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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来说,城中公园的面积大得有些离谱,这里有大片的假山、树林、绿地、人工湖泊,甚至还放养了松鼠、天鹅、白鸽之类的亲和型动物,在周围钢筋混凝土森林的包围下,活像一个超大型的仿自然盆景。
绕过公园西北面一排高高低低的假山便到了游乐区,海市蜃楼般的自然风景也在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现代化的小型游乐场。
售票亭旁,吴梦觉乖乖地牵着方展的手,忽闪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游乐场的环境,乖巧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鹿。
可萧三才却不这么看,因为他在“这只温顺的小鹿”眼中发现了一些与其他孩子不同的东西,那是一些复杂的情绪,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担忧和悲伤。
“在我小的时候,旋转木马和碰碰车都是稀奇的东西,可惜我并没什么机会去玩。”萧三才看着入口处那个硕大的方型顶篷,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一直觉得碰碰车比旋转木马要更有趣些。”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乖巧安静的吴梦觉:“你觉得呢?”
“碰碰车比旋转木马好玩,而且就在门口,只要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喜欢去玩。”吴梦觉眨眨眼,望着方型顶篷内欢快的碰撞场面,“所以,我更加不能去玩。”
说着,吴梦觉也同样回望了萧三才一眼:“你觉得呢?”
同样一句反问,从吴梦觉口中说出的感觉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不仅是萧三才,连带一旁的黄易松和庹洛也都听得咂摸半天,不知这孩子究竟在打什么禅机哑谜。
但只是一瞬间,三人各自都像明白了什么,眼光有意无意地向周围扫动了一边,浑身的肌肉和神经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游乐场区域内的人不少,孩子和大人的比例差不多是对半开,放眼看去整个游乐场只是欢快娱悦,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当然,这只是普通人的判断,对萧三才他们并不是普通人,所能觉察到的自然远不止这些。
既然孩子和大人的人数比例是五五分,那么平均每个大人基本都会照应一到两个孩子。按常理,孩子盯着玩的,大人盯着孩子,注意力很少会集中到其他地方去。
可萧三才他们却偏偏觉察到了一些额外的注意力,或者说,是一些似有似无的关注,就像是有一批人正在暗处监视着他们一般。
虽然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但却能够真实地感觉到。
有人,不,是有一批人,正从游乐场的各个角落监视着他们!
“都干嘛呢?在琢磨玩什么?”方展从售票亭的窗口缩回脑袋,手里多了五张长长的游乐票,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有点不对劲。”萧三才用手指推了推脸上那副极为有型的墨镜,低声道,“这附近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监视我们。”
在他说话的当口,庹洛抬头看了看边上的一棵大树,嘴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吱声。
很快,树上传来了类似的声响,两只灰松鼠从渐黄的树叶间探出脑袋,黑豆似的小眼睛紧盯着庹洛,嘴里继续吱吱地发着声响。
十几秒之后,庹洛皱了皱眉,从兜里摸出几颗花生,用手指巧妙地弹了几下,两只灰松鼠的极为配合地稳稳接住,转身又消失在了枝叶间。
“阿洛叔叔,你是在让它们帮忙吗?”吴梦觉拉了拉庹洛的衣角。
“嗯。”庹洛点点头,“它们对这里比较熟。”
“你的乌鸦呢?”黄易松看着树上消失的灰松鼠,好奇道,“它们的视角应该更广阔才对,松鼠的效率还是低了些。”
庹洛的眉头紧锁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吴梦觉却突然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可怜的小动物。”
“难不成…那些乌鸦已经死了?”黄易松人老脑子不老,当即反应了过来。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只见几步开外的绿化带附近两个年轻女孩正连蹦带跳地从一棵树边逃开,树边的地上赫然躺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灰松鼠,身体残破扭曲着,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了一般。
啪哒,树上落下一颗花生,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庹洛抬头端详了一下那棵树,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脸上隐隐透出了一股杀气。
树枝上,另一只灰松鼠软软地挂在那里,灵巧的身体已失去了活力,腹部上穿了一个不小的血洞,微张的嘴里正露着半颗花生。
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两只灰松鼠,转眼便血肉模糊,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意外或者巧合而已。
“先是乌鸦,然后是松鼠。”吴梦觉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再然后就是我们了。”
“唔,我们…”方展蹲下身,摸了摸吴梦觉的脑袋,“你觉得我们会有事吗?”
