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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这个时候,刘定伟总是很体恤地站在门外等着,失去亲人的家属总要有个过渡的阶段。他们要开始抑扬顿挫地哭诉,刘定伟安静地在门外听着,听着那些哭泣和嘴里含糊的喊声。
“其实最好不要在死人的边上掉眼泪,眼泪沾上身子之后,他到‘那边’就成了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刘定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俗,“这种事儿见多了之后,就觉得那些哭别的家属都是千篇一律的调子,反而是死人们都千差万别。死一个人实在是简单得很,半分钟不到,一口气儿接不上来,人也就过去了,人这个东西实在是脆弱得很。你见过死人吗?”他问道,“我亲眼见过很多次,有一条黑线,从额头开始,就像下降的水位一样,快速地移过你的脸庞、脖子,然后走完全身,这就说明小鬼把你的精气全都吸走了。说来也怪,精气被吸走之后,死人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气色更好了,脸色红润,所以人刚死的时候,都显得很安详。”
刘定伟抬尸体抬出了心得,白天没事儿的时候就在病房里转悠,远远地看。他可以通过家属间窃窃私语的频率、对待病人的态度、医生脸上的表情,诸如此类的细节来判断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还有多少弥留的时间。一旦发现情况不妙,他就提前把一些该用的工具悄悄地准备好,站在角落里等着,一旦需要,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医院的医生护士不仅熟悉他,而且还渐渐认可喜欢上了这个来自农村的勤奋、健壮的小伙。
“小刘,帮我把这些旧报纸扔了。”
“小刘,纯净水没了,去打两桶水来。”
“小刘,帮我去买包烟。”
“小刘,把这些纸箱子扔到垃圾桶里。”
遇到这样的吆喝,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干着。刘定伟话不多,但是很聪明,总是想着法子能够多挣一些钱,就在医生护士的吆五喝六中,他发现医院的杂物垃圾还真不少,丢在垃圾桶里,都被那些院外的拾荒者占了便宜。于是他就把这些能卖钱的垃圾收集起来,自己送到回收站里。
卖废品得来的钱,刘定伟也不是自己全留着,哪个科室给了他三斤报纸,哪个护士给了他五个纸箱,他都记得,到了月末的时候,他就把这些积攒起来的毛钱换成整钱,自己留一半,然后再给各个科室送过去。
其实就算积攒起来也没几个钱,人家不肯收,刘定伟就把钱丢在桌子上,然后兀自跑了。下次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储蓄罐,把钱直接塞进储蓄罐里。到了年底的时候,大伙儿拿出来一看,有五百的,有一千的,这个谁都没放在心上。刘定伟悄悄地为他们存着钱,大伙儿就拿着这笔钱去搓一顿,去唱歌,茶后饭余就会念起刘定伟的好来,他的口碑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第十章 这才是谜底
虽然只是个搬尸工,可在医院里,刘定伟到哪儿都受欢迎,他畅通无阻地在医院里收着破烂,到了后来,医院宿舍,或者就住附近的,家里有什么破烂,也让刘定伟去收。他们都达成了默契,刘定伟把钱送来也不拒绝了,任由他往储蓄罐里塞,大伙儿还指着他给大家明年的聚餐攒钱呢。
刘定伟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散发着光芒。这没准儿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价值。
唯一例外的是黄玉芬,刘定伟把钱送过去,她不收,刘定伟跑了,遇到了之后,黄玉芬再把钱塞给他。刘定伟觉得她是个好人。救死扶伤不说,现在还不图回报,虽说没多少钱,但刘定伟不能做那些不明不白的糊涂事儿,让好人吃了亏。这种为人处世的世界观很朴素。
既然不收钱,他就买水果,把这些钱买苹果、买梨、买香蕉,买完之后就躲着不见她,她总不能任由这些水果烂掉不成?
