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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面镜子是个机关,一面是古典风格的镜子,另一面却完全透明。现在镜子又恢复原状,镜面对着房间的人们,透明玻璃却对着墙里的我,我看到他们手足无措,队长惊慌地摸索着镜子边缘,又用拳头硬砸镜面,却丝毫不起作用。
最后,他举起枪向镜子大叫几声,大概是要我躲远一点。我往后退了数米远,后面是条地道,两边都是粗糙的岩石,我找了个凹陷处蹲下来,躲避他们打碎玻璃的子弹。
几秒钟后,队长扣响冲锋枪扳机,对着镜面射出数发子弹——耳边充满撞击与震动声,透明的镜面却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印记!威力巨大的冲锋枪子弹,就像水泼到坚硬的地面,弹片飞溅弹射起来,有一枚还擦破了队长的脸颊。
队长任由鲜血在脸上流淌,痴痴地看着光滑无暇的镜面,其余队员的眼神也充满恐惧,大约心想老板完蛋了,怎么回去交差呢?
我早已冲回镜子背后,大力敲着玻璃狂喊:“我在后面!快点救救我!”
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是自己绝望的表情。
然而,他们的表情很快就变化了。
不只是绝望,还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首先是我们的队长,这个提醒魁梧的铁汉,却抱着脖子战栗着下,深锁双眉紧咬刚牙,眼球几乎从眶中弹出,他的手指插入肌肉,浑身鲜血四溅。其余五人也是类似表情,要么扭曲着倒下,要么举枪对天扫射。有人满面通红,全身抽筋,抓着自己的喉咙,直到七窍流血,再也无法动弹。
这个房间变成了奥斯威辛,纳粹集中营的毒气室。
不知是什么毒气,也看不到任何颜色,但无疑让人痛不鱼生——不,已经夺去了他们的生命,我看到队长死不瞑目,其余五个大汉也变成僵尸,有人大小便当场失禁,整个“凡尔塞工”成为屠宰场。
而我,而我这个穿着迷彩服,握着突击手枪的男人,却只能扑在透明镜子上——眼睁睁看者战友们死去,看着他们口吐白沫死于非命,看着一镜之隔成为人间地狱。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无力拯救这些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跟着我卖命不是因为我有多伟大,只是我愿意给出更高的价钱。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如此自信满满,确信自己能够轻松成功?为什么不仔细考察做足准备?为什么要送这些人来埋葬自己?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或许,对于Matrix来说,我必须要活着。
被活着?
一秒钟后,一感觉不到活着了,淡淡的烟味传到鼻息间,令我沉入黑暗海底。
女妖在歌唱。
第二章 孤岛水
又是那片水。
又是那片梦中不断重复的黑色的水。
凌晨冷得发白的月光,照亮渐渐吞噬沙滩的水,照亮森林般的崎岖岩石,照亮背后城堡式的屋子,照亮一个瘦弱疲倦由于的十五岁少年。
他听到水里有女子歌唱,在黑水很深很深的地方,泛起诡异的环行的博览,如同吊在绞索架上的绳套。
于是,少年感到脖子骤然疼痛,空气中有什么越勒越紧,直到他接近窒息的地步。
歌声渐渐环绕整片水面,飘散到荒凉的岸上,直冲月光掩映的苍穹。
本能驱使着他往前冲去,这样脖子就能好受些。果然,当他走进冰凉的水中,绞索便似乎松开。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像条干渴的鱼投入水中,全身被黑色液体包围,光滑柔软像在母腹。渐渐沉入浑浊水底,发现竟是超乎想象的深,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成为彻底的瞎子,只有耳边响彻幽灵的歌声。
他听到了,不,他还看到了。
因为那道光,深水中的某个角落,蓦地燃烧起来,照亮一片小小的水域。
他看到了她。
水底歌唱的女妖,她是那样美丽,飘散海藻般的长发,每根发丝都可以浮到水面,让人误以为水怪出没。
他渐渐靠近了她,在她停止歌唱的时刻,不可遏制地吻了她。
然而,他却后悔了。
因为在吻她的瞬间,同时呛到了一口水,苦得几乎呕吐出来。
他才明白这不是湖水,而是咸咸的海水——黑色冰冷的大西洋。
片刻挣扎之后,他摆脱美丽的女妖,穿越浑浊海水上浮,带着一串串鬼魅般哭泣的水泡,直至冲出大西洋的海面。
月光照进少年的眼睛。
时间,消失了。
于是,我醒来了。
就像那个致命的下午,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重新分娩出母体,一个浑身羊水的婴儿,刚想发出第一声啼哭,却发现自己早已成年。
刚才的梦真奇怪,水中的女妖是谁?
