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发火你就发吧——拓实盯着东条淳子。然而,她眨了几下眼睛,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从本质上说,能做到这样,也多亏了母亲的本事啊。”
拓实皱起了眉头,他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说道:“拓实先生,你以为母亲嫁到老字号的和式糕点店享福来了,对吧?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母亲来的时候,我们正面临破产、债台高筑,招牌也快保不住了。想降低成本,可事关品牌,不能以次充好。再说,那些自尊心极强的老师傅也不答应,真是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我们家里的境况相当窘迫。可这些事父亲在母亲面前提都没提,只是一味地虚张声势,赢取年轻的继室。可以说母亲是被骗来的。从小娇生惯养的父亲根本没有挽救店铺和家庭的才能,就像茫然地看着船下沉一样。”
“相比是奶……须美子夫人挽救了这一切。”时生插嘴道。
东条淳子点点头。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记得很清楚。母亲只在一开始觉得有些吃惊,但似乎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她从紧缩伙食开销着手,然后又节约杂费、煤电费。父亲从不知道节约,当时对此相当抵触。不久,母亲更做起了家庭副业,尽力贴补家用。这时,她遭到店员的攻击,说老板娘做家庭副业,令老字号颜面扫地。于是,母亲就到店里去帮工,从粗活开始,一直做到掌柜的助手,慢慢了解店里的情况后,她出了不少点子,改变原料的采购方法,又在宣传上下功夫。估计她本就有经商的天分,是个能想出少投入、多产出的方法的专家。当然,她不光动脑筋,也身体力行。她创出的新式点心有很多至今仍很畅销。一些刚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店员,渐渐地也挺她的话了。从那时起,春庵起死回生了。”
拓实怀着复杂的心情听着东条淳子的叙述。原来须美子就是在这种状况下给宫本家寄拓实的抚养费的。这个事实令他诧异,可一种绝不感谢的念头在他心中筑起了屏障。
“对令尊而言,再婚是完全正确的。”时生说。
东条淳子嫣然一笑。“正是。父亲一无所长,一声最大的功绩就在于此。”
“真是个伟大的女子。”
“因此,”她看着拓实说道,“我们为母亲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位吉江大婶,”她看了一眼白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护士。她原来在店里干活,母亲成了这样,她自愿提出一定要来照顾。”
“夫人对我的照应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吉江的话中包含着由衷的感情。
拓实低下头看着榻榻米。这些话他都不想听。人人都在赞扬须美子,可她对自己来说是可恨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服了。真是杰作啊。”
说了这一句,他立刻感觉到大家都要开口询问。
“难道不是吗?我就是因贫穷才被扔掉的,随后在毫不相干的家庭里被养大,最后一无所有。扔掉我的人却为别人的贫困而拼命,因拼命工作而受人感激,被当成救命菩萨一样。扔掉婴儿的女人被当成了菩萨。”他想扮个笑脸,又觉得脸颊有些僵硬,但仍不愿罢休,“真是个笑话,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东条淳子吸了口气,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啊,夫人。”吉江小声叫了起来。
东条须美子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18
“妈妈。”东条淳子喊道。
须美子睁开眼睛眨了眨,扭了扭脖子,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妈妈,你知道吗?拓实先生来看你了。他就在这里。”
须美子的视线迟疑了一会儿,落在拓实脸上。拓实咬紧牙关承受着她的目光。
她牵动着消瘦的脸,张开嘴唇,漏出气息,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啊?你说什么?”
东条淳子把脸凑近须美子嘴边。
“是啊,是拓实来了。是特意央他来的。”淳子回头转向拓实:“你再靠近一点吧,她看不清。”
可拓实一动不动。他不想为这个可恨的女人做任何事情。其实,他也动弹不得,东条须美子的气势将他压住了。
“拓实……”
时生叫他,他置若罔闻。
拓实站起身,俯视着须美子。
“我……我可没有原谅你。”他极力克制着感情,慢慢说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孩子。”
“拓实,你别这样。”淳子哀求道。
“是啊,别冲动,先坐下来再说。”时生也劝道。
“烦不烦啊!我就是答应了你,才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和这个老太婆也见过面了,够意思了吧?还想要我怎样?”
