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南明城不属于任何政府,在地图上也完全找不到,南明就是南明,是亚细亚的孤儿!”
“亚细亚的孤儿?”
小枝露出哀伤的笑容:“可惜,我只在南明城里住了一个月,便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情,紧接着就是‘大空城之夜’!”
“大空城之夜?”这几个字再度让叶萧心里一震,着急地吼道,“告诉我,什么是大空城之夜?”
※※※
“大空城之夜”?
天机的世界进展至此,已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沉睡之城,沉睡别墅,三楼露台,欧阳小枝。
二十岁的女孩沉默了半晌,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不,我不能回答!”
她这句不能回答的回答,让叶萧将右手的拳头,重重打在了左手的掌心。
当他再要继续追问时,顶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算了,强问是没有用的,今晚就算了吧。”
叶萧咬着嘴唇退回走道,语气渐渐柔和下来:“快点进来吧,晚上在露台容易着凉。”
等小枝和顶顶都进来后,他关上了露台的移动门,却看到玉灵也跑上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们都等了你半天了!是童建国把我们叫上来的,他们正在收拾二楼的房间,现在要开始打扫三楼了。”玉灵看了看叶萧身后的小枝,满脸狐疑地问,“对了,刚才是谁在吹笛子?我们在楼下都听得陶醉了!”
小枝已把笛子藏在身后,闪躲进了旁边的卧室。
而叶萧也不作答,心里仍然全是刚才的问题,便匆匆跑到二楼,正好撞上了杨谋。
这英俊的男子刚成了鳏夫,整个人依然郁郁寡欢,竟埋头拖着地板,仿佛成了家里的好好先生。林君如和秋秋在整理床单,钱莫争仔细检查着门窗,看来今晚是得睡在这了。
叶萧走到底楼的客厅,童建国居然在收拾厨房,冰箱的容量大得惊人,里面的食物大多已坏了,只有少数真空包装的未过保质期。
十几分钟后,整栋别墅都被清理过了,成为了旅行团的临时旅馆。林君如与秋秋住在二楼的主卧室。钱莫争和杨谋两个同病相怜的男人,选择了二楼的小卧室,在单人床旁边打地铺,并从储藏室里找到了席子和毛毯。小枝已坐在三楼卧室里,玉灵陪她挤着同一张床。而在最高的小阁楼里,也铺上了两副地铺毯子,留给了伊莲娜和顶顶。
二楼和三楼的卫生间,都有淋浴和热水器,女生们先排队在洗澡。钱莫争走到二楼的露台,仰头看着云中的月色,他知道那条狼狗就在这附近,虽然他已关好了外面的铁门,但不知道院墙有没有狗洞?
心里又泛起一阵痛楚,在几个小时前的罗刹之国,他永远失去了黄宛然,并亲手将她埋葬在宝塔里。深深的内疚刺痛着钱莫争,昨天是对成立,今天是对黄宛然——在她年轻的时候,他违背诺言而伤害了她,当许多年后她已不再青春年少,却毅然决然要摆脱过去,原谅他并跟随他去过新的生活,却为了拯救仇恨他的女儿,死在了电闪雷鸣的宝塔下。
黄宛然是个伟大的母亲,而自己却是个胆小的男人!
这辈子究竟是怎么了?在四十多年的生命里,究竟什么才是最宝贵的?作为摄影师的钱莫争,他已经走遍了半个世界,见过最可怕的战争和灾难,拥有过各色人种的女子,但到头来却没有一样属于他,依然是飘零的浮萍,随时都会沉没在水底。
眼眶再一次湿润了,露台上的风吹过脸颊,却抹不去男人的眼泪。钱莫争把头发散了下来,黑色长发掠过肩头,那个已化为幽灵的女人,是否还能抚摸他的发丝?
身后悄然响起脚步声,他紧张地回过头来,却见到了秋秋朦胧的脸,他急忙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快点回房间去!”
