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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瑱命和据巅堂高堂主解坎而行,没入转轮廊,而是从西面台梯而下,穿喇嘛庙的静舍居而过,然后沿佛示墙前斜坡直上,从这里可以直达双殿中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这一路本来都是遍布绝杀坎的死路,但因为金顶寺整个的坎扣布置是呈绵长曲折局相的,所以当初布坎之人为防止冲坎之人落回手扣和改坎用,他们在绝杀坎上留了暗活,可以快速解出一道只有知情人才能走通的暗道,这样就有利于坎家包抄和侧杀。
朱瑱命让十六锋刀头在冲坎的对家后面紧逼,而自己从旁边迂回急赶。他不是要包抄,也不是要侧杀,而是要旁观。虽然他让小喇嘛传话,让大护法、阴阳天王他们进逼入寺,对闯入者见必杀。可轮到自己见到对家人后,却是忍不住要想看看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迫切地想知道的是自家在此落巢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宝物到底是在什么点儿上。这一点还是出于急切想得到宝物的强烈欲望。
事情的发展在朱瑱命的料算之中,当他到达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时,对家冲坎之人也才到这里。但是他没有料算到的是十六锋刀头却没有到,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因为刀头只需跟着前面的人直走,不必像朱瑱命他们要解坎而行,对家闯坎人到了,他也必然该到的。其实朱瑱命并不知道,刀头遇到的困难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当他从坎扣被全解的转轮廊过去后,在往下便难顺利朝前行了。因为接下来的藏王阶、卍字步面等坎扣全没解开,和原来设置时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是对家解开走过后又恢复了,不会呀,刀头只是在朱瑱命吩咐下一步行动时耽搁了一小会儿,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那么除非他们是飞过去的。
奇怪的是从正路闯入的那两人并没有继续往双殿后突入,而是在西面石栏处站定了身形。
朱瑱命一把拉住高堂主,他们也在距离石栏正下方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遮掩的物件,只能是将身体尽量贴在殿前场台的壁上。不过此处面西,此时日头刚出,光照偏低,所以这下面倒也阴暗得很,躲两三个人不易被发现。
朱瑱命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到自己,却能很明显地觉察出那两人绝对是没有理会自己。他们正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佛示墙外面。
佛示墙外面没什么呀,一片坡地,再往几十步就是小佛阁、神呼滩。对了,按传来的讯息所说,鲁一弃应该是从西面口子进入的。那么这攻入的两路人是否想在某处汇为一道?
朱瑱命在盘算着,虽说西殿石栏与佛示墙间的距离不大,借用一些小伎俩的工具就能过去。可此处却不是平常江湖之地,乃是坎扣联袂成链成网的杀戮地。无路便是死路,他们凭什么敢枉自在这无路处汇作一道?不对,鲁一弃不就是从无路处而入的吗?他就未走上必死之路。是了,和自己最先的判断一样,他们手中必然有所依仗。
就在朱瑱命思虑之间,突然听到上面人高声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这是要下杀手的。”
他们果然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掩形匿声江湖道道都不顾了。
朱瑱命探头往上看了一眼,虽然仓促见所见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认出喊话之人是自己认识的。就是那个在黄土坡下悬棺坟中用银针偷袭过自己的医堂先生。朱瑱命对这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不止是他诡异的针法,更因为此人和自己在气质、外貌以及年纪上都有着几分相似。而且那次之后,他让手下从江湖人物中罗列了一下,基本确定出这个医堂先生是沧州的倒拔穴易穴脉。