就在这时,须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
“啊呀,不好了!”
吉江发出惊呼的同时,须美子的嘴角冒出白沫,她翻起白眼,皮肤开始发黑,紧接着身体抽搐起来。淳子急忙扑到被子上,将她紧紧压住。
时生站起身想过去,拓实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别管她。”
“她很危险啊。”
“你过去又有什么用?”
“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了,没事。”东条淳子说,“经常这样,让她安定一会儿就好了。”
时生抬头望着拓实道:“你就不能靠近一点吗?她病着呢。”
“对病人就什么都可以原谅?”
“话不是这么说。”
“闭嘴!别来烦我。”
拓实重新打量着须美子。在两个女人的照料下,她当初执掌宫本家时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录入者注:此处原书如此,但个人感觉应该是“执掌东条家时”之误]。发作似乎已基本平息,白沫的痕迹还粘在她嘴边。
拓实一转身,拉开拉门,在跨进走廊之前又转过身,说了声:“报应!”随即离去。
他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春庵店门前,将包放在路边,坐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时生也跑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不觉得太孩子气吗?”他无可奈何地说。
“答应的事我都做了。接下来就是去大阪,不会叫你抱怨的。”
时生没有点头,只叹了口气。拓实站起身,独自离去。不一会儿,时生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神宫前车站买了去名古屋车站的车票后,时生才开口道:“难道就这样了?”
“你想怎样?”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谈,她也是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你别总帮她说话。你这么在意她,干脆留下来,我一个人走好了。”
“我留下有什么用?”说到这里,时生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拓实背后。拓实扭过头,看到东条淳子正快步走来。她似乎是开车赶来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包裹。
“啊,还好,让我赶上了。”她望着拓实一笑。
这表情完全出乎拓实意料,一时竟不知应如何回答。
“扔下她一个人没事吗?”他问道。
“有吉江看着呢,没事。今天你特意赶来,真是太感谢了。”她向拓实低下了头。
拓实摸了摸后脖颈,说道:“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想哪儿去了!信上不也写了吗?只要露一下面就行。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赶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大事呢。”说着,她解开包裹,“要将这个交给你。”
她递过一本书,一本手绘漫画,封面上用彩色铅笔画着坐在方形盒子上的少男少女。笔触颇有手冢治虫的风格,相当有水平。最引人注目的还在于那书的陈旧。纸都已经变质,似乎一碰就要破碎,边缘处已斑斑驳驳。
“这是什么?”
“母亲交代的,说是拓实来了就交给他,因为她可能无法亲手递交了。”
“我拿了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看起来是谁画的漫画,可为什么要给我呢?”
东条淳子眨了眨眼睛,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这个我也不明白,母亲没说过。但这东西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我看见她常常看这个。估计对你来说,它也是非常重要的。”
拓实伸手接过。书名是《空中教室》,四方的盒子似乎代表着教室。作者叫爪冢梦作男,没听说过。
“收下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别这么说,请收下吧。如果你不要,处理掉也行。”
“可……”
“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这么一点东西?”时生在身旁说道,“又不占地方。如果你不要,我收下好了。”
拓实看了一眼时生,又将视线移回到东条淳子脸上,见她点了一下头。
“以后可不能讨还哦,可能会被我扔掉。”
“悉听尊便。”
“那我就收下吧。”他将漫画塞进包里,“我们该走了。”
电车快要进站了。
“耽搁了你们,不好意思。如果以后再来的话……”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说了,多保重。”
拓实没有回答,转向时生说了声“走了”,就扔下不知还在犹豫什么的时生,过了检票口。
“拓实先生。”背后传来东条淳子的声音。
拓实停下脚步,转过头。淳子像在调整呼吸,胸脯上下起伏着说道:“母亲在稍好一些的时候曾对我说过,这个病是报应,应得的报应。”
拓实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凝结成块,他将其咽了下去,紧抿着嘴唇对淳子鞠了一躬,又迈开脚步。
19
从名古屋再往前,就不坐新干线,而是乘坐近铁特快了。那要便宜得多,也仅需约一小时,与新干线差不了多少。拓实还知道,车内的舒适程度也毫不逊色。
时生专心地看着东条淳子给的那本手绘漫画,不时说上一句“这幅画真棒,拓实你也看看”,摊开画页给他看。拓实挥挥手,不加理会。他对自己说,要把须美子的事快些忘掉。
从时生的随口介绍中得知,《空中教室》是一本异想天开的科幻漫画,描述一所学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建在宇宙人的遗迹上,一部分竟脱离了重力的作用浮上来天空,并周游世界。拓实顿时联想起《突然出现的葫芦岛》,一部小时候看过的NHK的木偶剧。
近铁特快的重点是难波站。不知何时,电车钻到了地下。除了检票口,走上一长段台阶,可还是在热闹的地下街道中。
“这是什么地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拓实环视四周。
“你知道千鹤在哪儿吗?”
