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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准备一张一张往下翻,就觉得背后有一股凉气冒了出来。有时候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感觉到背后有人。
我回过头去看,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是那个长得很像林慕的女孩。她就站在门口,依然穿着白色T恤,夹着淡灰色发夹。背对我,双手交叉放在前方,低着头,就像灵异片里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女鬼。
我的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我愣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只是她比我要快得多,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我刚迈步,她就已经转出大门不见了。我加快速度奔出去。
等我跑出大门,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左右两边都有通道,宽绰的走廊上,只有零散的几个老人。我挑了左边奔了出去,在底楼的大堂间环顾。她似乎是要把我领到什么地方去,正当我失望的时候,她又出现在了二楼,侧对着我。我赶紧往楼上跑,她一直在我的视线之内,楼梯转角的地方有一个视觉盲区,我看不见她。也就是四五秒钟的时间,当我跑上二楼,她再一次消失了。
这回就再也找不着了。我满大楼地疾走狂奔,搜遍了所有犄角旮旯,依然没有线索。我沮丧地回到那间储藏库,远远地就看见原来放在地上的那沓报纸有被人翻过的痕迹。我草草地翻着,赶紧去寻找3月20日的那张报纸,原先还好好的报纸,不知道被谁从头到尾撕掉了。在撕掉的部分还夹了张字条,上写:“不要相信任何人!”
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我拿着手中的字条,还没缓过神儿来,紧接着突兀的噪声,着实又让我吓了一大跳。是周炳国。
周炳国的消息也离糟糕只差一步。警方找到了彭峰在郊外短租的房子,人不在,手机依然打不通,他进山了。连绵不绝的山包,方圆上百公里,短时间内找到他只能靠运气。这就又平添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周炳国让我下午直接赶到印刷厂去。抓捕进展不确定,意味着所有准备的文稿都有可能被用上。印刷厂特别空出了两台机器。其他的版面都已经准备好了,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报社特地留出了一个专栏版面,随时准备插进去。按照市委宣传部的意思,一定要在开幕式之前有个交代。
我到达印刷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刚刚遇上林慕的事儿,还来不及和周炳国交流,只能憋在心里一个人想。
“不要相信任何人。”自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之后,事情总是百转千折,老李死了,又死了个叫何久安的人,一系列的事件,总是在意料之外,这次又代表着什么呢?
960320。这个信息是老李透露给我的,那个女孩的突然出现,是在引我离开,显然不想我得知真相,这又是为什么?而且要命的是,假林慕早在半年前,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就是说,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瞄上我了,更加让人不安的是,他们对我的私生活似乎了如指掌。
彭峰的抓捕工作正在进行,我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在印刷厂留守。我在厂长办公室待得无聊,一个人在车间里溜达。修机班的边上有个吸烟室,我走进去,和何久安搭班的管文明正坐在里面喝茶。管文明看见我进来,站起身来和我打招呼,眼睛里充满光芒,仿佛我是特地来保护他似的。
第七章 捡破烂的
“下盘棋吧。”抓捕彭峰的工作还不知道情况,我看见桌上散放着棋子,坐下来对管文明说。
我棋下得不好,小时候性子比较急躁,虽说被我父亲逼着学了两年,但始终摸不着头脑。我用过宫炮对他的屏风马,上巡河车控制局势,顶前卒制约他的攻势,就这样僵持了二十多个回合。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势均力敌的。说实话,以我浅显的象棋知识来看,当时我甚至还认为自己是占优势的,尽管先期我们彼此都犯了些错误,但都弥补得很好。我以为我暗藏杀机,但真正的高手往往深藏不露,总是在你觉得胜利在握、放松的时候,给出致命的一击。
管文明或许就是属于这样的人,正当我沾沾自喜的时候,他的卧槽马已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了我老帅的左右。到了这个地步,离我认输也就只剩下四五步。我从胜利的喜悦顿时落入失落之中,抬眼看了看他,果然人不可貌相,管文明沉着地看着棋局,毫无表情外露。
“输了,输了。”我自嘲般地一边推掉棋子,口里一边说着。
偏头痛不合时宜地疼起来,我这才发现酚咖片已经吃完了。这个毛病很要命,说来就来,而且在这个时刻,我还不能找个地方躺下睡觉。
“再来一局?”管文明笑笑。
“算了,算了。”我打着哈哈,“聊聊天吧。”接着用脑,会加剧头疼,聊天的话会稍微好点儿,又能保证我不至于睡过去。
“哪儿人?”