不过,梦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不是梦。
这是一个温暖的房间。
贴着常春藤图案的墙纸,洛可可风格的吊顶,奶白色精致的衣橱,白银铸造的七只烛台,还有我躺着的18世纪的大床。
凡尔赛抑或卢浮宫?
艰难地爬起来,幸运地回忆自己——古英雄,这个内心的名字,但对外必须叫高能。
谢天谢地,我还没遗忘这些记忆,尽管只从2007年秋天开始。
房间并不是很大,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床头亮着盏壁灯,天晓得是什么时候!
然而,当我听到窗外呼啸的狂风,海浪拍打峭壁的轰鸣,便立刻坠入恐怖的深渊。
最后的记忆——镜子。毒气。杀人。队长的眼睛。六个汉字。全部在我的面前死去。
在一座孤岛上。
而我,这个卑微的,愚蠢的,渺小的,幸存者,却还在这座死亡之岛上,从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爬起,享受一个国王式的悠闲假期。
还接的最后昏迷时,我穿着迷彩服,手里握着突击手机。
枪,我当然不奢望还在,我身上早已换成了睡衣。
可笑的睡衣,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他们对我动过什么手脚?
突然,心弦绷紧,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会不会已不是高能的脸?
屋里没有镜子。
颤抖着,我来到窗边,拉开色彩鲜艳的窗帘。
大海。
结实密封的玻璃外,是波涛汹涌的灰色大西洋,天空如同阴沉油画,衬托这座悬崖之上的房子。垂直往下数十米便是深渊,古老的岩石与波浪,演奏永恒的交响曲。
玻璃隐隐映出我的脸,依然是兰陵王高家的脸。
这才吁出一口气,而古英雄早就没有脸了。
我无法打开窗户,似乎是被机关锁死,只能回头打开房门。
贴着古典墙纸的走廊。头顶吊灯摇晃。微弱的风从深处吹,隐隐带着海的咸味。
不知昏迷了多久,一小时?还是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
外面已换了人间?天空集团早已大厦倾倒?人类世界已经毁灭?只剩这座大西洋上的孤岛?
不,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摸索着穿过走廊,看到往下的旋转楼梯,下楼推开一道窄门,竟是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而我走出来的地方,却是硕大古老的衣橱,原来是一道暗门。
再度扫视这个房间一圈,心就像刀子绞碎了,就是这个房间!
没有窗户的秘室,就连房门也消失了,只剩一堵裸露的钢筋混凝土墙,其余却是华丽的墙纸与家具。仿佛我们刚刚闯入的情景,就连那面致命的镜子,也嘲讽似的照出我的脸。
该死!这间屋子,杀死了我的六个同伴,杀死了六个打不死的男人,这不是路易十四的风流宫殿,而是希姆莱的灭绝毒气室!
那些尸体却消失了,就连一丝血迹很弹痕都没留下,看来他们处理得很干净,也许扔进了焚尸炉。
“仁兄,你终于醒了。”
突然,从屋里某个角落,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嗓音,标准的汉语。
“谁?”
我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才发现在华丽的橡木桌后,有个人背对我坐在椅上,高椅背上露出几绺长长黑发。
两秒钟,那张椅子转了过来,果然露出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你们都已更早猜出了那个名字。
慕容云!
无法忘却。
无法忘却他的脸,也无法忘却他给我的耻辱,更无法忘却自己的身份——阶下囚。
他不可能是天使,虽然长着一张天使的脸。
他也不可能是魔鬼,虽然他的行为与魔鬼无异。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却抢走了我心爱的女子。
他的外形美丽动人,两只眼睛却深不可测。
他是一个谜。
解谜的代价,就是将我自己毁灭。
“欢迎来到冰火岛。”
美少年轻启红唇白齿,如泉水叮咚作响,微笑着欢迎他的囚徒到来。
“慕容云?但愿我没有看错。”
“仁兄,你怎会认错小弟呢?去年纽约雪中一别,如今已隔数月,小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哥,还常常梦见你的音容笑貌。”
这话怎么说得让人心里发痒?我小心地盯着他说:“为何这里叫冰火岛?”
