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背盟!”杨恪也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的气势,势均力敌。
“尊敬的单于。”他顿了顿,又说,“为了使盟约更加牢固,请允许朕迎娶您的妹妹为妻。”
丞离目光一凛:“你要娶清明?”
国师景檀之早已料到,心口却依然疼痛不已,这种疼蔓延开来,像逆流的河。
单于沉默着,眼前又闪现清明那张美如白牡丹的脸,她的目光像剑,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心。
他不能,他不能留她在身边,要将她送得越远越好!
“按犬戎的风俗,女儿择夫家,需要请祭司占卜吉凶。国师。”
“便由你来占卜吧。”
侍者端了一只金盆上来,轻轻放在屋子正中,另一名侍者捧着一只盘子,盘中有两只新月形的金块,由祭司将金块扔进盆中,若两只新月朝着同一方向,便为吉,朝着不同方向,便为凶。
景檀之拿起金块,手有些颤抖。
所有人都望着他,容不得他迟疑。
他闭上眼睛,将金块扔了出去。
杨恪的目光追随着金块,落入金盆中,其中一块很快就静下来了,另一块却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旋转。
景檀之鬼使神差地跺了一下脚,金块停下,两只新月背道而驰。
杨恪的心一片冰凉。
犬戎的单于和国师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大地却忽然震动起来,众人几乎站不稳,只能扶住离自己最近的家什。震动只持续了片刻,拉莫道:“两位国君不必惊慌,这只是普通的地震,乘风城时常发生,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杨恪的目光再次落在金盆中时,他诧异地大叫:“金块…”
众人看过去,两枚新月竟然朝着同一方向!
天意,真是天意!景檀之苦笑着摇头,丞离忽然想起清明所说过的那句话。
无论你能改变的,还是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皇帝陛下,恭喜你。”他端起酒,“今天,你有上苍眷顾。本王就将义妹嫁给你为妻,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成婚!来,干!”
杨恪一身红衣,走进婚房,脚步有些踉跄。犬戎的臣子们拉着他喝了太多的酒,犬戎酒烈,他觉得浑身都像火烧一般烫。
这场婚礼是按照犬戎习俗举办,没有交杯酒、挑喜帕那一套,新娘子脱光之后,用丝绢裹了,躺在床上,等待她的丈夫。
“清儿。”杨恪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在床边坐下,拿起床头的匕首,“犬戎的习俗真有趣,丝绢裹新娘也就罢了,还要用刀子将丝绢割开。”
清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么?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绑成粽子。”
杨恪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挥,裂帛之声响起,丝绢已经从中割断,朝两边缓缓滑去。清明脸色通红,蜷缩起身体:“你…动手也不先说一声。”
“半年不见,我的功夫可有长进?”
清明翻了下眼睛:“还算过得去。”
杨恪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待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清明的脸更红,伸手便打,杨恪笑着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清明,我总算娶到你了。”
清明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嗯…”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朕的妻子。”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背,指尖顺着每一条鞭痕游走,“我不问你的过去,只问一件事,这些疤痕,究竟是谁留下的?”
清明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怜爱而略含愤怒的眸子:“你…真想知道?”
“那我便告诉你。”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三年前,我将品清姐姐救出,曦国是不能再待了,只能来到犬戎,在王庭住下。我们只能算是流民,并不比奴隶高贵多少,每日必须织出一匹布,才能换得两人的口粮。我永远都记得,白色的棉絮在帐篷中飞舞,品清姐姐一边织布一边咳嗽,那咳嗽声至今还停留在我耳边。”
杨恪的心一阵揪紧,没想到,她们受了那么多的苦。
“如果这样,还能活下去,可是品清姐姐被一个贵族看上了,他想要得到她,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品清一概不理。他终于大怒,硬说我偷了别人的布匹,将我绑在拴马桩上打了五十鞭子。”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能忍,我都能忍。可是品清姐姐看不过去,为了救我,她…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杨恪能够猜出来,愤怒像熊熊的烈火,要将他烧成灰烬。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那个贵族是谁?”