“贵州的。”
“结婚了没?”我打量着他,这个瘦小的中年人看上去50多岁的样子,腿还有点儿瘸,没结过婚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没想到他回答结过了。“老婆是农村的,”他又恢复了憨态,“脑子不太好使,也就是个过日子的伴儿。”他倒没有隐瞒这点。
“有孩子没?”我也笑笑,把烟掏出来递过去一根。
“有个女儿,8岁了。”
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彭峰的女儿,照这个样子推算的话,那他们结婚的时间也差不多,但管文明明显年纪要大多了。
“是吗,看不出来啊,那得恭喜你,老来得女。”我给自己点上烟。
“也不算太老,也就30出头生的女儿,哦,当然,在我们农村,这就已经算是晚的了。在城里,很多人都这个岁数生的娃。”
这个回答倒让我有些小吃惊,管文明看样子有五十多岁,这样推算,他也就40岁,跟彭峰差不多年纪。
“养个孩子不容易吧?”我愣了一会儿神,气氛就有些尴尬,随即没话找话地说着。
“城里别说养个孩子,自己活着都费劲儿。”管文明一脸沧桑地说道,“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而且还是卖苦力的,老婆孩子都靠我来养。”
“那是,现在活着确实不易,有没有想过做点儿啥,我的意思是说做点儿小生意啥的,”我看看他,由衷地表示同情,“光靠搬搬报纸杂志,挣不了什么钱吧。”
“呵呵,现在年纪大了,也就不想了,年轻的时候,也琢磨过干点儿事儿,”他看着我,仿佛我不信似的,补了一句,“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年轻的时候,可什么都干过。”
“没、没,我没别的意思,”我吸了一口烟,“你现在也不老嘛,以前都干过啥?”
“最早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收过破烂。”管文明回答道。我的心突然又“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老脸,随即便责怪自己想多了,别犯职业病,看谁都像坏人。
“收破烂?那也是好差事啊,发财谈不上,但衣食无忧应该没问题。”我刚刚走访过废品站,有第一手资料来赞扬这个职业。
“说实话,这差事还真是挺挣钱的,就是老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被人侮辱,所以受不了。”
“侮辱?”老管的措辞让我觉得很滑稽,我看看他,看到一张不像是开玩笑的脸,也憋住了自己的笑意,“啥意思,说说看。”
“该吃晚饭了吧,”门外有人拎着饭盒走过,探头进来问我们吃饭了没。老管冲着那人打着招呼,然后转过头问我,“马——警官,吃点儿啥?”
我看看表,已经傍晚5点多钟了,肚子倒不是很饿,闫磊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想着倒不如叫点儿外卖,边吃边聊,也能消磨点儿时间。管文明自己带了饭,从抽屉里掏出几张外卖单,供我选择:“他们年轻人,自己不做饭,就叫这几家的饭。”
我比了比菜肴和价格,都是平民消费水准,随即点了两个菜,看看管文明拿出来正准备去微波炉里热的饭菜,豇豆、鸡毛菜,全是绿颜色的,随即邀请他加入和我一块吃,在我的盛情邀请下,他也没法子。我又点了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蚝油牛肉。我在当班时间,不能喝酒,加之头又痛,所以叫了瓶饮料。
“你喝啤的,还是白的?”我问道。
“白的吧。”
我愣了愣,心想他酒瘾一定不小,三伏天居然喝白的。
在等外卖的时候,管文明一直在咽着唾沫,这也很正常,到了他这个年纪,生活一定很规律,饭点的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他又是干体力活儿的,肯定过了时间就会觉得饿。
我们接着往下聊:“你刚刚说侮辱?”
“嗯,马警官,”管文明颤颤巍巍地递了一根烟给我,四块五一包的白沙,“不怕你笑话,我是农村来的,像你们城里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吧?”
