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二人不约而同向山下扑去,片刻之间已赶到那竹楼前,只见竹楼已成一片火海,白云松正要冲入竹楼,桃林中蓦地闪出四个黑衣人,四柄长剑从四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刺向白云松,角度刁钻,配合默契。白云松身后的顾宇飞想也没想,一掌击倒一人,一剑挑翻一个,几乎同时,白云松也一脚把一人踢入火海,袖底刀闪电般从另一人颈侧划过,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月牙儿般的刀痕。那人顿时捂着脖子嚎叫起来,挣扎着向远处逃开,跌跌撞撞奔出数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不住抽搐,那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白云松却不再理会几个刺客,一头扑进火海,片刻间又冲了出来,一把拎起那个被顾宇飞击伤的刺客,厉声喝问:“说!你们把小寒带哪儿去了?”
那刺客一脸凶悍,一昂头:“想要救那瞎子一命,到帽子胡同去受死吧!”
白云松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失手松开那杀手,连着倒退两步,一跤跌坐于地,神情惨然。那刺客觑得白云松神情恍惚,突然从靴子中抽出柄匕首,暴然当胸刺出,眼看白云松不及躲闪,刺客心中暗喜,不想眼前蓦地一暗,只见那只伸出的手臂突然无力跌落于地,刺客楞了愣,半晌才捂住断臂一声嚎叫,顿时晕了过去。
顾宇飞收起蔽日剑,不解地问:“他们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白云松神情恍惚,喃喃道,“是跟我一样的人。”
“也是杀手?”顾宇飞皱起眉头。
“杀手?”白云松突然哈哈大笑,“他们跟我一样,也跟你一样,都是为朝廷卖命的人!”
不等顾宇飞再问,白云松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黑黢黢的腰牌,那腰牌比顾宇飞的密捕腰牌小而精致,顾宇飞一见那腰牌,脸上蓦然变色,失口轻呼:“东厂腰牌!你是东厂密探?”
白云松放声狂笑:“没想到吧?咱们都是吃朝廷俸禄的走狗,你是密捕我是厂卫,按理我便是犯下天大的罪名你也无权拘捕我,若不是咱们之间有私仇,只怕我一亮这腰牌,你便要乖乖地听命于我!”
顾宇飞默然片刻,点头道:“不错,东厂监察天下官吏,权倾天下,在公我无权拘捕你,不过……”
说到这顾宇飞顿了顿,一字字地道:“在私,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为二哥报仇!”
“我果然没有看错,”白云松一声叹息,“所以没有拿出这面腰牌来自讨没趣。”
“你是东厂密探,何以又做杀手?”顾宇飞有些不解,白云松哈哈一笑:“妖杀鬼杀,同为东厂王牌杀手,有些人东厂不方便公然杀害,便只有借助我们杀手。比如萧御使这样的当朝大员,这次手握尚方宝剑,到各地搜寻东厂肆意迫害官员的证据,做弹劾状准备亲自上疏,厂公虽然不怕,却多少有些麻烦,所以他一定要死。”
顾宇飞有些诧异:“你为了让我履约照顾小寒,不惜一夜奔行三百里杀了同僚?”
“同僚?”白云松又是一声嗤笑,“大家不过同为厂公走狗罢了,今日刺杀我的,抓走小寒的,不都是我的同僚?其实你不也是走狗?只是咱们分属不同的利益集团罢了。”
“我与你完全不同!”顾宇飞立刻反驳道,“我不属于任何势力集团!我只效忠于大明律法,维护社会秩序。”
“大明律法?”白云松再次哈哈大笑,“你别骗自己了,我当初加入东厂时,何尝不是抱着这等幼稚的理想?可惜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哪需要什么秩序?他们不过是需要既忠心耿耿又没有任何思想的工具罢了,你当差多年,难道还没有体会出来?”
顾宇飞一时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愤然抽剑凌空一斩,才虚弱地道:“不管怎么说,萧御使一向刚直不阿,这次弹劾东厂也是顺应天意、救民水火、振绪朝纲的壮举,我二哥舍身护驾,也算是为朝廷为百姓尽忠尽责了。”
白云松脸上顿时露出讥讽之色,嘲笑道:“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政治上的钩心斗角,哪一个不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哪一个又不是冠冕堂皇得堪比圣人?你就能肯定萧御使比厂公更好?再说天意与我何干?朝纲与我何干?天下百姓又与我何干?只有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才是自己的世界。小寒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既跛又瞎的残废,但在我白云松眼里,就是整个世界!”
