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啊。一觉醒来,我已经在…在那里了!”川穹手指一指,“然后我就看见许多怪东西拼命逃跑,我想这边大概有什么危险在吧,于是就过来了。”
“明知道有危险在,为什么还跑过来?”
川穹摇了摇头。
“你说你一觉醒来就在这附近,那之前呢?”
“之前…”川穹回忆说,“在一个院子里,有我,有我妈妈,还有一个偶尔来送东西的阿姨。没有了。那里好冷,虽然没有这里冷,但夜里静得好可怕。”说到这里,他不禁缩了一缩。“在大部分时候,只有我和我妈妈。听说我还有一个父亲,似乎是个大人物,但是他从来不来管我…后来…嗯,我好像见到了一团雾,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季丹洛明看着他,眼中并不是怜悯,川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然而却觉得被这双眼睛看着很舒服。
一阵风出来,他又缩了缩身子。
“冷?”
“嗯。”
“喝口龙血吧,可以暖暖身子的。”
“龙血?哪来的龙?”
季丹洛明顿了顿脚。
“我们脚下这头东西是龙?”
“嗯。一条妖龙。”季丹洛明挟着川穹跳下独角龙的龙头,手一挥,凌空在它巨大的脖子上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伤口处鲜血涌出。
“来。”
川穹摇了摇头:“我怕。”
季丹洛明凑过头去,对着伤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龙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他却毫不在乎。“过来,喝两口就不冷了!”
川穹走了过去,却没有凑过去喝龙血,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季丹洛明的头发:“都弄脏了。”
季丹洛明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敢来摸他的头,而自己居然不生气。
“你这根头发好奇怪。和别的头发都不同。”
季丹洛明脸色变了一变:“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的头发吧。”川穹说着又抚摸了一下那根不一样的头发,也没注意到季丹洛明的脸色变得很怪异,“能不能送给我?”
“你说什么?”还是这句话,但季丹洛明的脸色已变得非常严肃。
“怎么了?”川穹说,“这根头发,对你很重要吗?”
季丹洛明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对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仿佛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又为什么会要我送给你?”
“为什么?它就是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啊。”
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呆住了,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川穹:“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什么意思?”
“没有。”季丹洛明说,“这根头发,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嗯。”
“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我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你…是第一个。”他把头发拔了下来,却是两根,“给你。”
“这不是你朋友送给你的吗?”
“嗯。”季丹洛明道,“我朋友送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送给人。”
“送给人?”
“是。送给一个我认为合适的人。”
“我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嗯。”
川穹没有问为什么,很多事情他都不懂,只是觉得自然就没有拒绝。“那为什么是两根呢?嗯,这根是你朋友的头发,这根是你的头发…”
季丹洛明说:“将来你遇见一个觉得合适的人,就把我的这根头发送给他。”
“我觉得合适的人?就像今天你觉得我合适一样?”
“是。”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追问如何判断合适不合适,川穹却没问,只是把两根头发放到自己头上。这两根头发一粘到他的天灵,马上和他的头发混在一起。但季丹洛明却能清楚地知道这两根头发和其他头发的区别——就像川穹一眼就分辨出他“朋友”送给他的那根头发一样。
“在某一天,”川穹说道,“是不是你的那个朋友也这样给你两根头发?”
“是。不过我那‘朋友’只送给了我一根,隔了好多年,才送给我第二根头发。”
“第一根是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第二根则是你朋友的头发?”