“他,就在这乘风城里。”
杨恪抽了口冷气:“丞离?”
“不。”清明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背,一字一顿,像要将那个名字刻进他的心里,“他叫拉莫!”
杨恪几乎失去理智,他转身下床,拔出墙上所挂的长剑就往外冲,清明大喝:“站住!”他步子一顿,清明又说:“我告诉你这些事,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复仇,这仇恨,要牢牢地记在心中,总有一天,要替品清姐讨回个公道!”
少年帝王望着手中长剑,沉默良久,忽然手一抖,剑矫如游龙,“夺”地一声颤巍巍钉在房梁上。
“我杨恪,若不杀这狗贼,夷平乘风城,誓不为人!”
清明披上衫裙,来到他的背后,目光深邃:“这个机会,不会等太久。”
窗外的夜色,忽然亮了一亮,清明觉得奇怪,推开窗户,倏然变色。
灿烂的星宫图中,摇光星放出耀眼的光芒,与天枢星共同照亮星空,那一轮月,顿时黯然失色。
两人互望,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
摩揭陀的预言,天枢星与摇光星二星同耀,便是赤诚朝破灭之时。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文羿的喊声,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惶恐,“朱厌城有紧急军情传来。”
“说!”
“襄月城的消息,一月前叛贼岳如楠开始围城,城中断粮,百姓易子而食,各路诸侯又无意勤王。江王决定带赤诚帝迁都杭州,今夜已杀出城,随行两万兵马折损大半,往南逃去了。”
“檀之,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清明望着对面送行的犬戎国师,他淡淡地笑:“以我现在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跟你走?”
清明惆怅:“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只要有缘,就能再见。”
“珍重。”清明拉动马缰,转身而去,景檀之忽然说:“清明,如果他欺负你,就到襄月城外的无量观去。”
他的声音极低,却在她的耳边轰鸣,无量观,那里会有什么呢?
“清明,那位国师似乎对你尤为关心。”杨恪与她并肩而行,白马银袍,俊逸非凡。清明浅浅一笑:“他救过我的命。”
杨恪也没有多问,清明心中忽然有些惶惑,像做错事的孩子,岔开话题:“襄月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朕已经命涧西送去朕的诏书,命岳如楠归顺,并迎我回帝都。”
“他会答应吗?”
“岳如楠不过是个渭水河工,起事时打的是朕的名号,若是不答应,只怕是自绝于天下。”杨恪冷笑,“何况,他应该也明白,如果帝都没有朕,就是一只巨大的金笼子,他会困死在里面。”
半年的时光,他成长了很多,昔日那位纵情诗词的帝王,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该高兴么?清明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为何她会这么不安?
朱厌城是大曦北方重镇,与月门关互为犄角,拒犬戎于关外,千百年来守护着九州。自从慕容北的黑甲军纵横边关,驻扎于此之后,朱厌便是黑甲,黑甲便是朱厌。
清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甲军,慕容北亲带三千人的卫队出关迎接,他们那用黑铁鳞串成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北领着众将士俯身行礼,杨恪亲自将他扶起:“老将军不必多礼。”
“慕容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清明牵着马,笑容明媚,慕容北一喜:“钟娘娘!”