“这不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怎么查?”
“你跟着我就行了。”
在这个叫“虹都”的地下商业街的入口附近,有一排公用电话。拓实走近空着的一部,随手拿过附带的电话簿,翻到饮食店页面。
“要找一家叫‘BOMBA’的店,听说千鹤的死党在那儿打工。千鹤要是来大阪,估计会去找她。”
“BOMBA?”
“东京轰炸机(TOKYO BOMBERS)的BOMBA。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过‘溜冰打斗’[注:当时的一个综艺节目,“东京轰炸机”为“溜冰打斗”游戏的队名]吧?还有‘纽约狂徒’什么的。”
时生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摇了摇头。拓实哼了一声,眼睛又转向电话簿。
幸好叫BOMBA的酒吧只有一家。拓实想记下电话号码和地址,却发觉自己没带纸笔,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哇,别乱来,别人还怎么查啊?”
“还有谁会需要这一页?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帮我看看这地名怎么念,怪长的。”
“不就是宗右卫门町么?”
“宗右卫门町?哼,在哪儿?”
“买张地图吧。”
他们在虹都的小书店里买了张大阪地图,进了隔壁的乌冬面店。店里充满鲣鱼汤的香味。看见有炸豆腐乌冬面加两个饭团售价四百五十元的套餐,两人就都点了这个。
“宗右卫门町不就在附近吗?走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拓实将地图铺在桌上,边嚼乌冬面边说。这面名不虚传,汤的颜色很浅,味道却一点也不淡,只是炸豆腐的味道让他觉得不过瘾。
“你知道千鹤朋友的名字吗?”时生问道。
“应该是叫竹子。”
“竹子?真名?”
“应该是,这要是艺名也太土了。”
“那个酒吧是什么样的?如果是特别高档的会所之类的怎么办?我们真身行头去,还不得被轰出去啊。”
时生穿着牛仔裤、T恤和短风衣,拓实则是皱巴巴的长裤加廉价夹克。
“噢……这倒没考虑到。不过,千鹤的死党打工的地方,估计也就是紫罗兰那种档次。”
“那里虽在东京,也只是锦系町,这里可是大阪的繁华区域啊。”
“到时再说吧,那也只好去旧衣店买套西装什么的。”
他在心里还加了一句——如果这个地方有旧衣店的话。在浅草有好几家呢。想到这里,他发现今天早晨才离开东京,现在竟然已开始怀念了。
也不知时生对什么感兴趣,他翻开地图的另一页,突然叫了一声:“啊,就是这里。”他停下手中的筷子。
“发现什么了?”
“刚才的漫画再给我看一下。”
“怎么了?等会儿再看。”
“现在就看,我自己拿吧。”时生径自打开了拓实的手提包。
拓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大口吃着饭团。他不知道那本漫画有什么意思,但已决定,即便为了赌气,也不会对它有兴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还真是这样。拓实,你看这儿。”
“烦不烦啊!随它去吧。”
“不是,这肯定和你有关系。”说着,时生翻开漫画给他看。
“什么呀?真麻烦。”
“看这儿,写着地址呢。”
时生指着的那一页上画着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路边拣石子。然而,时生指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电线杆,地名牌上写着“生野区高江”等字样。
“估计作者的家在这附近,而生野区就在这一带。”时生指着地图上的某一部分。确实,那些写着生野区。
“嗯,那又怎样?”