吴梦觉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大大的眼睛紧盯着方展。
方展掏出一根口香糖塞进嘴里,顺手也递给吴梦觉一根,脸上笑得灿烂无比,似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其实…”吴梦觉仔细地剥开糖纸,把口香糖塞进嘴里,慢慢嚼了几下,“有事的是我们,不是你。”
这话把萧三才等人说得心里一紧,吴梦觉的话虽然听着像禅机哑谜,但句句都说中了即将发生的一切。换句话说,眼前这些他似乎早已经历过了一遍,对他而言,现在只不过是场景重演罢了。
更讽刺的是,在这个孩子的面前,萧三才、黄易松、庹洛等人的卜术能力似乎完全成了小儿科,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成了后知后觉的愚钝者。
而就连天卜方展此刻也似乎成了一个聆听者。
吴梦觉,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对未来的预知能力竟能超越天卜?!
萧三才探询地看了看黄易松,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
黄易松知道萧三才想问什么,但却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了解这个孩子的来路,他只是按照方展的吩咐在某处找到了这个孩子,并依约将孩子带了过来。
萧三才脑中突地闪过一个记忆片段,是老爷子说的?嗯,也许是战如风说的,记忆的来源有些模糊了,但那个离奇得有些诡异的传闻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这个孩子的身份难道会是…
萧三才的思绪被打断了,庹洛的语声低沉得有些发闷:“不管我们会不会有事,那些人都不会好过。”
几乎在他说这话的同时,萧三才和黄易松同时感到了一股强大而特别的量感,那是从庹洛的身上发出的,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地面、草木向四处蔓延开去。
不多久,城中公园的各个角落便不断传来各种零星的量感,与庹洛所发出的量感相互呼应着,像是形成了一个庞大错综的联络网。
“阿洛,先别急着找你的朋友们帮忙。”庞大的联络网突然中断了,方展的手搭上了庹洛的肩膀,“我向你保证,那些人一定不会好过。但,不是现在。”
庹洛面无表情地盯着方展的眼睛,半分钟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身上那种特别的量感也瞬间消失殆尽。
“后面要发生什么事,我想你都知道了吧?”方展转头对吴梦觉做了个鬼脸。
吴梦觉肯定地点点头,慢慢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了。”吴梦觉咬了下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认真地说道,“从你拍阿洛叔叔的肩膀开始。”
“但有些事情还是一样的,对不对?”方展盯着碰碰车的方型顶篷,笑嘻嘻地说道,“比如,碰碰车还是不能玩。”
话音未落,方型顶篷处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两辆靠近边栏的碰碰车顶部接电天线上绽出大片的火花。惊叫声尚未停止,爆出的火花已引燃了碰碰车上两个孩子的衣物,只一眨眼的功夫,火苗就迅速蹿了起来。围栏外的家长和工作人员惶恐地冲了过去,竭尽所能地试图将孩子身上的火焰扑灭。
所幸孩子身上的火焰并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工作人员很快便陪着家长将灼伤的孩子送出了游乐区。
“还算幸运。”萧三才看着松了口气,“幸亏没人愚蠢到去拿…”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那句“愚蠢到去拿”的宾语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方展正笑嘻嘻地从一侧走来,萧三才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走开的,可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句话的“宾语”此刻正拿在方展的手中。
那句“宾语”是——泡沫灭火器。
“这东西应该是最关键的家伙了吧?”方展冲吴梦觉比划了一下,刻意用身体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以免旁人对他这个手持灭火器的家伙生疑。
“嗯。”吴梦觉翻了翻眼睛,回忆道,“着火,有人去拿灭火器,然后…”
“然后泡沫灭火器引发了电力泄漏,再然后…”萧三才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话头,脑后的寒毛一阵倒竖。
很显然,吴梦觉预见到了这一切,方展也同样预见到了,但真正发生的却并不像他俩所预见的一样。
“因为天卜叔叔做的事情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吴梦觉的话依旧像儿童版的禅机,“所以我看到的也就都不一样了。”
“所以,你看到的不一定就会发生。”方展盯着吴梦觉,一脸的惺惺相惜,“虽然第一次你只能看着,但是第二次你就能做点什么了。”
“就像是下棋?”吴梦觉把十个手指的指甲逐个咬了一遍,大大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我看到自己输在那里,所以我才会赢。”
一根口香糖递到了吴梦觉的面前,口香糖后面是方展那无比灿烂的笑脸:“其实,咱们一直都在下棋。”
吴梦觉伸手拿过口香糖,小心地揣进自己的口袋,脸上也绽开了同样灿烂的笑容:“嗯,我明白了,这根口香糖我待会儿再吃。”
说着,他转身拉了拉萧三才的衣角:“有型的叔叔,你能抱我一会儿吗?”
