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来,站在皮卡前面,双腿分开,挡住去路。比利停车,放下车窗,她这才走向司机一侧。
“你他妈是谁,想干什么?”除了损坏的监控探头,又一个好兆头。她又用西班牙语问:“Qué deseas?”——你要干什么?
比利竖起一根手指——等一等——然后从背带裤前面的口袋里掏出纸笔。他愣了一下,然后想了起来,写下“Estos son para el
jardín.”——这些是花园要用的。
“我知道,但周日你来干什么?告诉我,佩德罗。”
他翻过一页,写下“mi es sordo y mudo.”——我是聋哑人。
“你是聋哑人?懂英语吗?”她夸张地比着嘴型说。
她在打量比利,深蓝色的眼睛镶嵌在窄长的脸上。比利同时想到了两件事。首先,尼克也许放松了警惕,但没有彻底放松。监控探头坏了
,他的手下在室内和他一起看橄榄球,但他们留下了这个女人在这里松土和剪花。这有可能只是他的老朋友罗宾说的“瞎猫碰到死耗子”,但也有
可能不是,因为附近一棵树的树荫下有一瓶水和一个用蜡纸包着的三明治。这说明她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也许直到比赛结束,别人来换岗。
另一件事情是,她似乎很眼熟。真他妈的眼熟。
她把一条胳膊伸进车厢,在他鼻尖前打个响指,她的手散发着烟味:“听得懂吗?”
比利把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一点点,意思是懂,但只懂一点点。
“要是我叫你出示绿卡,你大概就要倒霉了。”她哈哈一笑,笑声和说话声一样沙哑,“所以你为什么周日来,朋友?”
比利耸耸肩,指了指耸立在围墙之上的谷仓。
“对,我猜你也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你要搬什么东西进谷仓?给我看看。”
比利越来越不喜欢眼下的情况了。一部分是因为她大可以自己去看车斗里的那几袋园艺用品,但主要是因为那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他见
过这个女人,但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太老了,不可能是尼克的看门狗,而且尼克也不会雇女人来做这种工作。他作风老派,而她只是个老仆人,他
们在里面看比赛,打发她来这里盯着边门,而她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剪些鲜花,拿回去装点屋子。但他还是不喜欢眼下遇到的情况。
“快点!快点!”她继续在他鼻尖前面打响指。比利也不喜欢她这么做,但另一方面,她理所当然地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非常特朗普
式的褊狭态度)对待他,也证明他的伪装相当出色。
比利下车,没有关上车门,陪着她走到车尾。她没有看车斗,而是走向小拖车。她往硬纸筒里瞅了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回去看
车斗。“为什么只有一袋黑牛?这点肥料够干什么的?”
比利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
女人踮起脚,拍了拍那个袋子。她的大草帽随着动作翻飞:“只有一袋!一袋!一!袋!——”
比利耸耸肩,表示他只负责送货。
她叹了口气,朝他挥挥手:“算了,管他妈的,去吧。周日下午,我才懒得打电话给赫克托,问他为什么派个聋哑人送这么一丁点粪肥呢
,他多半也在看该死的比赛,或者另一场狗屁比赛。”
比利耸耸肩,表示他还是听不懂。
“送进去吧。进去!然后就滚蛋,就近找个小酒馆,说不定还赶得上看下半场。”
他应该在这时候反应过来的。她的眼神不对劲,但他没有意识到。不过运气站在他这边,上车的时候,比利在司机一侧的后视镜里看见她
扑了上来。他及时后撤,垂下肩膀,泥铲只隔着背带裤底下的T恤蹭到了他的上臂。他摔上车门,夹住了她的胳膊,泥铲掉在他左脚旁的地板上。
“嗷,妈的!”