“嗯。我们见面的时候,年纪都还很小,也许比你还小些。”
“那还有一根呢?除了你朋友的头发,不是应该还有一根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吗?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已经枯萎了。”季丹洛明说,“当我把头发里面蕴藏的功夫学完以后,那根头发就枯萎了。”
“蕴藏的功夫?啊,我明白了。”川穹手一指,龙颈伤口周围一阵扭曲,流出来的血流有一小股突然消失,却在川穹口边凭空出现,川穹微微张口,把那小股龙血吸了进去。如果像靖歆之流看到他这个“小动作”,一定惊叹不已,川穹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原来这根头发里藏着这么多东西啊。”
“你学得真快。”季丹洛明说,“快得不可思议。”
“快吗?可我觉得我只接触了一点皮毛啊。”
季丹洛明失笑道:“当然只是一点皮毛。这根头发可是我朋友毕生智慧之所聚,普通人的话,就是花上十辈子,也未必能把其中的奥秘领悟得透彻。”
“嗯,”川穹想了想,“这么说来,你的那个朋友,也算是我的师父了。”
“不是算!我那朋友,就是你师父!”季丹洛明说,“你师父叫藐姑射。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或许那根头发里会有记载。”说完他仰望着天空失神。
“藐姑射…”川穹自言自语,“那根头发里完全读不到这个名字。但我知道有的,只是藏得很深。可为什么连个名字都要隐藏得这么深呢?”
羿令符带着七香车回到了峡谷。桑谷隽迎了上去,只见车上坐着两个女孩子,却不见江离,也不见有莘不破。他偷偷向燕其羽笑了笑,燕其羽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们俩呢?”桑谷隽转向羿令符,追问着。
“江离好像被都雄魁捉住了。有莘追了上去!”
“什么!”桑谷隽大惊失色,“你就这么让他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血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怎么能让不破去追敌?”
羿令符冷冷道:“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追上去啊!”
羿令符不说话。
桑谷隽看着他,突然说:“如果我不知你的为人,定会误解你。”
“哦。”
虽然羿令符没有询问的意思,但桑谷隽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一定误会你不去帮有莘不破,是为了借刀杀人,为了夺回商队的权力。”桑谷隽一笑,说道:“不过你不可能这么做的。因为你心里一定装着更大的目标。”
“是么?”羿令符还是那么冷淡。
“喂喂,老大,”他也染上了有莘不破称呼上的恶习,“你能不能说话有点激情啊。我连连挑逗你说话,你也不回应一两声。”
“你要我回应什么?”
“回应你不一起去追江离的原因。”
“我也去追,谁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桑谷隽说,“不过,四宗师那样的人物,行动起来速度一定非同小可,只要一个犹豫就连踪影都抓不着!在那种转瞬即过的关头,你能考虑到这些细节?”桑谷隽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在某些时候,他的心思之细并不亚于江离。
羿令符一听笑了:“不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羿令符沉吟了一下,道:“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
“这就对了!”桑谷隽说,“如果是远远看到江离被拿住,无论是我还是有莘不破,除了追赶上去都没辙。可是你不同。你一箭射去,就算不能伤到人,至少有可能阻他一阻!”
羿令符道:“或许吧。”
桑谷隽盯着羿令符的眼睛,对方也没有回避他:“所以一定有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让你犹豫。这个念头应该是你平时也经常有想到的,只是那片刻间冒了出来,是不是?”
雒灵听到这个问题也朝这边看来。
羿令符却只是淡淡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复杂?”桑谷隽冷冷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吧。”羿令符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了,我为了某个念头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迟疑?”
羿令符又闭上了嘴,但桑谷隽的眼神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为了东归。”羿令符终于还是开口了。
“东归?”
“不破有不归之心,”这时候连天狗和燕其羽也望了过来,羿令符却似乎没有见到,“要让他掉头向东,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的好朋友出事了。”
桑谷隽的眼睛像独一般凌厉:“这不是你设的局吧?”
“当然不是。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羿令符道,“我只是没有阻挡事情的发展而已。”
桑谷隽凌厉的眼神缓了下来:“可是你为了这个目的,让不破和江离都同时陷入了危境!”
“不破不会死的。他的命硬得很,而且我知道有人不会让不破死。至于江离,”羿令符的话残酷得令人难以接受:“他的命运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既不认为是我让他陷入危境,也不认为他需要我去拯救。”
听到这里,雒灵轻轻跳下七香车,向松抱走去。她是不愿意再听,还是觉得不必再听?
“好,就算你有理!”目送雒灵离去,桑谷隽道:“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羿令符笑道:“怎么办?当然是追上去接应。”
“追?往哪里追?”
羿令符淡淡道:“我们虽然不知道血祖东去的路线,却知道他的目的地。这就够了。”
目的地!桑谷隽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王都!”提到这个地方,他连瞳孔都开始收缩!
