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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音乐一响,杨远便跟着人流出门。最近两年这种情况很少见。退回技术执行的岗位后,和从前的下属一起吃饭不免有些尴尬。
赶到茶室的时间比约定提前了四分钟,正在小声对话的一男一女站在走廊内一间包厢门口,看到杨远立刻迎了上来。
“打扰您工作了,杨先生。”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伸出手来,展露自信而不失诚恳的微笑。他大约四十岁,寸头的边际和脸型完美衔接,给人以精干强势的印象。
女人没有说话,两手交叠在小腹的位置,浅浅鞠了一躬。
“这位是袁午的妻子,赵若玫。”看到杨远脸上的疑虑,男人又补了一句,“去年因为家庭债务离婚了,准确来说,是前妻。”
包厢内的长形茶几上放满了各类小食,明显地靠近一侧边缘。两人站到另一侧请杨远入座。男人递来名片,他姓钱,职务是二级律师。
“大致的情况电话里已经说过了,我们的诉求是想让您在这份请愿书上签字,麻烦您先过目。稍后我会说明缘由。”
这种表达方式还真不需要怀疑他的律师身份。
杨远接过他从公文包里取出的文件,一言不发地看了起来,但却很难集中精神。女人满怀期待的眼神在安静的空气中干扰他。
标题是《关于被告人袁午故意伤害罪从轻量刑的请愿》,A4纸大小文件共有十多页,从性格特点,成长环境,心理障碍,案情细节等方面阐述袁午的犯罪起因,不亚于
一部人物纪录片台本,一字不落地看完恐怕午休时间早已过去了。
“正式审判还没有开始。”钱律师见杨远连续翻页,呷了口茶开始说话,“袁午对于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份请愿书必然会在判决前交到法官手里。到时内容会缩减
到四分之一左右。因为法官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这份资料,事实上是写给杨先生您看的,由赵女士口述,我落笔整理完成。”
杨远和赵若玫目光相接,对方向下移开了视线。“每一起犯罪都事出有因,这恐怕不能成为轻判的理由。”
“您说的一点没错。被告人的经历也许并不重要,但即便只考虑案件发生当时的情况,也有值得权衡的地方。”钱律师前倾上身打出手势,“警察赶到时,他已经解开
了绳子。当时他折断了两根肋骨,颅内严重出血,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才陷入昏迷,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这种意志力,绝不单单是靠悔恨支撑的,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伤
害您的儿子。”
“这些情况我已经听警察说过了。既然你理由充分,那就去说服法官吧。”
“归根结底——”钱律师没有放弃,“他只是为了掩盖先前的罪行,一时冲动才会……”
“一时冲动?”杨远将文件放回桌上,“把一个九岁的孩子绑在椅子上足足十七个小时,律师你对‘一时’两个字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
钱律师自觉无趣地用舌尖顶住牙根不说话了。杨远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凌厉,沉默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对不起……”女人轻轻地说了三个字,隔了半晌才继续,“我想去医院看望孩子的,但律师劝我别去。后来知道孩子没事,我真的松了口气。哦,您别误会。我不是
说这个结果可以逃避责任……”
“事实上,”钱律师打断她,“从以往看,请愿书对最终判决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您是受害人的家属,意义自然不同。有没有作用是一说,我们是真心实意请求您的原
谅。当然,您别认为我是在施软功,法官能够酌情处理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伤害罪名的刑期浮动很大,一切要看您自己的意愿。”
他这么一退,杨远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想必看得出来,杨远绝非蛮不讲理或是铁石心肠的人,对袁午本人的抵触也没到仇恨的地步。
女人的双手始终放在膝盖上,视线停留在杯口,偶尔会抬起来一些,但也只到杨远胸口的位置。她脸颊消瘦,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为前夫的事奔波所致。
“他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吧,这又何苦呢?你难道还想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吗?”
