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怡:“就是月初啊,送货的说是沈医生亲自挑的。教授当时可高兴了,亲手把茶几抬起来,和送地毯的人一起,小心翼翼地铺在了房间中间。”
“我没有买过地毯啊!”我边说边朝着教授房间走去,可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放着悠扬低沉的大提琴乐曲,还有人大声笑着,声音像是教授,又像是苏勤抑或蒋泽汉。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冒昧打扰对方的私人聚会似乎并不礼貌。况且,在那两位客人眼里,我还是一个并不那么有趣的家伙。
最终,我咬了咬牙。因为我想要通过教授了解到某些东西。
“嘭、嘭、嘭!”我敲了敲门,“老师,方便进来吗?”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开门的是蒋泽汉。我朝里面望去,只见教授侧身对着我,似乎正在对苏勤说着什么。而苏勤斜眼看了我一眼,便重新望向了教授。
“抱歉,我们在和教授讨论一些当年在学校的事情。”蒋泽汉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道,他那魁梧的身体似乎是故意拦在了门后,并没有移开让我进去的意思。
“是吗?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老师。”我冲老教授说道。
但奇怪的是,教授并没有回头,他似乎因为那大提琴音乐声的缘故,没有听见我的话,抑或与苏勤讨论话题太过专注。同样,也是因为这大提琴音乐的缘故,我也无法听清楚他们正在聊的是什么话题。
“你看,两个做学问的人钻进牛角尖了,一定要争出个输赢来。”蒋泽汉冲我笑着说道,“教授比以前更加倔强了。”
我讨了个没趣,往后退了一步:“那你们继续聊呗!”说完我便要转身。蒋泽汉也没挽留我,就要将门带拢。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那地毯的事来,并连忙扭头朝尚未合拢的门缝里望去——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地毯在房间中央的茶几下面。并且,那地毯的一角还被卷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洒了咖啡的缘故。
“咔嚓!”门合拢了。我转身,朝着自己的诊疗室走去。
是谁,冒用我的名字给老教授送了一块地毯呢?
炭化的女尸
我再次走进诊疗室是下午2:40,距离邱凌被带到我的诊所还有两个多小时。我想在老师那里探究些什么,但是无功而返。两位并不是很友好的师兄,捍卫着他们与老师闲聊的权利。
房间里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因为我走出去时一副踌躇满志、似乎能够找出那奇特手法根源的模样,所以这会儿无功而返的我只能冲他们微微笑了笑,用来掩饰我的狼狈:“老师在忙,之后找时间再问一下吧。”
赵珂冲我点了点头:“沈非,刚接到市局同事打来的电话。昨天劫走张金伟的那辆救护车……嗯,也就是今天上午我们捕捉到车上有乐瑾瑜清晰影像的那辆救护车,已经找到了。不过,车已经被烧毁,里面有三具被完全烧焦的尸体。尤其是副驾驶位置的女尸,已经基本上炭化,个别身体部位甚至已经形成了骨灰。”
赵珂的话如同重击,打到我心坎最软弱的位置。但这一次,我并没有为之动容,只是咬了咬嘴唇,朝着窗户边走去。邵波看出我想要做什么,他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我。而当我接过烟盒,想从烟盒中拿出一根香烟点上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动得厉害。我连忙扭头,冲房间里的人微笑。因为我知道这一刻每一个人都关注着我,也都担忧着我。
我耸了耸肩,想要表示自己依旧轻松自在。我再次重复掏烟的动作,并保证自己这一次没有颤抖。
我点上烟,深吸,朝着窗户的缝隙吐出。我在努力,尽最大努力保持平静:“赵珂,能说说现场细节吗?死者身份能被确定吗?”
赵珂点头:“我们上午就通知了最后捕捉到救护车画面位置附近的派出所,在那片区域进行盘查,希望能够找到线索。中午,派出所的同志通知我们,有人在那片区域的汇龙山盘山公路下方,发现了一辆翻下山崖的白色面包车,并反映面包车已经着火燃烧,很可能就是嫌疑车辆。于是,市局派了两个刑警赶过去参与搜救行动。刚才你出去的时候,他们的消息反馈了回来——掉落山崖并发生汽油泄漏燃烧的车辆,正是我们这两天一直在寻找的那辆救护车。”
说到这儿,她那炯炯的目光又看了我一眼:“死者的尸体烧毁得比较严重,身份目前无法被辨认。同事们会将尸体带回市局,到时候我会请我师父出马进行尸检,应该能有收获的。”
“哦!”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位女性死者真的是乐瑾瑜。”
“是的。”赵珂应着。
我再次深吸一口烟雾,朝窗户外吐出。半晌,我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嘀咕了一句:“希望不是她吧。”
赵珂:“这也是我们期望的。”
“女尸基本炭化,个别位置甚至烧成了骨灰。乖乖!这得是多大的火啊?”在我身后站着的古大力的说话声有点含糊,嘴里应该还嚼着什么东西。
“嗯!这也是我在琢磨的问题。”赵珂单手微微抬起,拇指与食指中指的指肚缓缓摩擦着,“尸体在固定环境下焚烧,体内脂肪和外界助燃材料都燃烧完了之后,就没有了燃烧点。人体是含有大量水分的,所以尸体在燃烧点过后,只是外层焦黑,内部肌肉与骨骼、内脏等,并没有可能完全燃烧的。”
一直没有出声的韩晓插话道:“那火葬场火化尸体,是不是就属于对尸体的完全燃烧呢?”