“我在等林君如洗澡。”
十五岁的少女淡淡地说,走到露台的栏杆边,望着别墅高墙外的黑夜。她的态度已柔和了很多,不像前两天对钱莫争的仇视,这让他的心里也好受了些。
直到两天前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他却从没有过做父亲的心理准备,事实上他也从来没做过真正的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秋,也不知道黄宛然是否把那个秘密告诉过女儿。虽然他很想和秋秋多说说话,毕竟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甚至还不敢像父亲那样与她说话,只是本能地想保护她免受伤害。
“你很难过?”
倒是秋秋在主动与他说话,房间里射出的灯光,正好照到了钱莫争脸上,红红的眼眶里藏着泪水。
钱莫争倒有些慌乱了,不知该忍住悲伤装作坚强的男人,还是该勇于承认自己的心情?
“你喜欢我的妈妈?”现在的少女果然什么都敢问,靠在栏杆边上盯着他的眼睛,“是吗?你在为她而悲伤,你心里还在想着她。”
他只能回避秋秋的目光,尴尬地说:“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
“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
秋秋依然盯着钱莫争,她到现在仍然无法确定,妈妈跟她说的是真是假?眼前这个长头发的男人,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她的耳边仍回想着宝塔顶层,妈妈抱着她说的那些话——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要记住我们都是爱你的!”
那个时候的妈妈会骗自己吗?秋秋伤心的同时也忐忑不安,自己的身世真的那么复杂吗?难道从出生的那天起,自己就是妈妈的耻辱?可如果成立不是自己的父亲,他为什么要用生命来救她呢?
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她究竟该爱谁?该恨谁?
痴痴地想了片刻,眼前忽然掠过一个东西,有股淡淡的气味飘入鼻孔,接着手背上有种奇异的感觉。
是一张脸。
走廊里射出的灯光,正好照到那张脸上,手背上的脸。
虽然只有几厘米的大小,却在红色背景下分外妖娆,脸颊是粉色的,眼睛是蓝色的,眉毛却是棕色的,卷曲的长发竟然绿油油的,还有一对鲜艳如血的嘴唇。
秋秋万分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张脸已迅速变成了一个骷髅,背景也转换成漆黑,突显着一堆白骨,眼窝里还有鬼火荧荧。
转眼间骷髅又变成了美女,仍然化着浓烈的彩妆,雕像一般摄人魂魄。秋秋以为是幻觉了,便伸手去触摸那张美人的脸,没想到在指间将要触及的刹那,又变幻成了可怕的骷髅。
不,那并不是十五岁女孩幻想的童话,而是货真价实的“美女与骷髅”。
一只蝴蝶。
停在她手背上的居然是只蝴蝶,约有七八个厘米大小,白色的头部有火红的触须,躯干和脚都是黑色的,一对大大的复眼正盯着她。
但是,最让秋秋震惊的是“美女与骷髅”——蝴蝶的两片翅膀。
左边是一张美女的脸。
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丽与死亡共存于一只蝴蝶的同一对翅膀。
黑夜的露台上,月亮始终不敢出来,只有屋里的灯光照射,这“美女与骷髅”的奇异蝴蝶,似乎传说中扑火的蛾子,不顾危险地飞到十五岁少女的手背上。
钱莫争也目瞪口呆了,确实是活生生的蝴蝶,来自大自然的奇迹,绝非人工制造的装饰品。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蝴蝶翅膀立即扇起来,彩色的鳞片发出香气,迅速飞到了他们头顶。
“不!”
秋秋痛苦地轻唤了一声,仿佛几小时前死去的母亲灵魂,就藏在这鬼魅的蝴蝶身上。
而它翅膀上的美女与酷髅,交替变幻着舞动,如一场来自地狱的表演,缠绕着这对冤家父女。
“难道是——鬼美人?”
刹那间,钱莫争脑中闪过了这三个字,同时蝴蝶大胆地掠过眼前,那诡异的翅膀几乎扑到眉毛上,不禁手脚都冰凉了。
秋秋下意识地靠到他身边:“你说什么?”