她抽回胳膊,动作既快又猛,胳膊甩起来碰掉了草帽,露出了盘起来用发卡固定住的斑白头发。比利终于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她了。
她的手伸进了园艺裙宽大的侧袋。比利跳下皮卡,一记重拳打在她的左脸上。她仰面倒在花圃里。她想去拿的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是
手机。这是比利这辈子第一次向女人动手,看见她的面颊开始青肿,他想到了艾丽斯,但他并不后悔。她口袋里有可能是枪。
而她也认出了他。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但确实是认出来了。而且她掩饰得很好,直到最后一刻。看来背带裤、美黑喷雾、假发和牛仔
帽并没有什么用处。贴在仪表盘上的沙尼斯画作也没什么用处,他本来打算在纸上写那是他女儿画的,顺便露出父亲的自豪笑容。是因为这个女人
不但在雷德布拉夫见过他,而且仔细看过他的照片吗?还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女人更擅长看穿伪装?这很可能是一种性别歧视,但比利觉得说不定
是真的。
“狗娘养的杂种。原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心想,她在尼克租来的庄园里显得那么温顺,甚至优雅。当然,当时她在扮演仆人。他想起尼克给了她一沓钞票,钱是给阿兰的,就是
为他们点燃火焰冰激凌的大厨,不是给她的。因为她是尼克的手下。事实上,她还是他的家人。非常好笑。
她显得晕乎乎的,但有可能还是伪装。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比利都很高兴他把泥铲留在了车厢里。他搂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坐起来。她
的面颊肿得像个气球,他不由得再次想到了艾丽斯,但艾丽斯不会像这个女人那样瞪着他。假如眼神能杀人,他大概已经死了。
比利用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鲁格,用枪口轻轻抵住她遍布皱纹的额头。弗兰克·麦金托什,人们叫他猫王弗兰奇,偶尔叫他光点猫
王。前面的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和她一样。同样的发型,同样的窄脸,同样的美人尖。比利心想,要不是因为特大号的草帽,他早该看出两人之
间有血缘关系的,这样就能省下他许多麻烦了。
“你好,玛吉。那天晚上你给我们上菜的时候似乎比今天有礼貌嘛。”
“狗娘养的叛徒!”她说,朝他的脸啐了一口。
比利险些再次对她动手,冲动强烈得无法遏制,而且不是因为她朝他吐唾沫。他用胳膊擦掉她的口水,松开手让她自己支撑身体。她看上
去完全有这个能力。她已经70多岁了,而且抽了一辈子烟,但她从骨子里就不肯认输,比利不得不敬佩她。
“你弄反了。尼克才是狗娘养的叛徒。我做了我的活儿,但他不但不付钱,还出卖了我,企图干掉我。”
“尼克不可能这么做。他一向维护他的人。”
也许是真的,比利心想,但我不是他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独立承包商。
“我们就别吵架了,玛吉。时间紧迫。”
“你他妈好像弄断了我的胳膊。”
“那是因为你企图劈开我的颈动脉。在我看来,我们算是扯平了。里面有几个人在看比赛?”
她没有回答。
“弗兰克在吗?”
她还是不回答,但他注意到她深蓝色的眼睛闪了一下,于是他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他捡起她的手机,抹掉上面的泥土,举起来递给她:“
打给他,就说有个绿植与园艺的人来送肥料和盆栽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
“没门儿。”
“说你放送货的人进来,把东西卸在谷仓里。”
“没门儿。”
比利本来已经垂下了鲁格的枪口,现在又举起来瞄准她的双眼之间:“玛吉,告诉他。”
“没门儿。”
“告诉他,否则我先打爆你的脑袋,然后打爆弗兰克的。”
她又朝他脸上吐唾沫。至少她想这么做,可惜她没什么口水了。因为她口干舌燥,比利心想。她很害怕,但她还是不会打这个电话。就算
打,她也会用语气通风报信,甚至干脆豁出去了,大喊就是他,就是那个狗娘养的叛徒比利·萨默斯。
他不禁再次想到艾丽斯,但他提醒自己记住这个女人不是她,也不可能是,他抡起枪,朝着玛吉的太阳穴来了一下。她翻出白眼,向后倒
在花丛里。他在她身旁站了一分钟,确定她还有呼吸,然后把她的手机扔进车厢。他正要上车,转念一想,拿起柳条筐,把里面的鲜切花倒了出来
。柳条筐最底下压着一部步话机和一把点三五七口径的短管眼镜王蛇左轮手枪。所以她不是园丁,他们安排她看门也不是心血来潮。这是个见过风
浪的女人。他把枪和步话机也扔进车厢。
起动器空转了漫长的10秒,引擎迟迟不肯发动,比利心想,为什么非得是现在,上帝啊,为什么?最后,引擎终于发动了,他开车进入庄
园。在围墙内开了10英尺,他停车让引擎空转,然后下车关上边门。门上有个巨大的铁门闩。他把门闩插进锁销,然后转身走向皮卡,消声器被他
开过孔,排气管发出隆隆巨响。当时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现在恐怕不是了。
他正要上车,玛吉·麦金托什开始敲打边门并高喊:“来人啊!来人啊!是萨默斯!道奇皮卡里是萨默斯!”就算道奇皮卡的消声器完好
无损,比利也不认为屋里的人能听见她在喊叫,但他非常敬佩她顽强的生命力。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打昏她,而她已经醒过来折腾了。
不,你没有用最大的力气打她。你想到艾丽斯,忍不住手下留情了。
反正现在也来不及了,而且他觉得并不重要。她必须绕过围墙跑到前面去,一路穿过茂密的松林,然后才有可能通知看守大门的警卫……
前提是警卫室里真的有人。
事实上,确实有人。比利开车经过谷仓和围场,一个男人从警卫室里走了出来。他有一把步枪或霰弹枪,但枪被挎在肩膀上。他显得很悠
闲,他把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手掌向外:发生什么事了?