“不,不,我没想过复婚。袁午他只是……他什么也不懂,他会改过自新的。”赵若玫的眼眸中流光闪动,“婷婷,我的女儿,她还小。我想让她在长大成人之前,看
到她爸爸重新做人。”
杨远不由自主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绿茶。
“这样吧,您不必那么快做决定,可以跟家人商量一下,毕竟事关重大。”
杨远默然点头,拿起请愿书离开茶室,没有说告别的话。
在上午的电话中,钱律师并没有提到袁午的前妻也会介入这次谈话。不得不说,他这张突如其来的感情牌打的很漂亮。但即便如此,杨远还是被赵若玫最后的话打动了
,他心底缠绕起另一股难以释怀的情绪。
***
过了八点,杨莫堪堪把错题订正完毕,不一会儿电视机传出声响。杨远快步从书房走出来,切断插座电源。杨莫在沙发上跳跃腾挪咯咯大笑,不让杨远抢到遥控器,显
然觉得有人跟他嬉闹比看电视更有趣。
杨远拦腰抱起他走进卧室,丢给他那本看了小半年的书,他盯着某个短篇书名念了一句,中弹似的倒在床上。
半个小时后陶芳回来了,与往日的疲惫姿态不同,她一脸好奇地走进书房拍了下丈夫的肩膀。
“唉,楼下亮着灯。”
“楼下?”
“恩怀家呀。”
杨远没换拖鞋走到302室门前,猫眼内确实透着白光。杨莫追着陶芳冲下来,看了父母一眼,对着门板满掌拍打。
里面的人在门后站定片刻,把门打开了。
“姐姐!”
杨莫既兴奋又紧张,跨进一步左右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抓住了恩怀的手。
“你怎么……回来了?”陶芳也是一脸惊喜。
“嗯!”恩怀笑着点了一下头,并未多说什么。
她穿了一件厚厚的天蓝色兜帽卫衣,两条洁白的帽绳挂在胸前,牛仔裤十分贴合腿型,却没有散发出成熟女性的妖娆之感。短短三周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一些。母亲的
照料周全与否暂且不论,单就打扮而言,清新细腻的雕琢是一般父亲难以做到的。
杨远的目光落到玄关内的地面,那儿有个硕大的帆布软包,拉链打开了,能看到里面折叠成堆的衣物。
“来拿东西?”杨远问。
“不是……我还是想回来住。”
“你一个人?”
恩怀点头。
陶芳睁大眼睛:“这……你跟妈妈商量过吗?”
“嗯,说好了的。周末回我妈那边,平时就住这里,上学也近。”
上学近可以算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从母亲居住的小区抵达这里,几乎沿东西方向横穿整个市区,而从青岚园去辅城中学,步行只需二十分钟。初中生的到校时间早得离
谱,这样可以保证更多的睡眠。
但若仅仅如此,一个未成年少女就必须独自居住,杨远从内心还是认为不大妥当。是否别有隐情,现在也不适合问出口。
“对不起,我爸他……”
“不许再提这个事了,他有错,也不需要你来道歉。忘了吧。”陶芳摩挲着恩怀的肩膀。
那天晚上,恩怀听见大批警员赶到才惊醒过来。她看到陶芳抱着失去意识的杨莫,在楼梯上跪下来双手撑地,无助的眼神仿佛凝视着悲伤的深渊。一位民警搀她起来,
安慰说孩子只是昏迷,她仍然伏在对方的臂弯里哭了很久。恩怀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她对小莫的眷惜令杨远动容不已。
“去我家玩会儿吧。”杨莫拽了恩怀的手臂一下。
“现在都几点了,姐姐明天也要上学。”陶芳的语气并不严厉。
“是啊,小莫的睡觉时间已经过了。”恩怀在杨莫头顶摸索,“还疼吗?”
“那你明天来我家做作业,一定要来。我爸说热水瓶里冒上来的是水蒸气,他太笨了,这样下去我考试要不及格的。”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
陶芳洗完澡,用毛巾裹住发梢来回搓,走到杨远身旁说:“你说恩怀……不会是被他妈赶出来的吧?”
杨远回过神来:“应该不至于,不过她自己不太适应是肯定的。”
“嗯,这么久没见了,别说还有个陌生男人,就是自己妈妈也不好相处吧,亏她妈还认得她。”
杨远咂咂嘴:“她这么一个人呆着也不是办法。”
“说是这么说。不过,恩怀独立生活一点问题也没有,原先不也这样嘛。不,没有了那个禽兽,反而比原先更好。”陶芳的话里隐含着让人不适的猜测。
303室的业主拆掉衣柜,请泥瓦匠修补墙面,好像上周末才完工。或许恩怀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回来住的。
“也就相当于上了寄宿学校,这里就是学校寝室。对吧?只不过……确实有些可怜。”
陶芳的话不无道理,杨远的内心却难以平复。恩怀在他脑海中迅速长大,升入高中,去外省上大学,也许就在留在当地工作,最终拥有自己的家庭。但在那之前,如此
漫长的岁月她都要一个人度过吗?父亲的阴影是否会长久地伴随着她?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临睡前,杨远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请愿书,匆匆看了一遍,拿起笔在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46章 重塑的沙堡(4)
年关将近,商场内人流量陡增,空调却一味热浪四溢,闷的人头晕目眩。
张叶脱了外套挽在手上,嘟着嘴呼呼吹气,展平手掌朝绯红的颧骨扇动,加上白色半领毛衣的衬托,甚至像个走在校园里的大学生。不过回神一想,她也不过二十七岁
而已。
“随便挑个东西,赶紧走吧。”今天穿了便装,项义连个当蒲扇的帽子也没有。
“也不能太随便吧,毕竟人家郑重其事地邀请了好几次。”张叶侧身劈开人群。
“他喜欢狗,买个狗娃娃得了。”
“那是送小女孩的礼物。他上的那些个培训班,有硬笔书法吧?”