“别别,都什么时代了,现在大伙儿都没有城里、乡下一说。而且农民现在可比城里人有钱得多。”
“那也是那些有钱的农民,说实话,肯定还是有点儿看不起的,特别是城里的那些娘儿们,天天跟防贼似的,这小嘴嘚吧嘚吧不带停的,就跟棍子一样呼呼生风,直打在你的心窝子里。”
“呵呵,有可能吧,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难免会有些俗妞,别答理她们不就完事儿了。”
“特别是那些有了点儿小文化的,简直得理不饶人!”管文明愤愤地说着,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捏起了拳头。
如果说管文明的年纪以及过去的职业是线索,那么这次他握紧的拳头就再次让我有了不好的直觉。对于嫌贫爱富的女人,每个人都会有些偏见,这很正常,但上升到握紧拳头、鼻翼膨胀就有些不妥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的悬案,查到现在,嫌疑人强奸肢解的心理动机,不管是否属实,但起码都已经找到了。但我们始终无法找到,嫌疑人最初杀人——为何他会仇恨到要杀死女性的地步。
管文明接下来的讲述,为此提供了很好的一种可能。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他母亲的。
故事的开头总是很长。20世纪90年代初,管文明20出头,还处于世界观初建的阶段。他的母亲不幸患上了胰腺癌,被送进了医院,再接下来的情节就有点儿狗血。贫困家庭摊上这事儿总是离崩溃不远了。
“这不是重点,”他对我说,“其实从这个病被确认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结局是什么了。生老病死没啥了不起的。我们农村人,命比纸贱,但送到了医院总不能不看。”
说到这事儿的时候,管文明的眼圈有点儿红,我发现他的拳头又握起来。悲伤和愤怒总是一对亲兄弟,我想我基本能够猜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果然,事实和我猜想的没啥两样。在入院一个星期之后,管文明的母亲病发了。癌症病人往往死于并发症,如果被控制,或许能够延长生命,但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些管文明都有心理准备。可病情来得如此凶猛,却是一开始没有料到的。
在此之前,医生给出的期限是还能有一年的存活期。如果没有这个“许诺”,也许管文明的心理落差就不会那么大。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变糟的。她最终死在入院后的一星期,死因是癌栓脱落,堵塞气管窒息而死。
从半夜12点起,管文明的母亲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这个时候医生立马开出病危,那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当班医生全都不在,只剩下一个大学刚出来的实习医生。实习医生还年轻,却学会了成年人的冷漠和不耐烦,在草草对她检查和上了点滴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管文明学着实习生,自己偷偷地给母亲把了脉,当时她的心跳在每分钟180下,是个人都会有质疑,这也是生命体征平稳?
“死一个人很正常,即使我在那个年纪,也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她的死也许我根本不会在乎。但问题是,她是我妈!”管文明悲伤地说道。
管母从凌晨四点开始表现出极度痛苦的样子,这种痛苦的程度就算是个陌生人看到也会动容,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管文明开始焦急地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那个实习医生依然保持着冷漠和不耐烦。“我不指望那帮医生能把我老娘的病看好,只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管文明咬牙切齿道,“可问题是这样的安慰我都没有得到。”
到了凌晨四点多钟,管文明的母亲到了呼吸极度困难的地步。可那个实习医生依然轻飘飘地处理,在她看来,她只是为了能够拖过六点,到那个时候她就下班了,出什么事儿都和她没关系了。抢救是需要风险的,避免风险的方式就是逃避,即使错过最佳救助时间也在所不惜。
可管文明的母亲运气没那么好,她死了,死在5点50分。临死前的十分钟,实习医生才想起来可以用呼吸机挽救一条生命,原本这事儿可以处理得更好,但那实习医生没这样做。即使在作出使用呼吸机的决定时,依然闲庭信步般地打着电话,慢悠悠地走进病房,还时不时地看看手表。
“我恨不得打死她们!”管文明青筋暴露,事隔多年,显然他依然无法从当初的场景里走出来。
“那个实习医生是个女的吧?”我突然问了一句。
管文明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回答道:“是的。”
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此时仍然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朴实的管文明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是个城里人,母亲的死就不会那么凄惨!他必须想方设法留下来,才能改变命运。
自从把老爹送回老家之后,他又回到了城市,捡了两条草席,一个烧煤油的炉子,就在天桥底下安了家,每天以捡破烂为生。
有一天,他回到天桥下的家,发现有个陌生人躺在自己的床上。蓬头垢面,一脸煤灰。那个男人奄奄一息,肛门被插入了近40厘米的带回钩的钢筋,蜷缩成一团,躺在肮脏的草席上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很难想象当时管文明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管文明颤颤巍巍地问道。
中年人沉默,嘴唇嚅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是哪里人?河南?湖南?安徽?四川?”
