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凝视着那四行有着天壤之别、风格迥异的字,尤其是谢怜接上的那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将诗句连起来反复看了几遍,目光流连忘返。半晌,他抬头道:“求指教?”
谢怜道:“指教不敢。”于是,便对花城讲起了入门要领,毫无保留,将自己年少时修习书法的心得倾囊相授。
浮香袅袅,明灯煌煌,谢怜讲得认真,花城听得专注。大殿之中,慢语轻言,画面和语音都甚为低柔。过了一阵,谢怜道:“你再来试试?”
花城“哦”了一声,接了笔,又似乎颇为认真地写了几个字。谢怜在他身边看着,抱起双手,歪了歪头,道:“有点意思。不过…”
不过,他总觉得花城下笔就哪里不对。蹙眉观察片刻,他忽然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了——花城根本就没握对笔。
连握笔姿势都是乱七八糟的,当然不对了!
谢怜哭笑不得,站得更近了些,不假思索伸手去纠正,道:“你握的方式错了,要这样…”
这一伸手,他才忽觉可能略有不妥。二人并非长师和幼徒,这般手把手地教导,未免过于亲密。但既已出手,断没有贸然收回的道理,那样反而刻意。因此,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撤回。再想想,上次鬼赌坊,花城不也是这般手把手教他摇骰子的吗?虽然谢怜觉得那次什么都没学到,事后还隐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这一回,他却是真心想教花城一点东西的。于是,谢怜温暖的手心安心贴住了花城冰冷的手背,轻轻握住,带动他的笔势游走起来,小声道:“这样…”
感觉到手下花城握笔走势狂乱,他便微微用力控制,纠正回来。不消片刻,他又觉手下走势更加狂乱,不受控制,他便只好握得更紧。两个人合力写出的字弯弯扭扭,不堪入目,谢怜越写越觉得不对,忍不住道:“这…”
花城仿佛使坏成功,发出低低的笑声。纸上乱墨横行,谢怜无奈道:“三郎…不要这样。好好学,好好写。”
花城道:“哦。”
一看就是假装认真。谢怜摇了摇头,啼笑皆非。
花城的手虽冷,他握在手里,却莫名像是握着一块烙铁,不敢再用力了。这时,谢怜眼角忽然扫到供台的边缘,凝住了。
他侧目望去,只见玉案的角落,孤零零地放着一朵小小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太好了,标题的红|袖|添|香居然没有被和谐掉
花花教殿下就搞小心机,殿下教花花就老实教干货。花花真是太坏惹~
古人红袖添香添的不是线香,而是香丸、香片一类,不过正如古人寺庙祈福的长明灯长得很像油灯也并不会飞上天,在本文中我想让它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所以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第98章 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谢怜微微一愣, 久远的记忆似蒙尘的画面,微微拂去灰尘,但仍不清晰。他松开了手, 拿起那一朵花,凝神不语。花城也搁了笔, 在一旁缓缓研墨,道:“怎么了?”
“…”谢怜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这种花, 香气沁人心脾,我一直都很喜欢。”
在宫观中供花,倒也不少见。只是, 一般都会供大红大紫的大捧鲜花,或者永不凋谢的手扎假花。顿了顿, 谢怜道:“莫非‘血雨探花’, 探的便是这种花?”
花城笑道:“哥哥真真料事如神。”
笑语间, 二人终于合力完成了一幅字,写的还是那四句诗。花城拿起来欣赏片刻, 似乎甚为满意, 道:“嗯,不错。裱起来。”
听他说“不错”,谢怜已经噎了一下。再听到“裱起来”, 谢怜又噎了一下,道:“你该不会是想挂到墙上吧?”若是给他逝去的老师们看到有谢怜参与的一幅字长成这样,恐怕都要气得活活诈尸。花城却笑道:“不。我自己收着, 谁也不给看。”
正在此时,二人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一阵号叫:
“失火啦!”
“失火啦!”
“极乐坊失火了!”
千灯观内里安静至极,奈何二人五感皆超绝凡人,闻声迅速对视一眼,谢怜脱口道:“又是极乐坊?”
话已出口,才觉这个“又”有点滑稽。花城不慌不忙,收好了字,道:“不必担心,哥哥坐这里,我去去就回。”
谢怜怎么可能安心坐在这里,道:“我跟你一起去!”匆匆跟上,心中纳闷:怎么他每次来,极乐坊都要失火一次?瘟神之名可又印证了。虽然这次不关他的事,可简直都要习惯性歉疚了。二人赶回极乐坊,整一条大街上都浓烟滚滚,小鬼小怪们吵吵嚷嚷地拎着水桶来回奔走灭火,见到花城和谢怜来了,都道:“城主!您老人家不用担心,火不大,已经灭啦!”