“他中的是失魂引,快找出他身上是用什么做的引,卸了引子就没事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喝叫声,此人声音洪亮,气息充足。朱瑱命一听之下就知道其功力非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这世上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不多,就是本门之中全摆出来也没几个,江湖中就更难得见,除非他是墨门的门长穆天归。
那人就是穆天归,要不然谁能从金顶寺正面坎道直入,那么短的时间中就闯到双殿位置。而且从一路的各种痕迹上看,也只有墨家门长才具有如此的功法和道行。
朱瑱命从那两人所喊叫的内容中基本听出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祭魂师的奇技奏效,不管归界山那边的人马有没有到来,这祭魂师肯定是回转过来了。如果自己判断得没错的话,此时从西面破寺墙而入的鲁一弃已经命在顷刻间。
佛示墙外,鲁一弃还站在原地。不过此刻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不止不休疯狂扑向自己的敌人。那敌人是瞎子。
胖妮儿动作比瞎子还要快,每当瞎子要跃起扑出之际,她便立刻出手拉住他的背心和腰带。但瞎子每被拉下之后,便又扑身而出,全不管不顾,犹如疯狂了一般。所以虽然胖妮儿不断地拉住他,他的位置还是不断地在朝前靠近,朝着鲁一弃靠近。
“我找不到引儿,我跟着他许久了,怎么都找不到。”胖妮儿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这一声回话,让她气息流转稍稍一凝,瞎子便一下朝鲁一弃靠近了许多。
也就在几乎同时,五只长白花喙鹰幽灵般再次由高处掠飞而下,在很低的高度打个交叉,扇形般飞开。
“啊!长白花喙鹰!鹰笛无声。已经是盲音笛控引,这是引子入心髓。没得救了,杀了他,快杀了他。”易穴脉再次高呼道。
“不要!不能杀!我不能杀!”胖妮儿的声音中已经有哭音了。
鲁一弃的手已经握紧了驳壳枪的枪柄。但他没有拔出来。这种情形他早就预料到过。原先他是心怀侥幸,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没想到最终呈现出严重后果的时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却是如此的尴尬。他也不忍杀,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杀死她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他更是不敢杀,此时自己已经用世理和佛理将金顶活佛逼入一个自战、自悟、自省的状态中了。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拔枪杀人,那么前面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到那时,活佛原先的杀念一起,举手投足的转瞬间就会将自己拍成腐肉碎骨。
“快,丫头,你后面有敌人攻到,你快动手杀了他。”易穴脉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但他并不知道胖妮儿和瞎子是父女,如果知道这种关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大呼小喝了,这样做毕竟是缺乏人性、人情。
易穴脉叫喊没用,穆天归很明智地知道自己现在再多喊叫几句也不见得有用。于是闪身而行,直扑西殿殿后而去。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西殿、白塔和环塔廊,赶到佛示墙外面的坡地去。
双殿虽然是金顶寺中主要的佛殿,但和一般藏地古寺相仿,密宗宗派的礼佛是礼的群佛,是要一路拜过来的。虽然是主殿,但佛殿不像中原地界寺庙的正殿那样雄伟,也就和中原寺庙中的普通经堂差不多大小。
