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碎了。
※※※
杨谋
2006年9月16日,晚上22点33分。
上海,地铁一号线,末班车。
列车飞驰过徐家汇车站,平日拥挤的车厢,终于清冷了下来。进入黑暗的隧道,对面的车窗玻璃上,不时闪过一张冷漠而英俊的脸——杨谋看着疲惫的自己,忽然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几天后他就要和唐小甜走上红地毯了,这些天都在忙碌着准备婚礼,在影楼拍摄婚纱照,去饭店计算菜单和酒水,和婚庆公司反复商量婚车,究竟是用林肯还是凯迪拉克?一个钟头前才确定下来:林肯和凯迪拉克都不能少。
杨谋坐在最末一节车厢,对面的人刚刚去身离去,座位上留下一个塑料袋。他疑惑地再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东西,而失主已经在徐家汇下车了。他悄悄地挪到对面座位,摸了摸那个小塑料袋,里面好像是个碟片?
在电视台工作的杨谋,对碟片录像带之类特别敏感,立刻将它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居然是一张“裸碟”,没有任何包装和文字,背面涂着黑色的颜料。光碟正面像古老的铜镜,照出了他年轻的脸庞。在虹光的反射之下,感到自己的脸有些扭曲,仿佛变成一个光的漩涡,要把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这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使他不由自主地将碟片塞进包里——鬼知道碟片里的内容是什么?也许只是一张拙劣的盗版电影,或者是某种无聊的电脑软件,甚至是毫无意义的空盘?
胡思乱想之间,末班列车已驶过好几站,在城市的地底飞速穿梭,好像要进入骇客帝国的世界。
杨谋匆匆地走出列车,在夜风中回到父母的家里,唐小甜也住回了她父母家,而新房子则空着等待洞房之夜。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他拿出这张地铁里捡到的碟片,试着塞进电脑的光驱。
播放器里很快出现画面,看起来是用DV拍摄的,镜头安置在汽车副驾驶位置,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一条山间公路。拍摄过不少纪录片的杨谋,立刻对这张碟片来了兴趣,片子里还播放着某种特别的背景音乐,仔细听像是《黑色星期天》——据说听过一次便会产生自杀冲动的著名钢琴曲。
镜头进入一道峡谷,两边悬崖绝壁当中有“一线天”,汽车在蜿蜒狭窄的道路上前进,迎面出现一条深深的隧道。接着镜头便被黑暗覆盖,电脑一下子变成了黑屏,杨谋还以为是显示器坏了,却听到音响继续《黑色星期天》,还有汽车行驶的声音。
黑屏持续几分钟又豁然开朗,镜头里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群山环绕着一座城市。
杨谋立即盯着屏幕,这城市的感觉非常奇怪,仿佛突然空降到了山里。车子迅速开入市区,镜头里扫过一个刘德华的广告牌。接着是许多汽车在马路上跑,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再看街边那些店铺的招牌全是繁体中文,看来很像是台湾的某个城市。
车子一路笔直向前,城市也越来越繁华,布满各种店铺与机构。从人们的衣着和汽车来判断,这是个相当富裕的社会。偶尔能看到穿着制服的人走过,可能是警察或军人,他们肩上居然还背着枪,这架势又很像中东地区,但相貌完全与中国人相同。
《黑色星期天》那忧郁的钢琴声还在继续,让杨谋的心渐渐陷入冰凉,几天后就要做新郎官了,此刻却感觉即将走入坟墓?
电脑屏幕上的DV画面,车子驶入巨大的广场,对面有中国宫殿式的宏伟建筑。随着镜头的微微晃动,他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手指颤抖着放到鼠标上,就在他按下停止键的刹那,电脑又骤然变成了黑屏。
心几乎要跳出来了,难道遇上了什么奇怪的病毒?
接着屏幕上打出一行白字——
你就是被命运选定之人!
※※※
亨利
2006年9月1日,晚上21点40分。
法国,巴黎。
蒙马特的一家小咖啡馆,昏暗的角落传来放肆的笑声。香烟和酒精的气味混在一起,让刚走进来的亨利昏昏欲睡。他穿着一件打折的衬衫,领口还有不少污渍,皮鞋上残留着泥水。他找到一个黑暗中的座位,向女招待要了一杯红酒。
但女招待毫不客气地说:“今天还要赊账吗?”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叠欧元,塞到女招待的胸脯里,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不想再被别人看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今天银行已经收回了他的房子,在他连续拖欠了半年房贷以后。
今夜该去哪里?是到某个相好的屋里混一夜,还是回南方老家的农庄里去?他低着头不愿被别人看到,端起波尔多家乡的酒刚想一饮而尽,便听到对面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亨利·丕平?”
