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时,我们回到了警所。胡区长已给我们布置了两个房间…姚国英独居一间,我和霍桑同住一间。在晚膳以前,霍桑又独自出去溜过一次。我事后问他,据说他是去瞧杨伯平的。他觉得这少年的确很谨严。他和玉芙虽也相识,但很疏远。
晚膳以后,我们闲谈过一会。胡秋帆仍坚持着汪镇武是凶手的见解,口气中似要叫其余的人不必再向别条路进行。别的人各有自由之权,当然不会受这个暗示的约束,独有那陆樵竺是他的属下,在职权上有遵守的义务。可是他的心中的反抗意念显然还比其余的人强烈些。因为他这一次虽竭力地遏制着自己的脾气,不曾当场反抗,但我默察他的管嘴攒眉的神情,显见是一百二十分的不服气。
我和霍桑进了卧室,他叫我先睡。他自己取出了那本傅祥勤的日记,似准备一个人独自研究。他瞧了十多分钟以后,忽不知不觉地发出诧异声来。
他前渝地念着。“九月二十二日,王,八十元;张,五十元。赵,七十五元。这是昨日的最新纪录。二十一日,空白没有记载;二十,十九,十八,十七,也完全不着字。
十五,十六,又有记载了。十六日,只记者张还二十六元,赵五十元。十五日,数目又大了。十五日以上多又空起来。八日,九日,竟又是这些捞什干的数目。…唉!这不是日记,竟是一本帐簿。可是记得多么奇怪啊!
我虽已经解衣上床,但一听得霍桑这一由诧异的念白,禁不住又坐起身来。
我低声问道:“霍桑,你可是已找得了什么线索?
霍桑似很惊异,回头应道:“你还没有睡着?唉!这是我的不是。我不应当这样子惊扰你。你快睡。我也要睡了。
我不便再问,但估量他的神气,分明他已得到了什么。不一会,他果真解去衣服,熄了电灯上床。
我哪里睡得着?我的脑海中充满了这凶案上的种种疑问。那胡秋帆所怀疑的汪镇武,究竟会成事实不会?陆樵竺却认做“一箭双雕”,以为内幕中还有第三个情人。那末傅祥鳞的被害,究竟是仇杀还是妒杀?还有姚国英所怀疑的剪发女子,是否真和这凶案有关?此外霍桑提示的祥徽在二十二夜间的留顿地点,那辆有重要物证资格的汽车,和那张紫色信笺的来历,种种疑问,在我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却终于得不到一个结论。
我们所睡的床铺是一种旧式的杉木架子,支持力既不坚固,床上的人偶一翻身,床架便吱吱地作响。我觉得霍桑的床架,响动声连续不绝。我默默记数,大概每五分钟得震动一次。这可见霍桑也没有睡着。与其这样子勉强地躺在床上,何不大家坐起来畅谈一会呢?
这样子捱过了半个钟头,霍桑的床架已不再响动了。我却还是合不拢眼。我正要想强制收摄我的神思,进入梦乡里去,忽而我的自由行动的耳朵接受了一种异声。
吱咯!吱咯!
不是有人在地板上走动吗?电灯早已熄灭了,室中完全墨黑。那步声很轻微,但决没有错。我的耳朵在这时候竟特别敏锐,还辨得出那人穿的是皮鞋!
我身不由主地直跳起来。“霍桑!你起来了?”
霍桑突的停了脚步,低低地惊异道:“包朗,轻些!你还没有睡着?
我一边坡上衬衫,一边答道:“你自己既睡不着,我又怎能睡着?现在你打算干什么?
“此刻十点钟还没有到。我还想出去一趟。
“这里不比上海,怎么冒夜出去?你究竟有什么事呀?
“我要去解决一个疑点,也可以说扫除一种障碍。
“扫除障碍?不能等明天吗?
