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郎将曹捷之女,曹瑞淑。
红嫣擦干了泪珠,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就这样吧…无论是什么人,都要屈服和妥协,上至帝王,下至黎民。怪只怪命运弄人,在应当死去的时候,却重生在这个世界。她不能做到无情,也不能只看到情。她努力的争取,争取不到的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
狄秋浔走出了碧梅轩,坐上了步撵,一手拿着画卷,另一手虚握着。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光芒刺目,他微微的眯着眼,风吹在掌心,明明那一滴泪已干,却仍似顽固的留在掌心之中。

第 97 章

今日是习太后寿诞,世家宗亲、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均入宫贺寿。
习太后素来低调,此次又并非大寿,之所以这般郑重其事,很大一部份原因,是要藉机看看各位闺中贵女。
画像同真人,毕竟有区别,将先前看中的画卷同真人对比,最后再选定入宫。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旨意就会在寿宴上下达,该是何等的风光和荣耀。
只不过狄秋浔已选定了曹瑞淑之事,却无人得知,到底也是要装腔作势一番,皇家办事,并没那么直接,故弄玄虚,令臣子感激涕零,且敬且畏,是惯常的手段。
红嫣称病并未出席。
她原本觉得该承受一切,不用逃避,要死要活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可以更坚强。
不料还是不够坚强,也许还需要一些时日。
丝竹喧闹声,隐隐的隔着大半个御花园,传入她耳中。
狄秋浔面容沉静的坐着,胡公公立在他身后,袖中有着早已拟好的圣旨,微微躬着腰背,只等狄秋浔发话示意。
两人一个在碧梅轩,一个在交泰殿,遥遥相隔,静候那一刻的到来,心中都很清楚,一旦下旨,一定会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
娥眉端了茶水过来,眼中隐有些忧心。
红嫣笑着看她:“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我该寻个人将你嫁了。”
一句话说得娥眉脸上一红,但却不如何扭捏:“迟两年再说罢,娘娘如今还用得着婢子呢。”
红嫣知道她好意,不过这时代,男女素来早婚。真再过两年,娥眉适龄的婚配对象只怕都已成家,就不好办了,她顾不到所有宫人,娥眉是因她入宫的,总是要顾的:“如今有我为你撑腰,寻常人也不敢轻待你,不过,靠旁人撑腰,总不踏实。俗话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说不定也有失势的一日,还是靠自己最实在。不图他位高权重,你捡个人品好的,细心经营,多攒私房,养好儿女…”
话未说完,娥眉已道:“娘娘如何会失势!”
红嫣苦笑:“不在此时,也在彼时。皇上的儿子,说得再好听,也不是我的儿子,日后旁人上位,对于压了他母妃一世的人,会如何对待?可想而知。要我杀母夺子,我也做不出来。就是做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指不定来日登基之人要如何报复呢,所以呀…”她也说不下去了。
娥眉忍不住就垂下泪来:“为何会这样?娘娘从未做过恶事,为何不能有孕?”
红嫣叹了口气:“只盼着,我死在皇上前头,才算是有个善终了。”
狄秋浔立在门外,听到她这一叹,莫名的,心如刀绞。
他原是想来劝红嫣回席,想让她长痛不如短痛的接受事实,也想在众人面前表明他对红嫣的看重,让宫内宫外都明白,她就算无子,也不容任何人轻视。
知道她很有两分倔气,派人来宣恐怕劝不动她,藉口更衣,自己来了。
不想听到红嫣这话,再也硬不起心来,想说的话无一句能说出口来。静静的在门外立了一阵,负着手,默默的向外步去。
夜色渐深,宫人们纷纷点亮了灯笼,红嫣拿了几份卷宗在翻看,期望能找个身家清白,家中人口简单的侍卫,配给娥眉。
灯花跳了跳,红嫣随口问道:“宴散了吗?”
融晴答道:“此刻该是散了…婢子着人去打探消息,并未听闻有宣曹氏入宫的旨意。”
红嫣顿了顿,淡淡的道:“不在今日,也在明日,我倒希望他早了早好。”
融晴沉默不言。
红嫣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卷宗:“你别嫉妒,办完了她,就轮到你。”
融晴心酸:“娘娘好生宽宽自个的心,不必替婢子操心,婢子自幼订下了亲事的,只待年纪到了,放出宫去成亲。”