“鬼美人!一种蝴蝶!也是探险家起的绰号,学名叫‘卡申夫鬼美人凤蝶’,以发现者姓氏命名。上世纪二十年代,被发现于云南的一个神秘山谷中,左右两边翅膀图案不一样,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合在一起就是‘鬼美人’!”
“这么说来是非常稀有的蝴蝶了?”
钱莫争依旧盯着那只蝴蝶:“‘鬼美人’属于凤蝶科,据说这个品种早已灭绝,如果有活体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你是说有个无价的宝贝在我们面前飞舞?”
“没错!”
他的双手愈加颤抖,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抓“鬼美人”,蝴蝶却轻巧地躲过了他,如片彩色的叶子飘到屋顶上,消失在浓密的黑夜里了。
“别让它走。”
秋秋追到露台边上,仿佛又一次丢失了母亲。钱莫争赶紧抓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别,别去追它!我曾经在云南的山谷里,潜伏拍摄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发现这种蝴蝶的踪迹,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鬼美人’出现。”
十五岁的女孩转过头来,喃喃自语:“鬼美人?我喜欢这个名字。”
钱莫争摸着她的头发说:“快点回房间里去吧,外面有危险,听话。”
他的口气终于像个父亲了,看着自己悲伤的女儿,泪水也忍不住滑落了。秋秋任由钱莫争的抚摸,却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低头诺了一声便回到房里。
星空之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任凭风吹干男人的眼泪。
这是他们在沉睡之城度过的第五夜…
※※※
深夜,十一点半。
沉睡的别墅刚刚苏醒,又将继续陪伴客人们沉睡下去。
底楼的客厅,叶萧和童建国站在门口,孙子楚则躺在沙发上睡觉。三个男人决定在这轮流值班,保护全体旅行团的安全。
童建国微微打开厨房的窗,回到灶台前吞云吐雾。叶萧则不停地喝水,仔细查看屋子里的一切。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在,电器都可以正常使用,电视机下面有台DVD,柜子里藏着几百张光碟和CD。
忽然,在客厅另一头的后门边上,传出“喵——喵——”的两声。叶萧立即警觉地跟上去,果然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飞快地从门后面窜出来,一眨眼就跑到了玄关附近。
又是那只神秘的白猫!
幸好大门已被锁紧了,其实后门也锁得好好的,它肯定一直躲在屋里,某个阴暗的角落中。当叶萧返身扑到玄关,猫又迅速窜到了楼梯口,回眸用猫眼盯了一眼他,便轻巧地跑上了楼梯。
不能让它上去!叶萧大步跳上楼梯,一步跨三个台阶的冲上二楼,便见到白色的影子一闪,居然径直窜上了三楼。
猫就停在三搂卧室门口,在外面“喵喵”叫了两声。此刻叶萧也冲上来了,正当他要扑上来时,卧室门却突然打开了,白猫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开门的人是小枝,叶萧也不顾忌什么了,立刻推门闯了进去。玉灵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来,那只白猫竟一下子跳上了床。小枝却面带微笑地走上去,向猫伸出了纤纤玉手。叶萧有些看不懂了,便在房门口站定不动。
小枝离猫越来越近,猫却安稳地站在床上,丝毫都没有逃跑的意思。
“别害怕。”她的声音那样柔和,磁性而又温暖,能溶化所有人的心,当然也包括这只猫,“亲爱的,乖乖的,小猫咪——”
这只神秘莫测的白猫,甩动着火红色的尾巴,既不怕躺在床上的玉灵,更不怕逐渐靠近的小枝,直到小枝的手触摸到它的头。
这是柔软至极的皮毛,像温暖的电流传遍全身,每一根毛都在摩擦皮肤,无数根猫毛如秋天的麦田,在风中如大海的波浪,载着我们的手心航行。
小枝的右手从猫的头顶,一直摸到了骨头轻巧的背部,再摸着琵琶般肋骨的腹部,最后礼节性地与它握了握手(前爪)。
最后,她将白猫搂进了怀中。
这美丽的动物全无反抗,乖乖地趴在她的臂弯内,享受着少女的胸脯,只因她那天使抑或魔鬼的右手?