黄玉芬知道刘定伟是变着法子在感谢她。心里对他的好感也就与日俱增,家里有废品的时候,也让刘定伟去拿。那时候,她刚离婚,刘定伟就站在门口等着,黄玉芬让他进屋,他也不进,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把煤气罐也驮来了。一个女人离婚了不容易,刘定伟大忙帮不上,可这些扛煤背土的粗活儿还是义不容辞的。
“她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努力想要成为城里人,却又不是城里人。”这话听起来有点儿绕,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说这话的时候,刘定伟幸福感十足。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点点滴滴流淌出来的,先是一条干涸的河床,那些晨露洒在乱石杂砾中,日久天长,日复一日地滋润积累,涓涓细流终于奔腾起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刘定伟等到了最后的收获,不仅收获了爱情还有支撑爱情的事业。
谁也想不到一个在医院抬尸体兼收破烂的零时工能发财。勤劳、异乎寻常的节俭、胆大,外加一点儿运气。
当黄玉芬真正开始了解刘定伟的时候,已经离他为自己扛煤气罐的日子过去若干年了。刘定伟用省下来的钱居然买了一套房。那时候,照现在比较,房子就像是白捡一样。刘定伟最初的动机只是为了安身立命,再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连小学生都能猜得到,在大部分人的怨声载道中,刘定伟看着飙升的房价,整天在家里笑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样的一个事实,黄玉芬肯定是吃惊的。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农村小伙,如此有上进心。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刘定伟有想要成为城里人的上进心,又没有城里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让他默默地在改头换面。
在感情上颇受伤害的黄玉芬终于敞开了心扉,和刘定伟走在了一起,并且有了孩子。
想必那段时间,是刘定伟最风光、最得意的时间,挎着大肚子的黄玉芬春风满面地走在大街上。但事实上命运从来不会让人一帆风顺,如果真有上帝,那么上帝一定对这场脱俗的爱情没兴趣,厄运接踵而至。黄玉芬是高龄产妇,生完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之后,丧失了生育的功能。我想这也是她开始屠杀婴儿的原因之一。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期之后,这对男女终于分道扬镳,按照刘定伟的叙述,他和黄玉芬就成了两条再也没有交叉的平行线。
“不为什么,也不存在谁怪谁,只是某一天她消失了。”刘定伟讲着,“我没有再找过她而已。”
身份、地址、去向,甚至连电话也中断了。黄玉芬带了一点儿钱之后,销声匿迹,把刘定伟一个人留在原地茫然失措。刘定伟用无休止的工作来麻痹自己,除了赚钱能够提起他的兴趣,几乎没有任何再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可更要命的是,刘定伟一直找不到自己赚钱的意义与目的。这就像一个晚期病人用化疗来对抗病毒,病毒永无止境,健康的细胞却在被日益蚕食。在黄玉芬失踪后两年多,刘定伟终于累倒在长途运输卡车的驾驶位上。
车祸与其说毁掉了他的肉体,不如说是毁掉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这也成了他一得知黄玉芬的死讯之后,就想一把火把自己烧死的原因。烟很快抽完了,讲完这段的时候,刘定伟停了下来,他用沉默来作为自己故事的句点。
听完故事之后,我在想应该干些什么。刘定伟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前方。
他和管文明是莫逆之交?我不知道。刘定伟说他从来没问过管文明的名字,后来的故事也没有出现过管文明的身影,但我不信他们从此就再也没见过。
不管什么情况,事实终归摆在那里,同样的籍贯,被打断的瘸腿,受伤的右臂,以及不得不操练起来的左手。这些都在暗示着他所说的那个贵州人就是管文明。
李舒然让我来找他,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我认为刘定伟是知道我要来的,起码已经得知大悬案的凶手管文明,就是自己所说的贵州人。否则他不会在那几个关键点,刻意停下来看我的反应。
这些都是闫磊没有跟我提及过的。或者他当时也是这样对闫磊说的,可闫磊却心不在焉地放过了这条信息,直接导致了冯天天与何久安的死。事到如今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其中有很多种可能,每一个逻辑都是行得通的,我的脑子里全是一个个情节片断,从现在开始,半年来所遭遇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坐在那里发愣,刘定伟没有理睬我,依然呆滞地看着前方,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那些人物和情节,从最早来到J市遇到的老王和黄玉芬;回到居住地邂逅的假林慕;新闻发布会上倒戈的老李;管文明的意外落网;再到现在侯文杰的死;精神病院里的遇险和那个怪物;前刑警队长胡吗个的出手相救…
这些点与点,占据着各自在这个故事中的位置,然后用那些或明或暗的线索编织成一张大网,真相与阴谋的大网,正在慢慢地将我牢牢地束缚在网的中间。我感觉得到。
我一次次过滤出那些无用的信息,发挥着我的想象力,从那些细节一点点地衍射开来。现在就像是一道谜题,又像是填字游戏,需要我把中间空白的部分填满。
离真相越来越近的预感日趋强烈,当我把所有可能都排除了之后,一个可怕的想法跃入脑中。我凉意乍起,如果真相真是这个样子的,那将是我难以接受的。
我该如何做,和刘定伟当面对质?我又看了他一眼。既然李舒然让我来找他,一定会预料到这一点,是否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呢?
