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小皇子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好玩,竟然真的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和女子一样,总在某些时刻格外乖巧,让人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觉很多,只睁眼看了看,很快就又睡了过去,一只手胡乱地搭在了女子乌发上,谈垣初呼出了一口气,他弯腰将小儿的手拿过,拢过女子青丝,打横抱起了女子。
云姒被陡然惊醒。
四周气息过于熟悉,她只是蹙了蹙细眉,艰难地要睁开眼时,耳边传来一道耳熟的低声:
“睡吧,我带你回去。”
知道来人是谁后,云姒也真的没再要睁眼,她偏过头,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很快,呼吸又逐渐恢复平稳。
这一夜,不知道宫中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但至少谈垣初是没有睡着。
他在月色下,安静地垂眸看着女子。
她依旧美貌,琼鼻杏唇,柳叶眉轻弯,脸颊白皙仿佛芙蓉映面,这后宫难有人出她左右,她便像她喜欢的山茶花,顾盼间楚楚动人。
但她不知道,其实在她诞下小皇子后,和往日早有了一些区别。
她看向小皇子时的目光过于柔和,给她添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温柔和余韵,仿若树枝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夜间忽然绽放了。
飘落了整个宫廷,美不胜收。
他其实猜得到女子的顾虑——她很难没有这样的担忧——他的选择太多,而她只有一个。
但是,女子忘了——
他答应她的事情,从来没有骗过她。
以己度人,他不知道除了小皇子,日后别的皇子上位如何能善待她。
她往日过得艰苦,谈垣初不希望她余生依旧如此,否则岂不是枉顾了他给她的这个封号。
人都是会有偏向的,在他心底,早有了选择。
**********
云姒才出了月子,这一夜的奔波,让她吹了点冷风,翌日一早,就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秋媛脸色一变:
“娘娘怎么了?”
云姒蹙眉:“倒点水来。”
她声音有点低哑,没了往日的清透,反而透了些许依软娇憨。
一杯茶水下肚,云姒才觉得嗓子间好受了些许。
见状,松福连忙跑出去请太医,消息传到御前时,谈垣初刚下早朝,没再回养心殿,直接让銮驾去了褚桉宫。
褚桉宫,小皇子醒来就哭着要找云姒。
云姒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冲着嬷嬷摆手:
“别带他过来,小心传了病气给他。”
嬷嬷立在原地,也不敢冒险,只好轻拍着小皇子的后背,低声哄着他。
小皇子半点不听,只顾着伸手找云姒,扯着嗓子哭,好像是在说她明明就在为什么不抱他,云姒看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急就忍不住又呛咳了两声。
一时间,殿内咳嗽声和啼哭声交错响起。
小皇子的哭声嘹亮,谁都不敢不当一回事,生怕他会扯坏了嗓子,云姒额头溢出一层虚汗,她偏头问秋媛:
“去御前看看皇上下朝没有。”
话音甫落,谈垣初踏入了殿内,声音跟着传进来:“怎么回事?”
他跨步要来云姒跟前,被云姒拦住:
“皇上别过来,别染着病气,您抱会儿怀安。”
小儿怪是挑人,哭闹时只要云姒和谈垣初抱,其余人谁都不好使,偏偏就是这般,让云姒和谈垣初一颗心都不得不挂在他身上。
谈垣初皱眉看向她,眼底冷淡,有点不满,似是想要上前。
恰是这时松福带着太医赶了回来,谈垣初终于妥协,转身抱住小皇子,他手法颇为娴熟,但声音却不冷不热:
“偏你作怪。”
小皇子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终于不再扯着嗓子嚎哭。
看得云姒松了一口气,太医诊脉,很快得了结果:
“娘娘是昨夜间受了凉,臣给娘娘开两副药,好好休养两日便该是没事了。”
林太医转头看了眼有点距离的皇上和皇子,两个人都转头朝这边看来,让林太医颇觉得有些压力,他道:
“小皇子年幼,这两日还是离娘娘远点好。”
谈垣初觑了眼林太医,眼神冷淡。
他自是不喜欢林太医话中将女子视作晦气的含义。
云姒点头,她心底清楚,林太医不过是实话实说,小皇子年幼,一旦染病,情况便要严峻许多。
这一两年,云姒几乎都没离开药,她其实都有点习惯了,不再似往日那般觉得苦。
但有人不习惯。
蜜饯早早让人备好,小皇子不哭后也重新交给了嬷嬷,他捻了一颗蜜饯喂给她:
“怎么身体还是这么差?”