她又低头在猫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叶萧和玉灵都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随后,小枝将猫放到了地板上,它满怀感恩地回头看了一眼,猫眼里闪烁着摄人魂魄的绿光。
接着它飞快地钻出门口,就从叶萧的双腿之间钻出去,等到他反应转身过来时,白猫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这只猫听你的指挥?”
小枝低头走到门口,蹙着眉头回答:“我——认识它。”
叶萧看了一眼床上的玉灵:“对不起。”
随后,他把小枝拉出房间,回到三楼的露台,这样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说话。
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脸上,他顿了顿问道:“这只白猫,还有那条叫天神的狼狗,它们都是你养的宠物?”
“是…”
小枝只说了一个字,子夜的风就吹到了身上,让她抱住了裸露的肩膀。
“对不起。”
叶萧脱下自己的外套,立刻披在她的身上,当双手触摸到她的皮肤时,冰凉的感觉让人心里一颤。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脸色也有些尴尬,回头望着别墅的屋顶,阁楼小窗户里还亮着灯。
看着星空下她二十岁的脸庞,这个来自古老的荒村,欧阳家族最后的女继承人,不知道是活人还是幽灵,也不知为何来到他的眼前,仿佛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必在此时此刻危害他的心。
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向来口拙的叶萧握紧了手心,额头竟在凉风中沁出了汗。虽然仅与她独处了几十秒钟,但那神秘的诱惑却扯碎了他,鼻子里充满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小枝体内的气味——属于荒村还是南明?
小枝却大胆地靠近了一步,用超出她年龄的成熟眼神,盯着叶萧的眼睛:“你害怕了吗?”
“不,我从来无所畏惧。”她的话似乎突然唤醒了叶萧,让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怕只是一种自我鼓劲,“让我继续问你吧——在2005年的夏天之后,南明城的居民就突然消失了,但为什么只有你能够留在这里?”
“我已经回答过了,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荒村欧阳家的小枝,只有我无法消失。”
“只有你?”
叶萧又一次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你在看什么?”
近得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温暖地喷在叶萧脸上,心头同样莫名狂跳,好久都没这种感觉了,只得低头道:“不,你该回去睡觉了!晚上不要跑出去来。”
她点点头回到走道,忽然转身说:“你的外套。”
“不必还给我了,你自己披着吧,我没事。”
目送小枝披着他的外套走进卧室,叶萧才叹息了一声:“该不该相信她的话?究竟是人是鬼?”
第三章 南泉斩猫
2006年9月28日,子夜12点00分。
叶萧依然在三楼的露台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背心。反正他所有的行李和衣服,都已在下午的大火中烧光了,就连现金和护照都化为了灰烬。现在他是个身无分文,又没有任何身份的人,不过是个可怜的流浪汉,孤独地流浪在沉睡之城。
“你还不睡吗?”身后响起顶顶的声音,她不知何时也来到露台上,关切地问,“怎么穿得那么少,当心着凉。”
他淡然地一笑:“没关系,我心里很热。”
“你在这干什么?”
“数星星!”
叶萧仰起头看着星空,月亮已悄悄躲藏了,只剩下天上的群星。就像小时候在那遥远的地方,坐在沙漠边缘遥看北斗七星的勺子。
当目光缓缓落下来,却突然停留在了屋顶上——他又看到了一只猫。
还是那个白色幽灵,修长美丽的身体,火红色的尾巴,阁楼窗户里射出的光,正好照亮了它的脸庞。
“又是那只神秘的猫?”