比利本来想驶向主屋,但此刻他把胳膊伸到窗外,朝着男人竖起大拇指,然后在车道上拐向警卫室。
他停车,男人走向他,但枪——莫斯伯格霰弹枪——依然挎在肩上。比利发觉他认识这个人。比利没来过这里,但他去过三四次尼克在双
张多米诺的顶层公寓,其中两次见过这个男人,叫萨尔什么的。但萨尔和弗兰克眼神锐利的母亲不一样,他没有认出比利。
“老弟,什么事?”他说,“老太太放你进来了?”
“当然。”比利懒得假装西班牙口音了,否则怎么听都会像是该死的飞毛腿冈萨雷斯 [3],“我有个东西要找人签字。你能签吗?”
“我不知道。”萨尔说,他看起来有点困扰。比利心想,太迟了,朋友,太迟了。“给我看看是什么。”
比利装聋作哑的记事本还插在背带裤前面的口袋里。他拍拍它说:“就在这里。”
他的手越过笔记本,握住了唐·詹森的鲁格左轮。拔枪顺利得出奇,连灯泡形状的消音器也没有碍事。他开枪了。弹孔出现在萨尔西部风
格衬衫前襟的两粒珍珠纽扣之间。枪声仿佛戳破气球的爆裂声,然后你猜怎么着?消音器冒着青烟裂成了两块,一块掉在地上,一块掉进车厢。
“你开枪打我!”萨尔说,踉跄着后退一步。他瞪大了眼睛。
比利不想补枪,因为第二枪会响得多,而且也没这个必要了。萨尔跪倒在地,脑袋耷拉下去,姿势像是在祷告。然后他向前一头栽倒。
比利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拿上霰弹枪,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就像他对玛吉说过的,时间紧迫。
4
他开车驶向主屋。停车坪上有三辆车——一辆轿车、一辆紧凑型SUV和一辆兰博基尼,兰博基尼肯定是尼克的。比利记得布基说过,尼克
对车情有独钟。比利熄火,吵闹的皮卡顿时安静下来,他踏上门前的石阶。他一只手拿着装聋作哑用的记事本,格洛克藏在记事本背后。他刚刚杀
了一个人,萨尔很可能是坏人,为尼克做过很多坏事,但比利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的。现在他会继续杀人,只要他不被杀死就行。对错就留给以后
去考虑吧——假如他还有以后的话。
他把手指放在门铃上,但又犹豫了。万一出来开门的是个女人呢?假如发生这种事,比利不认为他还能开枪。就算结果是彻底打乱他的计
划,他也不认为他能扣动扳机。他希望他能有时间绕屋子转一圈,侦察一下情况,但他没时间了。猫王老妈已经准备好开战了。
他试了试大门。门开着。比利有些吃惊,但不震惊。尼克认为他不会来了。另外,现在是周日的下午,阳光灿烂,正是美国人看橄榄球比
赛的时候。比利猜测巨人队刚刚得分了,观众在欢呼,还有几个男人也在欢呼。不太近,但也不远。
比利把记事本塞回背带裤前面的口袋里,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然而,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漂亮娇小的拉丁裔女仆走了过来,她抱
着一个易酷乐保温箱(很可能装满了啤酒),上面搁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热狗面包。比利不由得想到一首查克·贝里的老歌的歌词:“她太可爱,
不可能刚满17岁。”她看见比利,看见他手里的枪,她张开嘴,保温箱开始倾斜,托盘向下滑动。比利连忙把它推回安全位置。
“走,”他指着敞开的大门说,“出去,走得远远的。”
她一个字都没说,抱着保温箱和托盘穿过门厅,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下。她体态完美,比利心想,阳光照着她的黑发,说明上帝也许还没有
坏到家。她走下石阶,后背笔直,挺胸抬头。她没有扭头看背后。观众欢呼,看电视的几个男人也欢呼。有人喊道:“干翻他们,纽约巨人!”
比利走在铺地砖的走廊中央。乔治娅·欧基夫的两幅画之间(一边是台地,一边是山川),一扇门敞开着。比利从门缝中偷看,见到一道
向下的楼梯。电视在插播啤酒广告。比利躲在门背后,等待广告结束,等待他们的注意力回到比赛上。
就在这时,尼克从楼梯底下喊道:“玛丽亚!热狗怎么还没来?”他没有等来回应,又喊道:“玛丽亚!快点!”