萧三才被他叫得一愣,转而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是个“型男”,不由苦笑了一下:“好啊,你想我抱你去哪儿?”
“不去哪儿,只是睡一会儿。”吴梦觉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看点东西。”

第二章 蝶梦和梦蝶的讲究
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还没人能说得清楚,有人觉得这东西很神秘,有人觉得很无聊。
当然,梦是因人而异的,在不同的人身上,所发生的梦境也会不同,有的甚至还会…
“你是说…”黄易松的嘴张得有的大,“这孩子是‘天生梦占’?!”
方展笑着点点头,眼睛注视着吴梦觉那张圆圆的小脸,小家伙此刻趴在萧三才的肩膀上睡得正香,嘟起的小嘴不时咂吧着,嘴角还有些亮晶晶的玩意在那里流动。
“天生梦占,世事可堪。一言成谶,卜者难参。”萧三才轻声地念了两句古文,似乎有些恍然,“他这一辈子等于是被毁了…”
萧三才那两句古文一出口,黄易松和庹洛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惊愕、不信、踌躇混在了一起。在他们这些混杂错乱的表情中,方展还看出了一丝隐藏的情绪——恐惧。
“你们都听说过那个传闻吧?”方展懒懒地笑着,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卷,凑近鼻间慢慢地嗅着。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么个几乎已经在卜术界被神化的传闻,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其实,这是个并不复杂的传闻,概括起来就是萧三才刚才所说的那两句古文。两句话代表着两种人,两种被卜术界视作异类的人——“天生梦占”和“一言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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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天生梦占”,是神卜者的一种特例,这类人能够在梦境中预见身边将要发生的场景,根据能力的不同,天生梦占者所感知的时间及空间范围也不同。
据说最厉害的天生梦占者是唐朝一个姓卢的小伙子,当年这老兄在吕洞宾的帮助下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天生梦占能力,一梦就把自己一辈子的事儿全给梦完了。
不过很可惜,这老兄做完梦之后,书生脾气上来了,硬是没按梦境里预见的路走下去,结果在之后的生活里故意错过了几个重要的环节,当然,他的一生也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后来有些人就把这事情整成了故事,由此还创造出了一个有名的成语,叫“黄粱美梦”。
所谓“一言成谶”,这种卜者基本就没法归类,因为这类人的能力完全囊括了灵卜、神卜、兆卜和纹卜。他们可能是见着了一个场景、一个兆头、一个动物或一样东西,也可能是听见了什么声音、闻到了什么味道,甚至可能是突然间心血来潮,随后便会说出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来,而且并不总是直截了当的,以至于很难被人理解。
但当听到这些话的人在经历了后来的某些事情之后,他们回头细想,才会惊异地发现,原来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中,早已隐含了对未来事件的提示,而且所指的还都是关键。为此,人们特意为这类话定了个奇怪名称——“谶言”。
遗憾的是,这种“一言成谶”的能力实在太过夸张了,以至于不少谶言者被人们视作灾星、扫把星,运气好点的只是受到冷落排挤,而运气不好的就会被点点天灯、浸浸猪笼、砸上几百斤的碎石头。
当然也有比较牛的,比如袁天罡和李淳风那哥儿俩就是对典型,他们很好地运用了自身的能力和学识,不但受到皇帝老子的器重,更是被民间百姓称道,他们哥儿俩撰写的那部传世谜书《推背图》就是本标准的谶言录,可惜那谶言实在太难,压根儿没人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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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这小家伙挺多的。”方展看着吴梦觉,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或者说,我可能欠这小家伙不少,反正不管怎么样,往后我都得照顾着他。”
萧三才和黄易松理解地点点头,他们很清楚方展的记忆障碍,虽然现在这个天卜看上去比以前要正常很多倍,但究竟回想起多少,也只有方展他自己才知道。
也许,少恢复些记忆反而是件好事,萧三才不由自主地想道。
“你照顾他,他帮你忙,这桩生意并不亏。”庹洛的语气淡淡的,听着没什么人情味,“但你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方展扬了扬眉毛,瞟了庹洛一眼,脸上的笑容依旧懒懒的,可庹洛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极为刺目的光芒,不由得下意识地避开了方展的眼神。
“你想说的是卜术界的‘三禁’对吧?我已经犯了两禁,不还照样活着吗?”方展收回视线,慢慢捻碎了手中的烟卷,将碎的烟叶放在鼻间嗅着,“吴梦觉这样的孩子的确是卜术界的一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语声,烟叶慢慢地碎落在了地上,方展再次抬起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没心没肺:“对我来说,规矩都是用来改的。”
也许是方展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在思考其它的对策,总之庹洛没再出声,只是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忙着搬运冬粮的蚂蚁,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嗯…”吴梦觉从萧三才的肩上抬起头,吸溜了一下嘴角的口水,随手抹了抹萧三才肩头那片湿漉漉的地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老萧那衣服厚,不透水。”方展坏笑了一下,“睡得还行吧?”