红嫣哦了一声:“那要早些放你出宫才好。”
融晴看了没事找事的红嫣一眼,不再说话。
狄秋浔在夜色中缓步行走,胡公公放轻了脚步跟随着,他不知道狄秋浔为何今日数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最终没有施令。
“胡海,我大齐历代以来,有无太后与非已出的皇帝相处甚欢的?”
胡公公抹了把汗:“回皇上的话,这个,极少的。孝睿太后倒与仁宗皇帝相处甚好。”孝睿太后娘家势弱,也不得英宗皇帝喜欢,不过是个摆而已,身子又不好,仁宗上位后,她只活了一年不到,仁宗自然不吝演一出母慈子孝。
就是狄秋浔自己,与费太后也有三年的和睦时光呢,结果怎么样?
这些皇家的历史,他自己知道得足够清楚,问一问胡公公,也不过是下意识而为之。
胡公公心中明白,是以说了这一句后,便闭口不言。
狄秋浔揉了揉眉心:“朕不舍得她死在朕前头…所谓万岁,也不过说来好听,人死如灯灭,她若死在我后头,朕再如何忧心,安排再多后手,恐怕也是无用。”洛 瑾 颜 。整 理
胡公公隐约猜到,只怕说的是舒昭仪,女子历来比男子长寿,舒昭仪又小皇上七岁,无亲子傍身,只怕当真不妙。但他却不敢直言,只是笑道:“皇上万岁万万岁,忧心此事,为之过早啊。”
狄秋浔郁郁的一笑:她还真能折磨人,他明明已硬起了心肠,她偏要告诉他此种可能,哪怕还这般久远以后的事,他也是于心不忍。
顿时心中百般思虑,一夜未能好睡,生生的按捺了三日,方才去见红嫣。
红嫣一眼看到他脸色不好,想要说句关心的话,又说不出口,只怕他是在为纳妃而才耗费了精力。
狄秋浔径自坐下,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的阖起了双目:“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红嫣微微的蹙起了眉头,上回,他就是这般正经的告诉她,他要另册妃嫔。还有什么事要这般正经通知,总不至于要告诉她,现成就蹦了个皇子出来了罢?
狄秋浔道:“我将你父亲斩了,兄长流放到了西图,嫂子和祖母没入了奴籍。”
红嫣一惊,半晌才想起,说的该是舒大和舒元和钟三娘,实在按捺不住诧异的问道:“他们犯了何事?”
“背后有人挑唆,令他们打着你的名头,横行霸道,还闹出了人命。朝臣上奏要求严惩,我便如了他们的意。”
红嫣听了,从诧异中回过神,并无半分伤感:“也是他们授人予柄…我不想害他们,也不想救他们。”
狄秋浔笑了笑:“不错,我知道你与他们并无半分情份,此事,其实是有人针对你而来,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告诉他们:不要以为做了外戚便能得优容,朕只会加倍严惩。早又有过传言,说我体虚,子嗣艰难。你猜…想将女儿送入宫来的朝臣,是何等面色?”
红嫣微微一怔,意兴阑珊道:“最多不会这般蜂拥而至了,总归皇上,还是要选一位的。”
狄秋浔餐开眼,身子微微向前倾,握住了她的手:“不选了。”
红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嘴唇微张的看着他。
狄秋浔微微一笑:“是我想左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去,命人收拾行装,我要带你去淮南巡视…民间大有高人偏方,我们尽可以多试试。”
红嫣心中惊喜交加,知道他不会骗她,仍有些不敢置信,不禁红了眼眶,努力的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如果,如果还是不行呢?”
狄秋浔望着她的双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面颊:“一切尽在天意…我们多出去散散心,也令人四处寻访。若是五年后还不成,我就细心调|教逸郡王,他做个守成之君,总是无碍。”
红嫣扑到他怀中:“十年罢…十年后不成,我会替皇上挑个温良的女子。我知道,谁都想要一个亲儿,不是自己的血脉,总是缺撼。我向皇上要这十年的时光,若真是天意弄人,我也认了。”
狄秋浔抱紧了她,低声道:“我怕他们薄待了你,哪怕是我的儿子,也不成。”
红嫣心中感动,冲口而出:“不怕的…真有这一日,皇上死的那一日,我也会一同赴死。”
狄秋浔被她这情感渲染,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下去,再与她额头相抵:“不会有那一日,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最聪明,最惹人喜爱的儿子。”
红嫣嗯了一声:“一定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第98章