另一个人说:“我去看看。”比利觉得像是弗兰克,但不敢确定。
上楼梯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走进门厅,向左转,大概是要去厨房。正是弗兰克。尽管弗兰克背对着他,但比利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大背
头,企图遮住头顶的秃斑。比利从门背后出来,双脚侧面着地,悄无声息地跟着他,庆幸自己穿的是运动鞋。弗兰克走进厨房,东张西望。
“玛丽亚?亲爱的,你在哪里?我们要——”
比利抡起格洛克,使出他浑身的力气,重重地砸在弗兰克头顶的秃斑上。鲜血飞溅,弗兰克向前倒下,脑门撞在房间中央的案台上。他母
亲的脑袋很硬,弗兰克说不定连同美人尖一起继承了这个特点,但比利不认为他吃得消这一枪托。他至少有段时间醒不过来了,长眠不醒也有可能
。电影里经常看见有人脑袋上挨了一下,几分钟后就爬了起来,不是毫发无损就是只受了点皮外伤,但在现实中不是这样的。弗兰克·麦金托什有
可能会死于脑水肿或硬膜下血肿,他有可能5分钟后就咽气,也有可能在昏迷中苟延残喘5年。他也许很快就会苏醒,但不太可能在比利做完他想做
的事情之前醒来了。尽管如此,比利还是弯腰搜他的身。没枪。
比利悄无声息地回到门厅里。比赛肯定又开打了,因为他又听见了观众的欢呼声。尼克的休闲室里,一个男人高喊:“他妈的撂倒他啊!
对!我他妈就是这个意思!”
比利走下台阶,步伐不快也不慢。三个人正在盯着一台大得惊人的电视看。两个男人坐在沙发椅里。第三把沙发椅空着,很可能是弗兰克
的座位。尼克坐在沙发中央,双腿分开,他的短裤太短、太紧,也太花哨了。他的肚子把纽约巨人队的T恤顶得高高的,上面摆着一碗爆米花。另
外两个男人也各抱着一碗爆米花,比利很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腾不出手拿枪了。比利认识这两个人。他在尼克的套房和赌场的办公室里见过其中
一个。好像是会计,反正是管账的。比利不记得他叫什么了,麦凯、米凯甚至马基都有可能。另一个是全顺货车上的两个冒牌公共工程部人员之一
,雷吉。
“怎么这么久才来,”尼克说,另外两个人已经看见了比利,但尼克死死地盯着电视,“放在——”
他终于注意到了两名同伴的震惊表情,扭过头,看见比利站在离地毯两步远的地方。浮现在尼克脸上的恐惧和惊愕让比利感受到了巨大的
满足。尽管不能补偿他损失的5个月——差得还很远呢——但已经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比利?”搁在尼克肚子上的碗翻了,爆米花滚向地毯。
“你好啊,尼克。看见我你多半不太高兴,但我很高兴见到你。”他用格洛克指了指管账的男人,后者已经举起了双手,“你叫什么?”
“马、马克。马克·阿布拉莫维茨。”
“马克,趴在地上。雷吉,你也是。脸朝下。双臂双腿分开。就当你们在雪地上画天使。”
他们没有反抗,放下装爆米花的碗——很小心——然后趴在地上。
“我有老婆孩子的。”马克·阿布拉莫维茨说。
“很好。你乖乖的,就还能见到他们。你们两个有枪吗?”他不需要问尼克,因为看他这身滑稽的比赛日打扮就知道他没地方藏枪,连脚
踝都不可能绑枪套。
脸朝下趴在地上的两个人一起摇头。
尼克又叫了一次比利的名字,这次的语气不是疑惑,而是喜悦的惊呼。他想努力做出那副老庄园主的敦厚好客派头,但不怎么成功。“你
躲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联系你!”
就算没有更紧迫的问题要解决,比利也懒得回应这个可笑的谎言。房间里还有第四把椅子,旁边的爆米花碗空了一半。
“巴克利把球留在了场上,”解说员说,“琼斯一马当先,现在——”
“关掉。”比利说。尼克是山庄的主人和沙发的霸主,因此遥控器当然在他身边。
“什么?”
“你听见了,关掉。”
尼克拿起遥控器指着电视,比利很高兴地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比赛的画面随即消失。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但第四把椅子和半碗
爆米花说明还有下落不明的第五个人。
“他在哪里?”比利问。
“谁?”