“这我哪记得清啊。”
这个星期天,项义和张叶同时休息。按排班表,这种日子每隔两个月出现一次。但民警的作息几乎与排班表无关,项义记得上一回还是在一年前初次与她搭档那会儿。
前天杨远第三次来电邀请共进午餐,总算在时间上满足了条件。
两人坐电扶梯上到三楼,找到一家文具专卖店。张叶选了一支钢笔,是项义没见过的牌子,标价一百九十八元。
“也不便宜嘛。”项义打量店内环境,装修布置确实比一般的文具店高档不少。
“就这个吧。”张叶用指尖抵着玻璃柜对老板说完,转头朝项义眨眨眼,“你付钱。”
“啥?”
“圣诞礼物,一直欠着吧。”
“这,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啊。哎,你确定杨远邀请的是我们两个人?他明确提到我的名字了吗?不是你自己的想象吧。”
“要我自己想象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包括你的。”
钢笔放进垫了红色绒布的盒子,再塞入外包装套上纸袋,拎在手里竟有鞋盒大小。项义提着前后晃荡,感觉今天亏了血本。
按规定,警务人员收受民众酬谢是明令禁止的。但若是设宴聚会,界线就比较模糊,调查途中与案件当事人在餐饮场所会面的情况也很常见。如果彼此成为朋友,只要
时日一长,必要的社交活动并不会招人闲话。
只不过以张叶的性格,答应赴宴实属罕见。不,也不能说罕见,在项义的记忆中,两人搭档以来就没有受到过类似的邀请,他只是凭感觉这么认为。
张叶忽然放慢脚步,侧首看向左前方的商铺,最后在玻璃门前驻足。
“又看中啥了?”项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是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进门右手边的墙上固定一面漆白的铁网架,吊钩上挂着两排背包。张叶拿起其中一个,里外看了看。老板忙着招呼别的客人没有过来。
“改送这个?”项义挑起标签,一百一十元,“这个也不错啊,送这个好了。没走多远,应该可以退吧,钢笔。”
“原来是运动休闲包啊……”张叶仔细检查内部分隔,好像要找出什么东西来一样,“眼熟吗?”
项义接过来仔细端详。外观很难说是时尚还是朴素,两侧各有一个口袋,一个有拉链,另一个敞开,用来放筒形水壶。正面拦腰加入一档分隔。拉开主拉链,里面没有
分档,空间很大。
“啊……”项义甩动起食指。
背包本身的款式并没有眼熟的感觉,但张叶对着背包埋头翻找东西的印象不久前出现过一次。
“许恩怀的书包?”
“同款。”张叶点着嘴唇思索了一阵,出门走向电梯。
项义跟在后头,心中闪过某个悬而未落的瞬间,似乎是一个疑问,但又想不起来疑问的内容,也就无从思考下一步。
现在的初中生喜欢把运动背包当书包用吗?项义只记得许恩怀的书包是偏灰的卡其色,而眼前这个是墨绿色,款式并没有鲜明的细节,不知张叶是怎么一眼注意到的。
***
饭店选了位于城东的海滨生态园,环境相当别致。厚重的桌椅由实木简单刨削制成,每一段木料都有天然的缺陷,细节各不相同,椅子不是正方,桌子也非整圆,萦绕
周身的田园气息让人心情愉悦。
这里的酒宴价格不菲,五个人的席位摆了十一道菜,杨远一家费了不少心思。陶芳身着颜色清澈的修身羽绒服,看起来比之前年轻多了。
要正如项义所料,张叶不善于拉家常,杨远也是个内敛的人,席间多数时候都是由他和陶芳引出话题,气氛倒也融洽。起初的闲聊围绕餐厅环境、菜品和天气,慢慢熟
络之后,陶芳关注起两位年轻民警的终身大事来。女人只要稍微上点年纪,就会开始热衷于扮演红娘。
“都还是单身呀,那你们凑一块儿呗。”
张叶没有提起老刘,不知道是碍于特殊关系,还是真没把他当回事。
“这个……再研究吧。”项义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耳垂。
“研究什么啊,要研究你自己研究去!”张叶白了他一眼,完全不配合。
陶芳笑得很尴尬,大概觉得自己搭错线了。
一冷场,只能找杨莫逗乐。
杨莫问项义有没有枪,项义回答说没有,又问有没有手铐,项义说有,放在警察局。杨莫看看天花板:“没有枪就不能抓住坏人,抓不住坏人还要手铐有什么用呢?”