吴梦觉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那根口香糖,仔细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随后拍拍萧三才的肩膀,后者心领神会地把他放在地上。
“有型叔叔的肩膀很舒服,我睡得很好。”吴梦觉慢慢地嚼着口香糖,伸手揉了下眼睛,“我怕来不及,只看到今天晚上八点就没看下去了。”
“只”看到晚上八点,就“没再”看下去了…黄易松在心里给这句话加了几个重音字词,接着一个劲儿地咂嘴。
能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还能控制预见事件的时间范围,这孩子的能力在“天生梦占”中绝对属于高层次的类别,萧三才心中也暗暗惊叹,不管方展之后将进行什么样的计划,只要有了这个孩子的帮助,必定都会顺利无阻。至于老爷子和自己的那桩无头公案…萧三才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应该能解决吧,不,必须解决!还自己也还老爷子一个公道。
“八点?足够了。”方展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冲吴梦觉眨眨眼,“事情都不一样了吧?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不?”
“嗯,好多事情都变了,但是不好玩。”吴梦觉把口香糖吐进糖纸包好,叹了口气,“有几个看着很有礼貌的叔叔,其实他们都很凶,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还有个很严肃的叔叔,人很好,可是喜欢乱丢烟头…”
“火雷噬嗑,东方的日头;离为火,严肃的叔叔…看来我倒是没预计错。”方展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两个卦象是他在进公园之前暗暗卜下的,现在看来似乎和吴梦觉的描述很是吻合。
离火为侵掠之相,有搏击争斗之义,两个卦象都以离火为主体,其中所代表的危机方展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同样的,他也明白带来这些危机的都是些什么人,而至于应对的方法…
“梦觉,你想不想把这些事情变得好玩点?”方展俯下身子,对吴梦觉做了个鬼脸。
“好玩点…当然想咯。”吴梦觉歪着脑袋想了想,没能明白方展话里的意思,“可那些事情都和好玩没关系啊。”
黄易松等人在一旁看着这对大小活宝一问一答,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节骨眼了,居然还有兴致搞寓教于乐?
眼下这个游乐场中显然已暗藏危机,暗中伺机下手的人也不在少数。不管对方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对付天卜,肯定是计划周详有备而来的,越是这样就越要抢占先机先发制人,否则的话很容易会陷入对方预先安排好的陷阱圈套,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很是麻烦,更何况今晚本来还有一项重要的计划环节要进行。
对他们三人的焦急,方展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正放在刚从身边走过的一对年轻人身上。
那是对情侣,男的穿着件酷酷的黑夹克,搂着一身韩流穿着的娇小女友,嘴里叼着一支烟,悠哉地吞云吐雾着,对游乐场里醒目的禁烟标志熟视无睹。
“想知道怎么把事情变得好玩吗?”方展小声地对吴梦觉说了句,脸上满是坏坏的笑容。
吴梦觉好奇地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方展快步向那对情侣走去。
“兄弟,能借个火不?”方展叼着烟卷,客气地和那男的打了个招呼。
对方点点头,刚想掏打火机,方展却抬手从他嘴里把燃着的烟卷拿了下来,拢起手烟头对烟头嘬了两下,随后把烟还给了那男的:“谢了,兄弟。”
那男的一脸不爽,但也没理由发作,摆了摆手搂着女友继续往前走去,刚走几步,烟头突然爆出几点火星,随后噗地一声燃起一团火苗,把那对情侣吓得一哆嗦,男的赶紧把烟丢在地上连踩几脚。
“刚才那小子!”男的一下醒悟过来,恨恨地转过头来,却发现刚才借火的方展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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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区一侧,树荫下,方展笑眯眯地看着吴梦觉,身边的三人正一个劲地摇着头。
“天卜叔叔,我知道该怎么把事情变得好玩了。”吴梦觉笑着点头,脸上满是顽皮,“所以,你放心吧。”
“那我们可就都听你安排咯。”方展冲其余三人一咧嘴,“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头。”
把事情变得好玩点,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最多也只会被认为是种半开玩笑的说法。
但黄易松他们都明白,方展绝对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虽然这家伙做事总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但在他那些看似无厘头的做法中,却往往暗含着极为精妙的卜算和计划。
不过,方展至少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天卜,就算他再胡闹,黄易松他们还是会言听计从地按着他的计划去进行。
可现在完全不对了,让一个十岁不到孩子带头,四个大老爷们儿跟着听从差遣,偌大个城中公园里还埋伏着不知多少个杀气腾腾的对手,当然,这铁定不会是玩笑。
这根本就是胡闹!