我没有把握,万事靠自己,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孤身一人,已没有朋友可言,在我可怕的猜测中,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等着我。我的脑子在迅速地转,我得用最好、最安全的方式找到李舒然,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扳平比分。
“淡定、稳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时机还没到。况且一切只是猜测,我还需要证据。”我对自己说。随即,我深深地呼了两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对刘定伟说:“原来是这样,我要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到了,那我先走了。”
刘定伟没有反应,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出了刘定伟的房门,我下了楼,走过走廊,回到了院长办公室。“聊好了?”袁建国笑脸相迎,我看不出什么破绽。
“嗯,”我回答道,也跟着笑笑,“你们的病人可以用手机吗?”我问道。
“什么?”
“哦,我是问,他们,确切说是刘定伟,有办法和外界交流吗?”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袁建国对这个问题有点儿意外,回答道,“我们的护士每天都会查房的,所以不可能用手机,起码我没听说有这事儿发生过。他如果想和外界交流,必须征得我们的同意。哦,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正处于非常时期,心理还不稳定,我们不想节外生枝,仅此而已。这有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一问。”我有了答案,心中的假设看来还是可以成立的。接下来我需要一台电脑。
现在天已大亮,回到学校的电脑室基本已经不可能了。我想了多种方式,风险颇大,最现实的是向院长借一台电脑。只要他还没有发现我是个逃犯,我就仍有可乘之机。“能不能借我台电脑?我需要上网,把一些资料传回去。”
“没问题,”他站起身来,把我带到了隔壁,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可能查房去了,你就在这里用吧!”
“谢谢,谢谢。”我说着,真心实意的。
“有事儿叫我一声。”袁建国识趣地带上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按了启动键,在Windows熟悉的音乐中,越来越觉得心慌,我觉得早该想到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才行得通,才能解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连上了网络,侵入了我想要进的那个人的私人空间。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大海捞针固然是一件难事儿,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也必然收获甚微,但如果你有了怀疑对象,继而从他的周边开始查起,很多事儿就轻而易举地浮现在眼前了。
我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儿有这样的觉悟,不过想想怎么样都不可能一开始就把他列入调查对象的。这是排除法,当所有的可能都被否认,然后再一点一点地靠以往积累起来的破绽,才会让他进入我的视线。
我从他的邮箱开始查,这是一个技术活儿,也是一个体力活儿,逐一排查需要一段时间。只要袁建国仍没有识破我的身份,那么时间不是问题,我接下去要干的事儿,不出意外在白天是不会奏效的。
这个人的社会关系比较单纯,除了工作上的一些邮件来往,只剩下和家人之间的交流了,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或者更长,走马观花地看着邮件的标题,还设法恢复了他近三个月来删掉的数据,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这说明我的猜测还没有证据。说实话,当时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反而觉得轻松。这证明我又一次想多了,这次误判无疑让我觉得欣慰。我舒了一口气,点上一根烟,缓了一会儿,上了本地的一个网站,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消息。
还没有出现,算算时间,那边肯定已经知道我逃离精神病院了,只不过整张网还没有完全张开,我还能在缝隙中残喘苟活一会儿。我翻着网站,上面的论坛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因为论坛的内容,而是因为论坛这个载体。
突如其来的提示,让我的心又紧了起来。邮件不是唯一沟通信息的途径,BBS或者其他的网络通信工具,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不得不再次承受这样的煎熬,把要查对象的资料输入数据库,然后调出他曾经所登录的网站。我知道这个工作量更大,却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排查过来,随着范围在逐渐缩小,还没有发现破绽,我的心再次慢慢笃定。
灾难性的结局,总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突如其来。在一家不知名的网站,需要密码进入的一个共享文件夹中,我发现了他从一年之前开始密集留言的痕迹。