所以这么短的墙侧道是不大好摆设坎扣的,所以穆天归只是几步就到了左殿西北角,所以穆天归希望下面的路途能像这几步一样走得轻松顺畅。这样的话,自己真就有可能在鲁一弃被攻杀到之前赶到另一边。
但事情要是像他想得那么容易,这金顶寺也就算不上朱门的巢子了。才到西殿后墙角处,他就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是个大坎,综合了迷魂格、惑神绕、错步旋、倒射天柱、锋口合锁等多重伤杀扣子。墨家上溯三代前,曾有前辈高手在山西云台茱萸岭上,被困于这种“九色天云兽纹场”的坎面儿中数日不能出,最终不得不冒险强突,结果全毁身其中。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六章 静度人
穆天归赶紧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布置,过了“九色天云兽纹场”,紧挨着就是金幢白塔。如果自己料算不差的话,这金顶寺的代表建筑绝不会只是个摆设,其中肯定会有明、暗扣的设置。
而且“九色天云兽纹场”后半坎有面儿可以与白塔相合,也就是说会有机栝与白塔机括相连,相互弥补缺儿,这样在坎子的后半截就会形成两坎的合杀。而这种高低合布的双坎面又不同于同平面上的双坎面和交连坎面,他们是没有交合坎沿的,也不是真的没有,而是他们交叉的面线是在半空之间,虚空无着,根本没法利用。
周围的环境设置配合着局相几乎是天衣无缝的,所有点、线、面都让你无从插足,插足则殇。这是摆设绝杀坎面的宗旨,也是设立坎面的至高境界。
但面对这种情形穆天归反而胸有成竹了。也就是在自家前辈高手困于“九色天云兽纹场”之后,墨家人别出蹊径,在破解坎面之外独走一路,创出个避坎之技。但此技终不是正技,不是在所有坎面上都可用,而且使用过程中是需要冒险的。所以墨家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用的。
现在就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了,于是穆天归掏物件、寻根靠,快速动作起来……
寺墙之外,大护法眼见合围自己的养鬼婢突然退走,他才站定的身躯突然闪出,直扑利老头而去。但就在他临近利老头身边之际,又一个闪身退回,赤裸的右胳膊上显出一道细长血痕。
利老头的刀没有砍到大护法,他见那大喇嘛突然间反扑而来,只来得及下意识横刀削出,这是以攻为守之势,更是仓促应敌之势。
大护法既然攻出,他就是已经将对手看清,特别是对手所使用的武器。对手的攻杀范围全在他掌控之中。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避开了对方的刀风范围,可刀后的暗红色绸帕拂过自己手臂的力道竟然不亚于一般的刀锋。他知道自己低估对手了,未曾将所有情况了清便冒然出手。本来是想来个闪杀,却没料到落个伤己。幸好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而这种小伤是有好处的。它是个警示,可以让自己更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去对付面前这个高手。于是才闪身退回后的大护法没等脚跟落实地面,便再次扑杀过去……
养鬼婢离着阳天王还有一段距离时,手中长帕就已经卷出,像两朵云旋儿直罩向阳天王。她现在急切地要将阳天王逼开,只有将阳天王逼开后,自己才能进入到寺中保护鲁一弃。
刚才在与大护法的格斗中,养鬼婢发现,大护法的红袍力士云扑杀的同时,还起到遁形掩迹的作用,让她每欲出招却不知道准确目标在哪里。也就是这一点,让她脑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到刚才往寺墙缺口中走的瞎子。瞎子看不见,也没有人指点,他是如何准确知道缺口所在的?养鬼婢原来是朱家人,她知道朱家诸多的鬼魅伎俩。于是很快明白,是失魂引!瞎子被失魂引控制了。还有胖妮儿,她也很茫然地跟在背后,虽然不像中的失魂引,却也不排除中了其他什么招数。这样两个人进入到寺中,不但对鲁一弃没有帮助,很有可能还是朱家用来对付鲁一弃的绝杀人扣。里面的众多高手已不是鲁一弃能够应付,再加上这样两个被别人控制、无有知觉的人扣,鲁一弃的境地太危险了。
这一次养鬼婢是出了全力,可不管云层多厚多浓,终究是遮掩不住太阳的光芒。更何况阳天王手中有两个“太阳”。
