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年幼时还被卫二带进宫一趟,那时你年岁也小,你抱着人不撒手,非说人家比安玲公主好看。”
谈垣初惊愕,没敢想自己曾经还会做过这种事情。
须臾,他慢条斯理地颔首:“看来儿臣眼光一惯都不错。”
贵妃被他噎住,这惯是个厚脸皮的,她有一话其实没说。
卫氏势大,每个皇子都想要拉拢卫氏,她曾玩笑话和卫二提起过,日后让云姒给她当儿媳,却是被卫二一口拒绝,只道想让女儿一生顺遂,不想其余的。
贵妃心底也清楚,这皇宫就是一口深井,卫二不愿,她自是也没有强求。
后来,许是觉得她心底会有想法,在皇儿要进上书房时,卫氏将府中的小公子,也就是卫钰白送来给皇儿当了伴读。
卫二借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卫氏和云府都会站着她这一方。
卫二总是这般,让人挑不出错来。
思绪回拢,贵妃看了眼谈垣初,摇了摇头:
“她要真想进宫瞧瞧,你便带她来吧,记得和她娘说一声,莫要让她觉得是母妃要拐走她的女儿。”
谈垣初低笑了声,应了下来。
等他走后,贵妃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张嬷嬷:
“瞧瞧,终究是长大了。”
张嬷嬷低笑着道:“娘娘不是也很喜欢云姑娘么?”
贵妃脸上的笑意渐淡,她透过楹窗看向外间,似乎听见喧闹声,宫人正在收拾储秀宫,好让宫外的秀女住进来。
贵妃轻垂眼睑,阳光洒在她脸庞上,却不见一点暖意:
“但这宫中岂是什么好去处。”
她的皇儿迟早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最终和他父皇也不过一样罢了。
再多的爱慕和心意,却也阻止不了这三宫六院。
张嬷嬷咽下声,娘娘和皇上之间的隔阂早就存在了,也正是因为殿下才出生就被抱走,娘娘才对殿下一直心存愧疚,什么都想满足殿下。
许久,张嬷嬷出声:
“若殿下真的看重云姑娘,那冯姑娘怎么办?”
在殿下没有来这一趟前,娘娘和皇上是准备将冯府的嫡长女赐给殿下做太子妃的,可如今殿下自己有了选择,云姑娘的父亲虽然只是四品侍郎,但她背后站着的却是卫氏,这个身份其实不比冯姑娘低。
贵妃视线也落在了冯姑娘的画像上,画像上女子恬静温柔,贵妃陡然想起适才皇儿跨进殿内的神情,她轻呼出了一口气:
“本宫这一生不得意,却不想见皇儿也不得意。”
贵妃将冯姑娘的画像放到一边,她眸中情绪平静下来:“只要云家丫头也有这个心,太子妃的位置,本宫便是要替她留着。”
张嬷嬷愕然。
云姑娘如今也不过双六年华,便是再早,也得等上三年,她才能入宫选秀。
*********
云姒不知宫中对话,她从颂雅楼出来,就径直回了侍郎府。
远远地瞧见娘亲在花园中和嬷嬷正说话,她头一低,就想绕道而行,但有点晚了,娘亲已经看见了她:
“笙笙,过来。”
云姒陡然恹恹地耷拉下肩膀,她一点点地转过身子,挪到了娘亲跟前,云府种了一片玉兰花,美不胜收,只因她娘亲喜欢玉兰花。
卫谙缨正在打理这片玉兰花,见她过来,将手中的剪刀交给了一旁婢女,她抬眸轻声:
“去哪儿了?”