我的腿在发软,事前我想都不会去想,现在又一点点确切起来。从仅剩的那些文件里,我已经多少看出点儿端倪,而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信息已经被删除了,更说明了他做贼心虚。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部恐怖片,即使你知道接下来就会发生惊悚血腥的画面,你手捂着眼睛,依然想从缝隙看清真实的面目。
我还得再花点儿工夫把它们恢复。随着数据一点点复原,我感到了窒息,就像被人用绳索再次勒紧了脖子。这里埋藏着一个大秘密,虽然他们在交流中用英文字母代替了人名,但傻子都看得出来GWM代表管文明,以此类推HYF黄玉芬,LDW刘定伟等熟悉的符号跳了出来。
我一边看着,一边出着冷汗。这件事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没错,从一开始我就被算计了,早到我无法想象的时间,没准儿从林慕自杀的那天起,我就注定要陷入这个阴谋了。
所有的东西看似一步一步,理所当然地把我带了进来,却不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钻进来就再也逃离不出去的圈套。
和目标人物频繁对话的那个ID正是来自本市,我再次查了那人的身份,姓名叫王小山。我的第一反应,这个人就是老王,他自己姓王,所以冒充警察绑架我和张凡双的时候,也给自己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从他们在共享文件里所聊的那些内容里,我仔细琢磨着其中的逻辑以及事情源头,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王小山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大悬案的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女记者王亚娟的弟弟。
事情到这里,已经离所有的真相八九不离十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答案是我想要的,也不完全是。我这才发现所有的线索,其实都不是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找到的,而是有人引着我一步步走向真相,而且这个人对我了解至深。
现在,我已经知道李舒然是谁了,我点了一根烟,思索了良久,最后作了一个决定,我得当面去问问他。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告别了院长,驱车驶出了福利院,转了一个弯,然后耐心地等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在等天黑,想必我想见的人,只有等到天黑才有机会见到。
我不知道自己这回赌得对不对,这样的盯梢是否真能把我带到李舒然那里,但我还是觉得有八九成的把握,没准儿那边正等着我去找他呢!
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尽顾抽烟了,加之心情郁闷,毫无获得真相之后的快感,一直没有饥饿感。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我从车里钻了出来,抖了抖已经麻痹的四肢,才感觉身体有点儿虚弱,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必须按照预想中的那样,紧紧地盯住刘定伟,盯住他,让他带着我去找到李舒然。
夜深了,四周的田野里传来虫鸣声,皓月当空,视野范围可以达到很远,我从福利院的围墙翻了进去,静静地躲在竹林里,牢牢地守住刘定伟的房间。
所有的灯都灭了,如果不出意外,刘定伟应该会出现,即使今晚不出现,那就明晚,或者后天,总之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刘定伟一定有办法从那个被锁上的房间走出来。
我的运气算是好的,没有等待多长时间,仅仅两小时之后,刘定伟的房门突然闪了一下。门上光亮的油漆反射着月光,像是发出一道信号。我看见一个人弯着身子慢慢地钻了出来,然后消失在楼道里。
5分钟之后,他从大楼的侧门走了出来,横向走过大楼,在西侧的围墙一个冲刺翻上了墙,然后蹦了出去。等他消失之后,我立马快步跟了上去,以同样的步骤完成了翻越。福利院比不上精神病院,更比不上监狱,他们就是利用这个漏洞,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的。
我远远地看着刘定伟走在田间,我保持着距离和他一前一后往前走着。刘定伟专心赶路,一直没有回头,使得我每走几步就要找掩护物显得有些多余。走过了田间,来到一个山洼口,进入之后,隔着几百米远,漆黑中亮着微弱灯光,那是间小木屋,应该也是他们的大本营吧。
我的心越跳越快,在直面李舒然的时刻就要来临的时候,我紧张起来,除了紧张我心中还充满着极大的愤怒。
刘定伟进了那个小木屋,我加快脚步跟了过去。我围着小木屋转了一圈,房间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有两个人,一个人是刘定伟,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是如此的熟悉。
我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来到门前。小木屋的门都不需要我来踹,只是虚掩着,我推开门进去,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冷冷地把心中憋屈多时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什么是我?”