顶顶也惊讶地喝了一声,但白猫依旧在屋顶闲庭信步,像是这栋别墅的“夜巡者”。
你可以想象它的眼睛,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宛如黄棕色的核桃——不,更像是宝石!怪不得要以猫眼来命名价值连城的宝石,这双眼睛是如此诱人,尤其在凄凉的深夜时分。
它正凝视着露台上的男女。
叶萧向屋檐走近几步,几乎与白猫正面对视,他越来越感觉这双猫眼,竟有些像小枝的眼睛!
同样美丽清纯而忧郁,又同样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就像洛——丽——塔——
霎时他竟看得傻了,直到顶顶捅了捅他肩膀,才发现屋顶上的猫已经不见了,像团烟雾消散在月光之下。
转眼又惊出一身冷汗,叶萧紧张地问:“它——它去哪儿了?”
“早就走了。”
他才吁出一口长气,走到露台边上吹着晚风,希望脑子能冷静下来:“这只猫让我害怕。”
“你知道吗?它让我想起一个禅宗故事——南泉斩猫。”
“南泉斩猫?”
顶顶的长发被风扬起,迎着月光侃侃而谈:“唐朝池州南泉山高僧普愿禅师,世称南泉和尚。某天僧人们抓住一只美丽的白猫,谁都想拥有它,便引起争执。南泉和尚把刀架在猫的脖子上说:‘众生得道,它即得救。不得道,即把它斩掉。’可惜无人回答,南泉和尚一刀下去,把猫斩了!”
叶萧眼前似乎闪过一片刀光,接着是猫的惨叫和鲜血喷溅:“那不是犯了杀生之戒?”
“不久,庙里的赵州和尚知道,便脱下自己的草鞋顶在头上。南泉和尚当即感叹说:‘今天你若在场,猫儿就得救了!’。”顶顶说完停顿片刻,满脸严肃道,“自古以来,这便是难以理解的参禅课题,往往有许多不同的解释。今夜看到的这只神秘的猫,让我想起南泉斩猫的故事,仿佛它就是那只猫的灵魂,跨越千年在沉睡之城复活。”
“那只可怜的猫,无疑是一种象征物。”
“我想——它象征着美。”顶顶的思维越陷越深,眼中满是那双猫眼,“所有的人都追求美,无限的美。但世界是有限的,无限的欲望与有限的世界之间,必然会引起冲突乃至人们的争斗。”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消灭这种美?”
“对!南泉和尚就这么做了。”
叶萧依然有疑问,盯着她的眼睛:“但是,赵州和尚为什么要头顶草鞋?”
“是,这是南泉斩猫真正的难题,绝大多数人都表示不可理喻。我想这还得追溯到源头,那就是美——唐朝以胖为美,今天以瘦为美,美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美只是人类的一种感觉。”
“嗯,就像蜜蜂要钻入花中是为了采蜜,老虎生了漂亮的皮毛为了威慑?”
“同一样事物,在不同的人眼中,有感觉美的也有感觉丑的,并不是事物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欣赏的人发生了变化。所以,美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种关系,主体与客体间的关系。过去认为美是主体,观察它的人是客体。但我觉得恰恰相反,客体是美,主体是人!”
“难道说——美的根源就不在于美的对象,而在于主体,也就是人的心中?”
月光下的顶顶连连点头:“毫无疑问,人心才是美的根源!这个人心不是指‘心灵美’的道德之心,而是指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感觉。正因为美的根源在人的心中,如果人心没有美的概念,那么此人眼中看到世界就无所谓美丑了。所以,人心各异,作为客体的美,以及追求美的过程也是各异的!”
“而在世俗的眼中,雪白可爱的猫也是美的化身,于是僧人们产生了争执?”