《奇门利器谱》的编著者,南宋江棋山就对使用环、钺者推崇备至。因为这种武器拿捏困难,操纵更加需要技巧。好多练者未曾伤人就已经无数次自伤过。可只要练成,其攻杀路数就匪夷所思,不管对付长短轻型兵刃还是软索类兵器,都像是它们的克星相仿。唯一能让他们顾忌的就是大锤巨棒这样的重型兵器。
所以当养鬼婢的两朵云旋儿落下时,他一对金乌环旋、套两技同出,将养鬼婢的帕子头一下锁住,同时内刃旋力,将帕子一段段片落下来。于是两朵云旋儿在迅速消散,化作无数的雪片飘落。
但占尽上风的阳天王只削掉不到一尺长的帕子后便撤身而退。因为接下来的两招变数不是他能同时应付的。
养鬼婢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伤阳天王,她只是想从阳天王守住的缺口处冲入到寺里。所以帕子头撒出之后,不管对手如何应招,她都不管,只是将挂在自己脖颈间的帕子中段横撒出去,这一招可以试图将对手缠裹住。应付这样两面横缠的招式,阳天王必须分撤双轮,扩大应招范围。这样他无可避免地需要侧转身体,面对养鬼婢过来的方向。可身形如此一动,闪开的位置便已经足够养鬼婢闪身闯入。
阳天王还有一个在意料之中的变数他也需要应付。就是缠罩向自己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道曲折变化根本无法预料的闪电。那是杨小刀的异形屠刀。
刀本身就是个异形,刀走的路线更是怪异,几乎是在追逐着阳天王动作中每个最靠前的血肉点,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阳天王虽然并不清楚这刀的厉害之处,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沾身。手中双轮必须用来应付缠裹的长帕子,那么对于这把刀,他就只能退避,不断地往后退避。
养鬼婢闪身进了寺墙之内,杨小刀也欲跟着冲进去。可就在此时,另外一边传来一声痛呼,是利老头。于是杨小刀赶紧回头往另一边冲去。他必须救助利老头,归界山过来后,大家互不信任散了伙,他们两个却是结伴而行的。也许都是用刀的人,不管刀是用来杀人的还是杀牲畜的,都是杀的该杀的。而且在归界山“阴世更道”,他们两个共同面对天葬师。这让他们两个之间有了种默契,西来的这些人中,除了鲁一弃,他们两个之间是最信得过的。
杨小刀转身而走,阳天王这才得出空儿,双轮一挫,摆脱了长绸帕的纠缠。他没有从背后追击杨小刀,虽然那样会是二对二的局势,而且对家还有一人很可能已经被大护法击伤,自家两人又是夹击之势,占尽便宜。阳天王是毫不犹豫地往养鬼婢身后追击过来的。因为刚才小喇嘛传的口讯他听得很真切,不守缺口,逼杀进去。门长的号令,如果不能及时执行,产生后果后自己的结局会很悲惨。孰轻孰重这些久居巢子的高手要比外遣的朱家手下更拎得清。
胖妮儿已经拉不住瞎子了,瞎子的背心衣服已经被扯碎,腰带也已经扯断。但他黑瘦身躯依旧挟着无休无止的大力往前冲着。他手中挥舞的盲杖尖儿已经离鲁一弃很近很近。
鲁一弃没有动,现在他更不能动了。他能感觉到活佛已经回转过身来了,他更能感觉到活佛那双带着疑惑的目光正看着他。
胖妮儿觉得自己到了最终作出抉择的时候了。他必须在自己爱的两个人中选择一个。可这种抉择是艰难的,更是痛苦的。
“世间总有魔障孽念,魔惑心窍,这种人也能度吗?”活佛在问,是问的鲁一弃。
“你觉得杀他是度,还是被他杀是度?”鲁一弃是反问,也是回答。
“佛说,舍身成佛,杀魔亦成佛。”活佛的回答是将难题又回给了鲁一弃。
“你是说杀我身,灭他魔。也对,他没要杀我,是魔要杀我。”
“魔由心起,其心不可渡。”
“他却是心由魔控惑。心可渡,魔不可渡。”
“我佛慈悲,其魔何在?”
“其魔便是出自你周围行绕者、同道者。怜你身为佛子,心向真佛,却为群魔所拥,所修法门如何得通啊。”
活佛似乎猛然间打了个冷战,重又闭眼垂首。只是双手合着的大手印手法由“莲华三昧耶”变成了“召罪”。活佛手印这一变,顿时间气息蒸腾,宝相庄然。(密宗中将双手名为二羽,两臂名两翼。十指名十度,亦名十轮十峰,右手般若,亦为观、慧、智;左手三昧,亦为止、定、福。手印之法等同于道教中的捻诀,有蓬华三昧耶、降三世、大欲、召罪、法轮等众多手法。均代表着佛意心音。)
瞎子的盲杖已经能刺到鲁一弃衣襟了,但鲁一弃却不能动。他的整个身形竟然被活佛骤变的气相抵住。此刻只能是将内外身心趋于自然,顺应着活佛气相的跌宕起伏。
“不要!啊!”胖妮儿发出一声嘶叫,然后陡然出刺。凤喙刺挟着浓重尸气直插入瞎子的背心。
