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担心我把这些情报告诉其他人吗?比如说,告诉他就职的电视台?不,因为只要我勒索过他一次,我就成了他的同谋。我仰仗的主要是他的自信和傲慢。他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凭什么不傲慢呢?他已经逍遥自在地活了这么多年。
但我的朋友比尔教过我,永远要有备用计划。“皮带和吊裤带,霍莉,”他喜欢这么说,“皮带和吊裤带。”
假如他起了疑心,认为我并不想勒索他三十万美元,而是想杀了他,那么他就会采取预防措施。什么样的预防措施呢?我不知道。他肯定知道我有枪,但我不认为他能带枪进来,因为他必须考虑到金属探测器的问题。也许他会走楼梯,这么一来,就算我能听见他的响动,他也还是会干扰我的计划。假如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了。
(停顿)
比尔的点三八手枪是我的皮带,贴在电梯轿厢天花板上的纸包是我的吊裤带,我的保险。我拍了照片,他会想要拿到这个纸包,但里面其实只有一管口红。
拉尔夫,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但也许还不够。尽管我做好了计划,但这次我有可能无法活着脱身了。假如真是那样,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友情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要是我死了,而你决定继续办由我开始的这个案子,那么请你千万当心。你有妻子和儿子。
8
五点四十三分,时间在飞逝。
该死的高速公路大塞车!要是他来得太早,而我还没准备好……
那样的话,我就找个借口,让他在楼下待几分钟。现在我还想不到什么借口,但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到的。
霍莉启动放在前台的台式电脑。她有自己的办公室,但她更喜欢用这台电脑,因为她喜欢坐在最外面,而不是躲在里屋。要是她和杰罗姆听够了佩特抱怨他不得不爬楼梯上五楼,他们也会来用这台电脑。霍莉知道,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未必合法,但是能够解决问题。之前下载的信息应该还在这台电脑的存储器里,她祈祷最好如此,要是不在,她就完蛋了。不过要是昂多夫斯基爬楼梯上来,那她反正也要完蛋。要是他爬楼梯,那她就有九成把握相信他其实是想杀她,而不是付她钱。
这是一台最新型号的iMac Pro,快如闪电,但今天它似乎永远也启动不起来。等它终于启动之后,她把手机里案情报告的音频文件通过电子邮件发给自己。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U盘,里面存着丹·贝尔搜集的各个化身的照片,以及布拉德·贝尔制作的声纹对比图。她把U盘插在机箱背后,这时她听见了电梯启动的声音。不,不可能,除非大楼里还有其他人。
比方说昂多夫斯基。
霍莉握着手枪跑到侦探社门口。她一把推开门,把脑袋探出去。她没听见任何声音。电梯依然静悄悄地停在五楼,一切只是她的想象。
她没有关门,跑回前台做完她正在做的事情。她还有十五分钟,应该够用了,她只需要删掉杰罗姆制作的补丁程序,恢复让所有人不得不爬楼梯的电脑漏洞。
我会知道的,她心想。要是昂多夫斯基出电梯后,电梯能乖乖下去,那我就成功了。非常好。但要是它不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
9
由于正值圣诞季,商店都会开到很晚。用透支信用卡来纪念耶稣诞生的神圣日子,芭芭拉心想。她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可能在比尔街上找到停车位,于是她在弗雷德里克大厦对面的多层停车场门口取了张停车票,一直开到四楼才找到空位。她飞快地走向电梯,边走边环顾四周,一只手放在单肩包里。芭芭拉也看过很多电影,知道女人在停车场会遇到什么坏事。
她安全地回到街道上,快步走向路口,刚好赶上过街的绿灯。来到马路对面,她抬头向上看,见到弗雷德里克大厦五楼亮着一盏灯。下一个路口,她向右拐。顺着这条街向前走一小段有条小巷,巷口的牌子标着“禁止通行”和“仅供维修车辆使用”。芭芭拉拐进小巷,在侧门口停下。她弯腰输入开门密码,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10