“是。”羿令符道,“你去不去?”
“废话!我当然去!”桑谷隽激动得发抖,“这一路来的行旅都不过是历练罢了,大夏王都,那里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他摸了摸突然有些发疼的心脏:“好,也是时候去了!”
天狗的嘴角难以察觉地裂了一下。羿令符刚才所说的话不到桑谷隽的一半多,但桑谷隽却被他牵着鼻子走。“巴国小王子似乎被抓住了要害。他就算知道被算计了,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吧。”有莘不破和江离不在,雒灵无心管事,连桑谷隽都不反对,整个有穷商队已经没有人能阻止羿令符了,也不见得有人会试图去阻止他。“中原杰出之士的心思真是精微难测啊…”天狗暗中叹了口气。突然间他想起了哥哥,他的剑虽然狂暴,却简单而直接。“看来,这大漠荒沙虽然寂寞,但也许更适合我…”
没有人留意常羊季守的神色变化,大家都在注意燕其羽——因为这个少女突然跳下七香车,步步远去。
燕其羽背后,桑谷隽吃惊的声音高叫道:“燕姑娘,你去哪里?”
“不知道。”
“那,那…”桑谷隽想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羿令符突然道:“燕姑娘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如陪我们走一程如何?”
燕其羽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羿令符道:“我预感,我们这一路或许会遇上你的另一根羽毛。”
桑谷隽看看燕其羽,再看看羿令符,虽然他不知道羿令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来似乎对留下燕其羽大有作用,便帮腔说:“这男人的预感很准的,燕姑娘,就…留下来吧。”
燕其羽侧过身,望着羿令符:“你是说,我跟着你们会遇到川穹?”
“我有这个预感,却没什么理由。”
川穹是谁?桑谷隽看看羿令符,再看看燕其羽,想问,在这个氛围中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怕不大方便。”燕其羽犹豫着说。
桑谷隽一听大喜:“不会不会!怎么会不方便!你可以…”他正想说“你可以住在我的无碍”,但一转念却觉得不妥。
“你可以和雒灵住一起。”羿令符道,“不破不在,雒灵一个女孩子,也需要人陪陪。”
桑谷隽忙和道:“对!对!”
见燕其羽没反对,羿令符又问天狗道:“常羊兄,可有兴趣到中原一游?”
常羊季守却笑道:“很多年前,我哥哥曾在我家地窖里埋下十几坛好酒。”
“嗯。”
常羊季守说道:“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想现在一定很香、很醇,拿来作送别之醉正合适。”
羿令符没说话,桑谷隽却忍不住道:“天狗你不和我们一起到中原看看?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我一个,死去的人的尸骨都埋在这里。我父母,我二哥,还有…嫂子…”常羊季守道,“至于活着的,还有一个大哥。”
“可是他…”
“桑兄!”常羊季守再次打断了他,笑道,“难道你不想尝尝我父亲亲手酿造、我兄长亲手埋藏的好酒么?”
第二十四章 救人之剑
酒已喝过,人亦已作别。
天狗常羊季守倚剑而坐,左手半坛陈酒,右手一柄破剑。好酒经过多年而更醇,破剑虽经再造仍然是破剑。
“大哥,你来了。”
天狼常羊伯寇听到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你知道我要来,还敢喝酒?”
天狗一举酒坛:“看,这坛酒是‘假的’。还记得这几个符号么?”酒坛底刻了个幼稚的骷髅形状:“我十二岁那年,偷偷摸进来,把它偷了出来。”天狗沉浸在回忆之中:“…谁知道被二哥发现了。不过二哥发现后却把我带到峡谷后那个小山洞里,正准备一起畅饮,就在那时候你闯了进来…”
说到这里,天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天狼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陈年旧事,说它作甚!”
天狗不理会兄长的打断,继续说:“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们三兄弟一起把酒喝光了。哈哈哈,然后我们又另外偷了一坛新酒灌进去,由我偷偷溜进地窖埋好。你和二哥…”
剑光一闪,如闪电划过,两条人影交错,天狗的左袖断了,但他的话却没断:“…就在外面把风。”
“你啰唆完没有?”