“有道理啊,不过,不用枪还可以用这个。”项义举起拳头。
“锤子吗?”
项义心中一颤,其他人的脸色也忽然暗淡下来。
“不不,锤子是干活用的工具,锤子不能用来打人,打坏蛋也不行。”
“来,看动画片吧,只准看一会儿。”陶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杨莫。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夫妻俩不知是如何向儿子说明的。项义设身处地,觉得实话实说也无妨。但若杨莫刨根问底,势必要解释许安正打通两室的用意,这一点比较麻烦
。还有袁午父亲的尸体,他已然亲眼目睹,但愿晚上不要做噩梦才好。
十五分钟后,陶芳拿回手机,杨莫耐不住,跑去室外的海滨游乐场,陶芳放心不下跟了出去。
剩下三个人,话题自然而然转向案件进展。
“审理起诉流程就快走完了,接线来就是等开庭审判。”张叶说到许安正,“大概会判八到十二年。”
“八年……”杨远喃喃地重复着。
“对了,恩怀现在怎么样?最近有见过吗?”张叶翻动自己碗里的勺子,兴之所至般问道。
“不瞒你说,我前段时间去找过她母亲。”
张叶侧过脸看向他:“为了什么?”
“我想……收养恩怀,有些不自量力啊。”杨远说起恩怀因为无法融入新的家庭而独自回到青岚园生活的状况。
虽然之前有过感情基础,但毕竟是加害人的女儿,就算杨远不以为意,许恩怀也会有心理负担。决定走出这一步不但需要勇气,更需要理解彼此的心意。
“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她现在很独立。但其实,在这个年龄段有些过早了,独立会让人全凭自己的意愿行事,如果是非不清,反而更
容易走偏。”
项义连连点头:“说得没错,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她母亲同意了?”张叶问。
杨远眼神空洞地点着头:“她说她不配拥有家庭。”
“是嘛……”项义感到一阵压抑,“可她不是再婚了吗?”
“我想她指的是有孩子的家庭吧,说得更直接一点,她认为自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竟然这样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事呢?”
“我也觉得是这样,但她不愿多说,只是一味感谢,我也就没再问了。”
项义一直认为,恩怀父母离异,问题出在许安正这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当然,这或许是她母亲为了追求自己人生的推托之词。浪漫自由的摄影师步履不停,岂能为
女儿所负累?又或者是更纯粹的原因,她的现任丈夫无法接纳一个罪犯的女儿作为自己的养女。
“总之不用想那么多了,她同意就好。以后你们就是四口之家了,真让人羡慕啊!”项义由衷感慨。
杨远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行不通啊,法律不让这么做,我们已经有小莫了。”
陶芳的律师朋友给杨远泼了一盆冷水:《收养法》明文规定,收养的基础条件有两个,其一是送养人不具备抚养条件,包括经济条件和家庭环境。
“这一点倒还好,只要她母亲有这个意愿,律师总有办法糊弄过去。但第二个是硬性条件,这就没法子了。”
其二,收养人必须没有子女。
“如果没生过孩子,需要卫生局出具未育证明;如果曾经有过孩子,要到派出所——也就是你们那儿去开死亡证明。”杨远笑了笑,“真是无可奈何。”
这是为了防止收养人受到不公平对待吧。如此一来,每有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就必须有一个失孤的家庭与之对应才能圆满。
一瞬间,项义觉得身旁聚集起一股时间冻结的气息。他转头看去,张叶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凝视着空中,连胸口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她突然站起来撑住桌沿,杨远也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你没事吧?”项义和杨远面面相觑。
等了约有五分钟,仍不见她回来,项义心中担忧,起身走向大厅转角。
用三面油画屏风隔开的盥洗台前,张叶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脸上水流滑落,在尖尖的下巴上汇成水珠。
“你怎么了?”项义蹑足靠近。
“阿义,这件事……要重头来过。”
第47章 重塑的沙堡(5)
“是啊,有的有的。每天早上……每天倒是夸张了点,不过一周起码有三四次吧。”
301室的住户是个眉毛上吊的精瘦女人,稍稍睁大眼睛,眼珠上下就完全和眼皮脱离开来。
“有时候是晚上,我在床上听得很清楚咧,就在我头顶,什么‘长大是没用的人’,‘还不如早点去死’之类的话,听得我心脏突突跳,睡觉都睡不好,差点去物业那
边反映呢。哎警官,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站门口就行。”项义盯着手里的本子,可是不知道写什么好,“那个……孩子听了这些话,有什么反应?”