“东条须美子要将这本漫画交给你,肯定是有什么用意,似乎和你的身世有关。”
“我的身世就是被那个丑女人扔掉,被东京的宫本夫妇拾了去。仅此而已。”
时生一听就翻起眼珠看着拓实,严重有一种平实没有的真挚的光芒。
“你也注意到了,却故意避开。”
“莫名其妙。我避开什么了?”
时生合上了漫画。“东条须美子要把这个交给你,是含有某种信息的,而她要传达的信息只有一个。”
“什么?”
“你明知故问。”时生摇摇头,“你父亲呗。这是要告诉你,你父亲是谁。”他指了指漫画的封面,“爪冢梦作男。画这本漫画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拓实扔掉了手中的筷子。碗里还有鲜美的汤和几根白色的乌冬面,但他已无心再吃下去。时生的话可谓一针见血。自从东条淳子拿出漫画,并且知道是手绘漫画时,他便想到了爪冢梦作男与自己的关系,但随即又抛开了这个念头,不再细想。
“我没有什么父亲,要说有,也是把我养大的宫本。”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知道真相不也很重要吗?清楚真相后,再去怨恨或怎样不好吗?”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知道了。首先,怎么才能知道真相?叫爪冢梦作男这个古怪名字的人是谁,在哪儿,全都不知道。”
“所以要到这里去看看。”时生轻轻敲了敲漫画的封面,“到这漫画的背景地去看看。”
“去了也没用。”话音未落,拓实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显示出了他的关心。他急忙又加了一句:“当然,我根本就没想去。”
“街道描绘得十分清晰,估计是照着附近的街道画的。看着这漫画走上一圈,肯定能发现什么,也可以问问老住户。问题是准确的地名,漫画上是生野区高江,这地图上没有高江这个地名,因此可能是虚构的,但肯定有作为原型的街道。”
“多事!我可没工夫听你胡说。”喝了口杯中的水,将面钱放在桌上,拓实站了起来。
拓实在店外等时生付账时,又将他的话回味了一番。弄清真相当然非常重要,拓实也曾想知道父亲是谁,但又无从着手,最后只好放弃。如此这般多次反复,这种愿望就被封存在心里了。如今封条被一层层打开,他因此不知所措。得到了漫画这把钥匙,他无法预料自己的心会飞到哪里,甚至感到惶恐。
然而——
不得不令人再次起疑,这个时生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比拓实更了解自己,能刺激到拓实内心最软弱的部分?他的言行总是会让拓实在某些方面清醒起来。
说是有血缘关系,可东条家的人似乎并不认识他。莫非是父亲一方的?想到这里,拓实不由得一惊。或许是时生想找到这个爪冢梦作男。他说他父亲叫什么木村拓哉,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时生付完账走了出来。“久等了。”
拓实没对他提及刚才的想法。
除了地下街,他们走在戎桥筋伤。这条街不太宽,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很多。街道两旁净是些小店铺和带时髦店面的大楼,高档店与平民店混杂或许就是当地的特色之一。出了带拱廊的商业街,前方有一座桥。时生却转向桥前左侧的饭店,兴奋地嚷道:“哇,螃蟹招牌啊,真大!”
过了桥,他还向后面仰视,对固力果的巨大招牌发出惊叹。拓实只当没听见,将周围情形与记在脑中的地图相对照——不是来大阪观光的,现在必须先找到BOMBA。
“别东张西望的,快走。”
“没这么紧急吧。既然来到大阪,就该尝尝烤章鱼,啊,那边有个排档。”
拓实打了一下时生指着排档的手。“小子!我找千鹤!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啊。”
“那就闭嘴,好好跟着。我不是连名古屋都去过了吗?”
“知道了。”
拓实快步前行,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刚才的对话与两人到达名古屋车站时的态度正相反。
一踏入宗右卫门町,立刻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凑过来。
“东京来的?有好货,不玩玩吗?”
“两千,两千,只要两千。随便摸,随你怎么摸。”
低低的大阪腔很有感染力,拓实也稍稍有些动心,但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他赶紧摆手拒绝。
离热闹的大街稍远处有一幢楼,BOMBA就在其中。这楼已相当陈旧,墙上有几条裂纹。BOMBA在三层。电梯门开了,里面出来一对男女。男的身穿紫色西装,女的则一身红衣,两人身上都佩着金光闪闪的饰件。
“真前卫啊。”进电梯后,时生小声说道。
电梯门快要合上时,一个瘦男人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对他们微微低了低头,小声道:“不好意思。”
到了三楼,只见狭窄的通道两旁挂着一排酒吧的招牌,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档会所,但另一种担忧开始变浓。
“这气氛可不太妙啊。”
“要把钱藏在内裤里吗?”