六个字,一百零八剑。天狗脸上多了三道疤痕。
“当年我们其实很幸福的,不是吗?”天狗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翻转了三十六转,避开了天狼的乱风剑势,“当年我有父母,有兄长,还有年幼的侄子。而你的生活就更完满了…”
天狗的剑芒化作一圈银光,把天狼剑激起的风沙卸掉。“你不但有父母兄弟,还有个温柔的妻子,乖巧伶俐的…哇!”常羊季守真气蓦地不继,喷出一口血来,但他的剑仍守得很严密,“…乖巧伶俐的儿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可有多嫉妒你啊。”
说完这句话天狗的左手断了。
天狼停住了剑,冷冷道:“我教你剑法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专心!”
“大哥,你还记得教我剑法的情景?”趁他说话,天狼又连攻三十六剑,伤了他的左腿。
天狗却没有因为伤势而中断,他继续说道:“从我几岁开始来着?忘了,每次教完我剑法,你就会进入天山深处去探寻血剑的踪迹。”
天狗的左眼瞎了,眼球挑在天狼的剑尖上。
“可是,每次你都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回来。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嫂子都会在峡谷口眺望…嘿!”天狼剑伤了他的咽喉,天狗开始发现呼吸有些困难,要说话却会牵痛声带,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那情景,从我不太懂事,一直持续到我开始懂事。二哥要保护家人不能离开峡谷。从十四岁那年,我开始去找你——为了嫂子。然而没有一次能把你找回来。唉…大哥,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带回来啊。”
说完这句话,天狗的呼吸突然为之一窒,天狗剑掉在地上——连着他的右手。
天狼剑再次停住,因为常羊伯寇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小狗,这次你死定了。以前我不知道你不死的秘密,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其实只是一具僵尸!只要我找到你尸气的会聚点,你就完了!彻底地完了!再也不能爬起来给我碍手碍脚。”
常羊季守睁着右眼,单脚站立着,叹息道:“大哥,我说了这么久,原来你没在听啊。”
“听?哈哈!”天狼狂笑道,“我的生命已经完全献给了剑道!你所说的那些废话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剑道?”天狗笑了,血从他咽喉裂开处不住流下,“真正的剑道,你连边都还没摸到!”
“胡说!”
“大哥,我们兄弟俩斗了这么多年,我说过一次假话吗?”
“哼。”天狼举起剑,“我找到你那个死穴了,你死吧。咦,这是什么?”
天狗没有动,但天狼却感到周围全变了。但到底什么东西变了,他却说不上来。
“发现了。”天狗笑了,笑得就像当初在山洞里,听见大哥说“一起喝吧”。
“这…这是什么剑法?不!这…这是剑法吗?”天狼的眼前晃过一幕幕亲切的画面:盗酒、共饮、传剑、寻兄、望夫…天狗费了那么多口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的话,忽然间全部从他自己的心里冒出来。
“剑法?”天狗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看到芈压的伤口以后,悟到的东西。”
天狼却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他只是狂吼着:“为什么会这样?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暖和?这些东西,我应该早就抛弃掉了!”
天狗淡淡道:“只是你以为自己已经抛弃掉了而已。”
“你给我住口!”天狼咆哮起来,“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就什么都完结了!”
天狼剑在主人的疯狂中刺入了天狗尸气的会聚点,天狗的身体开始腐烂——迅速地腐烂。
“哈哈,我终于杀死你了,我终于杀死你了!我赢了,我赢了!”
“是么?那你为什么流泪?”天狼蓦地向天狗望去:弟弟的眼睛还没有腐烂,正看着他。可刚才那句话却不是天狗说的。
“流泪?”他一抹脸,“泪?为什么会有泪?这东西我应该早就没有了才对!”
“只是你以为已经没有了而已。”
天狼再次向天狗看去,弟弟的眼睛也开始腐烂了,但那眼眶还是在瞪着天狼。弟弟的喉咙早已化成灰烬,说话的当然不是他!常羊伯寇一脚把天狗早已不成人形的尸身踢散,骨灰随着风到处飘扬。
“是你在说话,是不是?”