“反应就听不见了。可能哭的很伤心吧,我只是这么一说啊。”女人笑着在嘴前摆摆手,“对了,之前有警察来问过类似的问题,好像就是你吧?哦不,那个人应该更
高一些。”
项义跨上两层,敲响501室的门。
“哟,警官好。”501室的女人夸张地敬了个礼,“好久不见啊。”
“是是。打扰一下问几个问题。”
501的丈夫走出来打招呼,项义在监控里见过这个肥胖的男人。夫妇两同样请他进屋,项义谢绝。
“是关于那起案子吗?不是都尘埃落定了嘛,许安正判了几年?”501连连发问。
“杨远家的孩子,平时是不是很……顽劣?”项义原本想说“调皮”,临时换了个词。
“那是的。”她的口吻可以理解为:那是当然。
“他爸妈对他怎么样?”
她嘴巴张开一半停了下来,觉得项义的问题很奇怪。“你问这个是……”
“哦,最近不是都在关注儿童教育嘛,我们也代劳做一些寻访工作。”
“当警察真不容易呀。”她脸上的疑虑消去一大半,“那个孩子怎么说呢,挺热诚的,就是比较好动,学习不上心,所以爸妈难免有些浮躁。”
“浮躁?”
用这个词来形容让孩子‘去死’的父母,似乎程度不太够。
“嗐,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我儿子小时候没少挨骂,‘后悔生了你’什么的,再难听的话都说过。现在上高中了,不也好好的嘛。你还年轻,等你当了父母就能理
解了。”
502室住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开门的动作慢得像树獭,项义很好奇平时两人上下楼梯要花多少时间。
“嗯,经常骂,说不定也常常动手。那种孩子,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人咯。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手脚歇不下来,就像身上有蚂蚁在爬。”
“有一回我下楼倒垃圾,那孩子一个人腾腾地往下跑,是被他妈妈关在门外了,就这么不知道要去哪儿。你说胆子大不大?她妈妈追下来脸像白纸一样,眼泪都下来了
。要不是我拉着……”
就你一个人的话,恐怕拉不住吧。项义皱着眉想,这种情况应该是发生在晚上,垃圾等不及第二天出门顺带倒掉,特意多跑一趟,手脚利索倒也罢了。这老头不是糊涂
了吧。
他来到一楼两家门前,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必要了。无论是杨莫,还是父母对待杨莫的态度,都给邻居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项义驾驶警车前往刑警队,张叶还在那里查阅案件卷宗。因为还差庭审环节,所有资料尚未归档。侦办刑警随手拿起桌角上用牛皮封面夹住的一沓纸递给张叶,那意思
是随便看。
前期的大部分记录都由陆仕明完成,占幅最大的是对应车牌号的户口资料和问询笔录,对象清一色是青岚园的业主。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项义刚才上门的那几位住户。陆
仕明的记录事无巨细,罗列清晰,光看这一点,张叶还真不如他。
当时他为了排除杨远夫妇报假案的可能性,特意向邻居调查其家庭关系,因此301室的精瘦女人会对项义的问题有印象。
“这上面的记录是陈述,没有把被访者说的每句话都记录下来,感觉上会不一样,阿义你就再跑一趟吧,嗯?”
项义明白了张叶为何能一眼看出挂在商铺货架上的背包是许恩怀的同款书包,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把这个女孩搁置在与案件无关的角落。
“你说许恩怀为了取代杨莫成为杨家的孩子,才做了这些?不不……”项义用掌根拍了下额头,“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她做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