,水位猛涨,德州境内八个县,无一幸免,都决了口子。灾情最严重的仍然是去年受灾的虚江县和白河县。最后一难,是小舅舅到了任上后,我才知道,这新任河道总管是蒋相那边的人,跟着他一道儿上任了。”
周濂神色凝重起来。本是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缓缓将身子直起,扣桌的食指也停了下来。
半晌一叹,“这次真难了。”
贺永年点头,“是,放那么个人任河道总管,这是在逼着小舅舅往深里查。一旦开了头,想停是停不下来的。不停…传言说那三百万修堤款,有一半儿都进了京中那些人的口袋牵涉广了,到时更是身不由已。”
大山急忙问道,“年哥儿,那何舅舅怎么说?他去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么?”
贺永年道,“小舅舅说,到德州之前他便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场端午讯,却出乎他的意料。现正忙着救灾呢。”
周濂叹了一声,“可惜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
贺永年也点头。
周濂又问,“那小舅舅对查修堤款一事,是个什么态度?一查到底?还是虚应付?还是半查半遮掩?”
贺永年摇头,“你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他到任上五日,我只见了他两面。便将我赶了回来。”
周濂坐了半晌,突然抬头一笑,“算了,都别想了。他先前在京中,不过是个翰林编修,即便是查不出什么来,不过是个办事不力罪名,最坏的结果是革职。”
贺永年知道事情远非他说的这么简单,若真是革职,能保往性命,也并非太坏的结果。
繁花如锦的德州街头如今是灾民成群,德州城外,大半田地被淹,一片汪洋…可却也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点头,“嗯。”
※※※※※※※※※※※※※※※
七月初何氏一行从京中回来,李薇姥娘许是因见了儿子孙子的缘故,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比走时精神好了许多。李薇得了何氏差人送去的信儿,欢喜的得不行,略换了衣衫,坐着马车直奔家中。
她到时,李薇姥娘正与春兰说着话儿,“…春兰呐,你小舅舅家的小宝贝真真是喜欢死个人了,小眉眼似你小舅舅似得好,见人逗他,他便乐,乖巧得很呐只是你小舅舅的差事派得不是时候,若不是我们路上走得急,怕是连他一面也见不着。这个不懂事的文轩,怎么能放着儿子媳妇儿,就这么急着去了任上…”
李薇在外面儿听见,一愣,小舅舅升职了?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一面笑着进了正厅,“姥娘,你们可回来了,快想死我了”
李薇姥娘笑眯眯的招她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定在她的腹部,慈爱的拍着她的手,“梨花,早些给姥娘再添个小重外孙来”
李薇不妨她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脸上一红,撒娇道,“姥娘真是的,重外孙好几个咧,您又不缺”
何氏自到了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这会儿也凑过去说话,瞪李薇,“哪有老人不盼儿孙辈儿的。”
又转向李薇姥娘道,“娘,小重外孙子马上就有一个。春杏家的呀,快了往前九月里你且等着吧。”
李薇趁机悄悄退到一旁,在春兰身边坐下,问道,“二姐,小舅舅外派了官么?”
春兰点点头,“是,德州知府。娘和姥娘去时,他正准备启程,在京中陪了两天。”
李薇一愣,“德州?”春兰悄悄扯了下她,“等会儿再说。”
李薇忙点头。便与又姥娘叙了些路途劳顿,何文轩家的男娃儿如何喜人,直到何氏催梨花姥娘姥爷去歇着,也安排大舅和大妗几个歇去。春柳也来了。
母女几个聚在厅里,说家常话儿。
何氏便问起贺府那边儿的情况。李薇挑着简要的事儿说。说到贺夫人一行去了安吉避闲言闲语。
何氏叹了一声,拍拍她的手,“你几个姐姐嫁的家境都简单些,偏你的最麻烦,早些了了事儿,分开来住,也图个日子清静。”
李薇呵呵一笑,“是呀,谁说不是呢。不过,快了吧。对了,娘,你们回来时,路过安吉,可到年哥儿的酒楼里去看了?那酒楼有我的点子呢,生意可好?”