八年之后,红嫣每回想起那段时期,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

一段狭窄阻塞的路,坚持着走下去,下一刻,就会豁然开朗。

如果在那个时候放弃,她与狄秋浔之间,必定留下了一条无法填补的沟壑。

还好,在她软弱的时候,他没有放弃。

想到这里,她不由微笑的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腹部。微微拂了拂一侧的青石上的浮尘,欲坐下歇歇。

宫人唬了一跳,连忙架住了她的手肘:“娘娘,可坐不得,这石头上凉。”

另一人就拿帕子铺上,左看右看,尤嫌不够。

便有一男子道:“贵妃娘娘不妨用此物垫上一垫。”

几人惊讶的抬起头,就见一男子,三十开外的年纪,容貌英俊,却满身的肃杀之气,令人望之敬畏。

红嫣抬手止住宫人的惊慌,看了看他手上的物件,一个扁平的金丝楠木匣。

红嫣知道这个,这还是她建议狄秋浔赏赐给杨易的,匣里装着的是免死铁券…这实在是赏赐给有功之臣的最高奖赏了,狄秋浔未必没有点不情不愿的,没想到杨易这般不在意。

她不由得清咳了一声:“杨大将军还是将此物好生收着,我多站一会,令宫人取了锦垫来也无妨。”

杨易一挑眉:“娘娘身子重,不好久站,此物说白了也是个死物,再是珍贵,末将不触犯律法,它也无用的。”

红嫣看他一眼,心道看你这张狂模样,想不触犯律法也不容易。

口中却道:“这是第三胎了,没那般娇气。”

杨易收回了手,默默的看了她一阵。

因有身孕,她略有些丰腴了,但是气色却极好,整个人艳丽无匹,似一朵花,终于怒放。

离他记忆中,九年前那个美貌中还带着丝青涩的她,完全不同了。

杨易笑了笑:“末将有个问题想问娘娘。”

红嫣抬手,令宫人退后,可清楚的看到二人,但压低声音说话却不至被听清。

她直面着他:“大将军有何疑问?”

杨易抛了抛手中的木匣,又接住:“娘娘当年想出宫,如今呢?”

红嫣只是笑,慢慢的道:“如今,当然是想做皇后。”

她母凭子贵,一路升至贵妃,却始终停滞在这一步,多年前的老账亦被翻到了台面上来说。虽无人敢直言她曾为暗娼,却始终坚称她出身过低,父兄皆为有罪之人,不堪母仪天下。

权贵们拧成了一根绳,狄秋浔亦不能做个完全□的君主,水磨的功夫,下了数年。

杨易听到这里,唇边的一抹笑渐渐的消失,过了一阵,他方道:“既是娘娘的心愿,末将自会相助。”

红嫣摇了摇头:“我离此位,其实也不差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虚名。将军不必相助,你知道的,我无以为报。将军该注意的,是莫要得意张狂,历朝历代,功高震主之辈,总无有好下场。我的朋友不多,杨将军算一个,是以我不愿看到你溢满而亏的那一日。”

杨易眼神亮了亮,凝重的神色散去了不少,想了想,略有些苦涩的笑道:“朋友,也不错…娘娘无需多虑,杨易并非无脑之人,若杨易身负军功,手握兵权,还谦虚慎密,皇上当真会喜欢?”

红嫣一怔,不错,狄秋浔于她而言,是最亲密的人,但他的身份注定他面对朝臣的时候,始终留有一线疑虑,杨易若处处表现过佳,恐怕狄秋浔倒多了两分顾忌呢。

想到这里,她看杨易的目光便有不同。

杨易眯着眼,看见那一抹明皇在渐渐靠近,也不拖沓,直言道:“杨易如此张狂,一则为释帝王疑心,二则,原本自身也喜爱这般恣意行事。娘娘尽管放心,杨易心中有数。皇上也尽可以放心,来日继承这江山的,是娘娘所出,杨易只有效忠之心,怎会有他意?”