云姒轻声哀怨:“冷风叫臣妾受苦,您不怪冷风,偏要怪臣妾。”
谈垣初被她这话惹得发笑。
他便是皇上,也管不了今日是否吹风啊。
他伸出手,指骨敲点在她额间,隐约笑着低声:
“少贫嘴。”
云姒症状尚浅,只偶尔冒出两声咳嗽,才让人觉得她是染了风寒,其余时候,她也和没事人一样。
九月莲花将要凋谢。
慈宁宫传来消息,让云姒带着小皇子去一趟慈宁宫。
云姒讶然,却是没敢耽误,翌日一早就带着小皇子去了慈宁宫,嬷嬷抱着小皇子,和云姒隔了一段距离。
路上,云姒还在想太后娘娘见她是要做什么,等到了慈宁宫后,她陡然放下了心。
余光瞥了眼气定神闲坐在位置上的的谈垣初,云姒服身给太后行礼,被太后拦了下来:
“别多礼了,快来坐下。”
谈垣初冲云姒招手,云姒难得有点羞赧,脸颊飘上一抹绯红,时至今日,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前和谈垣初亲昵。
一瞧她这样,谈垣初就知道她是薄脸皮又犯了,不着调道:
“让母后瞧瞧小皇子,你跟着做什么?”
云姒被噎住,她确认,她瞧见了太后颇有点无语地看了眼谈垣初。
陡然间,云姒有点恍然,今日太后许是要找她说什么,但谁知道谈垣初不请自来,打断了太后娘娘要说的话。
云姒最终还是坐在了谈垣初身边,她不知道娘亲和太后有什么交情,但对于她来说,熟悉的人是谈垣初,自是会信任谈垣初要多一些。
到最后,太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逗弄了小皇子片刻。
在谈垣初要带着母子二人离开后,太后才看向云姒,忍不住低声:
“她将你教得很好。”
她恍惚间,好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卫府二姑娘一样,彼时她们都正值风华,谁能想到后来一切都物是人非。
云姒轻抿唇,她服身垂眸: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赞誉。”
太后夸得是她娘亲,她自是不好谦逊。
待出了慈宁宫,谈垣初才瞥向她,轻眯了眯眼眸:
“你和母后打什么哑谜?”
云姒呃了一声。
半晌无言,她以为在陆淞一事后,谈垣初会把她的事情调查得明明白白。
谈垣初是调查了,但他调查的是女子过往,半点没有关心她的娘亲是谁这个问题。
云姒没想瞒他,简短地和他解释了一番。
谈垣初轻挑了下眉,卫氏的二姑娘?若真是如此,他还见过她娘亲,只是他那时年幼,时间久远,终究是记忆浅薄。
许久,他忽然冒出一句:
“这般说来,当初卫氏若是没有出事,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
云姒万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怔了片刻。
又觉得不可能。
如果卫氏没有出事,她娘亲这般人物又凭什么认识她父亲?
自然也就不会有她。
何来的青梅竹马一说。
谈垣初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天底下的缘分,兜兜转转,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若这世间真有轮回一说,总有一个轮回,该是她娘亲依旧是卫氏二姑娘,却是相识她父亲。
换而言之——
总有一个轮回,她们该是青梅竹马。
那么一切又都该是不一样。
云姒偏头看他,莫名有点情绪,她忽然问:“如果臣妾是世家女,皇上觉得,您和我能走到今日么?”