她一提这个,何氏登时眉开眼笑,“好,好。生意好得很。那个专门招待女客的院子,原来我想着是不成的,谁成想,生意竟然极好。我和你姥娘大妗子两个表嫂,还特意在那里面吃了一回饭呢。菜的味道也好。”
李薇呵呵笑将起来,自这酒楼开业以来,一天也能有二十两的赢利,一年合下来,约有五六千两的收益,竟与她的田庄收益差不多。
春柳在一旁笑道,“梨花现在也是咱们家的有钱人了。以我说,你和年哥儿干脆在安吉置了宅子,只说在外面做生意,早早出去住算了。”
李薇点头,“这些日子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呢。可我不舍得爹娘和姐姐们。姐姐们现在成了家,我管不了了。若真要去住,爹娘也得去。”
李海歆方才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会儿便插话道,“暂时去不得。你嬷嬷爷爷年龄大了,我与你母亲也不能离太远了。”
何氏也知丈夫自发现了梨花姥娘的异常之后,心里头担心起梨花嬷嬷来。她再不好,再挑事儿,总是亲娘,这点是抹不掉的。心底也认为李海歆说的对,便笑着拍李薇的手,“你爹说的也是。要说人这一辈子,无非爹娘儿女的挂心。早先是照看你们,把你们都照看大了,轮到要照顾爹娘了。”
李薇有些失望,但一想往安吉去,也只是计划中的事儿,不知哪天才能离开府里,便住了嘴。
何氏去安排晚饭,李薇趁机将春兰拉到最后面的小院里,与春兰悄悄说道,“二姐,年哥儿先前与你提过去德州的事吧?”
春兰点头,“是,五月里他回来提及过。”
李薇沉思着,一边道,“他只说去德州办事儿,我只当是生意上的,也没多问。算算时间,那会儿他应该已知小舅舅去德州任职了吧?为何与我们一字没提?”说到这里她住了嘴,翰林编修升知府,这算是坐飞机火箭似的升职了。按说是对他们家而言是大喜事儿,他瞒着不说,是不是另有隐情?
春兰想了想,道,“也许是正巧去有事儿,巧合了。”
李薇不敢说旁的,只是点头附合,“嗯,也有可能。”
次日用过早饭,李薇姥娘一行都要归家,何氏也知道这一离开家三四个月,都挂心家里,也不多留,送了他们出城。
李薇自贺夫人不在府上以来,颇为逍遥自在,送了人走,又去庄子上瞧了瞧庄稼,苞谷穗子长得比去年大不少,也齐整了些,现在粒子正在灌浆,再过个十五六日,苞谷便能煮着吃了,今年不闰月,节气赶到八月初十左右,便要开始收秋了。
鸡娃儿子已长得半大,一群一群的在田里跑得欢实。李薇在田里消磨些时光,又去何氏那里用了晚饭,磨到天将擦黑,才回了贺府。
刚进了院子,桂香便回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李薇一愣,近些日子贺家大少爷回来的倒勤快,李薇自然能猜到为什么,但却没细问过贺永年,总之这种事儿,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她也不在几个丫头面前提。
便道,“他回来有什么奇怪的,近些日子不常回来么?”
桂香道,“这回不一样呢。听方哥儿说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很,象是要吃人杀人一般。”
“哦”李薇点了点头,“其它还有什么事儿?”
桂香摇了摇头,“大少爷进了院子便没再出来,其它的不知道。”
贺萧前两天去了青莲县,视察那边儿的生意,至今未回,若大少爷的脸色不好是因为那盐字将他套住,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握着这个机会,淘腾些银子出去呢。
大约十天之后,贺萧一行终于回来了,得到信儿,李薇有些诧异,自她嫁进来之后,贺萧去外县巡视生意,最多不超过五天便回。这次去的时间可不短。
忙让麦芽去打听消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麦芽匆匆跑进来,急慌的道,“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儿这么慌张?”