霍莉打开她发给自己的电子邮件,把附件拷贝到U盘上。她犹豫片刻,看着驱动器图标下的空白文件名。最后她输入了“若血流成河”,真是一个好名字。归根结底,这正是那个怪物该死的人生故事,她心想,鲜血和苦难,它正是因此才能存活至今。
她弹出U盘。接待区的前台是侦探社收发邮件的地方,放着许多尺寸各异的信封。她拿起一个有泡沫衬垫的信封,把U盘塞了进去,贴上封口。她忽然想到拉尔夫的邮件会由邻居家代收,一时间有点惊慌。拉尔夫家的地址记在她心里,她打算把U盘寄到那儿去,但万一被信箱小偷拿走了怎么办?这个念头仿佛噩梦。他邻居姓什么来着?科尔森?卡弗?科茨?好像都不对。
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她正要在信封的地址栏上面写“拉尔夫·安德森的隔壁邻居”,这时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字:康拉兹。她胡乱贴上几张邮票,在信封上潦草地写下:
拉尔夫·安德森警探
刺槐街619号
弗林特市,俄克拉何马州,74012
她在底下又写了“康拉兹家(隔壁)代收”和“切勿转寄,请当面交送”。这样应该可以了。她抓起信封,跑到电梯口,塞进邮筒。她知道阿尔收取信件和做其他事情一样懒散,这封信有可能会在邮筒里躺一整周(不过说句公道话,在这个时代,还用邮筒寄信的人实在寥寥无几),考虑到现在是圣诞季,甚至可能要过更久。但她并不着急,信迟早会寄出去的。
为了确定她没有出现幻觉,她按下叫电梯的按钮。门开了,轿厢停在五楼,里面空无一人。因此那确实是她的想象。她跑回侦探社,尽管没有气喘吁吁,但也有点气急,主要是因为她太紧张了。
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她打开苹果电脑的搜索功能,输入杰罗姆给系统补丁起的名字:EREBETA。这是这部讨厌的电梯的品牌名,也是“电梯”这一词语的日语发音……反正杰罗姆是这么说的。
阿尔·乔丹坚决不肯请本地公司来修复漏洞,说只有Erebeta公司授权的维修人员才有这个资格。他说要是随便维修造成了事故,就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刑事责任,几百万美元的民事赔偿。现在最好把八层楼的电梯口全都关掉,封上黄色的“故障”胶带,等有资格的维修人员上门。阿尔向恼怒的租户们保证,用不了多久,顶多一周就会有人来,请谅解为您带来的不便。然而这一周拖了将近一个月。
“对他来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佩特嘟囔道,“他的办公室在地下室里,他整天坐在那儿看电视吃甜甜圈。”
最后杰罗姆插手了,他告诉霍莉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事实(她本身就是电脑奇才):只要你会使用互联网,就能找到任何一个漏洞的补丁。而他们正是这么做的,用她面前的这台电脑连接上了控制电梯的那台低级电脑。
“找到了。”杰罗姆指着屏幕说。当时侦探社只有他和霍莉两个人,佩特出去找保释人拉关系了,看看能不能揽点生意回来。“你看见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她看见了。控制电梯的电脑忘记了去“看”需要停的楼层,结果它只知道起点和终点的存在。
现在她只需要取掉他们给电梯的控制程序打上的补丁,祈祷一切顺利。她没有时间测试,时间太紧张了。现在离六点只剩四分钟,她调出楼层菜单,上面显示出电梯井的实时运行情况,画面上标出了从B到8的各个楼层。轿厢停在五楼,屏幕最上方有四个绿色文字:准备就绪。
不,你还没准备好,霍莉心想,但很快就会准备好了。希望如此。
两分钟后,她刚动完手脚,手机就响了。
11
芭芭拉尖叫一声,转过身,后背靠在侧门上,抬头看着抓住她的男人的庞然黑影。
“杰罗姆!”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上,“你差点吓死我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正想问你呢,”杰罗姆说,“女孩和漆黑的小巷是死对头,这是规矩。”
“你说删掉了追踪程序是在骗我,对吧?”