“我一想到这个,觉得越早解决越好。你先睡罢,不要惊动旁人。我立刻就可以回来。
我们谈话的时候,电灯仍没有板亮,室中依旧是完全沉黑。但我在黑暗之中早已把衣裤穿好。我一边扣着皮鞋的带,一边答话。
我低声说:“不,我同你一块儿去。
霍桑作迟疑声道:“我本想一个人去,比较方便些。你同去也好。不过我进去谈判的时候,你只可在门外等。
我急忙应道:“那可以。
我已经披上外衣,戴上呢帽,便跟着霍桑轻轻地走出卧室。我们的卧处在那警所后面一落的屋中,另有侧门可以出进,不必经警所的大门。霍桑悄悄地开了侧门,先走了出去,等我也出了门口,他仍将门轻轻拉上。
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地方,偷们总不见得敢光顾罢?
他沿着那条小巷进行,一直向镇心的大街走去。我记得霍桑说过要有什么谈判。但我不知道要和什么人谈判,谈的又是什么。
我问道:“往哪里去?”
霍桑低声道:“往镇四汪家里去。
我道:“不是去见那汪玉芙?
霍桑但点了点头,不再答话。他的脚步在崎岖不平的街面上进行得很速,我也急急地跟随。路上的灯光很暗淡,行人也几乎绝迹。我感到一种寒凛的刺激。
我又问:“你见伊有什么事?
霍桑低声道:“就为着那一张紫信笺。这东西最困我的脑筋。我虽相信这字是玉芙写的,但伊不肯承认。是我的观察错误吗?还是伊故意抵赖呢?这一点关系很大,不能不有一个切实的解决。我现在就要去证明这一点。
“那末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去见伊?
“田间人多耳杂,伊或者有所顾忌,此刻我单独去见,也许可以使伊坦诚相见。彼此彻底地谈一谈。
“这个疑点假使果能解决,这案子的真相,你就可以完全明白了吗?
“这是一个案中最大的障碍。若使能够扫除,在案情上当然有重要的进展。
“那末,我们姑且假定那封信确实不是伊写的,那你可也有进行的线索没有?
“包朗,我们不必空谈。事实的证明既有希望,何必再虚拟假定?走罢。
我们且说且行,已经穿过了那条幽暗的市街,到达了镇口。街上已不见一个行人,汪家的墙门也已紧紧地关闭,但门隙中还有灯光漏出来。
霍桑走近门口去张了一张,低声说:“那些成衣匠还在那里赶夜工。我们应得从后门进去,不要惊动他们。你跟我来。我知道后门在侧弄中。
我们兜过前门,转弯向一条狭弄中走去。弄中并无电灯,比大街更黑,举步时不能不用手代替眼睛。我们进弄后刚走了三五步路,霍桑突然停了脚步,一只手把我紧紧拉住。他附着我的耳朵,惊骇地向我警告。
“慢!后门口有一个黑影,似乎有一个人伏着!
这一着又出我意外。霍桑有着猫眼睛的训练,在这样的漆黑中也能运用视觉,我的确及不上他。我依照霍桑的模样,把身子贴住了墙壁,心中也想瞧瞧是什么样人,但我的眼睛不听我的脑神经的命令。我怕坏了霍桑的事,静立着不敢乱动。
霍桑又向我低语。“当真是一个人!
我也附耳问道:“是个偷儿?
霍桑站在我的面前,距离那后门比较近些。他偻着身子,向弄中运用他的猫眼。
他答道:“唔,大概如此…唉!他已立直了身子!他是穿短衣的。…唉,那是汪家后门啊!分明已被他撬开了!
我耐不住了,也挨进一步,探出头去,冒险瞧了一瞧。黑暗中果然有一个矮胖子的轮廓。唉!一缕白光!那是电筒中射出来的。这偷地还拿着电筒呢!偷地竟也会利用物质文明的产物,可算是个摩登贼了。我在讶异间,那黑影忽然不见了,大概已进了汪家的后门。
霍桑又作惊讶声道:“奇怪!这个人你可曾瞧清楚?”
我低声答道:“没有。我只觉得那是一个穿短衣的胖子。你已瞧清楚了吗?”
“是。他就是陆樵竺!
“太奇怪!他怎么会做偷儿,干这偷偷摸摸的举动?”
“这不能说。我们眼前的行径,也跟他相差无儿啊!”