说到这白云松蓦地抽出袖底刀凌空愤然一划,一棵桃树被刀锋扫中,拦腰断成两截。望着慢慢倾倒的桃树,白云松一字字地道:“谁若对小寒好,便是我白云松的朋友,谁要伤害小寒,便是我白云松的死敌!”
那怨毒的声音如咒语般,在灿烂阳光下也让人后脊发凉,顾宇飞望着烧得漆黑一片的竹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只有至亲至爱之人,才是自己的世界!小寒是我妹子,谁要伤害小寒,也是我顾宇飞的死敌!”
二人默默地望着那竹楼完全燃尽,此时天边已开始现出黄昏的眩光。顾宇飞抚着手中蔽日剑,黯然问:“帽子胡同是不是就是东厂秘署所在地?东厂为何要抓小寒?”
白云松恨声道:“厂公容不下任何人有异心,更容不下我这样的王牌杀手爱上任何女人,早就对我深怀戒意,这次我刺杀鬼杀吴隐宗时,又不幸被人瞧破行藏,一路追踪到这里,厂公是要用小寒引我受死!”
“难怪这次我这么快便得到刑部飞鸽传书的指点,这么容易就找到你这隐秘的藏身之处,大概你的行藏也是东厂故意泄露给刑部,想借我之手除了你。”顾宇飞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突然又哈哈一笑:“你这条命是我借给你的,只能还给我,所以我只有陪你闯一闯东厂秘署这龙潭虎穴了。”
白云松慢慢转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嘴里却淡淡道:“那我就不谢你了,希望闯过帽子胡同后,我还有命还给你。”
四、 死而复活
大明京都北京城,永远是那样灰蒙蒙的让人难以完全看清,就是置身其中,四周也好像被雾气沙尘笼罩一般,朦胧难辨。天空也好像永远都是铅灰色,恒古不变地压在芸芸众生的头顶,使整个京城更显破旧灰败。当然,北京城也不乏金壁辉煌堂皇富丽的所在,彰显着天朝的气派和威严,不过那只限于紫禁城及其周围的官宦府邸。远离这个中心,就只有低矮粗鄙的四合院,狭窄阴暗的小胡同,以及散发着俗臭脂粉气的风月场和永远热闹喧嚣,同时也臭气熏天的天桥集市。极度繁华与极度贫困,往往只在一街之隔,却依然泾渭分明。
顾宇飞与白云松就混杂在这天桥熙熙攘攘的士工仆役中,二人缩在一间粗陋热闹的茶馆角落,经过刻意改扮的外貌和穿着,在周围众多闲汉下人中,倒也不算显眼。
为自己和白云松倒上一杯冷茶,顾宇飞瞟了一眼台上那位声嘶力竭、拼命鼓动着如簧唇舌的说书人,貌似随意地轻声问:“以你的翩翩风度和才艺学识,天下美女任你予取予弃,你怎么会喜欢上小寒?”
“我怎么就不可以喜欢小寒?”白云松不满地瞪了顾宇飞一眼,“你有没有过浑身伤痕,倒在荒山野岭等死的经历?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她完全不在意你是什么样的人,仍然尽心尽力地救你照顾你,在你堕落到对生命失去任何留恋,又没有勇气结束它的时候,陪你说话聊天,给你鼓励安慰,用最善良的心灵点燃你生的欲望,用最纯净的灵魂驱散你心底的阴狸,在这混沌的世界里带给你一抹灿烂的亮色,给你的生命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你如果没有遇到,那是你的不幸。”
顾宇飞怔怔地望着脸上放着奇异光彩的白云松,心中突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禁羡慕地轻叹:“不错,我没遇到过。”
默然半晌,顾宇飞忍不住又问:“那你为何要骗她说自己丑不忍睹?”