“好吧,是的,”杰罗姆承认道,“但既然你也装了一个,我看你就没法占据道德高——”
就在这时,另一条黑影从杰罗姆背后冒了出来……但不完全是一片漆黑。这条人影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手电筒光束照射下猫的眼睛。芭芭拉还没来得及叫杰罗姆小心,那条黑影就挥动手里的东西,砸在她哥哥的脑袋上。随着一声可怕的沉闷响声,杰罗姆倒在了地上。
黑影抓住芭芭拉,把她按在门上,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扼住她的脖子,掐得芭芭拉无法动弹。他的另一只手扔下半块砖头,也可能是水泥块。芭芭拉只知道那东西上沾着她哥哥的鲜血。
他俯身凑近芭芭拉。她看见了一张毫无特征的圆脸,头上还戴着一顶毛茸茸的俄罗斯军帽,奇异的光彩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别叫,妹子。你不想喊出声的。”
“你杀了他!”她喘息着吐出这几个字。他没有完全掐断她的呼吸,至少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掐断了一大半。“你杀了我哥哥!”
“不,他还活着。”男人说。他微微一笑,露出堪称正牙医师杰作的两排牙齿。“要是他死了,我会知道的,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弄死他,你叫一声,或者企图逃跑,换句话说就是惹恼了我,我就继续砸他,直到他的脑浆像老实泉[2]似的喷出来。好了,请问你还想叫吗?”
芭芭拉默默摇头。
男人的微笑变成了咧嘴笑。“真是个好妹子。妹子,你很害怕,对吧?我喜欢。”他深深吸气,像是在吸食她的恐惧,“你应该害怕的。你不该来这儿,但总的来说,我很高兴你来了。”
他凑近芭芭拉,在她耳畔轻声说话。她能闻到他的古龙水,感觉到他肉乎乎的嘴唇。
“你非常美味。”
12
霍莉伸手去拿手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电梯的楼层菜单,但电梯井示意图底下现在多了个选择框,问她是要“执行”还是“退出”。她真希望她能完全确定,选择“执行”就会发生某些事,而且是她期待的某些事。
她拿起手机,准备把侧门密码发给昂多夫斯基,这时她忽然愣住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昂多夫斯基的名字,也不是“未知呼叫者”的字样,而是她的忘年交芭芭拉·罗宾逊的笑脸。
亲爱的上帝啊,别是真的,霍莉心想。上帝啊,求求你。
“芭芭拉?”
“霍莉,有个男人!”芭芭拉在哭,霍莉几乎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他用什么东西打昏了杰罗姆,我觉得是砖头,他流血流得很厉害——”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化身为昂多夫斯基的怪物取而代之,他用训练有素的电视播音员的声音对霍莉说:“你好,霍莉。是我,切特。”
霍莉无法动弹。其实她没愣多久,顶多不过五秒钟,但在她的内心世界里要久得多。这是她的错。她想赶走她的朋友们,但他们还是来了。他们来是因为担心她,因此这就是她的错。
“霍莉?你还在吗?”他的声音里有笑意。形势变得对他有利了,而他乐在其中。“这下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说呢?”