他说着也放胆地向后门那边走去,我也跟着前进。不料我们走到后门口时,后门已从里面关上了。
我说道:“我们可能跟进去?”
霍桑插手道:“不,不能。我们一进去,不但不能完成我们本来的目的,还要坏他的事。我们等一等,瞧瞧他的结果怎样再说。”
十分钟光景,在黑暗的静默中溜去了。里面仍没有动静。
我问道:“你想他到里面去有什么目的?”
霍桑答道:“据我料道,他还想贯彻他的‘一箭双雕’的推想,怀疑玉芙有第三个情人。此刻他一定是来搜集证据的。”
“你想他的推想究竟能成立吗?”
“这推想于我也很有益,也许是一种间接的启示。现在看他的结果怎样。”
“等地出来以后,你再能进会见玉芙吗?”
“这要看情势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隐隐地有一阵喧呼的声音,从汪家屋子里面透出来。
“贼!捉贼!…捉贼!”
霍桑吃惊道:“不好!里面喊捉贼了!他已坏了事哩!快走!
霍桑说着,急忙拉着我退出小弄。我们方才奔出弄口,我听得急促的步声从我们后面跟出来。我和霍桑急急闪过一分,在一家的檐下躲一躲。我回头瞧视,那短衣人已踉跄地奔窜而过,飞也似地向大街一端奔去。
我不觉惊呼道:“果真是陆樵竺啊!
霍桑止住我道:“轻声些!我们的事已被他搅坏。快回去罢。
九、凶手在这里了
八月四日早饭以后,我们又在胡秋帆的办公室中会集。姚国英和陆樵竺先在那里,胡秋帆却已一早出去。我们坐定了。我瞧瞧陆樵竺,想起了上夜的情景,不禁暗暗地好笑。这个神气十足的小官,黑夜中却会演出另一种姿态。陆樵竺还不知道我们已窥破了他的举动,还自得其乐地向我们夸张。
他向霍桑道:“霍先生,我的推想已有了证实哩。我不是说这件事是玉芙的另一个情人干的吗?现在已经有了实际的证据了。伊除了傅祥鳞许志公以外,当真还有一个情人哩!”他的大拇指又得到了翘动的机会。
霍桑装做很注意地问道:“那很好。你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情书?”
陆樵竺把身子坐直了些,挺着他的肚子,又把翘着大拇指的右手挥动了几下。
他答道:“是啊。不过这情书真不容易到手呢。”
这句话倒并不夸张,当真不容易,险些地被人家捉住了当做贼办!不过这话我不能出口,但静听他的夸张的发挥。
他很郑重地摸出两张信笺来,又提高着声音说:“这是一封道道地地的情书。…
这是一封玉芙的回信,可是只写了个开头,没有写完。“
霍桑突然立起来。“唉,对不起,让我瞧瞧。”
他从陆樵竺手中拿过了一张只写了一行其余是空白的紫色信笺。笑上只有“瑞号如握今天接到你的十九日的来信”短短的一行,具名当然是没有的。字迹很瘦细,是用紫墨水写的。霍桑点点头,但他的眉毛仍紧簇着。我知道他的点头,一定是认为案中的那张信笺已有了佐证,但为什么还皱眉呢?他将信笺还给了陆樵竺,重新坐下来。陆樵竺拿起了另一张白色信纸,挥挥手向我们宣告。
他说:“现在我把这信念出来;你们听了,也可以有趣有趣。”他干咳了一声。眼光在我们三个人脸上打了一个圈子。那种洋洋自得的状态,又使我反映起昨夜他仓皇奔逃的情景。
他又朗声念道:“玉妹爱鉴:”他念了一句,忽又附加注解似地说:“你们想,这个”爱‘字多么情趣啊!现在我来念下去。…
“前天十五那天的唔谈,真使我永不能忘。你的花朵般的玉容,流营般的娇声,和你镇责我才的那种薄怒的媚态,至今还留在我的耳中眼中!这也可见我爱你的诚意真是不能言语形容的。你尽放心,我的个决不会变。外边的流言,说我在上海怎么怎么,无非嫉妒我们,你切不可轻信。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不道命照办的。不过我希望你…‘唉,以下的句子写得更肉麻哩!我想就这几句也尽够了。霍先生,你想我的话对不对?”