谈垣初仿佛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他也垂眸看向她,没有一丝怠慢和轻忽:
“阿姒,这世间美貌者有,贫苦者也有,你有今日,只是因为你是你罢了。”
她总是过度小看自己。
他也并非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她的悲惨和艰苦,都是他后来得知的,只是她是云姒,所以,他才会去了解她罢了。
云姒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她是因,他爱慕她才是果。
其余的一切都是附属。
若她真的是世家女,她想要的一切早就该有了。
——————后续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后续番外就差不多到这里了,后面会有个小皇子视角的番外,基本就一章左右,里面会提到女鹅和小谈的~】
【我看见了你们说的那个卫家没出事的番外,我在考虑要不要写,有点纠结,你们想看的话就评论说要看,人不多就不写了,就写一下别的番外,皇后这些人的,你们看吗?或者卢冬勋的番外?我这本没有副cp,也不会拆正文cp的!】
【你们考虑一下,然后评论告诉我呀~】
第136章 帝后番外&皇子番外
◎“有些话是不需要说的。”◎
丘邯二十五年, 七月初。
七月恰是觉得热,莲花盛开,谈景琛早搬入了东宫,在宫外, 他也有太子府, 只是他住在东宫习惯了, 很少往宫外跑。
想要宫外建府邸多是心有谋算的皇子,有了自己的府邸,才能和谋士共同议事。
而他不同。
父皇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
他虽是幼子, 却是嫡子,在母后被封后那一年,他就被封为了储君, 父皇和母后替他铺好了路, 甚至,他只需要按照这条路顺顺当当地走下去,那个位置便是唾手可得。
于皇兄或许是不公平,但于他而言,却是不可反驳的厚爱。
谈景琛很清楚, 为何他和皇兄同是父皇的孩子,却能被父皇区别对待——原因自是他母后。
谈景琛前往坤宁宫请安时, 路过了一片莲花池,他隐约记得这池莲花似乎曾是父皇替别的妃嫔种下, 但在那个妃嫔被赐白绫后, 再也没有计较这片莲花池的来处, 便是母后在他年少时, 也常带他来此赏景。
母后快要生辰, 谈景琛心底惦记着事, 该给母后准备什么生辰礼?
他和母后的生辰只相差数日。
记得年幼时,父皇疼爱嫡妹,总是说嫡妹是个省心的。
谈景琛那时不懂,总缠着父皇要个解释,觉得父皇明明就是偏心,还要找个理由。
谁知道父皇一点不反驳,甚至理所当然地冲他点头:
“朕一贯偏心,你才发现?”
谈景琛自懂事时就经常被父皇噎住,他也深知父皇有时的不着调,便是母后有时都气得牙痒痒。
后来他从父皇口中得知,是母后生他时,历尽艰辛,差点没了命,宫人也告诉他,当时情况凶险,嬷嬷甚至让人问了父皇该是要保谁?
是父皇闯入产房,一声声叫醒了母后。
而常乐呢?
母后生常乐时,他也在场,只记得生下常乐时,父皇颇有点惊吓,甚至当时还在世的静母妃都说那次母后生产很顺利。
在知道这件事后,谈景琛陡然沉默下来,他印象中的母后是有点娇气,甚至是很怕疼的。
手破了一个口子,都会蹙起黛眉,轻呼一声疼,殿内宫人便开始围着她转。
他很难想象,当时情景会是怎么凶险,母后又是抱着什么情绪生了下他。
父皇说母后曾经怕苦,路途遥远,坐车去了半条命都不肯喝药,但在怀他的时候,却是每日都要喝药,到日渐习惯,后来喝药也不觉得苦了。
谈景琛其实理解父皇。
父皇总是要将母后的艰辛都告诉他,是怕在他心中母后的分量过轻,怕他百年后无人孝敬母后。
在母后身上,父皇总是有很多顾虑。
快要到坤宁宫时,谈景琛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眼底浮上了一抹笑意,颇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着痕迹。
忽然,有人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俏生生的声音传来:
“皇兄!”
谈景琛偏过头,看向眉眼间和母后七分相似的女子,他声音温柔下来:“今日怎么进宫了?”