麦芽儿脸色微微发白,急切的道,“我…我听给老爷赶车的佑哥儿说,咱们在青莲与方山的铺子全都易了主老爷当时便气倒了,半路上已使人去叫大少爷二少爷回来”
“哦”李薇眉头一动,心中却暗喜欢,又松了口气,却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易了主?是谁卖的?是大少爷?”
麦芽儿摇头,“不知道。那几个铺子都不是从咱们贺府手中接过来的。”
李薇再问,“那这么大的事儿,原先的伙计管事儿怎么都没来报个信儿?”
麦芽儿摇头,“不知道呢。”
李薇摆摆手,让麦芽儿下去,又让几个丫头都出去,在屋里寻思起来。这事定然是他与周濂做得无疑,若要避开那些铺子里的贺府的忠心管事儿也不算太难,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打发出去十来日,这事便做成了。
再结合那日大少爷回来,神情阴暗,心说这下,是真的要结束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薇是被人吵闹声惊醒的,翻身坐起,看院中几个丫头又在窃窃私语,院外似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嘈杂。
扬声叫麦穗进来,“外面是干什么呢,这么吵?”
“回小姐,好象是与咱们府上有往来的商户们,不知谁走了风声,说咱们方山青莲的铺子易了主。他们是来讨先前供货未结的货款呢。”
李薇一边穿衣一边问,“有多少人来?”
麦穗回道,“最早来的有四五家,现在还不断有人来。老爷病倒了,都是那个叫东子的接待那些人呢。”
李薇点点头,又道,“让方哥儿在外面听着些,看看府里头是如何应付的。”
“哎”麦穗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李薇穿好衣衫,坐在铜镜前,半晌微微一笑,这两个人实在太可怕。还是他们的老路子老办法。能拿的便拿,不能拿的便毁。
古代商人重信誉,这么一闹,即使宜阳这几个铺子他拿不到手,名誉受损,慢慢没落也是在意料中事。
不知贺萧知道了真象会做何感想?
※※※※※※※※※※※※※※※
而此时,贺大少爷贺永凌正在安吉最富盛名的客栈中,对着一间空荡荡的房屋发呆,突然转身揪起店小二的衣领,双目凶光毕露,透着无望的疯狂,“人呢,人呢,人去哪里了?”
店小二苦着脸道,“这位爷,这客人昨儿傍晚说突然得了信,有要事,退了房便走了,您问我,我哪儿知道啊。”
“那他没留下没什么口讯?”贺永凌不死心的问道。
“没,没有”小二战战兢兢的回道。
贺永凌身后的长随,一脸急切的道,“大少爷,我们这是被骗了。赶快回去告诉夫人,然后去报官吧。”
“对,对,先报官他昨儿走的,定是走不远”贺大少爷将店小二猛的一推,店小二摔倒地上,哎哟哟的叫唤起来。
208章 尘埃落定
三日后,贺永年带着大山风尘仆仆的回来。李薇听到信儿迎出去时,他已进了二门儿,自己便住了脚,等他着走过来。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晚照,光线透过葱绿树叶,打在他的身上,在地上划下一道道金黄光影。
他一身宽大青衫,衬得人格外清瘦。李薇嘴角含笑,望着来人青衫墨发,步履轻盈,不觉唇角微挑。自五月一别,又是两个多月未见,没成亲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噬骨的想念着一个人。而此时,却是心神激荡,内心欢喜。若非不合时宜,她早就飞奔着扑了过去。
“路上走了多久?”迎着来人,李薇按奈下心中的情绪,淡笑着问道。
“一天。”贺永年低声回道,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儿,又道,“你先回院中,我去老爷院中看看。”
李薇点头,有很多事情很想问,但却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对于他而言,结局是最重要的,想必他也不愿再重复一遍他做过那些事。
两人一道走到前面的岔口,便分了手。她回院子,他去贺萧的书房。
过了不多大会儿,麦穗回来,回道,“小姐,大少爷也到了。想必是跟二少爷一道回来的,路上却没一同走。”
李薇点头,突然颇有些疲惫之感。懒懒的倚在长塌之上,望着黄昏时候的天空发呆。
草草用了晚饭,依旧坐在塌子上等他,直到一更鼓点敲过,院门才响,紧接着听见丫头的声音,“二少爷可用过晚饭了?”