“她不是品清。”杨恪道,看到慕容将军一脸惊诧,又忙说,“这个说来话长,有机会朕会解释给将军听。”
朱厌城内人声鼎沸,颇为繁华,来去的都是各地的行商和妇孺。黑甲军屯兵于此,许多都在这里娶妻生子,孩子长大了,也做黑甲军,如此代代相承。
将军府在城西,权作皇帝离宫,皇驾到时,杜九重领着众谋士接驾,清明与之几番寒暄,都感叹天意难测。
“陛下。”清脆的女声,悦耳如铃铛,“臣妾给陛下请安。”
清明的心往下猛然一沉,木木地回头,看到一位艳丽如春光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青丝高绾,肤如美玉,目似琉璃,身穿黄色缠枝莲花上袄和紫色马面裙,裙摆的泥金色织纹几乎炫花了她的眼睛。
杨恪轻轻握住清明的手:“这位是雷州沈总兵的女儿,我…新纳的妃妾,名叫沈如吟。”又对那少女道,“这是犬戎的清明公主,朕的妻子,还不快拜见。”
听到“妻子”二字时,沈如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艾,盈盈一拜:“见过姐姐。”
“你…什么时候嫁给陛下的?”清明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沈如吟愣了一下:“十二月初八。”
十二月初八!
她忽然忆起在乘风城,杨恪听说这个日子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原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喉咙里冲出来,她以手捂口,手心里一片猩红。世界旋转不休,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明又开始做梦,钟品清苍白的面容和立夏愤怒的脸交错。
“清明,你不可以爱上他。”
“清明,你若是去了,我们就不再是好姐妹了!”
她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挣扎着惊醒,看到帐子外微弱的烛光。
“清明,你终于醒了。”杨恪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杜先生说你抑郁成疾,身子很虚,需要多调养。”
清明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清明姐姐。”一袭紫衣的美丽少女走进屋来,“这是我亲手熬的药,您喝了吧。”
烛影摇动,她从一个梦魇中醒来,又坠入另一个梦魇。
杨恪脸色一沉,冲沈如吟道:“没规矩,谁许你进来的?”
沈如吟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关心清明姐姐的身子…”
“好了,药给朕,你下去吧。”
他舀起一勺汤药,吹冷后送至清明的唇边,清明别过脸去,他心头一痛:“朕…也是迫不得已,沈家不仅握有一省之兵权,还是淮左的大贵族,朕需要他们。”
是啊,身为皇帝,有太多的不得已,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妃子。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是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一下下地剜。
十二月初八,她被俘犬戎、受刑流产,而他,却美人在怀、洞房花烛。
泪如泉涌,她仿佛又看到那天的雪,遮天蔽日。
“清明。”杨恪心疼地抚摸她的青丝长发,“跟我来。”
他扶着心爱的女孩,缓缓推开流云榴花窗,满园的白牡丹,月移花影,在夜风中摇曳,仿佛凝结的白雪。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异香开玉合,轻粉泥银盘。”杨恪在她耳边低低地念,“北方天冷,牡丹还没开,朕让侍从用宣纸扎成牡丹的模样,虽不十分像,但也有八九分了。”
心底有暖暖的东西在流淌,她扶着窗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呢?”
“清明,朕只是想让你明白,不管朕有多少嫔妃,但心里只有你一个。”
清明侧过脸去看他,那双眸子一如往昔,清澈无比。终于下定决心,她伏进他的怀里,既然决定了要爱,就抛弃一切,无怨无悔地爱一场罢。
两人凭栏相依,远处更漏声声,中天月色寒。
“襄月城那边…有消息了么?”她问。
“岳如楠呈来奏折,要迎朕还宫,日子定在这月底。”
“谨防有诈。”
“放心吧。杜先生已有妙计。”
“不论你有什么计策。”清明神色毅然,“都不要丢下我!”
清明坐在车辇之中,风鼓起明黄色的帘子,起起伏伏。前方还有另一辆车辇,那是皇帝的驾座,身穿黑甲的将军慕容北骑白马护在天子身旁,前后车队旌旗翻飞,旗上绣飞腾的金龙,金龙身侧绣日月山河。
这是她第一次以杨恪之妻的身份跟随他,自从他们回朱厌城后,节律帝迎娶犬戎单于义妹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个月,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传说那位犬戎公主是汉人,长得和原配皇后钟品清一模一样,他们成婚之时,天枢、摇光二星同耀,赤诚朝灭。
她沉思良久,拜访了杜九重。
“这个传言是先生命人散布出去的吧?”