霍桑交叉着双臂,定着目光,静听陆樵竺的朗诵,分明他对于这封倍果真非常重视。霍桑问道:“这两张信笺,你是在玉芙的书室中拿到的?”陆樵竺说:“是的,在书桌抽屉里。”“两张纸折在一起?”“是。”“你昨天夜里去拿的?”
“是…”他的眼珠一转。“这没有关系,你不用问。我请问你,这是不是一封情书?”
霍桑点点头,答道:“这当真是情书无疑。但写信的是什么人?信上有没有具名?‘”
陆樵竺得意洋洋地应道:“当然具名的。不过没有姓,他叫做。‘瑞书’。我想虽没有姓,有了这个名字,一定也可以找到这个人了。
姚国英忽冷冷地插口道:“我怕你找不到罢!
他坐在旁边,一直是静默着不发一言,这时候忽然发出一句冷话,自然要使大家都诧异起来。陆樵竺更觉得不高兴,正像满帆的顺风,突然间遭了逆袭的打头风一般。
他惊怒地问道:“怎见得找不到他?
姚国英仍保持他的冷静态度,缓缓地说:“他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你到哪里去找呢?
陆樵竺变了颜色,骨碌碌的黑眼也呆滞了。他发急道:“他死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你认识这个人?
他的一连串的问句,只换了姚国英的一句轻描淡写的答语。
姚国英说:“你不是也认识的吗?他就是傅祥鳞啊。
陆樵竺脸颊上的紫色刹那间完全退尽;他的手不再挥动;大拇指当然更翘不起来。
他努力咬着嘴唇,似乎还想强制他的感情,不使在外面流露出来,但终于控驭不住。
他顾声说:“什么!…”
姚国英反带着笑容说:“你还不明白?好,我来告诉你。‘瑞书’两个字,就是祥鳞的号,昨天我在他的家里查知的。这封信分明是祥鳞写给玉芙的。他们俩有情书来往,我们似乎用不着过分诧异罢。是不是了—…唔,你还不相信?霍先生,请你把祥鳞的日记拿出来,将这封信的字迹比对一下,我想总有几个字对得出罢。
霍桑果真从衣袋中取出那本日记来,又从陆樵竺的手中取过那封情书,细细地比对了一下。
他点头说:“当真不错。其实我们就从‘祥议’和‘瑞书’四字上着想,也可知道是一个人了。
我不觉连连点头。这两个名号,分明就运用那“微吐玉书”的典故,一经说明,当真再不用怀疑。但陆樵竺费心费力所造成的第三个情人的空中楼阁,竟被姚国英轻轻一击,便整个儿烟消火灭。一个自信心极强的人,平时又有好胜的脾气,这样的失败,他的神经上的刺激的确是很难受的了。
可是案情的发展,真像秋云变幻地一般难测。五分钟后,胡秋帆又带了消息回来。
许志公主仆二人,在昨天午后审过一次,当夜已给在市政厅里当工程师的他的哥哥许志新保了出去。他虽有嫌疑,却查不出有犯罪的行为,却像是什么人移尸图害。因为据那仆人徐德兴证明,二十二夜里志公没有出门,在十点半他送牛奶进去对,志公仍在书室中工作。但博样做和那不知谁人的约会却在九时。他分明是因着那约会而被害的,何见与许志公无关。并且从汽车的痕迹和足印上着想,更足证是外来的人干的。此外志公所供的因着模范教养院图样的急迫,不得不漏夜工作,也已经证实。故而他的保释,原已不成题。
这个消息还不算出人意外。许志公的行动既有证明,显然也是案中的被害人之一,只有那失欢的玉芙才忍心指控他。不料胡秋帆的消息刚才说完,忽而发生一种滑稽的景象,使我们都莫名其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案子的主线党握在这个丑角手里!