“不是。”
“是!”
“你说是,那就是吧。”
天狼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抱着头,大哭逃进峡谷深处——而那里正是他家人埋骨的所在。
天狗常羊季守的骨灰散尽以后,一块雪魄冰心掉落在地上。夕阳下,晶莹剔透的雪魄冰心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时间回到十年前,一个少年向峡谷口奔跑过来,欢呼着:“嫂子…我把大哥带回来了!嫂子…”
第二十五章 农神后稷的后人
有莘不破飞足向东。他并非一味狂奔,一路上调节内息真气,几千里奔波下来,非但没有伤到元气,相反,他每每在真气耗尽之际,体悟出绝处逢生的境界。
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逊于那血影,但差距也不大。由于他每天休息的时间要比都雄魁来得短,所以两人的距离其实是在慢慢接近。
有莘不破知道,只要再过三天,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梢。然而他遇到麻烦了。
踏出荒漠,渡过黄河,景物渐渐不再荒凉,山川渐渐与中原相近,慢慢地有了些人烟和部族。这一天,有莘不破见到了尸体——遍地的尸体。不是剑客,不是战士,而是平民。数百个男女老幼,狼藉躺满了一地。这些百姓的衣裳虽然敝旧,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以中原为圆心来看,这里仍然僻处西北,华夏的血裔能延伸到这个地方实属不易,此时遭到覆灭,虽然数百人相对于中原的人口来说不过如黄河里的一钵水,但对于炎黄文化的西扩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如果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会停下来看个究竟。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停了一停,终于一咬牙,疾冲向前,每一脚都落在尸体间的缝隙中,不敢踩到以免亵渎了他们。
“羿令符他们跟来应该会处理吧。”有莘不破想。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尸体。
这里是一个村庄,规模不大,此刻已经成为灰烬。死去的人里面以老弱居多,其次是一些壮年,孩童较少,有些尸体手中还握着木棍,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迹。有莘不破闭一闭眼,祷告一声,继续东行,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方面因为天性,一方面因为年龄。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则,老师的谆谆教诲,还有近年来江离的潜移默化,其实远比他自己承认的还要来得深刻。所以他在大相柳湖时才会那么义愤,在此刻才会良心不安。
这两次停留让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能追踪得上。背后那轮红日渐渐下沉,在往日这个时候血影也差不多该停下来歇一歇了,然而这次竟然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
有莘不破只觉得体内的真气渐渐秽浊,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轮,东方的平原上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有莘不破有些担心,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终于摆在了他面前。
“蛮族,果然是蛮族!”
数百蛮族身披兽皮,脚跨劣马,正冲击着千余华夏衣冠。
“哦哦…”一个蛮族用咬音不准的阳城话高喊着,“披发左衽,不杀!”
然而没有人响应他的话,他们宁肯用头去撞石杵,用脖子去迎接钝刀。一个婴儿的头颅飞向有莘不破,落在他脚下。有莘不破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进了人群,鬼王刀拔出开始饮血。
蛮族和华族交错在一起,有莘不破也没法子用大旋风斩之类的绝招。只是发挥女房将军(商朝开国功臣之一,商王成汤手下的重要将领)所教的战斗技巧,把一个个蛮族斩杀于马上。
“呼——”华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发出什么号令,华族能战斗的男人开始向那里靠拢,有意和蛮族拉开距离,蛮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两边人马渐渐分离。有莘不破心中道:“这群人中有高人在,看出了局势的变化!这个命令大合我心。”于是他发动氤氲紫气,一个小旋风斩,把三百多个蛮族卷了进去,刀罡撕裂了他们的血肉,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蛮族主力垮掉以后,剩下的人零星逃散。华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别放过一个!”有华族的几十个战士四面八方冲了出去堵截。有莘不破脚下不停,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飞来神兵一样四处穿梭,把余下的蛮族杀得一个不剩。
赢得了战斗,救下上千条性命,但有莘不破心里却一点高兴的劲都没有。这一战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血影早已连尾梢也看不到了。就算现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弥补回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后才能蹑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这段时间来的速度,早到夏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