轻轻细细的声音,云姒却不敢不当一回事。
她深知家中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云姒瘪了瘪唇,哪怕她有意隐瞒,小舅舅也会揭穿她,她只好实话实说:“我去颂雅楼见小舅舅了。”
她先去了外祖父家,问到小舅舅去了颂雅楼后,就径直去了颂雅楼。
她之所以会去找小舅舅,是因为她知道小舅舅任职在禁军,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有他帮忙,她进宫去看秀女才有可能。
她也知道自己年龄轻,也没打算这次参加选秀,但娘亲说过,人不打无准备的仗。
她先探听好情况,待三年后,她年龄到了时,自然就知道要做什么。
她计划得好好的,偏偏小舅舅不肯答应她,她还提前遇见了太子殿下,她要参加选秀,当然不是要去给比她爹爹年龄还大的当今圣上做妃子,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太子殿下。
云姒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
也不知道这次给殿下留下了什么印象,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颂雅楼时,她瞧着镇定,实则心底格外紧张,给殿下的初印象关系着她日后能否如愿以偿,容不得她不紧张。
知女莫若母,一听她这话,卫谙缨便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卫谙缨有些头疼,她抬手扶额:
“我拼了命不想让你进宫,你怎么还自己往里钻?”
云姒轻颤了颤杏眸,没有说话,却让人不忍心怪她一分。
卫谙缨哪里不知道她这些手段,打发了四周婢女,自己带着独女转了云府一圈,同时轻声道:
“娘带你见过贵妃娘娘,你觉得贵妃娘娘过得开心么?”
云姒抿唇,贵妃娘娘每次见到她,虽然都是在笑,云姒却不傻,轻易就能察觉她的疲惫。
“你父亲后院只有娘亲一人,娘亲才能闲情雅致地赏花弄月,娘不求你挣得荣华富贵,只盼着你能觅得一良人,也让他如此待你。”
卫谙缨许是也有过雄心张志,但落在云姒身上时,她的期许只剩下让云姒平安一生。
其余的,都不重要。
但云姒不喜欢听这话,她轻声嘀咕:“但这世间像爹爹这样的又有几人?”
“女儿和爹爹回过渝州城,便是村镇上稍有钱的人家都要纳一两个妾室,裹腹都还艰难者却是肯花银钱去逛烟花之地。”
一趟渝州城之行,让她大开眼界,也终于明白这世间男子都是一个样。
不止京城,也不止渝州城。
卫谙缨沉默。
云姒轻声道:“嫁谁都是在赌,女儿若赌,与其在穷困潦倒者身上赌,不如去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赌。”
不论如何,她至少还占荣华富贵一样。
卫谙缨有片刻哑声。
她一直都当女儿小孩子心性,只看得见表面虚荣,却不知内里深浅。
直到今日,她终于发现,笙笙不是不清楚,却正是因为清楚,她才越发想要进宫。
便是卫谙缨也不能和她保证,日后她会嫁给一个疼她宠她的夫君。
这世间的人心最是易变。
卫谙缨头一次看清女儿眼底的坚定,她心底其实已经松口,但她终究有舍不得。
她明知那是一条不归路。
她曾亲眼见贵妃娘娘一路走来,如今谁不知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冲冠后宫?但谁看得见贵妃娘娘私底下的苦楚?
卫谙缨看得见,所以她不舍得让女儿也受这一番苦。
卫谙缨低声:
“笙笙,你要知道,这世间最富贵的地方是皇室,最薄情的地方也是皇室。”
云姒清楚,从她第一次生出日后要参加选秀的念头时,娘亲就已经和她说过其中道理了。
娘亲甚至带她去了见贵妃娘娘。
云姒在皇宫待了一整日,陡然明白了贵妃娘娘的处境——被困在富贵笼中的鸟。
但娘亲岂会知道,在她看来,这世间女子都是被困在笼子中的鸟。
娘亲有大才,替爹爹出谋划策,让爹爹能够稳坐官位,却还不是只能屈居于后宅?
这世间条条框框,根本没给她多少选择,便只能选择一个看起来富贵的笼子。
也只有这般,她或许才能有机会钻出笼子瞧一眼。
简短的一次谈话,卫谙缨却是清楚,这件事没了回旋余地,她轻声:
“你若执意如此,娘亲自是要帮你的。”
人的活法不止一种,她总不希望她会成为笙笙的阻力。
于是,在秀女入宫初选,谈垣初来云府接人时,卫谙缨没有拦人,只是看向谈垣初,声音轻浅:
“殿下可得好生将小女送回来。”
卫谙缨和贵妃是好友,和谈垣初也是常见,彼此说话间不会过于局促。
她简短的一句话,轻轻细细地仿若平常,却是意义不明。
谈垣初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他垂眸看了眼女子,终是颔首:
“夫人放心,孤既来接她,自也会将她平平安安地送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谈:笙笙。
女鹅:???