他疑惑着抬起头来,只见阴影里站着一个黑衣人,从头到脚都被黑色衣裤包裹,戴一顶五十年代的黑色礼帽,苍白的脸上配着一副墨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奇怪的黑衣人回答:“有一位先生想要见您。”
“谁?希拉克总统吗?”
亨利说着便饮下一杯红酒,和下三烂的酒鬼一个样子。
“不,请您和我去一趟,很快就能见到他。”
“你凭什么?”
“这杯酒我请客了。”
黑衣人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亨利缓缓站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对方丝毫都没有表情,沉默地将他带出咖啡馆。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为他打开了车门。
亨利这辈子都没坐过劳斯莱斯,不由自主地跨进了后排的车门,黑衣人迅速坐进前排,车子便在巴黎街头飞驰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
车子开过塞纳河上的一座桥,可以望见夜色中的艾菲尔铁塔,黑衣人并不回答亨利的提问,任由劳斯莱斯驶出巴黎市区。
看着车子越开越远,进入一条灯光稀疏的公路,亨利着急了起来,大声道:“喂!你要干嘛?”
他担心会不会遇到绑架了?但谁又会绑架他这个穷光蛋呢?
路边的景色逐渐变化,车子在一个小型机场里停了下来,几乎直接开到了停机坪上。迎面是一架银色的喷气式公务机,舷梯已经放了下来。
黑衣人为亨利打开车门,冷静地说:“请上飞机吧。”
“不,我不去!”
亨利慌张地想要转身逃走,却被黑衣人硬生生拉了回来,他愤怒地大声道:“你究竟要我干什么?”
“请上飞机!”
黑衣人改用命令式的口气,让亨利不由自主地一怔,只能乖乖地挪动脚步,小心地走上飞机舷梯。
机舱里明亮而干净,有犀牛皮的沙发和卫星电视,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小酒吧,简直就像总统的私人座机。黑衣人走上飞机后,舱门便迅速关闭了,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舷窗外的景象开始移动。
亨利忐忑不安地坐上沙发:“我们去哪儿?”
“另一个世界。”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飞机已进入起飞跑道,加速度的冲刺,让亨利脸色发白:“真的要飞吗?”
“请系好安全带!”
说话间飞机已越走越快,很快便提升离开地面,亨利紧紧靠着沙发背,双手抓紧了扶手:“混蛋,你要带我去哪儿?”
舷窗外大地已经远去,整个巴黎都在他脚下,最醒目的艾菲尔铁塔,在一片灯红酒绿中渐渐缩小。
十几分钟后,飞机下已是黑暗中的大海,难道跨越英吉利海峡去英国?但又等待了几十分钟,下面再也没有亮起过任何灯光,想来已经远远超过了英国。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说:“不用看了,下面是大西洋。”
亨利度过了难熬的几个小时,飞机终于在一个简易机场降落了,窗外看不到多少灯火。他在黑衣人的催促中走下飞机,发现旁边还停着一架直升飞机。这时才发现了机场塔台,上面飘扬着星条旗。
“欢迎来到美国!”
黑衣人用英语在他耳边说,亨利茫然地颤抖起来,怀疑是否落了一个可怕的阴谋:“妈的,怎么到了美国?我的护照还在巴黎呢!”
“你是我们的贵宾,不需要护照。”
黑衣人带他走到直升飞机前,叶片正在飞速地旋转着。亨利要被吹得站不稳了,被黑衣人一把推上了飞机。驾驶员回头来和他握了握手,黑衣人坐到他身边问:“你是第几次坐直升飞机?”
“第一次。”
“哦,那太好了!”