没想到说到安徽的时候,那男人居然点了点头。
“安徽的?”
“嗯,安…安徽…的。”中年人喘着粗气。
“谁害的?”
中年人竖起了两个手指。
管文明皱起了眉头:“两个人干的。”
男人点点头。
“多大年纪的?”他接着问道。
男人说不出话来。
“二十多?三十?四十?”
“十…十几岁。”
“来这干吗的?”
“捡、捡破烂的,没地方去,睡一会儿,好点儿,好点儿就走。”男人挣扎着要坐起来,被管文明拦住了。
“结婚了吗?有孩子了没?”
男人看了看他,点点头,双眼里流出了几滴泪水。
怎么办?管文明决定报警。但警察其实也管不了,只能把男人送去医院而已。因为母亲的缘故,管文明对医院有怨气,做完笔录,留了指印,跟警察一块儿把那男人抬进医院就算了结了。分别之前,管文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往那男人口袋里塞了200块钱。
如果这事儿就这么了结的话,管文明内心的怒火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积蓄起来。第三天,管文明回到家,发现那个男人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好了?”
“不、不知道,医生说好了,再往下治要钱,我、我没钱,就出来了。”
后来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第二次厄运的开始。医院把钢筋抽出来之后,抹了点儿消炎药敷衍了事。男人没有钱,只能再次回到这里,也许他认为管文明是唯一肯收留他的人吧。
男人痛苦地熬了四天,管文明每天煮稀饭喂他,他却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管文明心里清楚得很,母亲的病是命中注定,但这男人是外伤,及时治疗是可以挽回性命的。
管文明每天在破烂堆里过活,接触的都是破铜烂铁、旧罐陈木,累的时候,点一根烟卷,也会看看废报纸上的新闻。
管文明看到《新报》上印了个大大的救助电话,他打了个电话,来的是个女记者,20出头的样子,梳着马尾辫,白衬衫、牛仔裤,管文明觉得那男人有救了。
不用那小姑娘掏钱,她只要写两笔,捐款就来了,男人就不用守在闷热肮脏的天桥底下等死了。那姑娘拿着纸和笔,胸前还挎着个照相机,一边记,一边照,一边还时不时地打断问话。
“你们应该报警,”最后,女记者总结道,“让警察把凶手找出来,太不像话了,这不是调不调皮的问题,已经违法了,可以提出民事赔偿。”
女记者带着采访稿,先奔公安局去了,然后回报社发稿。管文明就抻着脖子等,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倒是那男人快撑不下去了。管文明又打了那个热线电话,过了两天,警察是等来了,不过不是来帮他们,而是来收容他们的。
管文明和那个男人都没有暂住证,就被送进了收容所,住在四十几个人一间的教室里。自己掏得出路费就被遣送回家,掏不出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在郊区的山上扒石头,挣五毛钱一天的苦力钱。
“我还在收容所里挨了揍,这条腿就是被里面的看守打折的。”管文明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那个男人,管文明再也没有见过,三个月之后,管文明被放了出来,在一张废弃的报纸上,看到这样一条通讯:
“一安徽籍的拾荒者因偷窃被当场抓获,遭到群众殴打。警方介入调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予以必要的救治。伤愈后送至收容所,近日此拾荒者因旧伤感染,在紧张细致的抢救后,终因伤势过重不幸死亡。”
这则通讯,仅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怎么会这样?”我问。
“不知道。难道人命就那么不值钱?”管文明眼中冒着火,恨恨地说,“有朝一日,我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
叫的外卖迟迟没有来。这无疑为原本就带有火药氛围的现场埋下了一根火柴。我的偏头痛在加剧。似乎随着局势的明朗,我越来越难以自控。
杀人游戏在最终翻牌之前,没有人知道那张牌的真正身份。怀疑和确认终归是两码事儿。我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这只是生活中无数次匪夷所思的巧合之一罢了。
但——愤怒的客观和主观理由都有,生理特征也等同,更重要的是,先期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管文明作为何久安的搭档,作为何久安为数不多的业余活动时的酒友,应该很了解何久安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还是让自己客观一点儿,眼前的这个男人普通平凡,怎么可能杀掉那么多人?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妈的,已经叫了40多分钟了,怎么还没来?”管文明爆了粗口。
“等等吧。”我虚弱地说道,脑袋疼正在消耗我的体力和耐心。我还得判断自己心中的臆想,有多少真实的可能性。如果属实,我有多少体力和智商来对付眼前的情况?