说起来很奇怪。
他和嫡妹常乐的眉眼都很像母后,一双杏眸总容易生出柔情,但又仿若不同,只是瞧他,便深知那抹柔情只是假象,余下的全是凛然,而常乐总是眸含笑意和骄矜。
唯独母后,她惯是柔和轻浅,在这后宫中,却偏偏最是透彻。
常乐努了努鼻子,娇声道:
“母后和你都要生辰了,我当然要回宫住一段时间。”
和谈景琛不同,常乐在出生的那一日就有了封号,便是常乐二字,或许是顾及了母后,父皇对他们的期许一向平常。
人人都知晓皇上疼宠小公主,这种偏心甚至到了一种放纵。
哪怕是谈景琛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谈景琛经常住在东宫,而常乐却是不同,她早早搬出了宫廷,在府外,常乐有自己的公主府,她及笄那年,父皇替她招驸马,遍寻了京城的青年才俊,却没一个被她看在眼中。
但公主府从不缺热闹。
谈景琛心知肚明她为何要搬出宫去,若是不搬,难道她要在父皇母后眼皮子底下养面首?
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其实谈景琛总觉得父皇和母后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没人管她,谈景琛除却总让太医跑公主府外,也不曾管束过她。
她是堂堂公主,便是看上一两个男人,又有什么问题?
如今有父皇,日后有他,总是能护她周全的。
到了坤宁宫,很难得的,谈景琛居然没在殿内看向父皇。
本朝皇子都是在二十及笄后入朝为官,但在他十六岁时,父皇破例让他入朝旁听,也是在告诉众人,他的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这之后,父皇有意识地让他跟着处理朝政,一点点培养他。
父皇也比往日清闲许多。
常乐拎着裙摆跑到内殿,谈景琛也跟着越过珠帘,恰好看见倚窗而坐的母后,二十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好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偏过头,从一截白皙的下颌逐渐看清全脸,她脸颊依旧白皙,柳眉杏眸,顾盼生姿,她不若身边的常乐年轻,却是余了许多韵味风情。
云姒轻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你们俩个怎么一起来了?”
常乐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碰巧遇见了。”
云姒回头,便瞥见她脖颈间的一点红痕,轻眯起眼眸,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轻声:
“你啊,怎么和你父皇一样。”
常乐不明所以。
谈景琛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提醒了嫡妹一下。
常乐嬉皮笑脸地拢住了衣襟。
谈景琛轻啧,见她半点不害臊,心底腹诽,果然母后说得没错,常乐和父皇一样不着调。
瞥见母后手中拿着什么,好像是一堆画像,谈景琛有点疑惑:
“母后在忙什么?”
云姒没有瞒他,将手底的画像推给他,语气不紧不慢:“是小融子送来的这次秀女们的画像。”
话音甫落,整个宫殿都倏然一静。
常乐瞪圆了杏眸,这一刻,她和云姒相似了有七分:
“秀女?!”
“父皇要选秀了?!”
她自出生起,宫廷中就没有过选秀这一回事,她愣一下才回神,当即不由得气闷,她直接站起身:“我要去找父皇,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的确是被谈垣初纵得无法无天。
整个天下唯二不需要看谈垣初脸色行事的,除了云姒,也只有她了。
谈景琛脸色也冷沉下来,但他更顾及母后的情绪,颇有点担忧地看向母后,低声:
“母后……”
这一声,让常乐也冷静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道:“父皇如果真要选秀,等秀女进宫时,女儿一定搅黄了这件事!”
云姒被他们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但心底也颇觉暖心,她摇头: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常乐和谈景琛对视一眼,都坐下来,安静地听她解释。
云姒抬眸看向谈景琛,有点无奈摇头:
“常乐惯来不记事,难道你也要忘了?明年你便是要及冠了。”
简短的一句话,没有再多的解释,却是让二人陡然明白这次选秀的意义,常乐紧绷着的脸蓦然笑开,她捂住嘴:
“原来是皇兄要娶妻了!”
谈景琛哑声,半晌也笑开,低声道:“母后,您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