话音未落,直升机已腾空而起。亨利感觉像坐高速电梯,心脏猛然一沉。他再也不敢说话了,索性闭起眼睛划着十字,祈祷圣母玛丽亚保佑自己平安。
直升机在黑夜中呼啸着,迅速离开机场。颠簸让亨利胃中翻腾,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下面又是茫茫大海,直升机的探照灯打向一座小岛,依稀可辨一个简易的停机坪。
当直升机停在孤岛上时,头晕眼花的亨利立即跳下来,趴在地上痛苦的呕吐。黑衣人扶着他走上海岸小道,黑夜的大海异常平静,周围见不到一个人影,宛如《基督山伯爵》里的监狱。
在孤岛的悬崖尽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别墅,酷似哥特式小说描绘的海岸庄园。亨利又能自己走路了,黑衣人引他走入别墅大门。里面是条封闭的通道,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两边墙壁上都是华丽的装饰,明亮的吊灯照射他的眼睛,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
推开一道沉重的实木大门,进入一间异常豪华的房间,亨利瞬间看得惊呆了——就像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全套家具都是从法国运来的,脚下铺着波斯地毯,墙上装饰着动物标本,上上下下都金碧辉煌,俨然十足的帝王派头。
那个人——就坐在房间的中央,一张巨大的桌子后面。
旋转椅背对着亨利,只能看到一个神秘的背影,宛如古老的僵尸一动不动。
黑衣人也一下子消失了,宫殿般的屋子里只剩下亨利,和这个背对着他的人,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寂静了几秒钟后,椅子突然转了过来,亨利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脸…


第三季 空城之夜
摩西向海伸杖,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乾地。
以色列人下海中走乾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
——《圣经·旧约全书·出埃及记》
《是否》
罗大佑 作品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回我那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春水不再向东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不是天堂。
不是地狱。
不是人间。
而是另一个世界。
黄宛然行走在一条白色的甬道内,四周雕刻着许多神秘微笑,厚厚的嘴唇里吐着咒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仿佛从地面飘浮起来。
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里面是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成立正端坐在椅子上。他依然是西装革履,身体和四肢都很完整,没有想象中只剩下一半。
成立站起来抓着妻子的手,露出难得的微笑:“你终于来了,亲爱的。”
“你,不恨我了吗?”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黄宛然怔怔地点头,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天机》,下面是“第三季 空城之夜”。
“但愿秋秋不要看到。”
“不,她迟早会看到的——旅行团里其他人的命运,将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和转折,而天机的世界里最大的谜:南明城为什么会空无一人?将会在《天机》第三季里解开!”


第一章 罗刹昙花
2006年9月28日,下午16点13分。
罗刹之国。
大雨如注。
电闪雷鸣。
黄宛然从中央宝塔顶上坠落,自由落体了数十米之后,在顶层平台上粉身碎骨。
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玉灵、小枝,在塔底目睹了她最后的表演,并为她打出人生的最高分。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奔流着倾泻下大罗刹寺,顺着无数陡峭的石头台阶,挂出一道死亡的瀑布,直至冲入古老的广场,浇灌每一寸布满尸骨的泥土。
没人敢走到她身前,模糊的脸庞和扭曲的身体,在死后经受神圣的洗礼,一朵朵红色的水花绽开,是否她坟头不败的野花?
昨晚,她没能将唐小甜从死神手边救回,今天她自己进入了死神口中。
黄宛然是第六个。
五分钟后,钱莫争搂着十五岁的秋秋,颤栗地从塔内下来了。他们早已浑身湿透,飞快地冲到雨里,扑在黄宛然破碎的身躯上。
钱莫争将她的头轻轻捧起,仿佛一下子轻了许多,他低头吻了黄宛然的唇——还保存得完好无损,口中喷出的大量鲜血,就像最鲜艳的红色唇膏,令她依然妩媚动人,仍是十七年前香格里拉最美的医生。
她的唇仍然温热,灵魂还不愿轻易离去,缓缓地纠缠在钱莫争嘴边,梦想与他融为一体。
而秋秋将头埋在妈妈怀里,所有的肋骨都已粉碎性折断,使得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张床,她的泪水打湿了床单,只愿永远裹在这张床里,再也不要分离半步。
“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十五岁的少女抽泣着,但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妈妈是为了救她而死的,不幸遭遇了雷电之灾,只因为她的固执和冒险。她无法宽恕自己的冲动,只剩下一辈子的内疚和悔恨,并且永远都无法偿还。
昨天清晨刚刚失去“父亲”,几分钟前又失去了母亲。短短三十多个小时,她从家庭完整的富家女,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崩溃,对自己而言已是末日?
秋秋闭上眼睛任大雨淋湿,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黑暗里见到妈妈的微笑。
几秒钟后,一双手将她拉起来,拖回宝塔内躲避雨点。那是童建国的大手,温暖又充满力量,将女孩紧紧搂在肩头,不再让她看到母亲的尸体。
天空又闪过一道电光,钱莫争绝望地抱起黄宛然,缓缓向顶层平台的边缘走去。脚下的血水几乎都被冲干净了,只有某些残留在雕像间的血潭,还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
“小心!”童建国把秋秋交给林君如,立即冲到钱莫争的身边,“你要干什么?”