一个便衣警士押送一个穿短衣的黑脸男子走进来。那人手里却提着几串长锭。这是旧社会中用丧的礼物。警所里没有死人,这人为什么送长锭来?但姚国英一看见,似乎已经会意。他先立起来问那押送的警士。
警士报告说:“深长,昨天你吩咐我们,如果有嫌疑的人,立即拘来。今天早晨,我和严幅仍守在傅家门口。半点忡现这个人送锭往傅家去。那傅家的老妈子恰在门口,立即指认他就是前天下午送信给祥鳞的人。因此我就把他拘得来了。
姚国英连连点头,应遵:“你办得很好。但这长锭怎么也一块儿带了来?”他的眉毛慢紧了警士发髻地道:“我叫他把这捞什子留下来,他偏偏死也不肯放手;那短衣人大声说:”我到傅家去用丧,你们为什么把我拘来?我犯了什么罪呀?
霍桑喜出望外似地点点头、他的神气突然报作,向我丢了一个眼色,似告诉我这个人的发现实在非常重要。
他抢着向那被拘的人说:“你果真没有犯罪。我们叫你来问几句话罢了。你昨天不是送信给过博样做的吗?
那人直认道:“是的,我给王先生送信去的。难道送错了?
霍桑温婉和声问道:“这王先生是谁?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赛马场里的职员,是我们的老主顾。我是菜馆里的伙计,名叫俞阿土。我给他送信,昨天也不是第一次。
“不错,我们知道的。但你可知昨天的信为着什么事?
“那也不用瞒得。老实说罢,王先生向傅少爷借钱。
“借多少?
“八十元。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
“那是一张便条,并没有信封,我也认得几个字。王先生也曾亲口向我说过。
霍桑抬头向姚国英瞧瞧,姚国英也向他回瞧了一下。我觉得他们俩的眼光一交换之间,明明暗示这个线索又岔到别的路上去了。因为这个人的说话如果实在,所送的一定是另一封信,不是我们意想中的那张紫信笺了。
霍桑继续问道:“你当真瞧见那封信?”
俞阿土辩道:“我说过了。不是信,是一张白纸的字条。我还看见傅少爷瞧过以后立即撕碎的。
霍桑又问:“‘那末,王先生向傅祥鳞借的八十块钱,可是你当场带回去的?
俞阿土摇头道,“不是。他晚上自己带得去的。”这句话一出,室中的五个人都惊动出神。原来傅祥鳞在被害一夜的行踪有了着落哩!霍桑的眼球,虽也闪闪地乱转,但仍保持他的镇静。
他又问道,“唉,他自己带交王先生的?前夜里他在几点钟至你们那里的?
俞阿土道,“在晚饭以前。他在我们聚乐园里吃夜饭的。
霍桑乘机冒问道:“可是在赛马场附近的聚乐园?
胡秋帆忽插嘴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一爿卖酒菜而兼卖菜的铺子,就在铁路的北面。
霍桑点点头,又向俞阿土道,“傅先生到聚乐园时,一定还在下雨以前。可不是?
俞阿土点了点头。
霍桑续问道:“他在几点钟离去的?
“在大雨停后方才回去。几点钟却记不清楚。
“当下雨的时候,他可曾中途出去过一次?
“没有。
“譬如在那夜九点钟时,他也不曾出去过吗?
“也没有。他一直在我们那里。
陆樵竺也似按耐不住的样子,问道:“他既然在大雨以前到的,雨停后方才回去,这里面有几个钟头。他在干些什么事?”
俞阿土向他斜乜了一下,答道:“他们只谈谈说说罢了。
霍桑道:“这不用问他。我知道。他们在那里聚赌。
那俞河上忽把空着的一只手乱摇着,似要回辩。
霍桑又道:“你不用赖。我知道每逢星期六和星期B,傅先生总要来赌的。还有那王先生,张先生,赵先生,也都是在一起的。我还知道他们的输赢很大,总是三千五千罗!”