身着一袭绿色汉服的少年,扬起俊俏的下巴笑道:“你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明白了,这里是张无忌父母与金毛狮王谢逊避难的神秘小岛。
不过,不过,那只是小说而已。
他依然那么漂亮,长发飘逸在两肩,双眼如潘安迷人,眉毛鼻子嘴巴,全像画出来似的,却又是完全中国人面相——就像经过计算机处理,所能得到的最佳形象,当年传说中的兰陵王,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他端坐在高背椅上,或许就是法国王座,也只有他这张脸,才配得上这套桌椅,配得上这座华丽宫殿。他俯视我的眼神,就像太阳王君临天下,生来就是统治人间的“王”,将神圣光芒洒遍大地,让众人为之痴迷疯狂。
而我,在慕容云的光环面前,只不过是渺小的蝼蚁罢了!
但纵然为蝼蚁,亦不得丧失尊严。
我重新仰起头,冷漠地直视我的“贤弟”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陷阱吧?故意让财务总监希尔德暴露行踪,还把阿帕奇安排在他身边,让我们一路尾随跟踪而至。利用我急切的心理,诱惑我来到这座鼓捣,掉进你的天罗地网,接着就是大屠杀!”
“何必说得那么可怕?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魔鬼,你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请问——我的英雄,你为何要带领一群武装匪徒袭击我家?这些人都是杀人放火的恶棍,你不知他们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行经吗?那个被你称为队长的家伙,亲手打死了一个六岁的孩子,活活烧死一家无辜的牧民,还强奸了三名伊拉克少女!”
“什么?”
“你这个雇主不知道吗?堂堂的天空集团大老板!”美少年的神情如黑夜闪电冷峻,“其他几人也是恶贯满盈!你还想听听详细报告吗?这些人的斑斑劣迹,早被CIA记录在案,但永远不会受到惩罚,他们为布什政府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何必自暴家丑呢?”
期望留守在别墅外面,以及停机坪的那些人,都已经侥幸逃生…
“你!你怎么会知道?”
慕容云嘴角微撇,撩起长袖手托下巴,意味深长地回答:“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全知全能的主?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恬不知耻。
“如此说来,你精心设计这个陷阱,就是为了伸张正义,为无辜平民报仇,消灭这些罪行累累之徒吗?”
“那只是副产品而已,真正重要的是——你。”
“我?”
就像2008年秋天的阿尔斯兰州,那嫁祸于人的凶手案现场?
财务总监“小萨科奇”和阿帕奇都到了岛上,他们皆为眼前的慕容云服务吗?
不可思议,隐藏了两年的大BOSS,无数次在梦中浮我的恶魔,居然是这个汉服飘飘的美少年?
我无法看出他眼里的秘密,读心术面对他完全失效了。
“是的,其实这也是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
“亲爱的兄长,最近几周以来,你不是一直在苦苦寻找我吗?”
每当听到他突出“兄弟”之类的字眼,就让我心底隐隐发痒:“我错了!我不该与你结拜兄弟!从拍卖行那天开始,你就处心积虑接近我,获得我的信任——甚至那场刺杀行动,很可能也是你安排的!”
“对不起,我不是想利用你,只是我真的很想与你交朋友,与你结下兄弟般的深厚感情,因为我认定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在这个地球几十亿人口中,只有你才配与我做朋友!”
你好像把自己说成了救世主。
“可你就这么对待兄弟?夺走他心爱的女子,还处处与他作对,要置他于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
“好了,别再绕圈子了,你把秋波藏在哪里了?”
“端木秋波?我没有藏过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志和选择。”
“什么选择?”
美少年胸有成竹地微笑:“选择全新的人生,彻底与过去告别。”
“你还是在利用她!你在寻找她的哥哥与爷爷,那才是找到秘密的关键线索。”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看来我小瞧你了。”“告诉我,秋波在哪里?”
他却对我的不依不饶视若无睹:“她是你什么人?你女朋友,或是旗子,还是别的什么亲人?你没有权利知道她在哪里。”面对这样的回答,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但看到美少年的眼睛,任何暴力欲望都烟消云散——我不敢对这张脸下手,生怕破坏造物主的杰作,就像羞于在风景名胜乱刻乱画。
是的,他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而我仅有欣赏却无破坏的权利。
我低下头,露出软弱的一面:“你——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得意地扬起眉毛,露出漫画式的笑容,“古代人!”
“精神错乱!”
“每个人,都会有被当作精神错乱的时候,你也会。”
这算威胁吗?要把我投入疯人院?自以为是天空集团继承人?
现在轮到我来威胁他了:“慕容云,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这座早就暴露了,只要我几小时不回去,我的助理就会报警,包括FBI在内的大队人马,将飞到岛上来救援!你还是趁早把我放了,否则——”
话还没说完,美少年就放声狂笑打断了我——他连笑都那么帅!