说话间,狄秋浔已到了红嫣身后,正听到尾音,面容虽平静,眼神却着实不悦。

杨易哂笑着告退。

红嫣忙去安抚狄秋浔:“莫将他狂言放在心上。”

狄秋浔若无其事一般:“你果真并无半分所动?”

红嫣啐了一声:“又来了,你身为皇上,我都没有嫌弃的跟着你,儿子生了两个不说,肚里还揣着,你还疑心什么?”

狄秋浔哦了一声:“合着这般说,身为皇上,倒是件不光彩的事儿?”

红嫣一本正经的拿指头戳着他的胸口道:“并非不光彩,不过,身为一国之君,顾虑太多,心中装着天下,装着我的地儿就不多了,岂不教人委屈么?”

狄秋浔听多了她的歪理邪说,也不觉违和,捉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前行。

面上的不悦散去,侧头看了看她的腹部:“这次最好生个女儿。”

红嫣诧异:“不是儿子不嫌多么?”

狄秋浔道:“玮儿、珩儿都很好,好生教养,足以相辅相成,担当大任,两个便够。男儿性喜相争,兄弟多了,亦不得安宁。且我和你的孩儿,来得不易,每每我想溺爱,又恐养左了他的性子。还是女儿好…定要让她应有尽有,无忧无虑。”

红嫣听得心中喜欢,禁不住又摸了摸腹部。

远处两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奔了过来:“母妃,母妃!”

冲至红嫣身边,一人捉了她一只手,将狄秋浔都挤退了一步。

“母妃,做我的军师。”

“母妃,做我的军师!”

七岁的玮儿和五岁的珩儿各执一队宫人,每日指挥着对练,胜者可得狄秋浔所设的彩头。

狄秋浔是不予指点的,两人思来想去,觉着舒红嫣这个臭皮匠也算不错,横竖母妃在那一队,父皇做评判之时,总会或明或暗的有所偏颇。

红嫣被他们缠闹不过,狄秋浔上来一手推开一个:“行了,你们的母妃身子重,不许扰她清静…这样罢,你们上杨将军府上去,请他做个军师罢。”

玮儿狐疑的看着他:“父皇此言当真?杨将军身经百战,请他出谋划策,岂非有失公允?”

珩儿已是奔出了几步:“君无戏言!”

玮儿一眼见他偷跑,连忙跟了上去。

红嫣哭笑不得的看着狄秋浔:“你也,太…太促狭了。”

杨仁杲当年一病,病愈之后,御医道是要静养,他便顺道放了兵权,自此之后,人便有些糊涂,只满心都是替杨易忧心。

每当杨易得闲回府,满府中人皆将幼儿送走,以免杨仁杲见着,勾起心思,不依不饶的纠着杨易,令他赶紧娶妻生子,一根拐杖横扫全府,令杨易三十多岁的大将军,仍是像个小儿一般抱头鼠窜。

此事在燕京早已被传为笑谈。

以玮儿和珩儿的身份,杨家人又不敢相拦,两人必要到杨仁杲面前,引他发作一番的。这狄秋浔,瞧着并未动气,到底要整治杨易一番。

狄秋浔不答,面上挂着浅浅笑意,拉了她入亭,令周遭之人退避,这才声音沉沉的道:“红嫣,我想你得很。”

红嫣初一想,早晚都在一处,如何来个想字?

又听他道:“你前两回有孕,都试过无妨的。”

红嫣旋即明白过来,心道他倒是越来越流|氓了:“在这外头,被人撞见可如何是好?”

狄秋浔用拇指在她唇上摩挲:“宫人自会识趣,把住各处入口。”

红嫣半推半就的被他拉着坐在他膝上。

他清俊的面上满是温柔:“到底是怕压着你,你坐上来?”