白云松脸上泛起一丝温柔,轻声道:“对小寒来说,我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因我的外表给她增加任何思想负担,让她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再说……”说到这白云松顿了顿,略有些得意地狡黠一笑,“我不使这点卑鄙手段,还真追不上她。”
顾宇飞怔了怔,微微叹息道:“小寒遇到你,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白云松的语音中满是幸福和甜蜜。顾宇飞没有再问,默然半晌,别开头淡淡道:“我先悄悄回刑部复命,同时了解一下帽子胡同的情况,希望刑部多年收集的情报对我们会有点帮助。今夜子时,咱们就在帽子胡同外会齐,同闯东厂秘署这龙潭虎穴!”
“好!我等你!”白云松昂然道,与顾宇飞慨然击掌。
刑部衙门永远是那样威严而阴沉,每次顾宇飞回到这里时,心中总是生出一种莫名的肃穆庄重之感。但这一次,顾宇飞却觉得这种肃穆庄重中,多少有些虚浮做派的味道。在签押房画押签到时,一个同僚对他叮嘱说:“孙大人让你一回来便赶快去见他,有紧急要事!”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主管密捕事务的刑部侍郎孙大人早已离开衙门回府,顾宇飞犹豫了一下,多年的习惯还是使他立刻赶往孙大人府邸,许多公事孙大人都喜欢在自家府中办理,尤其是一些机密大事,顾宇飞知道孙大人这个习惯。
风尘仆仆地赶到孙大人那富丽堂皇的府邸,不需通报直进大门,在二门外一身便服的孙大人一见顾宇飞,立刻紧赶两步迎了上来,亲切地拉起顾宇飞的手道:“宇飞你总算回来了,本官真是望眼欲穿啊!”
顾宇飞心中有些感动,孙大人向来官威十足,也只有对自己这个倚为左膀右臂的得力下属才会如此客气。随着孙大人穿过曲折幽深的长廊厅房,最后来到后院那处隐秘的书房后,孙大人仔细关上房门,这才问:“这次的差事办得如何?”
顾宇飞犹豫了一下,心虚地低头回答:“属下无能,让那妖杀侥幸逃脱,不过我迟早会把他绳之以法!”
“本官知道方寒是你生死之交的兄弟,你定不会放过那妖杀白云松。不过这事还是要先放一放,追捕妖杀的差事暂时交给别人去办吧。”很意外孙大人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安慰了顾宇飞两句后,突然俯身低头神秘地道,“现在有更重要的差事要你去办。”
见孙大人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顾宇飞心中有些奇怪,忙问:“是何差事?”
孙大人脸上神秘一笑:“萧御使手握东厂滥用职权、肆意迫害各地大员官吏的证据,今夜即将秘密回京,为防意外,我要你连夜出城迎接,以保证他的安全。”
“什么?”顾宇飞浑身一震,失声问,“萧御使不是已经被刺么?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我二哥也因此送命!”
孙大人白皙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压着嗓子呵呵一笑,低声道:“这是我与萧御使定下的暗渡陈仓的弥天大计,若不以一个替身假扮萧大人,在众多东厂密探的眼皮底下,萧大人如何能平安回来?更莫谈什么弹劾东厂阉党的大计了。”
顾宇飞浑身一晃,差点没有站稳,脸色惨白,喃喃问:“我二哥保护的一直是个替身?”
“没错。”孙大人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悲戚,黯然道,“方寒一向大名在外,刑部第一高手的名头在京城几乎尽人皆知,也只有以他去保护那替身,才能使整个计划最终完美无缺。他的死虽然让人感到痛心惋惜,却也很有价值。他是这次弹劾东厂阉党的无名英雄!事成之后,本官定会报请皇上,对他追封犒赏,他的家人也会得到额外的抚恤!”
顾宇飞心中空空落落,神情茫然,只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荒谬,完全不可测度,完全不是自己所能理解。张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只失魂落魄地低头道:“属下替二哥谢谢大人。大人放心,我这就出城,以迎凯旋而归的萧御使。”
“你要当心,在萧大人的弹劾状没有递到皇上手中之前,他随时都有危险!”孙大人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顾宇飞神情黯然地点点,默默垂手告退。神情恍惚地出得侍郎府,顾宇飞仰头看看天色,又茫然地四下望望,然后猛一甩头,似下了什么决心,发足向一条小巷狂奔,那是出城的相反方向。
不多时,顾宇飞便来到白云松落脚的偏僻客栈,也不敲门便直闯进他住的客房,瞪着不明所以的白云松哑着嗓子说:“我要问你一个关于那次刺杀的问题!”