俞阿土忽脱口辩道:“没有这么大!先生,没有!他们至多不过几百元上下。
这句话是霍桑虚冒的效果,但霍桑似乎并不注意在钱的多寡问题上。
他又郑重地问道:“阿主,你倒很老实。我问你,前晚雨停了以后,傅先生从聚乐园回家,有几个人一同走的?
俞阿土说:“我记得他是一个人回去的。因为他虽穿套鞋,没有带伞,怕再要下雨,故而雨点一停,他先自定了。
“傅先生走了以后,别的人可也就散场吗?
“不。他们住得近些,还继续赌下去。散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
霍桑问到这里,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已经得到了某种紧要关节。他立起身来,整一整他的那条蓝地白星的领带。
他向着秋帆国英樵竺三个人说:“好了,这条路你们去进行罢。我此刻要向另一方面进行,时机很急迫,不能够耽搁哩。”他点一点头,便急急地走出办公室去。
胡秋帆和陆樵竺都现着失望的神气,大家都迷惘地静默无语。我也很觉纳闷。因为霍桑临去时并不和我说明往哪里去,也不向我招呼。我当然很想跟他同去。但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又不便拉住了要求。
姚国英很凑趣,立起身来说:“聚乐园一方面,让我去调查罢。”他又回头瞧我。
“包先生,你如果有兴,请陪我一同去走走。
我当然从命,就跟着他同往聚乐园去。
我们在那小菜馆里探听了一会,又到赛马场中去见那傅祥鳞的赌友王良才和朱元生,才知道每星期目的晚上,他们总在聚乐园里赌扑克。因为有几个在上海做事的朋友,星期六休假回来,便会集了吃吃赌赌,算是一种正当消遣。他们一起有七八个人,输赢并不算大,至多一二百元的出进;但因着怕有几个不守法的警士去要索陋规,故而都保守秘密。姚国英问起傅祥鳞被杀的事,他们全不知情;只说祥鳞的脾气不好,难免和人结怨。他们说傅祥鳞对于许志公的感情更坏。所以据王良才的意见,这次他既死在许志公的门前,说不定就是许志公谋杀的。我们问不出端倪,便把那聚赌几个人的姓名地址录了下来。重新回到警所里去。
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姚国英向我说道:“我起先还觉得因赌钱的输赢而出于谋害,也是可能的事。现在又难说了。因为这些赌友都是有职业的,木像有什么赌棍在内;并且他们的输赢又不大,也不致于闹出这种把戏。
我答道:“输赢既然不大,死者的袋中,何必有那张三千元的期票?
“这期票也许另有用途。因为他们说的赌金不大,这话一定可信。我们但瞧傅祥赋日记上记着的数目,至多不出百元,不是一个明证吗?
“那末你想这期票他究竟做什么用的?
“这个还解释不出,还待我们去努力发掘。”他顿了一下,又皱眉说:“这一来,我们先前的好几种谁想都已有些摇动了!
我问道:“你的见解怎么样?
姚国英低着头说:“傅祥鳞明明是从赌场里出来以后才被杀的。他从家里出来,一直到聚乐园,直到雨停后回家;可见从七点到十一点,他始终在聚乐园里。霍先生所怀疑的他的寄顿地点。此刻也已有了着落。那末,我们先前假定他是被那封紫色的信引出去的,这推想岂非落空?还有那张约会的紫色信笺又怎么样解释?他可是接信以后不曾去践约吗?或者这张信笺的来历,还有其他隐藏的秘密呢?
对,这问题果真很困脑筋!上夜里霍桑急于要解释紫信笺的疑问,可见这信笺的调关系全案的枢纽。他此刻出去,也就是从这一条路进行罢?我自然没法解答姚国英的疑问,只有等霍桑回来以后,这个闷葫芦才有打破的希望工我们回到警所以后,霍桑仍没有回来。陆樵竺经历了一次滑稽的失败,心中还不干休,他怂恿着胡秋帆立即凭嫌疑的名义将汪玉芙拘来,同时再在伊的家里切实地搜查一下,似乎依旧想贯彻他的推想。胡秋帆却并不赞同。
他推托着道,“我们且等霍桑先生回来了再说。假使伊确有嫌疑,我们自然可以把伊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