红嫣扶着他的肩,咬着唇,慢慢的在他的引异下坐了上去。

狄秋浔一手撑在身后的石凳上,一手将她微微被汗浸湿的碎发别到耳红,低声道:“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红嫣面上嫣红,他这情到深处,就爱来两首淫|诗,一如既往的令她又羞又酥,对于杨易的那点子同情,早已被抛诸脑后,原想着趁狄秋浔不注意,使人将两个孩子唤回来的,这会子,半个字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后记一,二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皇帝做男主吧,你说他爱美人不爱江山,那是昏庸。你说他爱江山不爱美人,那是渣。

总之吧,我自己都纠结够了,再也不会写皇帝男主了。一生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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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收到这么多雷,我感激涕零。

虽然因为家庭原因,写作时间不够了,没办法在线写日更了,但是我会有空的时候写点存电脑上,有一定字数再发上来,不是封笔,是暂别,暂别哈。

爱你们~


第 99 章

狄显珅觉得自己是个很悲剧的人。

用悲剧来形容,是他的母后教给他的。

悲剧,自从他还在他母后腹中时,就已经很有体现了。

那时候,大家都盼着他是个女孩儿。

父皇道:若是女儿,定要娇养。母后道:若是女儿,定是贴心的小棉袄。两位哥哥道:来罢,妹妹,哥哥护着你!

他若是彼时做得了主,直接就变成个受万千期待的女孩儿出来了。

可惜他混混噩噩人事不知的被生了出来,是个男孩。

乳娘形容那时的情景:“可真是大喜事儿,当时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就是因着连得三子,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因着这,皇后娘娘才格外疼咱们三皇子呢。”

狄显珅初时也以为如此,渐渐懂事了,方知母后是出于愧疚。

父皇最为看重的是长子,次子也跟着一道调|教了,到后头母后老蚌生珠,生了个女儿,更是被父皇捧在掌心里疼。

他这个老三,前后不靠,颇受冷遇。

这也就罢了,妹妹没出世的时候,那两个混球哥哥,愣是给他取了个混名:“招妹”。

招你妹!自古以来,只有人家求男儿,给丫头取名“招弟”的,那有给男孩儿取名“招妹”的?

可这两个混球哥哥,就是不停的用指头戳他的脸:“招妹,招妹,傅林家的妹妹娇娇软软的,实是可爱,你赶紧也招个妹妹来。”

幸而被母后听见,一边骂着“熊孩子”,一边抽了他们俩一顿。

可是,“招妹”这个名字,燕京宗室权贵圈中的子弟,都已知晓了,以至于狄显坤每次出场,总觉旁人看他的目光,饱含讥讽,在他五岁的时候,终于绷不住,大哭了一场。

母后就抱着他轻拍,直至他睡着。他迷糊中还听得母后同父皇道:“这般丁点大的孩子,可取笑不得。他分不清真伪,心中若是较了真,可如何是好?”

大约是他父皇发了话,情形才有所好转,他一天天的长大,众人都渐渐淡忘了这桩旧事。

可总有几个不怕死的,还记得这旧名。

庄麟就是一个。

庄麟是庄候爷的长子,与狄显珅同岁。

狄显坤是立志要做富贵闲散王爷的,只要不养坏了性子,有才无才,帝后二人都不甚在意。

庄麟是长子,自是被严格要求,细心调|教。

这两人能成了好友,也是颇为稀奇的。

这年狄显珅方满了十岁,也不穿皇子服饰,只穿了件湖蓝的绸衫,领了两名宫人,欲出宫去游玩一日。

正在御花园中撞见了狄显玮和狄显珩,两人忙招手让他过去:“三弟!”

狄显珅叫了声晦气,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两位皇兄有何事?”

狄显玮上下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这身打扮,又想出宫去?”

狄显珅道:“嗯,城东新来了个杂耍班,说是很有几个把戏。”

狄显珩嫉妒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成日就知道玩儿,功课如何了?身为皇子,连齐培、鲁仕这一干小子都比不过,真有失我皇家体面。”

狄显玮垂着眼皮没说话,一副像是懒理两个弟弟之间的小口角一般。实际上狄显玮、狄显珩哥俩是被狄秋浔严格操练起来的,打小起,当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舒红嫣虽然觉得催残了少年儿童,但是事关大齐下一代接班人的培养,她插不了手。就是插手,她前世也没养过小孩,对于儿童教育完全不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听之任之。

反倒是第三子,舒红嫣却说服了狄秋浔,由着他自在些。

是以狄显玮和狄显珩每每见着快|活自在的狄显珅,难免有些计较。

狄显珅翻了个白眼:“母后说了,让我爱玩就玩。”