花城无甚表示,谢怜却松了一口气,温声道:“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了。”
小鬼们原本都没指望过会得到感谢,更何况还是城主朋友的“辛苦了”,一听便乐了,纷纷道:“不辛苦!多大点事儿!”“应该哒!”
谢怜这才发现,他来说辛苦,似乎略为不妥,因为他并不是此间主人。不过,既然花城本人没说,他说一下应该也不会有坏处,便暗道惭愧,再不在意。二人进入极乐坊看了看起火之处,果然只是烧了一小片地方,而且是个角落里不算起眼的小屋,难怪很快就被扑灭了。
然而,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谢怜却警惕了起来,对花城道:“纵火者既不是无知大胆到恶作剧,也不是真的想烧掉什么,更像是要转移注意力,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但是,在这节骨眼上,会是想转移什么注意力呢?
猛然间,谢怜反应过来了:“那胎灵!”
之前他们从极乐坊出来的时候,走了许久,那胎灵还一直在哭哭啼啼,哭声刺耳尖锐,还不时叫娘。而现在,这声音却消失了!
他们又到极乐殿外的一间偏殿去查看。二人出来时,花城随手把装着胎灵的陶罐放在一张案上,眼下陶罐还在,但谢怜上去一拿起来就觉得重量不对,太轻了。再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
那封口,被关在罐子里面的东西是不可能自己打开的。谢怜立即道:“胎灵被人放出来了。”
花城却并无一丝乱色,道:“是被人偷走了。那东西在蝶阵里过了一道,眼下元气大伤,自己跑不远的。”
谢怜道:“那就好办。三郎,你这极乐坊可有监视出入往来的护卫?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的人。”
花城却道:“没有。”
“…”谢怜眨了眨眼,道,“没有吗?”
花城道:“嗯。一向没有。”
难怪他上次在极乐坊里偷偷搞小动作,也是一个护卫都没见到。谢怜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埋伏的太深他没发现,没想到是当真没有,微微一愣,道:“你对极乐坊这么放心吗?”
花城道:“哥哥,你注意过极乐坊里的门吗?”
想了想,谢怜道:“不曾注意过。莫非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花城道:“不错。”
他指了指这间偏殿的门,道,“如果不是此间主人,未经允许,带走了原本在里面的人,或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件,就会无法打开门,被困在那间屋子里。”
谢怜回忆上次来极乐坊,他当时似乎一直在用骰子开道,而最后离开,则是风师起了大风,掀开屋顶,这才避免了从“门”离开。这都是一些较为暴力的画面,越想谢怜越觉得不能想,微微汗颜。顿了顿,又问道:“那假使三郎你从我这里抢走了一样法宝,收到极乐坊,我作为法宝的原主人,也带不走它吗?”
花城挑眉道:“当然带不走。到手了就是我的。不过,哥哥不要冤枉我,我可不会抢你的法宝。”
谢怜轻咳一声,道:“那是自然,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说是假使嘛。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法宝可以让人抢的…”
花城开玩笑点到为止,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想从我这里偷东西而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当然,也就不需要护卫。”
谢怜第一个反应就是,偷走胎灵的人不是从门离开的,是用了别的方法。但四下望望,这偏殿的屋顶好好的,地面好好的,墙壁也好好的,根本没有任何被破出的痕迹,忍不住生出了一个更诡异的猜测:
难道偷走胎灵的人,并没有离开,还在这间偏殿里?
虽然这间偏殿里并无可藏匿之处,但上天入地,各种隐身的法门可不少。也许那个人此刻就在他们附近,静静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谢怜凝目望四周,留神是否有某处空气异常扭曲,然而,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直觉,都在告诉他,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或鬼了。恐怕他思路不对,恐怕要换一个方向想了。这时,花城笑道:“哥哥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把偷走胎灵的人找出来。”
他竟是成竹在胸。谢怜转向他,思索片刻,蓦地也是豁然开朗。
二人静待。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渐靠近,一大群妖魔鬼怪涌了过来,乌泱泱聚在偏殿外,都道:“城主,您老人家找我们是有什么吩咐啊!”
这一众少说也有近千,若不是极乐坊连房子带院子都够大,恐怕根本塞不下。带他们来的就是那面具人,对花城道:“城主,今天在这条街上出现过的,应该全都在这里了。鬼市也已经锁了,谁都出不去。”
依旧是上次那年轻男子的声音,谢怜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群鬼道:“城主,是谁放的火您抓住没有啊?”