他仍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才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你要抱她下去吗?这太危险了,那么大的雨,那么陡峭的石头,你自己都会送命的!”
“我不怕。”
钱莫争回答地异常平静,这让童建国更加着急:“我不管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能让你这么送死。”
情急之下他张望着四周,视线穿过茫茫的雨幕,落到四角的宝塔上。他马上拉住钱莫争的胳膊,大吼道:“快跟我来!”
钱莫争只得抱着死去的黄宛然,跟着童建国来到西北角的宝塔内。他们钻进狭窄的塔门,里面是个阴暗干燥的神龛,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就把这里当作她的坟墓吧。”黑暗中童建国无奈地说,“让她与天空近一点。”
钱莫争颤抖了片刻,便放下黄宛然的尸体,又有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深呼吸了一口说:“再见,亲爱的。”
他和童建国钻出洞口,随后从周围趴了些碎石头,迅速地把洞口填了起来,整座宝塔就此成为坟墓,矗立在大罗刹寺顶层的西北角,最接近那个极乐世界的角落。
大雨坠落到他们眼里,钱莫争仰望高耸入云的中央宝塔,最高一层已被雷电劈毁,由十九层变成了十八层——地狱减少了一层,但并不意味着罪孽可以减少一层。
正如悬疑也不会减少一层。
※※※
顶层平台的下面一层。
悬疑在继续。
“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什么?”
“光速?”
“不,是念头的速度。”
手电光线再度熄灭了,地宫仅存的狭小空间里,顶顶就像站在舞台上,用磁性的歌声划破黑暗。
“念头?”
叶萧疲倦地靠着壁画,心里“咯噔”的颤了一下,他和孙子楚还有顶顶,仍然被困在壁画地宫内,残留的氧气已越来越少,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游戏,躲进封闭的大衣橱里的感觉。
“念头会支配你的动机和因果。”
“你现在的念头是什么?”
“命运——”近得能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的颤动,“命运让我来到罗刹之国,发掘尘封的秘密,窥视自己的灵魂。”
“不单单是你,还有我!”
沉默半晌的孙子楚突然插话,语气却消沉而低落,与平日的生龙活虎判若两人。
叶萧也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所有的人,只要踏入这座沉睡的城市,都将看到自己的秘密和灵魂。”
“只要对你的念头稍做分析,便可了解自己充实自己爱自己。”
顶顶一口气连说了三个“自己”,仿佛感受到了谁的痛楚,也在隐隐刺痛自己的神经。
“也许吧。”
“对于一个想深度找到自己的人来说,念头很重要!”
她最后又强调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打开手电,照射着叶萧和孙子楚的脸。
他们俩都用手挡着眼睛,孙子楚低声道:“省着点电吧。”
“省到我们都成为枯骨吗?”顶顶忽然怔了一下,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花板,脸色凝重道,“你们有没有听到?”
“什么?”
“刚才,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就在我们头顶——重重的撞击声,但又隔了几层石板,到这里就很轻很轻了。”
这种描述让孙子楚毛骨悚然起来,也立刻爬起来说:“我都快要被逼疯了,还是快点逃出去吧。”
顶顶的手电扫到石门上,刚才是几人合力推开了门,现在这堵门又沉又重,再度嵌在门槛里面,不知如何才能打开。叶萧拖着孙子楚两个人,用力去推这道大理石门。顶顶也一起来帮忙,但无论三个人多么用力,大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该死!为什么进得来却出不去!”
孙子楚拼命敲打着石门,仿佛祈求外面的灵魂为他开门。叶萧则接过顶顶的手电,仔细照射着门沿四周。
忽然,他发现在石门右侧的墙壁上,有个十几厘米大小的神龛,上面有个匕首状的凹处,就像正好有把小匕首被挖了出来。孙子楚也紧盯着这里,感觉这形状总似曾相识,低头思索了片刻,猛然拍了拍脑袋。他立刻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了一把古老的匕首。
就是它!
昨天上午在森林中的小径,发现了一个神秘的髅髅头,死者口中含着一把匕首——连刃带把不过十厘米,一头是锋利的尖刃,另一头却雕着某种神像,竟是个面目狰狞的女妖,虽然表面已经锈蚀,但历尽数百年依旧精美,乍一看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怎么会在你的包里?”