狄显珩气结,直接抬手,敲了他两个暴栗。

兄弟三人正嘻闹着,就听宫人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他们三人抬头一看,狄显玮立即道:“看着像衡芜宫,是乔贤妃的宫所。青天白日的又无需点烛,怎会走水?其中必有文章,指不定还是冲着母后去的。父皇今日又不在宫,三弟,你先去拦着母后,让她迟一步去。二弟,你去召了宫中侍卫,将衡芜宫团团围住,以备不测。我先去看一看,她在耍什么花招。”

狄显玮今年已有十七,是个成年皇子了,与狄秋浔的妃嫔,按说该避着些。

只不过狄秋浔从不将这些妃嫔放在眼内,如今事急从权,也没人挑狄显玮的理。

他袖着手在衡芜宫外站了一阵,火势不大,一会便扑灭了,御医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禀道:“太子殿下,此中并未燃烧有毒的事物。”

狄显玮微微颔首,在侍卫的簇拥下进入了衡芜宫。

乔贤妃被宫人押于阶下,面容苍白,发丝凌乱,神情却很亢奋。

狄显玮缓步走到她面前,静静的看着她:“贤妃娘娘为何纵火?”

乔贤妃咯咯的笑:“冷,太冷了,太冷了!点着火,让本宫暖上一暖。”

如今正是初秋,空气中不乏炎热,何来冷之一说?

狄显玮微一凝视,便明白她另有所指,淡淡的往一方抬了抬下巴:“冷?冷宫中可没住人呢。”

乔贤妃有些疯疯颠颠的道:“虽然不在冷宫,与冷宫有甚么区别?身为妃嫔,却十年如一日的无缘面君,成日成日的无人说话,凄凉冷清,这日子,都快把人过疯了!”

狄显玮微微勾起一边唇角:“这区别可大着呢,这样罢,孤说了不算,乔贤妃还是亲往冷宫,体会一二,再来与孤说,是否有区别。”

如今后宫中之,真正的主人,那也只有舒红嫣一个,就连乔贤妃身边也没几个自己人,不然她纵火之事,也不会这般快便查明了原委了。

当朝太子与一失宠嫔妃比起来,孰轻孰重,谁人不知?

太子一出声,宫人们略一犹豫,当真押起乔贤妃欲往冷宫去。

乔贤妃惊慌挣扎:“本宫是皇上的妃嫔,说来也是太子的庶母,太子如何能处置本宫?”

狄显玮不为所动:“不过是遂了贤妃娘娘的意罢了。父皇但有责罚,孤一力承担。”

乔贤妃看他神色,倒是当真要如此处置,不由大叫了起来:“本宫不去冷宫,不去冷宫!”

狄显玮未发话,宫人便不敢松开乔贤妃。

但见他有些惋惜的道:“虽说不得君王宠爱,但历朝历代,后宫三千,岂能人人都入君王之眼?多有受冷落之人。处境凄凉的,说不定连衣食都难以周全。

但贤妃娘娘细思,这此年来,各项用度可曾缺了分毫?就连宫人,都在母后的约束下,不敢欺凌失势嫔妃,宫外的家人,亦从不受裙带牵连。只消心境平和,便可安然度日。这般情形,贤妃娘娘尚且纵火烧宫,今日不处置,旁人若是人人都似贤妃娘娘这般纵火烧宫,天家可还留得片瓦在?”

乔贤妃尖声叫了声来:“你以为你母后这便是宽仁贤淑了?不过是将我们这一干人养在宫里,眼见着她如何得意罢了!我受够了,受够了!二十年啊,生生的将我们晾了二十年,甚至还有两名妃嫔不堪忍受,自裁而亡!贤良,呸!最毒的心思也不过如此!”

狄显珩在外头听了,火冒三丈,快步走了进来:“太子还和她啰嗦什么?这青天白日的烧宫,明摆着并非寻死,乃是要引了母后过来,还指不定有什么毒计,赶紧押入冷宫,莫让母后看见。”

狄秋浔仅有三位皇子,皆是一母所出,将来这皇位乃是毫无悬念的要传给太子,如今两位皇子都发话了,先前动作还有些迟疑,多少觉得太子有些越矩的宫人,不得不下了力气,当真将乔贤妃暂且押入了冷宫。

红嫣听到动静,要前来查看,偏被小儿子绊住了。

她含笑戳了戳他的眉心:“在打什么鬼主意?这等事情,我岂能不去的?”