杜九重优雅地笑:“娘娘相信天意么?”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我自始至终都不信。”九重公子眸如星子,“但百姓总是需要天意的,特别是在这样的乱世。”
换言之,就是利用天意么?
清明徐徐吐出一口气,看了看车外的山坳,两旁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手心里不由得渗出汗水。
忽然间,车子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四周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和人声。慕容北脸色一变:“陛下,娘娘,有埋伏!”
清明挑起帘子,果然看到道路的两头都涌出军队,截断了他们的来路和去路,驾车的马受了惊,人立而起,差点将她甩出来,停下后又不安地踱着步,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是岳如楠的军队!”慕容北大声道。
对方并没有急着进攻,从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来,大约三十多岁,颔下有须,身穿重甲,手中提着一柄长枪。
“岳如楠!”慕容北喝道,“你既然答应迎我主回宫,为何中途设下埋伏?”
“在下是来迎接陛下和娘娘。”岳如楠开口,声如洪钟,“慕容将军,您亲带一万铁甲军护送陛下,辛苦了,请回吧。”
慕容北握住佩刀,怒喝,“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妄想软禁陛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看来慕容将军是不肯回去的了,你这一万骑兵虽是精锐,但寡不敌众,不知是不是我这七万虎狼之师的对手。久闻铁甲军威名,今日正要领教!”说罢,将长枪一举,“我义军听着,除皇上和娘娘,其余人等,一律诛杀,能取下慕容北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岳家军中爆发出一阵狂呼,他们的热血在狂涌,这是一生绝无仅有的机会,光耀门楣、名留青史。
慕容北毫不惊慌,拔出佩刀,大声喊:“列阵!”
“列阵!”
铁甲兵士整齐地转身,或跪或站,将一件奇怪的弩端起,对准了他们的敌人。
无数铁甲摩擦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击打着清明的心,她望着天子车辇,喃喃自语:“今日,‘九龙出海弩’将名震天下!”
落日洒下余晖,天地万物一片金色,襄月城墙上的小兵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听说今晚岳将军会迎一年前被废的节律帝回朝,他得打起精神。
这位少年皇帝在位近十年,虽无什么建树,却也没有暴政,传闻他是天枢化身,百姓们都在憧憬他能重新统治天下,早点结束这个乱世。
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不少,不经意地往太阳落下之处望了一眼,脸色忽然一变。
军队,纯黑色的军队,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却又排列得整整齐齐。军中有无数旗帜飘扬,他将身子伸出去仔细地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明黄色的旌旗,绣金龙和日月江山。
“快!”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快去禀报,皇帝陛下的御驾到了!”
黑甲大军停在十里之外,军中奔出一匹白马,来到宫门之下,正是来自高丽的将军重汐。城楼上有人喝问:“来者何人?”
重汐将手中黄绢卷轴一展,大声道:“在下前来传皇帝陛下圣旨,尔等听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岳元帅勤王有功,击退逆贼杨远山,欲迎朕回朝。如此忠良,朕甚欣慰,遂率朕之亲卫回京,望岳元帅速速开城,城中三军,皆有重赏!’”念罢,将卷轴一收,“还不快开城,迎接圣驾!”
静了一阵,城墙上的将军忽然怒喝:“尔等竟敢冒充皇帝,实乃罪大恶极,放箭!”
箭雨疾发,钉入马前的土地,马儿受惊,人立而起,重汐冷笑一声,策马回营,在一匹黑马前跪下:“皇上,岳军不肯开城。”
“朕早已料到了。”杨恪一身甲胄,眉宇间霸气流转,英武不凡。他抽出腰中长剑,高高举起,朝襄月城的方向一挥,“传朕旨意,攻城!”