刺尖血花喷溅,从瞎子胸前透出。
鲁一弃闷哼一声,从背心处喷溅出的血点洒在活佛佛光宝相的脸上。
妮儿是个江湖人,她权衡了面对情形的利弊。如果任由自己父亲杀死鲁一弃,其后他身上所埋失魂引能否得解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能解,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亲近之人会丧身在他的手中,包括自己。而且她是非常了解自己父亲的,让他这样失魂地活着还不如去死。可鲁一弃不同,他是启宝镇穴定凡疆的关键,他也是许多人行动的一个引导和指示。他必须活下来。于是胖妮儿忍住心中巨大的痛苦出手了。
可惜的是,胖妮儿这一刺虽然穿透了瞎子的心脏,但瞎子却没有停止动作。反借助这一刺之力,身形前移,盲杖对鲁一弃刺出。
鲁一弃不能避让,他只是在最后关头将残缺的右手臂抬起,下意识地护住前胸。
失魂之人毕竟是失魂之人,再加上是在自己被刺杀的同时出招的。所以瞎子的盲杖刺杀线路偏移了。但失魂之人的力道却是不减,甚至比清醒时更大。所以这一刺不但是穿透了鲁一弃的手臂,还继续从他左肩窝插入,穿透了他的左肩。
腥热的血让活佛睁开眼睛,他呆住了。不知道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所以惊骇,还是因为鲁一弃至死都没有出手让他难以理解。在他的感觉中,特别是刚才自己听了鲁一弃的话后,就入定静思的很短时间中,他真切体会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蕴含的无穷能量。自己多少年修炼的护体罡气,在他的周围完全无着无依,就像落入到一个无穷尽的深渊之中。可就是这样一个蕴含无穷能量的绝世高手,竟然能以鲜血甚至生命来度一个失魂之人,那他修习的佛理又到达如何一个境界?他要不是真神谁又是真神?
惊异、崇敬混合在一起,让活佛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刺透鲁一弃的盲杖尖。他是怕这盲杖拔出,鲁一弃会大出血。那样的话如果真神归天,自己不是还有太多佛理还没来得及讨教。另外他也是在感受盲杖上挟带的血液温度,感觉血的流淌。舍身以度众生,为此流淌出的血对向佛之人将是一种诲示。
也幸好是活佛握住了盲杖尖。他这一握之力,便是再多两个瞎子都无法拔动分毫。拔不出,伤口就不会大量出血,同时也避免的瞎子二次再杀。
“啊!没用!”佛示墙另一边的易穴脉看到胖妮儿明明已经刺透瞎子,可瞎子仍旧像没事一样在挣扎,在用力回抽他的盲杖。唯一与刚才不同的是他胸口有血在泊泊地流淌着。
这情形让易穴脉马上想到了百足白勾虫。以百足白勾虫为引,刚开始只是附于经脉血管汇集的脊椎上,可用高声笛音搅乱心神,从而逐渐控制心智。但初时也并不能完全控制,被控人的意识会有抵抗。当虫子齿口咬入髓脉,并且与颈椎后的经脉血管完全连接在一起后,就可以完全控制被控人的意识了。但到这个程度,这种虫扣还是可解的,前面第三章中就曾提到鲁承祖和任火旺曾携手破百足白勾虫,就是在虫子齿口还未合紧时,用鲁家解坎的钩环针将虫子挑住,再用烧红的青钢签穿透肌肤,点烫虫子头,让其松口挑出。
可如果到了百足白勾虫的百足以及勾触完全与经脉血管相连接时,不但可用无声盲音笛控制,而且完全可以以控引子之人的心意来左右他的行动。就算是被控人死了,只要经脉不断,照样能驱动躯体而动。而且到了这程度,那人便再无法可救,只能血破百钩虫,让人虫俱毁。
“丫头!听清了!一念心血,含吐刃尖,刺透颈节,人虫俱毁!”易穴脉高声叫到。他此时不再像刚才那有焦急了,而是每个吐字都十分清晰,生怕妮儿听错了什么。
一念心血,对于现在的胖妮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亲手刺杀了自己的父亲,让她心头聚集了一团郁血始终无法散去。而且眼下的情形还需要她进行第二刺,这就算是瞎子已经死了,那也是损尸不敬之痛。更何况眼见着瞎子还在全力地运力动作,和平常时并无太大区别。
“丫头,快呀!他现在只是个被控制的尸身而已!”易穴脉又高喝一声。
胖妮儿觉得整个胸膛酥酥地一紧,一股寒意在背心散开,随即一口腥热带甜的血块从咽喉间窜到口中。凤喙刺第一刺时就没有按机括弹出双倍长度,所以此时手中还是三尺左右的短杆。这样的长度很方便地就可以将刺尖放入口中,口中血块快速地在刺尖上散开,并吸聚在刺头三棱血槽中。