叶萧立刻质问着孙子楚,他只能红着脸回答:“你知道我是教历史的,特别喜欢这种小玩意,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藏在了包里。”
“混蛋!”
在叶萧骂完这句之后,顶顶从孙子楚手里夺过小匕首,昨天还是她最早发现这东西的,怎么会在死人骷髅的嘴里呢?
瞬间,她想起身边的第七幅壁画——仓央如同荆轲刺秦王,用“图穷匕现”的方法刺死了大法师,画里不就是眼前的这支匕首吗?
心跳又一次快起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把决定了罗刹之国命运的小匕首,被塞入了一个死者的嘴巴里,在森林中沉睡了八百年,最终落到了萨顶顶的手里。
她颤抖着将匕首放到眼前,匕首握柄处的女妖雕像,仿佛睁开双眼射出骇人目光。
顶顶将小匕首缓缓举起,对准石门旁边的小神龛,小心地塞入那匕首状的凹处。
就像是模子和模具,小匕首竟丝毫不差地按了进去,无论是锋利的刃口,还是锔齿状的女妖雕像,都与凹处的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就是从这块墙上掉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轻轻转动起小匕首。果然神龛也跟着转动起来,就像钥匙塞进了锁眼里——匕首正是打开地宫大门的钥匙!
当叶萧和孙子楚感到一线生机时,却听到脚下响起一阵奇怪的转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脚底的石板已经碎裂,破开一个巨大的陷阱。地心引力如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们彻底拉了下去。
四分之一秒,三个人都掉下了深渊…
※※※
童建国坐在中央宝塔内,似乎听到绝望的呼喊声,来自某个无底的深渊。
大雨,渐渐稀疏了下来。
偌大的罗刹寺顶层平台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人了。
十几分钟前,他将黄宛然埋葬在西北角的宝塔内。钱莫争便带着秋秋爬下台基,与她的妈妈永远告别了。玉灵、小枝、林君如、伊莲娜都跟随着他,小心地走下陡峭的金字塔,离开这个古老的伤心地。只有童建国留在了原地,还有三个人被困在地宫,必须想方设法把他们救出来。
此刻,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孤独地看着雨水从塔檐打落,如无数珍珠绽开在石板上。刚才被雨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感到阵阵寒冷。他索性把上衣都脱掉了,光着膀子展露着肌肉,五十七岁仍像年轻人那样,只是后背有好几道伤疤——那是几次被子弹洞穿留下的纪念,其中半块弹片还残留在肩胛骨下,每当潮湿的雨天便隐隐作痛。
那针刺般的感觉又袭来了,瞬间撕裂了背部神经,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已经三十年了,弹片深埋在体内无法去除——
1975年的雨季,与美军特种部队的惨烈战斗,给他留下了累累伤痕。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战友,却意外地捡回自己的性命。在昏迷了几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竹楼里,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庞,如天使降临在濒死者身边,并让他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她的名字叫——兰那。
这是个大山深处的白夷村寨,就连村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属于泰国还是缅甸?几百人的村子完全与世隔绝,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习俗,据说已在这里生活了八百年,就连美国的军用地图上,也没有标出这个地方。
村民们在童建国的伤口上,被敷了一层特殊的膏药。老僧人用火钳给他做了外科手术。事先给他服用一种草药,强烈的腥臭味令他再度昏迷,由此起到了麻醉作用。除了一小块弹片过于接近神经外,其余的弹头都被取了出来,让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直照顾他的是兰那,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穿着白夷人的长裙,时常挽着古典的发髻,连着半个月给他端茶送药。她的眼睛不同于汉人,连同鼻子和嘴唇的形状,明显来自不同的文明。当她在火塘边穿梭的时候,童建国感觉她并不是真人,而是来自古代的美丽鬼魂,熊熊火光染红她的眼眸,闪烁着反射向每个男子的心。
越过边境参加游击队很久了,他已学会当地每个民族的语言,每夜都想要和兰那说话。但她显得非常害羞含蓄,完全不同于她的同胞们,经常低头不语答以微笑。
有一个树影婆娑的雨夜,童建国再度用白夷话问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兰那小心地给他的伤口换了药,破例地轻声回答:“因为你很勇敢。”
童建国想想也是,如果其他赞美不敢接受的话,那么“勇敢”二字倒是当仁不让。他裸露着半边后背,咬牙忍住换药的痛楚,还能感受到兰那的手指,冰凉如玉地划过皮肤,仿佛一把利刃割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