第十三章入宫
〔她究竟是何来历?为何宫中细事都熟悉如旧,宛若在此长大一般。〕
“已经三个时辰了。”望着远处的战场,杨恪的声音略有些焦躁,“不知慕容将军那边情形如何。”
“陛下是信不过慕容将军的骁勇,还是信不过柳娘娘的‘九龙出海弩’呢?”第一谋士杜九重策马来到他身边,淡淡地笑。杨恪回头看他,这个人似乎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大曦开国之君圣武帝当年攻襄月城,围城近一年,城破时已是饿殍遍野,曦军进城,步步浴血。”杜九重叹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因此属下才献了这攻心之策。岳军以陛下之名起事,我军举天子旌旗,岳军士兵必有疑虑,若慕容将军与柳娘娘再带回岳如楠的人头,帝都便不攻自破。”
他娓娓道来,仿佛天下便是一局棋,进退博弈,都在他的心中。
杨恪微微皱眉,他的确很担心,那浩浩荡荡的天子车辇不过是诱饵,诱岳如楠出城伏击,再乘虚攻城。但以一万对七万,就算有“九龙出海弩”也凶险非常,他不该让清明去冒险,但她执意请战,态度坚决。迎娶沈如吟,他已理亏在先,若是再不同意,恐怕…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优柔寡断,但遇上了清明,他就不免开始瞻前顾后起来。
“陛下!”一匹快马从前线疾驰而来,斥候滚下马,伏在地上,“陛下,城破了!”
“什么?”杨恪大惊,与杜九重对望,这位成竹在胸的谋士终于露出一丝讶异,“这么快?”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襄月城东门,我军已攻入城中。”
杜九重沉思片刻,拱手道:“陛下,我军入城,必然会与岳军展开巷战,但黑甲军长年驻守朱厌城,对城内地形并不熟悉。”
“无妨,朕已命人绘了帝都图,来人!”
“立刻将图送到各位将军的手中。”杨恪极目远眺,攻城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天空,那是他生长的城池,小时候曾瞒着父皇,扮成小太监私自出宫游玩。帝都的繁华令年幼的他咋舌,百姓们面目和善,他走得累了,还在西市吃过一碗元宵,那是他这一生所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来人,再传朕的旨意,下招降书,岳军官兵,若弃械投降,朕可以既往不咎!”
“遵旨。”传令兵得令去了,九重公子正了正衣冠,向他行了一礼:“陛下仁慈,不忍生灵涂炭,臣替襄月百姓、岳军官兵,谢陛下之恩。”
两个时辰后,天空有了一丝亮色,明月西沉,星辰依然璀璨。重汐带来了岳如楠胞弟的降书。
“请陛下入城!”重汐高声道。
“请陛下入城!”所有黑甲军都在高喊。
杨恪望着天边的晨曦,已经五个时辰了,清明还是音讯全无。
“不,朕要在这里等。”
“陛下…”
“他们虽说是诱饵,却也是朕的士兵。”杨恪威严地道,“朕,会在这里等待慕容将军!”
清明,朕会一直等你。朕要与你一同回到帝都,让你跟朕一起接受万民朝拜,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圆月已有半边身子入土。杜九重低声道:“陛下,若再不入城,恐怕城中生变啊。要是岳军认为皇帝不在黑甲军中…”
杨恪沉默不语,重汐急切地道:“陛下,慕容将军与娘娘一定也希望您平安入城,请您下旨吧!”
周围几名文臣武将一同道:“请下旨吧!”
清明,抱歉,为了天下。杨恪闭上双目,深深吸了口气:“进城!”
“进城!进城!”如海浪般的吼声,几乎令整座帝都震动,一身甲胄的皇帝,高贵威严,骑乘着白马,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城池。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他勒住马匹,回过头去,两军将士也回过头去,一齐望向沿着官道而来的队伍,士兵盔甲零落、浑身是血,步履蹒跚,他们所经历的,一定是场苦战。
领军的是一位年迈将军,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慕容将军,是慕容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