随即,他的表情恢复冷静:“抱歉,你一定会失望的,如果你还是坚信救援的话,那就请耐心等待下去吧。”
“你忏悔吧!”
不过是我的故作镇定,却根本镇不住眼前的汉服美男,他放射出温柔的目光“仁兄,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准备好了早餐,请回房间享用吧。”
“放我出去!”
“抱歉,恕难从命。”他从高背王座上站起,衣袂飘飘地靠近我,“大哥,你就不肯跟小弟我多相处几如,叙一叙兄弟情深吗?”
“住嘴!”
当我情绪开始激动之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子——阿帕奇。
没有了熟悉的监狱制服,只有一身黑色衬衫,平静的脸上镶嵌着鹰似的眼睛。
果然,我又闻到那股死尸般的气味。
如果不是死神般的阿帕奇出现,我想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要越狱逃亡。
如果没有阿帕奇的华容道放水,我想我也没有可能会逃出死亡山谷。
不需要语言解释了,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我只能乖乖顺从,跟着印第安人离开这里。
我成了慕容云的囚徒。
美少年挥手告别:“祝好胃口。”
踏上旋转楼梯,我侧身看着老朋友阿帕奇,他那张郊狼般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阵微笑。
他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我强人着恐惧说出这句话,仿佛他仍然是看守我的狱警。
“朋友,上一次我没有杀你,并不代表这一次也不会杀你。”
听完他微笑的警告,我沉默着回到温暖的走廊,当他把我押进房间时,我却突然回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上次要把我放走?你完全可以打死我的,而不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慕容早就说过——你必须要活着。”
原来,我的生死早已在慕容云的掌握之中。
“阿帕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不起,真正的阿帕奇早就死了,也许在你逃出监狱的荒野上,见到过一具警察的试题,那才是真正的印第安狱警阿帕奇,我不过是杀死并冒充了他而已。”
说罢,他客气地退到门外,将头留在门缝里说:“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你可惜继续叫我阿帕奇,亲爱的朋友。”
随即,房门被紧紧关上,却没有上锁。难道整座小岛都是我的监房?
大海依然是大海,囚徒依然是囚徒。
站在紧闭的窗后,眺望铅灰色的无边大洋,盼望一个黑点能穿破晨雾——来营救我的黑鹰直升机…
这里没有掘墓人为我打开牢门。
坐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痴痴眺望大西洋数小时,直到远端露出一丝晚霞,告诉我黄昏一暮。
就算蹲监狱,也有放风的时候吧。趁着黑夜还没降临,我悄悄走出房间,这次换了个方向,试试走廊另一头。
却是大门虚掩,推开是个宽敞客厅,装饰朴素了许多,无论墙壁还是家具,不再是繁复的雕刻花纹,而是日常生活的简洁,更像破落贵族的乡村庄园。
然而,玻璃柜中却摆着一样东西。
兰陵王!
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尊骑马武士的雕像,明光铠威严肃穆,宛若刀枪不入的战神——却戴着魔鬼般的面具,狰狞着举起武器,对准不请自入的我。这尊一千多年前的雕像,在纽约的古董拍卖会上,慕容云以350万美元的天价拍下,方便我们两人相遇相识。
它才是真正的兰陵王,货真价实来自那个年代。或许制作它的工匠大师,曾经目睹过兰陵王的真面目?恐怕也只有这尊雕像,才能戳穿我的秘密,揭开冒充兰陵王后代的假面具。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难道这栋奇怪的别墅,这座孤岛的小岛,就是慕容云的家?
不敢面对兰陵王的双眼,似乎它随时会动起来,策马将我踩到在地。
慌乱地向前走去,推开另一到房门,却是段往下的楼梯。依然寂静无声,真的没人管我吗?只往下走了一层,便是一扇半开半闭的大门。
推开门,狂烈海风扑面而来,乱发瞬间遮挡双眼,头顶浓云密布,渐渐转向黑暗。
就这么越狱了?
抑或又是欲擒故纵的陷阱?
自作多情地想:救援队员已经到了,慕容云的手下也都完蛋了,我得跑出去求救。
脚下果然是片悬崖,仿佛被刀削到笔直,插入数十米下的大海。耳边充盈海浪与岩石的轰鸣,往小岛的另一端冲去,地势变得低平,一路崎岖的石头,躲藏其间很难被发现。岛上看不到淡水,偶尔有些灌木青苔,全靠雨水存活。大概所有生活用水,定期从大陆空运而来。
一口起跑了几百米,却未见半个人影,包括“神勇无敌”的救援队员——直到小岛另一端,那片简易停机坪——直升机也不见了。
不可能,至少已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后方留守的史陶芬伯格,肯定通知了董事会和FBI,天空集团董事长,还有直升飞机上十来个人,全体失踪,生死不明,难道见死不救?