“啊!——”胖妮儿的这一声呼喝声音并不高,而是带着哭泣的长音。凤喙刺这次是由瞎子背后颈椎处刺入的,刺透了脊椎,也刺透了附着在脊椎上的百足白勾虫。沾满血液的刺尖刺入,出来的尖头却是绿色的,并且不停地泛着沫。这是因为一念心血与虫血迅速发生化学反应。如果没有一念心血,即使虫子被刺透,也并不能马上让所有百足都失去操控能力。但不同血液的化学变化,却是可以让所有虫身迅速收缩焦化,刹那间就失去了失魂引的作用。
瞎子像个掉了线的木偶一样,折手折脚地跌落在地。果然已是尸身了,虫死后便再无任何反应。
胖妮儿此趟本来是外出寻父,结果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下来,自己却最终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父亲。这样的结局让她心中郁闷的怒火再难抑制,她必须找到发泄的对象,要不然自己恐怕会得气胀血崩之症。回头见阴天王碎步低身赶来,已经离自己没几步了,于是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呼,对阴天王直扑而去,势若下山的雌虎。
鲁一弃身体猛然一松,脚下连续晃动几次才勉强站稳。这一刻他心中真的很轻松。瞎子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已经许久许久了,但他一直在怀疑,但不确定。事实上他也真没有什么证据来证实这件事。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一切也都结束了,重新回想自己的推理和判断,应该都是正确的。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七章 飞过坎
【点绛唇】
凡俗有心,亲尊失魂随其转。
天数不换,岂是几步分。
僧圣聆听,佛意数达径。
说苦理,大乘小悟,梯上看云舞。
但鲁一弃在后悔的同时,也暗暗打定了主意:他要趁瞎子还未彻底发作前,将他带到藏地与穆天归、易穴脉会合,到时让他们想办法解救。这样是很冒险的,特别是对鲁一弃而言。朱家设下这样一颗大的暗钉,主要就是要来对付他的。瞎子在海上杀人,是因为朱家当时以为他们得到宝贝,想追上他们的船。像他途中杀聂小指,只是对家操控之人需要确定瞎子到了那种失魂状态。所以入藏的路途上,瞎子还是一个未爆发的暗雷,是个可以观察到危机程度的暗雷。鲁一弃自信自己可以观察揣度出这种危机爆发的时刻,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控制他或者带领大家远离他。可后面一连的情况突变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一群人分作两处,偏偏瞎子还在另一处,自己对其失去了掌控。所以炎化雷到来后,说墨家两弟子都死了时,他首先就想到是瞎子下的手。奇怪的是他所描述的死亡状态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而且从实际意义上来讲,利用瞎子杀墨家两个弟子真的很不划算。这是要始终放在鲁一弃身边的棋子,他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夺宝制人的决定性作用。
可如果不是瞎子动的手,那两个墨家弟子又是被何人所杀,另一群人中除了瞎子外,难道还有哪个隐得更深的暗钉?
比鲁一弃更早发现瞎子不对劲的是胖妮儿。她是瞎子的亲生女儿,而且是相处时间最长的女儿,自然是了解瞎子此前性格习惯的。打他们在落日镇镇刚一见面,胖妮儿就觉出自己父亲的变化来,而且这变化很大很怪异。所以她一直都注意着瞎子。聂小指被杀她是看得最真切的,不过胖妮儿也是老走江湖之人,稍一分析就知道自己父亲是中了某种失魂的蛊咒之术。因此她始终也没声张,而是在保证鲁一弃安全的前提下,暗中独自想方设法要解了瞎子身上的蛊咒。可还没等到她查出瞎子到底中的是什么失魂迷术,阴世更道崩塌,她便与瞎子分开,再未能见到面。直到胖妮儿在左岭东侧上点燃第二堆篝火之后,突然间在山岭小径上发现失魂而行的瞎子,于是便尾随而来。不过此时瞎子已经不能识人,完全被无形的法术控制着行动。胖妮儿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紧跟着,以便随时制止瞎子做出什么荒唐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