“听说还偷了东西!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想再死一次!”
“真大胆子啊。又放火又偷东西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城主能放过?!”
“…”
虽然群鬼说的并不是他,但谢怜身为一个上次在极乐坊又烧房子、又偷偷劫人、又被花城放过了的人,听着感觉中箭无数,轻咳一声,心中越发歉疚,偷看一眼花城,恰好撞上花城也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赶紧逃开。接下来,只听花城淡声道:“偷走胎灵的人自己站出来。别浪费我时间。”
群鬼大惊,纷纷道:“我们中间?”
“我还以为是外来的…”
“谁啊赶快自己站出来吧!”
半晌,轩然大波已趋于平息,却无人站出。花城道:“很好,果然勇敢。男左女右,分列。”
群鬼虽然奇怪,但不敢对花城的话违逆分毫,立即照他所说的去做,刷刷的分成了两大堆。男鬼挤在左边,粗声粗气的;女鬼都在右边,几乎个个窈窕娇媚。花城和谢怜对视一眼,径直走到右边,在女鬼们中走马观花,几乎一眼扫过十只。数步之后,经过一个女鬼身前时,他足下微微一顿。这女鬼身穿长裙,脸上擦着厚厚一层□□,白得吓人,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这过分艳丽夸张的妆容却略为眼熟,谢怜道:“兰菖姑娘?”
这女鬼一愣,仿佛她才见了鬼一般。果然,便是上次在鬼市街头纠缠谢怜、和猪屠夫当街对骂、还嘲笑他“不举”并将之宣扬得鬼鬼皆知的女鬼兰菖。
诧异过后,她叉起腰,昂头道:“怎么?你不举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冤枉你!难不成还要城主给我点颜色看看来报仇?”
虽然四周女鬼女妖们都有些紧张,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吃吃低笑了起来。花城也走了过来,虽然看不出他什么表情,那女鬼兰菖还是有点怕他的,姿势不敢太造次了。谢怜温声道:“那样的玩笑话,姑娘爱怎么说也无事。不过,那胎灵害人无数,甚为血腥,不能放任,还是请先还来吧。”
即便兰菖涂着极厚的粉,也能看出来她的脸色刷的更白了。她连连倒退,但她此时处在一群女鬼之中,没倒退几步就被旁的女鬼们七手八脚抓住,杜绝了逃跑的可能,只好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胎灵?”
谢怜道:“请还来吧。”
兰菖道:“我还什么?我没有啊!你说我从城主屋子里偷了东西,可是大家都知道,不能从城主的屋子里拿东西的,拿了什么都出不去的!”
群鬼都道是啊没错都知道,猪屠夫也在嚷。兰菖又道:“极乐坊失火也就是刚才一会儿的事,我一直在这条街上根本没离开,那如果我偷了东西,肯定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吧?”边说边摊手,展示自己两手空空,还拉起裙子示意自己没有藏东西。谢怜却道:“姑娘,上次我见你,寒风瑟瑟中,你也穿得极少。今日风和日丽,为何你却反而穿起了长裙?你是忽然想换件衣服,还是你想遮掩什么?”
听他一提,群鬼才发现,平日里,兰菖都是衣着暴露,谢怜说她“穿得极少”,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了,在大街上她几乎袒|胸|露|乳。今天的她却穿着一条长裙,把腰腿全都遮得严严实实,果然奇怪。而且之前花城带谢怜逛鬼市,群鬼起哄送小菜时,也没看到往日最爱在大街上骂街惹眼、积极宣传“是他不举不是我不行”的兰菖,微微骚动。谢怜缓缓地道:“你是没有拿走不属于自己的的东西,你只是拿走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而已。那胎灵,现在就在你腹中!”
既然,偷走胎灵的人没有用别的方法离开,也没有留在偏殿里,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个人,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的。
如果这胎灵已经生出来了,那么,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独立的人。但是,这胎灵是在未足月时,就被强行从母亲体内剖了出来,所以,如果它的母亲把它再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那当然还是算她“自己的东西”。不,应该说,那胎灵根本就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是她的一个部分。毕竟母子血浓于水,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是一体,那女鬼当然能安然无恙、光明正大地极乐坊的所有门走出去。
所以,盗走胎灵的,一定是女鬼,就是这胎灵的生母。迅速封锁鬼市,把失火前后出现在这条大街上的女鬼都找来查一查,就一定能抓住。想来,这些花城在进偏殿后的一瞬间就都想了。
突然,兰菖大叫一声,猛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第99章 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2

谢怜道:“姑娘?!”