“用过了”是刻意压低的声音。想必是以为自己睡了。
李薇从长塌上跳下来,刚迎到正房门口,贺永年已挑帘进来。见了她一愣,随即轻笑,“怎么还不睡?”
李薇大张了胳膊,笑嘻嘻仰着头,“你抱我进去睡”
贺永年又是一怔,随即弯腰将她抱起,往次间走,边轻笑,“梨花重了。”
烛光昏黄,将他脸上镀上一层暖光,看起来格外疲惫,李薇挣扎着下了地,将他按坐在到长塌上,把早就备好的洗脸水放到他跟前儿,又去取了便鞋,干净的衣衫,一边挽袖子拧帕子,一边笑道,“是呀,我长了肉,是你的功劳,所以要犒劳你”
说着将拧好的帕子展开,走到他跟前儿,顺着浓淡相宜的眉头擦起,然后是长长的睫毛,消瘦的双颊,挺括的鼻梁,微薄的双唇。再洗了帕子,又重新擦过一遍,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好啦,现在该给贺二少爷更衣了。”
贺永年自被推坐在长塌上,便很安静的坐着,看她一连串的忙碌,轻柔的帕子擦过眉眼脸颊,是她的柔情,也是无声的安慰。此时便伸长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低低叹了一声,又笑,“谁要你做这些?”
李薇将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处,一手把玩着他乌黑的头发,轻笑,“我自己想做呀,我听人说,男子们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子,我在讨你的欢心呢。”
贺永年低沉的笑起来。李薇从他怀中直起身子,伸手解了他腰间绶带,将略带些尘土气息的外衫脱下,一股微微的汗味儿弥漫开来,她微纠结了一下,笑道,“贺二少爷,要不要小女子侍候你沐浴?”
贺永年挑眉,“此主意甚好”
李薇呵呵笑着,将他的外衫挂在一旁,替他解了发髻,把他往一旁的洗簌间里推,“好,我在此间侍候,你快去洗吧。”
贺永年轻笑了笑,将门关上。李薇靠洗簌间门口儿,脸上的笑意暗了下来,还差最后一件事儿未了。贺府发生的这些事儿,要贺萧不怀疑他很难,即使抓不到证据。
最后一步是要应付他们的诘难盘问,虽然不太愉快,总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吧。
听到里面水声停了,她立刻换上笑颜,顺手取了挂在一旁的大帕子,向里面喊道,“出来我替你擦头发。”
话音刚落,洗漱间房门已开。贺永年眼睛含笑,却毫不客气的将手中半湿的帕子塞到她手中,“好。”
他的头发与记忆中的一样轻软,李薇擦得很认真,动作很轻柔。终于将头发擦了半干,在她轻柔的梳着头发时,贺永年在前面笑道,“梨花今儿是怎么了?”
李薇手顿了一下,又接着梳,笑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与你说了什么?”
贺永年微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安吉的情况,以及大少爷与哪些人打过交道。正好他也在,便不须我细说,只权当是陪坐着。”
李薇又问,“那他们没怀疑到你?”
“暂时没有。不过,终会想到的。梨花是担心我受他们言语上的诘难么?”