【if线番外肯定是让女鹅当太子妃呀,这一点毋庸置疑,下一章就是互动啦!】
第139章 if线番外三
◎“牙……要掉了……”【加更】◎
if线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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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停在侍郎府前。
云姒今日穿了一袭木槿紫的鸳鸯锦缎裙, 广袖窄腰,宽腰带束在腰肢上,略施粉黛,俏生生得让人眼前一亮。
她一路跟着谈垣初来了府外, 到了马车前, 许顺福放好了板凳, 谈垣初伸手掀开了提花帘,却是没有动作,脚步也让到了一边。
云姒轻颤了下眼睑, 她仿若有些迟疑,转头看向谈垣初。
谈垣初仿佛察觉到她的怯意,垂下视线:
“无妨, 上车吧。”
本朝男女大防不是很严重, 而且她年岁小,身边有婢女跟着,有些规矩不必过于死板。
周围人来人往,云姒没在这时候礼让,拎起裙摆, 踩着板凳弯腰进了马车里。
马车中也并非相顾无言。
云姒扫了眼车厢内,屁股下坐着的仿佛是一整张软塌, 比侍郎府中的马车大了不知多少,但若看谈垣初的身份, 这般马车好像又是寻常了。
某人和她相对而坐, 只要一抬眼, 就能看见对方。
云姒从未和一个外男离得这般近过, 还是在这种较为封闭的空间, 陡然间竟觉得些许不自在, 她扯了扯手帕,仿若能听见砰砰心跳声。
有人打破了沉默:
“听长荣话音,府中是不想让你进宫的,今日夫人怎么放你出来了?”
谈垣初问得不紧不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以为这次来接人是要费上一些功夫的。
结果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云姒听出他的意思,替娘亲解释:“娘才不会为难我呢。”
到底年龄轻,规矩也守得不好,又或许是某人一直没端着储君架子,让她有点忘记某人的身份。
闻言,谈垣初也不知是听出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
马车一路到了皇宫前才被拦住,云姒掀开珠帘一角,瞧见了皇宫的大门,她才要准备下马车,马车陡然又动了起来。
猝不及防下,云姒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谈垣初脸色稍变,手疾眼快地拉住人,但惯性下,人依旧往下栽去,只是位置有点偏移。
云姒栽坐在某人怀中,这也就罢了,下颌撞在了他肩膀上,她只觉得下颌一阵生疼,疼得她几欲要掉下眼泪。
她轻嘶一口气。
整个人杏眸都含了湿意,谈垣初也是一惊,明明那般近的距离,二人却没一个心猿意马的,谈垣初也觉得肩膀处传来疼意,紧接着怀中女子呜咽的声音传来,谈垣初脸色稍变,低头问:
“撞到哪儿了?”
女子捂住嘴,杏眸含着泪珠,要掉不掉的,让人只觉得心疼坏了。
谈垣初又追问了一句:“哪里疼?”
女子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须臾,她杏眸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人都有点崩溃:
“牙……要掉了……”
谈垣初惊愕。
马车也没再往储秀宫去,在最后一道宫门前停下来时,许顺福只听见马车内传来殿下的急躁声:“许顺福,回东宫!去请太医!”
许顺福不明所以,却不敢耽误,赶紧让人去请了太医,马车调头回了东宫。
好一阵兵荒马乱。
褚桉宫的贵妃娘娘都得了消息。
等太医到了东宫时,云姒正埋头躲在谈垣初身后,羞愧得不敢见人,谈垣初低声哄着她:
“你别怕,让太医瞧瞧。”
佳人直掉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珍珠般,从脸上不断滑落,她哽咽着说:“……丑、死了……”
谈垣初安慰不得,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恐吓她:
“再不让太医看,就真的要掉了!”