别慌,霍莉心想。要是能救他们,我可以牺牲自己,也愿意牺牲自己,但我绝对不能慌。要是我慌了,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是吗?”她说,“你想要的东西还在我手上。你伤害那个姑娘,对她哥哥不利,我就毁了你的生活。我不会罢手的。”
“你是不是还有一把枪?”他没给霍莉机会回答,“你当然有了。我没有,但我带了一把陶瓷匕首,非常锋利。你要记住,咱们面谈的时候,我会带着这个姑娘。要是我看见你手里有枪,我不会宰了她,那会浪费一个最好的人质,我会在你眼前毁了她这张脸。”
“不会有枪的。”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信任你。”他依然美滋滋的,听上去放松而自信,“我看咱们就不需要用钱换U盘了。我给你的不是钱,而是这个妹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在撒谎,霍莉心想。
“我觉得条件很好,让我和芭芭拉再说两句。”
“不行。”
“那我就不给你密码了。”
他笑了出来。“她知道密码,她哥哥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准备输密码呢。当时我从垃圾箱背后看着门口。我确定我能说服她告诉我,你要我说服她吗?像这样?”
芭芭拉尖叫起来,霍莉忍不住捂住了嘴。都怪我,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
“住手。别伤害她。我只想知道杰罗姆是不是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正在抽着鼻子发出奇怪的声音,大脑也许受伤了。我下手很重,我觉得必须重一点。他块头不小。”
他这是想吓唬我。他不希望我思考,而是做出本能反应。
“他流了很多血,”昂多夫斯基说,“头部受伤嘛,你知道的。不过天气很冷,有助于血液凝固。说到冷,咱们就别瞎打岔了,告诉我密码,除非你希望我继续拧她的胳膊,这次我会拧到脱臼的。”
“4753。”霍莉说。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13
这个男人确实有匕首:黑色的刀柄,白色的长刃。他抓着芭芭拉的一条胳膊(被他弄伤的那条),用刀尖指了指输入面板。“妹子,麻烦你了。”
芭芭拉输入数字。绿灯亮起,她拉开门。“我们能把杰罗姆弄进去吗?我一个人就能拖动他。”
“我相信你能做到,”男人说,“但是不行。他看着像个酷小伙,那就让他再酷[3]一点吧。”
“他会冻死的!”
“妹子,你再不走,就会流血而死。”
不,你不会杀我,芭芭拉心想,至少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的。
但他可以伤害她。挖掉她的一只眼睛,划烂她的脸,割掉耳朵。他的匕首似乎非常锋利。
她走进大楼。
14
霍莉站在先到先得侦探社前台的电脑前,通过敞开的大门望着走廊的另一头。她的肌肉因为肾上腺素而抽动,她的嘴巴干得像沙漠里的石块。她站在那里,听见电梯开始下降,在电梯重新上来之前,她不能按下程序的“执行”按钮。
我必须救芭芭拉,她心想,还有杰罗姆,除非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听见电梯在一楼停下。过了仿佛一个永恒那么久的时间,它又开始上升。霍莉向后退,眼睛一直盯着走廊尽头关闭的电梯门。她的手机放在鼠标垫旁边。她抓起手机,塞进左前裤袋,又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把光标移到“执行”上方。
她听见一声尖叫。上升的电梯隔绝了叫声,但还是听得出是个女孩在尖叫,是芭芭拉。
都怪我。
全都是我的错。
15
打倒了杰罗姆的男人挽着芭芭拉的胳膊,就像是在护送心上人走进正在举办盛大舞会的舞厅。他没有抢走芭芭拉的单肩包(更像是对它视而不见),金属探测器在他们经过时无力地嘀了一声,很可能是因为她的手机,抓着她的男人只当没听见。他们经过楼梯间(直到不久前,弗雷德里克大厦心怀不满的租户还只能爬楼梯上下楼),进入大堂。正门外的另一个世界里,圣诞节购物的人群拎着大包小包匆忙经过。
我刚才还属于外面的世界,芭芭拉心想。仅仅五分钟以前,一切都还风平浪静。那时候我还愚蠢地以为有一整个人生在等待着我。
男人按下电梯按钮,他们听见电梯下降的声音。
“你应该给她多少钱来着?”芭芭拉问。她在恐惧之下感觉到了模糊的失望,霍莉居然在和这个人做台面下的交易。