“南泉和尚认为争执的根源在于猫,必须除掉它才能消灭争执,所以他斩了猫。但赵州和尚不这么认为,他把草鞋顶在头上,以草鞋比喻痴迷于美的痛苦。解决这种痛苦的办法不是把草鞋扔掉,草鞋和猫都是人类欲望的替罪羊。猫是无辜的,它的外形是自然天赋的,它的‘美’不过是人类的感觉——美的根源在于观察者的内心,由此而来的痛苦也来自内心,就算消灭了美的对象,但能消灭美在你心中的根源吗?”
“不能!”
午夜,三楼萧瑟的露台上,叶萧仿佛面对一个传道大师,虽然只是个年轻女子,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顶顶按着自己的心口说:“南泉和尚即便把猫处死,就真的能消灭他弟子们心中对猫的妄念吗?以猫作为象征的美永远存在于人们心中,不管猫是否出现,也不管猫是否被杀。美是千变万化的,但在你心中,美又是同一的,美的概念既可以抽象,也可以具象。抽象为美,它伴随你一生;具象为猫,同样可以在你内心活一辈子。”
“抽象为美,具象为猫?”
这句几近经典的话,像烙印一样刻进他脑中——抽象为美,具象为女,合起来就是“美女”?
“亘古以来,就有一个梦想美,发现美,追求美,热爱美,乃至于痴狂于美,痛苦于美,最终毁灭美的方程式。许多自然或人类创造的美,都因为这个方程而被毁灭。”
“美的方程式?”叶萧觉得这个提法太新鲜了,“你是指人类历史上的各种灾难?十字军东征,美洲种族灭绝,两次世界大战,美国入侵伊拉克…”
“是的,比如我们身边古老的罗刹之国,辉煌的文明却沉寂千年?又比如我们脚下的沉睡之城,一夜之间竟人去楼空?难道罪过在美的事物身上吗?不,罪过在我们的内心,在于对美的欲望。”
听到罗刹之国与沉睡之城,叶萧又不免发颤——也许南明城变成空无一人的“死城”,便与人们对美的欲望有关?从而毁灭了这座曾经美丽的城市?
或者,南明城就是那只可怜的猫?被南泉和尚的命运之刀斩首,成为今夜的沉睡之城?
顶顶继续着她的布道:“解决的办法既不是毁灭美,也不是放弃美,而是宽容美!我们所要承受的恰恰是我们自己。叶萧,请相信我,美,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内心,饶恕它吧,也就是饶恕了我们人类自己!”
※※※
沉睡的别墅。
凌晨,两点。
万籁俱寂,除了那只昼伏夜出的猫。
二楼的主卧室,两个女生正躺在一张夫妻大床上。秋秋一直闭着眼睛,却翻来覆去个不停,不知做恶梦还是睡不着?毕竟这十五岁的少女,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林君如悄悄地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台灯,发现秋秋的枕边湿了一片,这是少女悲伤的眼泪,任何人都无法安慰这些液体。
可怜的孩子——想说又不想打扰她,林君如起身走到窗前。这间卧室有二十多个平米,装修和家具都很现代,衣橱里还挂满了衣服,其中不乏欧美的名牌。从女装的款式来说,女主人应该已四十多岁了。要是年轻女生的款式还合身的话,她就拿几件给自己用了——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大火烧光了,身上的衣服又被淋过雨了,只能找了一件浴袍穿在身上,居然让自己有几分性感。
窗边的写字台上,有男女主人的合影,果然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气质还不错,想必当年都是俊男靓女。玻璃板下压着一张明星照,居然是80年代的邓丽君唱片海报。看到邓丽君甜美的笑容,林君如情不自禁地在脑中哼起歌来…
在天机的故事发生前一天,旅行团还在清迈城里,当大家去游览寺庙时,林君如却独自离队,去了五星级的湄滨酒店。她在楼下仰望最高一层,也就是十五楼朝北的最右角。她悄悄走进湄滨酒店,假装是这里的住客,坐电梯到了十五楼,在1502房间的门口停下。她忐忑不安地站了几秒钟,闭上眼睛深呼吸,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林君如期望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给她一个最美的微笑,然后为她唱一首《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