女子身子一僵,终于挪着身子出来看向太医,她可怜兮兮地攥着他衣袖,仿若要说什么,但一只手捂住嘴,又是说不出话来。
谈垣初只能再强调:“松手。”
整个东宫殿内都静悄悄的,许顺福觑了眼云姑娘拉着殿下衣袖的手,心底轻啧了声。
女子好像格外委屈,松手的时候,泪水也跟着滚了下来,谈垣初很少和女子相处,却在这一刻有点了然她在想什么,些许无奈:
“没有凶你。”
她松了手,看都不看他一眼,闭着眼,终于让太医检查她那口牙齿。
她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许他看。
太医很快检查好,恭敬躬身道:“回殿下的话,这位姑娘只是磕到了牙,但并无大碍。”
似乎也看出了女子的担忧,太医额外添了句:
“不会掉的。”
云姒睁开杏眸,可怜兮兮地问太医:“真的么?”
她一点也不想出府一趟就变成了豁牙巴,否则,日后她岂不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话了?
太医笃定地点头。
云姒这才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杏眸含着湿意,觑了眼被她晾在一边的殿下,仍是没有搭理他,恹恹地耷拉着眸眼,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
格外可怜。
谈垣初算是知道她脾性有多大了,是半点都不能说她,否则都要委屈炸。
人是他亲自接来的,怎么也不能还一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回去。
谈垣初再一次低声重复:
“真没有凶你。”
有了台阶下,她终于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哽咽着控诉:“那殿下便是嫌弃臣女矫情,觉得不耐烦了。”
含着些许哭腔,声声娇憨,也声声哀怨。
偏偏让人舍不得重语一句。
谈垣初自是不认这话,他也隐约意识到一点——不能顺着她的逻辑来。
殿内安静了片刻,他先是否认了她的话:“没有。”
再是问:
“还疼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被撞红的下颌上,仿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明摆着担忧。
云姒杏眸轻颤了颤,她仿佛是炸了毛的猫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终于一点点乖顺下来,又抬头看了眼殿下,确认他没有说谎,终于软声说:
“……不疼了。”
只是磕了一下,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她先前觉得牙会掉,才会闹得这么大。
等现在冷静下来,云姒也觉得些许羞赧,脸颊上悄然飘上一抹绯红。
谈垣初让人拿来药膏,云姒嫌弃味道不好闻,一脸的抗拒,谈垣初不紧不慢道:
“擦一点,不然红着不好看。”
云姒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不好看?!”
谈垣初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问:“擦不擦?”
云姒不情不愿地点头。
谈垣初没有亲自替她上药,终归太亲昵了一点,好在宫中有宫女,药膏很快擦好。
与此同时,贵妃娘娘也派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姒咬唇,忙忙冲着谈垣初摇头。
谈垣初沉默片刻,在张嬷嬷的询问下,面不改色地撒谎:
“没什么,让母妃不必担心。”
等一切都结束,再去储秀宫时,已经都是半个时辰后,初选都要过半了,即使如此,也没挡住云姒要去观察的兴致。
储秀宫不进外男,哪怕谈垣初是当今储君,也不例外。
谈垣初勾了勾手,解下腰间的玉佩。
云姒站在游廊下,不解地看向他,等到他冲她招手,云姒才一脸茫然地走近他,谈垣初垂眸,将玉佩系在了她的香囊旁。
云姒下意识地要躲:
“这是……”
谈垣初不疾不徐地解释:“见玉佩如见孤,你带着玉佩去储秀宫,没人会为难你。”
云姒倏地噤声,她乖顺地站在原地,任由谈垣初动作。
只是,云姒觑了眼他低眸认真的模样,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
二人靠得这么近,他只要再低头一公分,二人呼吸好像都要交织在一起。
她从见他的第一面就言明,她想要参加选秀。
目的根本不言而喻。
而他今日亲自来接她进宫,似乎也在心照不宣地告诉她什么,仿若是在给她回应。
云姒不着痕迹地轻抿了抿唇。
须臾,谈垣初系好了玉佩,抬眼,声音不紧不慢:
“去吧,孤在这里等你。”
云姒咬唇,她一步三回头,忽的,又猛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