拓实这句话的意思,连时生也懂了。
“藏了也没用。”
前面第二家酒吧就是BOMBA。拓实深呼吸一下,打开了店门。
一个直直的吧台从门口伸到里面,靠门口和尽头处各坐着一个客人。吧台里面有两个女人,一个留短发,很瘦,另一个蓄长发,扎成马尾。短发的那个有点年纪了,看样子有三十五六岁,估计是妈妈桑。
两个女人露出意外的神情,看着他们,短头发很快露出殷勤的笑容。“欢迎光临,两位吗?”
“嗯。”拓实应了一声。在差不多是吧台中央的地方,他和时生坐了下来,要了啤酒。
“初次来这里吧,是谁介绍的?”短头发脸上还堆着笑容,可眼睛里分明潜伏着好奇和警惕的光芒。
“嗯,哦。”拓实含糊地点了点头,用小毛巾擦了擦手,“这里有叫竹子的吗?”
“竹子?啊……”短头发朝马尾看去。
“她呀,不干了。”马尾说道。
“咦?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吧。”
“哦,对,半年前就不干了。”短头发看着拓实说道,“说是家里有事,突然就走了。真遗憾,你们特意来了,却……”
真是出人意料。
听千鹤说起竹子这个朋友,还是一个月之前的事。那么,竹子辞职一事连千鹤也不知道?
“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先缠下去再说吧。
“这个嘛,”短头发歪了一下脑袋,“她本来就是临时的,来店里的时间也不太长,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
“是吗?”拓实叹了口气,抿了一口啤酒。见不到竹子,就失去了寻找千鹤的唯一线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身边的时生倒在兴致勃勃地环视四周。墙上贴了些戏剧和音乐会的广告图片,或许有这方面的客人吧。
拓实叼上一支艾古。短头发伸过手,飞快地为他点燃。
“那么,最近有没有像我们这样来找竹子的人?估计是个年轻姑娘。”接着他又加了一句,“或许是和男人一起来的。”
“有吗?”短头发又转向马尾。
“我不记得。”对方甩了甩头发。
“哦。”短头发转向拓实,脸上的神情在说:就是这么回事。拓实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这是你吧。”时生突然开口了。他指着墙上的图片,像是女子摇滚组合,是一张放大的演出照。
“啊,是的。”马尾答道。
拓实也仔细看了看图片。右边弹吉他的无疑是马尾,但照片中的她头发没扎起来,是披着的。
“哦,乐队名也叫BOMBA啊,是从店名来的吗?”
“嗯,当时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
“但有些怪,是什么意思啊?”时生继续问道。
“不是对你说过吗?就是TOKYO BOMBERS的BOMBA呗。”稍稍有些焦躁的拓实插嘴道。“是吧?”他又问那两个女人。
马尾点点头。“是啊。”
“真的?”时生露出不解的神情,“谁起的。”
“我呀。”马尾答道。
拓实想说:净问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干嘛?管它取什么店名呢?该想想找到千鹤的办法!
喝光啤酒,他们站起身来,结账时倒没挨宰。
“能给一张名片吗?”时生问道。
短头发略感意外,但还是马上从吧台上取了出来,名片上印着“坂本清美”。
到了外面,拓实搔起了头。“伤脑筋啊,找不到竹子,真是走头无论了。”
“我倒不觉得这样。”
时生的语气冷静得要命,拓实不由得紧盯着他的脸,问道:“什么意思?”
“竹子,找到了。”
“啊?”
时生用大拇指指了指刚走出的那幢楼。
“那两个女子之一就是竹子,估计是马尾。”
拓实略仰了仰身子,看着时生的脸。“你怎么知道……”
“店名。我不知道什么TOKYO BOMBERS,估计是运动队的名字。那BOMBER的意思是轰炸机啊。别说乐队了,酒吧也不会取这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