“现在无所谓了,”男人说,“妹子,因为我有了你。”
电梯停下,门打开,机械女声欢迎两人来到弗雷德里克大厦。“上行。”女声说。门徐徐关闭,电梯开始上升。
男人放开芭芭拉,摘掉毛茸茸的俄罗斯军帽,把它扔在双脚之间。他抬起双手,做了个魔术师的花哨敬礼动作。“来,看着,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咱们的吉布尼小姐当然也该看一看,要不是因为她识破了我的真面目,也就没有这堆麻烦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极为恐怖,超过了芭芭拉的想象。若是放在电影里,你会说这个特效做得不赖,然而这却是现实生活。中年男人的圆脸从下到上泛起涟漪,涟漪始于下巴,向上扩散时不是越过嘴部,而是穿过了它。他的鼻子颤动,面颊拉伸,眼睛闪烁不定,前额收窄。忽然间,他的整个头部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果冻,它颤抖、摇晃、沉陷、扭动,内部是彼此纠缠、翻腾不息的红色物质。这种红色物质不是血液,它充满了黑色的斑块。芭芭拉尖叫一声,后退撞在轿厢内壁上。她的双腿失去力量,单肩包从肩膀上滑落,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她沿着轿厢内壁滑坐下去,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她的前后括约肌同时松开。
果冻头部开始固化,但随即出现的面容与他刚才的脸毫无相似之处。他不再是那个打昏杰罗姆并押着她走进电梯的男人了,这张脸比较窄,皮肤也黑两三个色号,他的眼睛不再是圆的,而是在眼角处上斜。把她拖进电梯的男人有个蒜头鼻,现在这个鼻子更尖也更长,嘴唇比先前薄。
这个男人比抓住她的男人年轻十岁。
“这一招很厉害吧,你说呢?”连说话声都不一样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芭芭拉想问他,但词语无法从嘴里钻出来。
他弯下腰,拉起单肩包的带子,轻轻放回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指碰到了她,她无论怎么躲都无法完全躲过去,吓得当场尖叫起来。“钱包和信用卡可不能弄丢了,对吧?能帮助警方辨认你,以防……嗯,万一。”他夸张地捏住鼻子,“我的天,这里是不是出了点小意外?哎呀,你知道俗话是怎么说的,人生总有狗屎事。”他哧哧坏笑。
电梯停下,门徐徐打开,外面是五楼的走廊。
16
电梯停下的那一刻,霍莉飞快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然后点击鼠标。她没有看屏幕上从B到8楼的各个停靠层有没有变灰,杰罗姆在一个名为“Erebeta故障和修复指南”的网页上找到了具体步骤,那次她和杰罗姆自己动手维修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她不需要看,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会知道结果。
她走到侦探社门口,望向二十五码外的电梯。昂多夫斯基抓着芭芭拉的胳膊……当他望向她的时候,她发现他已经不再是昂多夫斯基了。现在他是乔治,只不过去掉了小胡子和快递员的棕色制服。
“来吧,妹子,”他说,“动一动你的脚。”
芭芭拉踉踉跄跄地走出电梯。她瞪大的双眼淌着眼泪,神色茫然,她美丽的深色皮肤变成了灰白色,一侧嘴角冒出白沫。她看上去像个紧张症患者。霍莉知道原因:她目睹了昂多夫斯基变身的过程。
霍莉本该照顾好这个惶恐的少女,但她此刻不能多想。她必须保持镇定,必须竖起耳朵听,必须依靠她的霍莉希望……尽管希望从未显得如此遥远。
电梯门徐徐关闭。现在她无法使用比尔的手枪了,因此她的全部机会都取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刚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的心脏像铅块似的向下沉。但紧接着,电梯没有像Erebeta电梯程序所规定的那样在原地待命,她听见了电梯下降的声音。谢天谢地,她听见电梯在下降了。
“我带来了我的小妹子,”屠杀儿童的乔治说,“这个妹子不太乖,我觉得她把屎尿拉在了裤子里。过来,霍莉,你自己闻一闻。”
霍莉没有从门口离开。“我很好奇,”她说,“你到底有没有带钱来?”