比利指了指那把椅子。
“比利,你听我解释我为什么没有立刻联系你。我这边出了些问题。是——”
“闭嘴。”能这么说真是太愉快了,不需要装傻则更是令人愉快,“马克!”
会计的腿抽搐了一下,像是遭到了电击。
“他在哪里?”
马克很明智,立刻回答了他:“上厕所去了。”
“闭嘴,白痴。”雷吉说。比利朝着他的脚踝开了一枪。在他开枪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做,但他的准头一如既往地好,他对这么
做谈不上后悔,就像他在厨房里打昏弗兰克一样。在除掉傻瓜比利·萨默斯的密谋里,雷吉也扮演了一个角色。把他骗进公共工程部的假货车,开
出市区几英里,然后给他脑袋一枪,故事结束。另外,休闲室里的这三个人需要知道现在谁说了算。
雷吉惨叫,翻了个身,伸手去抓脚腕:“狗娘养的!你他妈朝我开枪!”
“闭嘴,要么我让你闭嘴。不相信,你就试试看。”他把枪口转向阿布拉莫维茨,阿布拉莫维茨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厕所在哪里?指给
我看。”
阿布拉莫维茨指向沙发背后。那里的墙边摆着三台弹珠机,彩灯在闪烁,但为了看比赛,碰撞效果音关掉了。弹珠机再过去是一扇紧闭的
木门。
“尼克。叫他出来。”
“达那,出来!”
不在场的人原来是他,比利心想,雷吉在全顺货车上的搭档,红头发的小个子,扎发髻,来杰拉尔德塔挖苦我。除掉肯·霍夫的不一定是
他,但比利觉得很可能就是他。当然是爱迪生了,因为故事里的每个角色都必须使用至少两次,这是狄更斯的规则。也是左拉的。
他没有出来。
“出来吧,达那!”尼克喊道,“没事的!”
没有回应。
“他有枪吗?”比利问尼克。
“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请几个朋友来看橄榄球,他们会带着枪来?”
比利说:“我看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尼克,你这两个趴在地上的朋友知道我枪法很好吗?知道我就靠这个吃饭吗?”
“他枪法很好,”尼克说,他橄榄色的皮肤变成了菜黄色,“他在海军陆战队受过训练。狙击手。”
“现在我要去厕所门口,说服达那出来。雷吉,我看你是没法跑了,但阿布拉莫维茨先生,你还可以试试看。你敢跑,我就一枪崩了你。
尼克,你也一样。”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尼克说,“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听我解释——”
比利再次命令他闭嘴,然后绕过沙发。尼克现在背对着他了,假如比利非要开枪不可,他的脑袋就是个绝妙的靶子。沙发挡住了雷吉和会
计,但雷吉的脚腕断了,而他不认为顾家的阿布拉莫维茨会是个问题。他需要担心的是达那·爱迪生。
他站在离厕所门最近的弹珠机旁边说:“达那,出来吧。你乖乖出来,就还有活路。否则就必死无疑。”
比利知道达那不会回答他,也确实没有等来回答。
“好吧,那我进来。”
我他妈才不进去呢,他心想。他弯下腰,伸手抓住门把手。他刚开始转动门把手,爱迪生就连开了四枪,速度快得比利几乎分不清每一枪
的枪声。门很薄,子弹没有打出弹孔,而是把门打得大块碎木飞溅。比利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但没有回头看。尼克和阿布拉莫维茨可能不想坐以待
毙,但两个人都不会为了制服他跑进爱迪生的火力覆盖范围,他们不是冲进游乐园去救约翰尼·卡普斯的那对笨蛋。
爱迪生肯定以为就算比利还活着,也会犹豫不前,因此比利没有犹豫,而是一步蹿到碎裂的木门前,对着木门打出了6发子弹。爱迪生尖
叫,门里发出咔嗒一声,然后——只有在现实中才有可能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马桶冲水了。
比利瞥见阿布拉莫维茨奔向一楼,大步跑着,就像瞪羚在跳跃。比利不知道尼克在干什么,尼克没有跟着阿布拉莫维茨跑上楼梯,但现在
不是深究尼克去向的时候。他抬脚踹向挂在锁上的残余门板。门飞了出去。达那·爱迪生趴在马桶上,头部和咽喉在流血。他的格洛克和无框小眼
镜都掉在淋浴间里。他显然是在倒下时碰到了马桶的冲水把手。他抬起眼睛,望向比利。
“医……生……”
比利看着鲜血顺着马桶侧壁汩汩流淌。医生已经救不了达那了。达那这就要回那个叫老家的地方了。比利弯腰看着他,手里握着枪:“还
记得你来杰拉尔德塔我的办公室那次,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爱迪生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喷出了一口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