“刚才赵警官不是提到了外界助燃材料这个词吗?火葬场火化尸体,是要使用到煤油或者柴油这些助燃材料的。”说这话的是古大力,“我有个同学就在火葬场上班,他们单位的同事买的车都是改装成柴油动力的,因为他们拿柴油便宜。所以我时常寻思着,他们那帮同事可能不只是拿柴油便宜吧,或许火化炉里烧尸体用不完的柴油,也被他们灌进自己的车里面了。”
“咳咳!”邵波故意咳了几下。
古大力连忙冲邵波笑:“我又扯远了,对吧?好,我就来代替赵警官说点关于尸体焚烧的知识吧!我们人体主要是由碳水化合物、水以及少量的矿物质组成。火焰对肉体的作用,按照严重程度,通常可以分为烧伤、烧熟、烧焦、炭化、灰化等几种。一般来说的尸体焚烧,都只是把尸体放置在空气中,燃烧不可能充分的,只会造成组织水分丧失,蛋白质凝固、干燥,表面炭化变黑。这,也就是最多达到烧焦的程度。”
说到这里,他又扯出一根鱼片塞进嘴里:“其实这个过程就和烤羊肉串一样。烤得刚刚好就是属于烧熟程度,烤焦了,就是属于烧焦程度。烧焦后味道也就不行了,而且吃了会致癌……”
“咳咳!”邵波发声。
“哈!”古大力点头,“但尸体火化就不一样了,是被塞进了火化炉里面,用助燃剂与风机同时作用,将碳水化合物全部氧化分解,水分全部蒸发,只剩下碳和钙这些无机物形成的骨灰。而刚才赵警官所说的今天这场在野外的事故中,女尸被烧得基本炭化的情况,就确实有点蹊跷。”
赵珂看古大力的神情较之前温和了不少:“古大力说得很对。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几分钟前接到同事电话,听他描述了现场情况后,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案子需要请出我师父来亲自进行尸检的原因。当然,我也不能完全否认没有这可能性。毕竟当时救护车在摔下山崖后,车厢可能变形,形成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适合让尸体完全燃烧的空间,再加上特定的外界环境诸如干燥度、风向,以及泄漏的汽油助燃等原因,最终令其中一具尸体完全燃烧,也并不是不可能。但小概率的事情,我们目前只能放到一边。而我最为担忧的是……”
她顿了顿,环视了我们在场所有人一圈,最终沉声说道:“我最为担忧的情况是,有人故意要毁尸灭迹,让人查不出那具女尸的真实身份。”
邵波笑了:“一场匪夷所思的交通意外,一把烧到极致的火。赵珂,就算我们都能察觉到这里面或许有着某种伎俩,但要将真相从其中剖析出来,还真有点难。”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我身边,“劫走张金伟的三个人里,我们目前唯一能够确定身份的犯罪嫌疑人乐瑾瑜成了焦炭。那另外两个呢?另外两具尸体,会不会就真是张金伟案里的那两名凶徒呢?”
“邵波,我们目前需要考虑的是两个方面的可能性。”赵珂的拇指指肚继续和食指、中指一起摩擦着,“如果这起事故里死去的三个人就是劫杀张金伟并对我们警方发出挑衅口号的三名凶犯,那么,我们即将面对的对抗,实际上已经因为对手的死亡,而宣告结束。但另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只是营造了一个假现场,想让我们认为乐瑾瑜与她的同伙已经全数死去,从而让我们放松警惕。”
“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可能呢?”说这话的是韩晓,她的声音依旧不大,明显是对自己的发言没有自信的表现,“或许,这场焚烧,本就是对方在今天拉开帷幕的一系列杀戮表演中的一部分呢?”
韩晓的质疑,换来在场的所有人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但实际上需要思考的问题并不是很难。
半晌,敲门声将我们之间凝固的气氛终结。赵珂看了我一眼,我点头。接着她才迈步过去开门。门外是两个年轻的穿着警服的小伙儿,冲赵珂微笑着:“珂嫂,外面都接好了,现在我们要给房间里装摄像头了。”
赵珂又一次望向我,她并没有吭声,但我知道她是在象征性地征得我的同意。我苦笑,觉得这一幕有点滑稽:“赵珂,我同意与不同意有什么区别呢?”