刘定伟率先看到我,另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听到我的声音先是一颤,随即镇定下来,他慢慢转过身。他的侧脸是如此的熟悉,现在还带着笑容。三秒钟后,周炳国的五官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反而轻松了,我从角落拿过来一把凳子坐了下来,周炳国站在我的对面,刘定伟站在他的身旁,脸上毫无吃惊的表情,仿佛早已得知我会到来一样。
“你终于来了。”周炳国说道,脸上还带着笑容,“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沉默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儿端倪,可我什么也看不到。周炳国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从我确认自己没有疯开始;从假林慕每次都能知道我的方位开始——不过那只是猜测,之所以确定是你,是因为我查了你的网络。”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发现了你和王小山在网上的来往。”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着,早就应该怀疑这点了。也只有周炳国才能把管文明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
就是他指导王小山如何调查管文明的全过程。
“你们居然能让王小山逃过有素描画像的协助调查?”我冷笑,但又不得不好奇万分,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父母离异,很小的时候,王亚娟从外地迁入本市,而王小山一直生活在遥远的东北,所以他协查通告的照片,本市根本没有人认得出来。”周炳国笑容满面地回答道,然后走了两步过来,伸手拽过边上的椅子,坐在我的面前,“你是如何会找到这里的呢?”
我吸了一口烟,喷出,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因为是你让我去找刘定伟的,当我看见他被纱布包扎起来,想起他在半年前想放火自焚,突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在精神病院里,救我的那个怪物不是鬼,而是一个被重度烧伤的人。”我把头转向刘定伟,“福利院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院方不让他用手机,和外界联系都受到控制,你们总得找到办法交流,所以我猜测,刘定伟一定有办法逃出那个福利院,就像他能轻而易举进入那个精神病院一样,那么只要跟着刘定伟,就一定能够找到你,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这不是重点,”周炳国摇摇头,“藏个手机还是很容易的事儿,更何况即使出了福利院也没必要见面,公用电话多的是。”
“我确实不能确认,但我猜刘定伟一定会来找你。”
“为什么?”
“为什么?”我嘲笑着反问,“你这样做,这样把我牵扯进来,又一次一次地把我救出来,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等着我来见你,如果刘定伟不来找你,我们怎么能够在这儿见面?”
周炳国愣了愣,笑了:“你很聪明,说实话,”他的表情沉重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故意留了这个破绽,我在想如果你没有想到这条线索,那么、那么——就只能随你自生自灭了!”
我的心里一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琢磨出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在逃亡的路上继续亡命,没准儿现在已经被警察击毙了。
“拜你所赐,我很荣幸地又见到你了,你才是真正的李舒然。”我直面他,“或者说李舒然只是个代号,每个人都可以是他,但真正幕后指使的其实一直是你。”
周炳国又笑了笑:“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一步一步得出这个结论的。”
“从我确认自己没有疯的那一刻就怀疑你了。”我重复道,“当初林慕自杀之后,是你替我作的心理评估和疏导,是你把我调入了A部门,在你牵头的工作组里工作,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我作为这个计划中的替罪羊!”
“何以见得是替罪羊?”
“因为根本就是你想杀侯文杰!”我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炳国眉头皱了皱,看得出他未料到我会想到这一点,不过他又很快恢复了表情:“迟早你要知道的,既然你已经有了怀疑,我现在就告诉你,杀侯文杰是我的主意;陷害你也是我的主意,是我备份了你的心理评估报告,否则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把你当成精神病来处理。这样也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需要有一个人出来背黑锅,需要证明侯文杰的死是一场意外,所以才有精神病人无动机杀害他这一看似很荒唐的解释——比起调查真凶,他们更希望息事宁人。”
我想周炳国所谓的他们,就是J市公安局局长那帮人了:“你为什么要杀侯文杰?他跟你无冤无仇。”
“他确实跟我无冤无仇,可你知不知道,侯文杰是死有余辜?”周炳国掏出一根烟,为自己点上,“死一百次都不够。”
“此话怎讲?”
“960320。”周炳国报着这串熟悉的数字。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和那个拾荒老头儿有关?”
“没错,”周炳国又笑了,“当年恶作剧的那个少年就是侯文杰,他喝醉酒之后,在半夜胆大包天地伤害了那个老头儿,而这仅仅是因为找乐子,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命都是不值一钱的,他早就应该抵命,可现在呢,坐着名车,住着豪宅,还成为了年轻人的偶像!你不觉得这事儿更荒唐吗?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公安系统里的父亲,所以才敢如此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