狄显珅瞄了她一眼,因舒红嫣甚少约束他,是以他说话也十分放肆。

“母后似对这些嫔妃十分同情,别以为孩儿不知,前两年那两名嫔妃是死遁了呢。”

红嫣微微一怔,这事,她是托了狄显玮办的,说不定他们兄弟情深,狄显珅知道了,也是有的。

她笑了笑:“是有些同情,虽则都是为了争权夺利入的宫。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得不到夫君的眷顾,自是凄凉。母后也是个女人,易地而处,又当如何?物伤其类罢了,只得于一些细微之处,稍做补偿。”

狄显珅老成的叹了口气:“妇人之仁。”

话一出口,便被红嫣在他额上敲了一记,他不由得捂住了额头:“一个两个的都来敲,好好的,也给敲傻了。”

红嫣顺手就将怀中的小女儿塞到狄显珅怀中:“好好看着你妹妹,母后得去看着,不能由着你两个哥哥无法无天的。”

狄显珅怀中一沉,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笑嘻嘻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娇声娇气的道:“三哥带琪琪玩。”

狄显珅阻拦红嫣不及,又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不由苦着脸道:“才不跟你玩,你蹭破点皮,我能被撕了啊。”

琪琪不足三岁,最大的乐趣就是学人说话:“撕了啊,撕了啊!”

狄显珅将她往地上一放,她一双大眼内瞬间就涌起了泪花:“三哥带琪琪玩嘛…”小嘴扁扁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狄显珅看了她半晌,周围的嬷嬷皆噤若寒蝉,一概祈求的望着他,希望他别把这小祖宗给真惹哭了,皇上若看到这小祖宗眼皮子肿了可不得了。

狄显珅也是知道其中厉害的,只得认命的又抱起了她。

琪琪笑了起来:“要骑马马。”

狄显珅拒绝:“上回你不是害怕么?不骑了。”

琪琪不厌其烦:“要骑马马,要骑马马,要骑马马…”

波音功大发,狄显珅受不了了,只得让人牵了匹温驯的母马来,把琪琪圈在怀中,一起骑着马往外遛。又命人去通知庄麟,临时改了行程,让他入宫来,到马场赛马。

庄麟一路飞驰而来,看见狄显珅怀中这宝贝,不由愣了愣。

他虽是第一次见,也猜到这女童是和祥公主,只是她素日金贵得很,今日倒是露了面了。

他左右一看,宫人都在远远的候着,又猜这不足三岁的女童怕是听不懂,于是取笑道:“这就是三皇子招来的妹妹?三皇子出手,果真是不一般啊,当真玉雪可爱。”

狄显珅阴测测的不吭声,上下打量他。

庄麟心中一惊,不知其意。

庄麟生得好,面白如玉,五官俊秀,虽然才十岁,却可预见长大后必是名美男子。

他的面孔,狄显珅是早就看熟了的,如今却越看越满意。

慢悠悠的问道:“你可听说过,与一家人有仇,只消养坏一个女儿,再嫁与他家?”

庄麟见他开口,松了口气:“是有这说法,怎的突然问起?”

狄显珅哼哼笑道:“从今日起,我就可着劲儿疼我这妹妹,怎么骄纵怎么来,你说好不好?”

庄麟莫名,但却隐隐有些不安:“公主是金枝玉叶,不比寻常女子,自是怎样骄纵也无碍了。”

狄显珅点头:“正是这个理。”

他说着就低下头捏了捏琪琪的小脸:“乖妹妹,三哥往后待你好,你只消帮三哥一个忙,可否?”

琪琪眨眨眼睛:“嗯?”

狄显珅指了指庄麟:“你只消对母后说,长大了要指了庄世子为驸马,好不好?”

琪琪又眨了眨眼睛,偏着头道:“嗯?”每当她似懂非懂的时候,就会这样。

但庄麟却不懂她习性,只当她当真答应,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公主,不要啊!”

却不知他这狼狈的样子,落入琪琪眼中,只觉格外有趣,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

狄显珅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灰头土脸的庄麟,方知被这兄妹二人给耍了,当下心中恨恨的,却不知多年以后,自己对今日的推拒,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