“要不我们再下盘棋吧!”我必须找到一个稳定他,还有稳定我自己情绪过渡的方法。
我心不在焉地布阵应对。这一次管文明的棋风与之前的判若两人。如果说前面是暗流涌动,那么这一次就是直挺挺的杀气横溢,步步狠着,不惜同归于尽。
露出自己软肋,只为抢夺先机,置我于死地。我偷偷地看他,汗从他的额头淌了下来,青筋暴露,整个人的样子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
我不知道。
很难想象一个懦弱瘦小的糟老头儿会瞬间变成一个攻击性颇强的危险分子。难道刚刚回忆的故事就是刺激他的源泉?
直到这个时候,我仍在告诫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外卖终于来了。交手的过程很简单。送外卖的小伙也是年少气盛。
“怎么那么久才来?”管文明站起身来。
“又不只你一家。”小伙没好气地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小老头儿的威胁。
“放你妈个屁,我们多久前叫的!”
“放你妈屁,找抽是吧?”
我看得出管文明想动手,做了那么多年警察,这点儿观察力还是有的。我站起身来要拦他,突然间脑袋抽搐了一下,愣了半秒,已经来不及了。管文明一个箭步冲过去,熟练地用左手横过身前,用力挥拳过去…
我默不做声地看着他这个熟练的击打行为,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警察。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之后,那小伙儿还不服气地补了句:“你给我等着!”
管文明坐在那儿喘着粗气抽烟,胸膛一上一下像起伏的波浪。我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过了一会儿他自行恢复了过来,又恢复到那个平常无奇的老头儿,脸色苍白,形容枯槁,一看就是最底层的那种被生活已磨炼到毫无棱角的中年男人。
我脑子里不停地闪过曾经看过的书籍,这种性格骤变,前后判若两人的心路历程,究竟是怎么来的,将去向何方?如果周炳国在这里就好了,他大半辈子都在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对不起。”他率先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道歉。
“前面说得有点儿气愤,失态了。”
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通常情况下,应该这样说:“打人终归不对的,就算别人做错了,打人终归不对的。”
这是我要说的话,可偏偏出了错,也许是因为太紧张,最后出口的竟然成了:“是不是3月20日?”
“你说什么?”
“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我的意思是说,你看到《新报》上的那条通讯,是不是1996年3月20日?”
管文明看看我,这种神情很难描述,不是惊讶也不是好奇,而是自信,一种守株待兔、仿佛我肯定会问出这句话来的自信。
他回了句:“是。”
“你还有没有保留着当年的报纸?”
事情的再次转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他站起身来,带着我走进了一间小房间。也就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面灰尘密布,两边堆着旧报纸,狭小得连转个身都觉得困难。
管文明在我的身后,在我进门之后关上门,守在门口蹲着找当年的那张报纸。不知他特地精心存放了那张报纸,还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很快,当年的报纸就被找了出来。已经泛黄,可依然清晰。我看到了那条毫不起眼的报道,夹在长篇累牍的专栏中,毫无特色可言。
这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好奇心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险境,我一边看着报道,一边想着法子脱身,更要命的是,偏头痛给我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仿佛血脉瞬间就要喷张开来。
“我们出去聊聊吧,里面有些闷。”我大方地站起身来,然后平静地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那张牌最后被翻开,是因为抓捕彭峰的行动传回来的消息。我还没走出那个封闭的小房间,周炳国的电话来了。我转过身去接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冷静地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印刷厂。
“看见管文明没?”
到这个时候我早就意识到一点儿什么了。“刚吃完饭。”我答非所问。
周炳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就在你身边?”
“嗯。”
电话里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我说你听。”
“好。”
“管文明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