可能性A:救援队员早已上岛,但遭到第一队相同的命运,全被岛上坏蛋们杀死了,直升飞机也被俘虏或摧残。
可能性B:我亲手提拔的助理史陶芬伯格,与财务总监“小萨科奇”是一丘之貉,同样是Matrix派来的无间道,他不会派人来救援我,还会董事长和FBI撤慌,说我去了什么神秘地方度假。
可能性C:董事会貌似都听我的话,其实早已众叛亲离,值此生死存亡之秋,他们集体抛弃了我,不派一兵一卒前来久远,让我在岛上听天由命。而这些留在纽约总部的家伙,就可以趁机瓜分集团财产,来个群魔乱舞的分脏大会。
可能性D:鉴于我不是美国国籍,又坚持将天空集团的资金,投向以中国为首的亚洲地区,使美国政府或白宫对我狠之入骨,尤其害怕我控制美国经济,乃至全球石油资源。所以,联邦调查局非但不派人救援,还以非法持有武器为借口,阻拦天空集团救援队伍,妄图将我害死在岛上,如此便可除去心腹大患,让天空集团成为纯正的美国公司。
可能性E:Matrix,黑客帝国的幻想成真,整个世界都已被他们控制,什么天空集团,什么FBI,全成了计算机杀人网络的囊中之物——至于我,则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
A,B,C,D,E…也许还有F,G,H,I,J…最终答案在二十六个字母之外。
一切的错,全在于我!
根本就不该上到,更不该迷信武力,尤其不该以对付所多玛独裁者的经验,来对付黑暗中神秘莫测的Matrix。骄傲的山姆大叔不能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凭什么我就可以做到?你可以使用武力,别人也可以使用武力,暴力面前,没有赢家。
这一回,我成了彻底的输家。
重重踢了一脚石子,顺着岩石滚下海岸,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还浪中咆哮嘶喊。
怎么才能获得自由?跳进寒冷的大西洋,游回北美大陆?
肖申克的奇迹,不会重复第二次。
我来到海边的岩石附近,看到昏暗天光笼罩着一个人雕像。
雕像却说出了中国话:“今天过得还好吗?”
“谁?”
“你的兄弟。”
“兄弟?”
原来真只一个人,现出模糊的脸,披肩黑色长发,被海水沾湿的宽袍大袖。
我的“结拜兄弟”——慕容云。
在危险的岩石上,他坐得可真安稳,就像底下生了根,纹丝不动,犹如老僧入定,手中握着一根钓鱼竿,伸向岩石中的海浪…
黄昏海钓?
再看看四周,没发现阿帕奇,也没有其他人影,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大海。
这样恶劣的环境,天都快要黑了,能钓得上鱼吗?
没等我问出口,他仿佛直接摄录我脑中所想,轻声道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心底猛然一慌,海天之间,只剩下我与他两人,只剩下清脆有力的中文。
他也是读心术者吗?
不,昏暗的天色下,穿着飘逸汉服的他,没有回头看我,绝不是从我的眼中发现。
但我是。
我小心靠近他,坐在他身边的岩石上,触了手中没有钓竿,与他保持同样姿势,看着苍茫的傍晚,任由海浪打湿鞋子与裤管。
“你想和我说什么?”
慕容云没有转头看我,对着空气说话。
“你是谁?”
“我早就回到过了。”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
他的态度让我愤怒,但我极力克制情绪,低沉地回答:“我不相信。”
“不觉得这样的对白很无聊吗?如果是美国的编剧,一定会全部删掉的。”
“你以为在拍电影吗?”
他手中的钓鱼竿微微一抖:“人间就是一出永远演不完的电影,你与我,都是其中的演员。”
“导演是谁呢?”
“每个人的命运。”
天色黑到看不清人的表情,我只能注意他细微的姿态变化:“那么世界的命运呢?”
“同样的答案,每个人的命运,共同构成世界的命运。”
再这么讨论这种问题,便会永远绕在他的世界里出不来,我必须改变话题:“把秋波还给我。”
“对不起,她还不是你的。”
“但她也不是你的!”
黑夜呼啸的海风中,我听到他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又是秋波的哥哥与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