乔治咧嘴一笑,从露出的牙齿来看,他远不如另一个分身那么适合上电视。“事实上,没有。有个纸板箱放在垃圾箱背后,我就是在那儿看见妹子和她哥哥过来的,但箱子里只有几本购物目录。你知道的,就是写着‘房主收’的那种东西。”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给我钱。”霍莉说。她沿着走廊向前走了十来步,在离对方十五码的地方停下,假如这是橄榄球,那她就在红区内了。“对吧?”
“就像你根本不打算给我U盘,然后放过我,”他说,“我不会读心,但我学习了许多年的身体语言和表情语言。你完全藏不住心事,我可以确定你不打算放过我。来,把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拉出来,掀起来给我看。用不着完全掀开,你胸口那两颗小豆豆引不起我的兴趣,只需要让我看见你没有武器就行。”
霍莉撩起衬衫,没等对方发话就原地转了一圈。
“现在把裤腿拉起来。”
她也这么做了。
“一点也不抵抗,”乔治说,“很好。”他侧着头打量她,就像艺术评论家在欣赏油画。“我的天,你真是个难看的小女人,对吧?”
霍莉没有回答。
“你这辈子有过哪怕一次约会吗?”
霍莉没有回答。
“难看的小毛毛,还不到三十五岁,头发就开始变白了。你甚至懒得掩饰,假如这还不算投降,那我也不知道什么算了。情人节你给假阳具寄卡片吗?”
霍莉没有回答。
“我猜为了弥补你的长相和不安全感,你用某种……”他忽然停下,低头看着芭芭拉说,“我的天哪,你可真沉!还有你臭死了!”
他松开芭芭拉的胳膊,她倒在女卫生间门口,双手分开,臀部撅起,额头贴着瓷砖地面。她的啜泣声很微弱,但霍莉能听见。是的,她听得很清楚。
乔治的脸突然改变。他没有变回昂多夫斯基,而是换上了一张凶残而讥讽的脸,让霍莉看见了他外表下真正的怪物。昂多夫斯基是猪脸,乔治是狐狸脸,但这张脸属于豺狼,属于鬣狗,属于杰罗姆所说的霜灰色的鸟。他踹了一脚芭芭拉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臀部,疼痛和惊吓使得她哭叫起来。
“给我进去!”他吼道,“进去,把自己收拾干净,让大人谈大人的事情!”
霍莉想跑过这最后的十五码,怒吼着命令他不许踢芭芭拉,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另外,假如他真的愿意让人质去女卫生间待着,那么她想要的机会也许就会到来,至少能打开通往竞技场的大门。因此霍莉坚守阵地,没有动弹。
“给我……进去!”他又踢了芭芭拉一脚,“等我收拾完这个管闲事的婊子再来找你。你就祈祷她没给我耍花招吧。”
芭芭拉哭着用头顶开卫生间的门,爬了进去,但乔治还是又朝她的臀部踢了一脚。他望向霍莉,嘲讽不翼而飞,笑容重新浮现。霍莉觉得这个笑容按理说应该很迷人,放在昂多夫斯基的脸上也许确实如此,但放在乔治的脸上就不一样了。
“好了,霍莉。妹子去屎坑了,现在只剩下咱俩了。我可以进去,用这东西……”他举起匕首,“把她开膛破肚,或者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就放过她,放过你们俩。”
我知道你不会的,霍莉心想。等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包括杰罗姆在内——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她试着在声音里同时表现出怀疑和希望。“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
“当然能。我拿到U盘就立刻消失,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从匹兹堡电视界消失。我也该换个地方了,早在这家伙——”他抬起没拿匕首的那只手,从上到下缓缓地抹过面部,就像在放下面纱,“放炸弹前我就知道了。我认为这大概就是他放炸弹的原因。所以,霍莉,是的,你可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