兰菖脸色煞白,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她肚子里仿佛什么东西爆炸了,原本还算平坦的小腹猛地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几乎要把长裙撑裂, 还有滚滚黑烟从衣缝间溢出!
众女鬼松了手微微散开,兰菖双手勉强死死抱着小腹, 惊恐道:“不要闹了!”
竟是那胎灵在她肚子里闹腾了。花城从容地道:“哥哥退后。”
谢怜道:“无事!”
兰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满脸痛苦地道:“听话!听话!你乖一点, 你乖一点好不好!!!不要再闹了!!!”
谢怜道:“兰菖姑娘,你把它先放出来吧。”
兰菖忙疯狂摇头, 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会把他关在我肚子里好好养的, 他再不会出去害人了!城主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儿子。我找了他几百年了!不要带走我儿子!不要把他交到天上那帮人手里!!”
看来,鬼市群鬼果然都知道谢怜是天界人士了。兰菖尖叫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她的肚子仿佛不再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 宛如一个活物,时而缩小,时而胀大,时而上下左右挪动,黑烟愈发浓烈,想来是这邪里邪气的胎灵回到母腹中养了一会儿, 恢复了一点元气,又要作怪了。女鬼们散开了一会儿又上去压她,根本压不住, 于是左边的妖魔鬼怪们纷纷嚷道:“看我们的!”上前来按。场面无比混乱,谢怜握紧了拳,道:“兰菖姑娘!你腹中胎儿的力量远比你强,而且它可以伤你但你舍不得伤它,你根本拿它毫无办法!你迟早会被它吸干破体而出的,快放它出来!”
若是兰菖不自己把她藏在肚子里的东西放出来,她迟早要被这凶残的胎灵吸干再撕成碎片,谢怜就不得不亲手剖开她的腹部。虽然比看着她被自己的儿子撕成碎片好,但如果没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他哪里愿意做这种事?他不想做的,自然也绝不想花城代替他去做。可这女鬼兰菖性子执拗至极,就算痛得尖叫连连也不肯放那胎灵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宁可自己来,一咬牙,道:“得罪了!”
谁知,他一把手放到芳心剑柄上,花城立即按住了他,沉声道:“不用。”与此同时,兰菖腹间忽然爆出一阵金光,刺得附近一堆妖魔鬼怪齐声大叫“哎哟!”,逃了开来,都道:“什么东西!”
谢怜定睛一看,那金光淡下去之后,那急着往外冲的胎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兰菖的腹部也平了回去。而锁住它的,是她腰间一根腰带。
那腰带看似平平无奇不惹眼,可谢怜再仔细看,愕然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身上?”
即便因为洗了太多次而褪色了,谢怜也能看出来,这条腰带,是天界的东西。
天界的许多东西,都是精巧的法宝。所以,在必要时,才显出了它护主应急之奇能。并且,就算这绣花纹路被磨损得厉害,谢怜也能确定,这一定是神官的才能用的“金腰带”。
看品阶,还是位上天庭的神官!
在天界,赠以金腰带,乃是一种颇为流行的风雅之举,是有特殊意义的。一位男性神官将自己的腰带赠与他人,这举动本身就带着暧昧含义,是什么特殊意义,可想而知,腰带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赠送,也没那么容易遗失。谢怜道:“姑娘,莫非你这孩子…”
话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不管是不是魔窟,在大庭广众下问一个女子这种私密之事也十分不好,及时收住。兰菖立刻道:“不是!”
谢怜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干什么就说不是?”
他问道:“你这七八百年,可就是靠这根金腰带撑过来的?”
闻言,一众女鬼瞠目结舌:“…我的妈哟兰菖,你有这么大岁数了?!”
“你之前不都说你只有三百岁吗?”
“不对啊她还说过她两百岁的!!谎报年龄啊!!!”
这胎灵大约有七八百年的修为,那么,它的生母自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可这女鬼兰菖又没那么深重的戾气,作为一只普通的女鬼,能留在这世上这么久,想来,这根带有法力的金腰带帮了她大忙。如果这胎灵的父亲是个神官,它这么凶残,也就愈发合理了。
一个神官,和一个凡间的女子私|通,结果不知是始乱终弃还是冷淡不理,这女子横遭惨事,腹中胎儿被人活生生剖出。如今母子两个都化为鬼类,那胎儿还很有可能杀人无数。无论怎么看,这事情的严重程度都不下于宣姬那桩,而且,似乎还有点眼熟。
那这事接下来该怎么解决,就很好想了。谢怜立即转身,对花城道:“三郎,这位姑娘…”
不消他多说,花城道:“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问我。”
谢怜轻声道:“嗯。”
得了应允后,他转向兰菖。这时,群鬼都在追问:“兰菖兰菖,你这娃娃的爹是谁???”