方展肯定不觉得是胡闹,这提议本就是他提出的,吴梦觉更不会觉得是胡闹,小家伙兴奋得脸蛋发红,连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知未来者,当明其理,行其事,顺势而为,相机而动,寻其要而触其变…”黄易松咳嗽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地念起古文来。
这段古文萧三才和庹洛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每个卜者在入门时都必须熟记的众多口诀之一,大致意思是说,卜者在卜算出未来之后,应当明了事情本身的规律,并顺着事态发展的趋势进行观察,从而在适当的时机对影响事态发展的关键点进行相应干预,以达到最终改变的目的。
看着不怎么复杂的一句话,做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事实上,放眼整个卜术界,能按这句话真正把事给做漂亮了的,也就只有那几十个高手级的人物。
黄易松这是在暗示方展,吴梦觉的“天生梦占”固然厉害,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能够洞悉未来是一回事,能正确引导事态发展则是另一回事。
“世事无常,虽变数万千,然其卦意不动,故曰,万变不离其中。”吴梦觉停下脚步,眨巴着眼睛道,“黄爷爷,您背得不完整。”
吴梦觉这话一出口,倒是把个黄易松给说愣了,萧三才也摸着下巴咂摸起话里的味道来。
“这孩子,有出息。”庹洛闷着头冒了句,一贯冷冷的目光竟变得柔和起来。
“‘万变不离其中’是断卦诀,‘寻其要而触其变’是处事诀…”黄易松咂摸着嘴,像是刚吃了只味道鲜美的大闸蟹,“不拘泥于常法,应对活用,妙!妙啊!”
看着这三位在那里惊叹的惊叹,品味的品味,吴梦觉冲方展无奈地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背着小手继续往前走去。
“小家伙,别老是叹气。”方展笑嘻嘻地跟上吴梦觉,右手搭着他的肩膀,“其实,这世上没什么是值得我们叹气的。”
“我知道,但我喜欢叹气。”吴梦觉头也不抬地说道,“还有,我可不是小家伙。”
刚刚跟上的黄易松听了这话不由哈哈大笑:“我只听说过有不服老的,这不服小的倒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才不小呢,我会叹气,只有大人才会叹气。”吴梦觉抬起头,满脸骄傲地说道,“而且,我现在是你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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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城中公园东南五公里,一座高大的办公楼内。
一名身穿灰色西服的男子快步走进了高层电梯,他的左耳上夹着个小巧的蓝牙耳机,口中正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电梯门合上,男子按下了一个楼层按钮,不多久,随着叮咚的到达音,电梯门再度打开,楼层显示屏上亮起了一个鲜红的数字——“33”。
三十三楼,整层办公区属于同一家公司,门墙上光鲜夺目地标注着“日本吉野株式会社”的字样。
男子转过前台,七拐八绕地穿过几处迷宫般的办公隔断,最后在一扇黑色的门前停了下来,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面坐着一个脸颊削瘦头发花白的老头,嘴里叼着一支烟斗,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桌上的一个青花瓷花瓶。
“鬼塚前辈。”男子的身子军人般地绷得得笔直,对老头恭敬地点了下头,“伏击组有最新情况。”
“呵呵,服部君,辛苦了。”老头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花瓶,却没有让对方坐下的意思,“锁定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