李薇点头,将梳好的头发拿一根发束了,才从他身后探过头来,笑道,“是呀,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怀恨在心,但凡能想到的人,总会想一遍儿的。肯定会问到你头上。”
贺永年拍她的手,“无妨。早年我回来时,已听过不少了。”
李薇一想,也是,那会儿他还是孩子,又与贺萧说过佟氏猝然而亡的内情,贺夫人当时定然没什么好话,没什么好脸色便笑道,“是我胡乱操心了。夜深了,我们早些休息吧。再过两日贺夫人几个回来,那才是真正的热闹呢。”
贺永年起身,将她抱起,“好,我们休息了。”
※※※※※※※※※※※※※※※直到三四日后贺夫人一行回来,贺府已是纷乱一团的烂摊子。
宜阳县城内口口相传的便是贺大少爷在外面被人做了局,失掉一大半的家财,现在贺府已是外强中干,怕是百两的现银也拿不出来了。本来因贺萧卧床而未及时拿到银子的生意伙伴,闻此风声更是下了死劲儿的向贺府讨银子。
贺夫人在安吉,对贺大少爷做的事儿本是知情的,存着与贺萧赌气的心思,也存着扶持儿子一把的心思,对贺大少爷想做官盐之事,并未阻拦。但是后面卖铺子的事儿,却是贺永凌瞒着她做的,直到那姓金的跑了,她这才知了内情,一切都为之晚矣。
在二门处接到贺夫人一行,李薇一愣,贺夫人仿佛这一去不是三个多月,而是三年,或者更久。原先因保养得益而显得比何氏略年轻的脸儿,现下已憔悴不堪,身子里象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儿,老态毕显。
安吉那边儿留了人等着报官的结果,但是这边儿的事却拖不得。贺夫人回到家的当日,贺萧的身子好了些,午饭过后,梅香院有丫头来传话,说贺萧他到正房议事。
李薇心想,这议事,大约是要议眼下这些生意伙伴债主们的银子如何尝还的问题吧。
送他到院门口儿,笑问,“把该让的让出去,换我们出府另居,你说如何?”
贺永年点头,“好。”
李薇目送他拐入前往贺萧院中的巷子,又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转。进了屋中,心神不宁,便找出他昨儿换下的衣衫,叫几个丫头打水来,她亲自洗。
洗好衣衫,又左晃右晃找了些活计,这么一寸一寸磨到天将黑时,贺永年才回来,李薇听见院中有他的声音,慌忙跑出来,看他唇角含笑,心头猛然一松。
将几个丫头都遣了出去,才拉着他急切的问道,“如何?他有没有同意?”
贺永年一笑,“两个铺子呢,如何会不同意?再有贺家家财从此我不分半分,她们没理由还不同意?在这府里,我也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从此不他们眼前碍眼,自是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李薇听得这样的结果,心头一松。心知实情并非如他说的这般容易,却故意笑道,“家财你已提前拿走了,自是不能再要了”又兴奋的追问,“我们什么时候走?先前儿不敢与你说,现在说了也无妨,这个府里,我是一天儿也呆不下去了”
贺永年轻笑,“再过两日,我将两个铺子帐目理清,交与他们。这两日,你若嫌这里乱糟,回咱娘那里住着可好?”
李薇摇头,“不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自是要陪着你”
突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安吉你那酒楼,他们没说要回?”
贺永年轻笑,“那个可不是我的,东家姓关”
李薇愣了下,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他熟识之人哪个姓关的。贺永年看她这迷糊样子,凑近她耳边轻笑,“原来梨花不知姥娘的姓氏”
李薇眼睛眨了几眨,她还真不知姥娘的姓氏,谁没事儿会去特特的问那个又笑了起来,“你早防着呢?”
贺永年点头,“嗯。”
李薇舒了一口气儿。那个酒楼是她出过点子,他出力一点一点做起来了,给了旁人自然不甘心。
欢喜的拉着他道,“这下好了,终于尘埃落定了。你从此也不许再想这些事儿。虽然铺子还了他们,但是还了债之后,基本也等于一个空壳子了。所以,事情完结之后,我们回李家村拜拜佟婶婶,然后,我们到安吉去。对了,我们也把二姐和三姐勾过去如何?四姐也早先到安吉那边发展,等她生了宝宝之后,我们趁机也把他们勾过去,一大家子从此相互照应,和乐美美的…”
贺永年弯腰将她抄起,笑道,“好。不过,不许再叫婶婶,你应该叫娘才是。”
李薇吐吐舌头,“是,夫君”
又是中元节将至,十五年后,此时再去见佟氏,终可以坦然一些了吧。
虽然没有明说,李薇却能感应到,他是想就此打住了。
如此也好,贺府经过这一次事件,已今非昔比,除了实质的损失之外,名誉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