“气呀!只管杀不管埋,只管生不管养吗?”
“究竟是谁呀?该上门找他算账啊?”
兰菖一咬牙,看着谢怜道:“…还能有谁?”
她没说出名字,谢怜也心领神会,道:“你跟我回上天庭吧。”
兰菖却立刻道:“不行!!!”
她说不行当然没用,行不行谢怜都是要带她走的。谢怜正了颜色,道:“这胎灵极为凶残,它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事到如今牵涉太多,你是护不住的,一定得到上天庭去对质和通报。那神官若是个磊落的,或是你们之间有误会,便让你们母子二人上去和他相认,再处理这孩子的事;那神官若是负了你,或是做了更大的错事,更要去向他讨个公道。不管怎么说,这胎灵是你儿子,也是他儿子,这事他父亲不管,旁人又怎么管?”
这一番话,群鬼颇觉有理。而且,让兰菖带子上天界大闹一番,听听都刺激得很,他们只怕闹得不大,越大越好,都劝道:“对啊兰菖,怕什么!找他算账去!”
“他敢不认账,咱们烧了他的庙!”
谢怜对花城道:“我先回一趟上天庭,速速通报此事。”
兰菖虽抗拒,但也知道没法阻拦,怔了怔,突然对花城拜了下去,道:“城主,多谢你收留的大恩大德!”
谢怜一怔,她接着道:“兰菖在极乐坊放火,实属无奈下策,坏了鬼市的规矩,对不住您!望您莫要见怪。”
她一贯泼辣浪荡,这时开口,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教许多素日面熟的妖魔鬼怪大惊。花城却是神色如常,对谢怜道:“哥哥此番走得匆忙,我等你下来,再好好款待。”
谢怜点点头,这便带了兰菖,直奔天界。
走在仙京大街街头,谢怜边走边在通灵阵道:“诸位!劳烦神武殿上见,有事商议。”说完一句便退了出来,不多停留一刻,先带了兰菖到神武殿。由于兰菖是女鬼之身,进不了那金殿,谢怜先和她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等君吾来了,亲自下了许可,兰菖才被放进来。
不多时,身在仙京的各位神官便都陆续赶到,一见谢怜身边跟着一只浓妆艳抹、和仙京仙风格格不入的女鬼,纷纷瞠目。一名黑衣神官迈入殿中,见了大殿中央的光景,顿了片刻,正是慕情。兰菖也望了他一眼,立即低头,嘴唇发颤。慕情却神色自若,只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这女子是何人?”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兰菖神色微变,看看谢怜,仿佛想起了什么,但不敢确定。这时,风水二师也到了,一对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兄弟,一人一把纸扇轻摇,白衣广袖飘飘,画面甚为好看。师青玄边摇边道:“是啊观主,你今日怎么把女鬼也带上来了?”
谢怜莫名道:“观主?”什么观主?菩荠观?为何突然这么叫?再一想,多半是“千灯观主”!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假装没听到。师青玄得意洋洋,四下招呼一圈,又道:“咦?这位女鬼姐姐肚子里莫不是有东西???我怎么觉得…”
说着上去,似乎想摸摸。师无渡折扇一收,道:“青玄!”
师青玄马上缩了手,辩解道:“我只是感觉到很不好的邪气,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师无渡斥道:“你是男子,又是神官,这里还是神武殿,怎能做如此有失体统之事?也不准变女相!女相做这种事照样有失体统,给我变回来!”
灵文摇了摇头,把文书夹在胳膊底下,上前来把手放在兰菖腹上。顿了片刻,撤手沉吟道:“好凶的胎灵。几百年了?”
谢怜道:“约七八百年了。”
他把如何两次遇到胎灵,胎灵如何残害孕妇,引出这女鬼的事说了。花城与鬼市一节隐了不提,兰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末了,谢怜道:“便是如此了。不知那位神官是否还在世或者在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他又是否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便带这位姑娘上来了。”
风信皱眉道:“如果没什么误会,也知道这对母子的事,还不闻不问放任了七八百年,也太不负责任了。”
裴茗抱着手臂,闲闲地道:“南阳将军这句话我同意,如此未免太不负责任。不知是哪位仙僚的遗果,要是还在任的话,还是自己站出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觉有无数道目光扎了过来,神武殿上,一片无语凝噎。
半晌,裴茗才道:“…诸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师青玄连扇子也不摇了,道,“我觉得没什么误解。应该说是对你太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