“是的,没什么区别。”赵珂点头,并将门拉开,示意那两个年轻同事先进来。
这时,邵波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反正邱凌也没这么快到,去我那边坐坐吧?”
我明白他的用意,心底堵着的那一团关于乐瑾瑜的结,本也让我憋得难受。我耸了耸肩:“行!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这话,我跟着邵波往门外走去。古大力连忙快步追了过来,好像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出什么恐怖事件似的。
“沈非!”韩晓在我身后柔声说道,“我在这里看着吧!不想让他们不小心弄乱了你的东西。”
我应了,但没有回头。
心里莫名的,有着一丝暖意。
岩田来信
几分钟后,我们走进了邵波那宽敞的办公室。他新雇的身材高挑的助理板着脸跟了进来,冲邵波很认真地说道:“老板,我可能干不下去了。”
“为啥?这不好好的吗?”邵波挨着古大力坐在沙发上,抓起了茶几上半截没有吸完的雪茄。
“你问八戒吧!”这位助理气鼓鼓地说完这话就朝外走。可这时八戒正冲房间里进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闷哼声来自这位高挑助理的高挑鼻子。
“妞妞……”八戒声音不大,柔和得让人脊背上多了一大片颗粒,“我知道,爱,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世界无关,与众生无关。只是,默默爱你的权利,你不应该剥夺吧?”
“老板,你看他!”这位叫妞妞的高挑助理再次转身对着邵波喊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邵波点燃了那半截雪茄。
助理摔门而去,八戒望着那块门板,一副黯然忧伤的模样。
“我说八戒,你刚才那句狗屁不通的情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听着挺耳熟。”邵波煞有其事地握着那半截雪茄,吐出烟雾。
“我随性而发的。”八戒转过身来,明显还没有从前一分钟的悲伤中摆脱出来。
“嗯!有长进,有成为诗人的潜力。”邵波压根就没提八戒被人告状的事,自然是因为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我将手里的烟头按进邵波办公台上的烟灰缸里,径直坐到了邵波的真皮大班椅上。尽管我学会了抽烟,但是始终受不了雪茄的味道,所以才不想坐到他们身边。其实,邵波自己也并不会玩雪茄,早上韩雪过来送了一盒给他才开始抽而已。
“爱,是一个人的事……”我心里默默念着。我并没有提醒邵波这是谁说过的台词,实际上除了我以外,也并没有人听邱凌说起过这句话。
我深吸气,吐气,接着我苦笑了。我将手指放到了鼠标上,想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可以不用在今天这片显然潜伏着无尽罪恶的沼泽中,陷得太快太彻底。
邵波、八戒与古大力胡乱说话的声音,被暂时拦在我的世界以外。我将鼠标移动,随意点了几下。接着,我想起自己似乎有很久没有登录过工作邮箱了。而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么,我是不是需要点开看看呢?
我快速输入账号和密码,新邮件并不是很多,因为我开通了自动过滤的功能。留下的大部分邮件都是一些其他心理机构发来的邀请函等,也有几封是之前的病患发过来的,无非是说说最近状况如何的话语。
我边看边删着。很快,我就发现一个来自陌生邮箱的邮件,署名是戴维,时间是两个月前。
我认识叫戴维的人只有一个……
我点开了邮件……
沈医生:
你好!很冒昧打扰你,是因为岩田的缘故。
是这样的,因为岩田最终坦白出的那一系列罪恶太过可怕,法务大臣终于签署了死刑执行令,岩田介居被执行了死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他的父亲找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的收件人是沈非。于是,老人找到了我,将这封并没有封口的信拿给我,希望我能够帮他找到这位叫作沈非的收信人。
我并没有告诉老人自己与你相识,只说了尽量。之前也听说了你这一两年的一些事,所以不想让岩田这恶魔在死后依旧打扰你的生活。于是,我决定将这封信烧毁。
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卑劣的一面。我在烧毁以前没有忍住,将信拿出了信封。信并不长,但触目惊心。于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将之转交给你。无奈个人原因,今年都不会去中国。信里面有些涉及沈医生您与乐小姐的事情,也确实太过私密性,不方便让外人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所以,我找到了你留在网络上的工作邮箱,将这封信的扫描件发给你。
说实话,我希望你的这个邮箱早已废弃。那么,这信里说的东西,都将永远跟随着那个恶魔灰飞烟灭,似乎也是好事。毕竟,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或许在岩田的眼里,看到的只有人丑恶的一面。就算是他念念不忘最为深爱的人,也不会例外。
戴维陈
我右手的手指抬起,在鼠标的左键上停留。光标指向了打开附件图片的按钮,手指落下后,应该又有一段在之前我并不知晓的秘密被揭露。
我的左手快速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烟雾吐出,在显示器前弥漫,如同在空中乱舞的魔、乱舞的孽。我开始质疑,今天承受的这一切一切,为什么会是如此密集的头绪,又为什么会如此凌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