白云松见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心中有些诧异,忙道:“你问吧,现在我已经没必要保有任何秘密。”
“我二哥是怎么死的?”顾宇飞嗓音出奇的哑暗,白云松立刻道:“他是死在我的刀下。”
“他可有抵挡?”
“没有!”白云松一脸平静,“我一刀便割断了他颈侧血管。”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顾宇飞说着抱头慢慢蹲到地上,紧紧缩到墙角,脸色惨白,语音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恐惧,“只有假的萧御使成功被刺杀,才能完全麻痹东厂阉党防范之心,这个计划也才能真正称得上完美无缺!二哥啊二哥!无论你是心甘情愿受死,还是被人制住了武功任人宰杀,你都死得好冤啊!”
白云松骇然望着泪流满面的顾宇飞,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见顾宇飞像个孩子一样抱头呜咽抽泣半晌,蓦地抬起头,泪眼中闪出骇人的寒光,盯着白云松一字字地道:“我见过死在你袖底刀下的人,虽然颈侧大血管被割断,仍然嚎叫着奔出数丈才死,鲜血一路洒出老远。我二哥却是原地栽倒在车辕之下,他是被人制住了穴道任你宰杀啊!”
白云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我一直在奇怪,刑部第一高手,居然如此不济?”
“何为朋友?何为敌人?我真的是胡涂了!”顾宇飞抱着头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二哥啊!你一辈子对刑部忠心耿耿,尽忠尽责,到头来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啊!”
白云松鼻孔里轻嗤一声,嘲笑道:“权力场中哪来什么朋友?又哪来什么自己人?只有上官和下属,只有利益的相同与不同,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罢了。”
“你说得没错,你说得真没错,”顾宇飞神情如痴如狂,咬牙切齿地连连冷笑,“我其实跟你一样,我们都是走狗,都是权贵手中可以随意使用和肆意牺牲的工具,可笑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大明律法的守护者,肩负着维护社会秩序的神圣使命。”
说到这顾宇飞猛然一跃而起,眼里闪出骇人的凶光,望着虚空一字一顿地说,语音中带有挫骨的铿锵:“萧大人啊萧大人!你这弥天大计果然空前绝后,完美无缺,惨绝人寰!只可惜,我顾宇飞却要你终不能如愿以偿!”
五、 活而复死
京郊一处偏僻的荒庙夜里突然亮起了灯火,隐约有不少人进出防卫,却静静地一点也不显喧嚣,顾宇飞依着孙大人给的地址来到这里时,天色早已经黑尽。尚未接近那小庙,便听有人声色俱厉地轻喝:“什么人?”
“是我!”顾宇飞听这声音有些相熟,便平静地迎上去,信手亮出手中的密捕铁牌,那同僚看清来人,暗舒了口气,笑道:“原来是顾头儿,有你在我们总算可以少操些心了。”
顾宇飞负手四下看了看,对那兄弟吩咐道:“把暗桩都撤了吧,我这就要接萧大人进城。”
“好呐!”那兄弟答应着,冲四下吹了声口哨,几个黑影便从暗处悄然闪了出来,无声地聚到顾宇飞周围,先后点头与顾宇飞无声招呼。顾宇飞环视众人一眼,淡淡道:“兄弟们先抓紧时间歇息片刻,我奏明萧大人后,咱们连夜就要回城。”
众人答应着欣然退下,顾宇飞再次看看小庙周围,这才轻轻推开庙门信步而入,庙门那残旧门轴的“咦呀”声,在寂静夜空传出老远。
来到庙内一处亮着灯火的禅房,顾宇飞轻轻推门而入,便见一个面容清健的老者正伏案奋笔疾书。老者猛抬头见顾宇飞无声立在房中,不禁警惕地瞪着眼前这不速之客,冷声问:“你是谁?”
顾宇飞亮出手中腰牌,冷冷道:“小人顾宇飞。”
“哦,原来是刑部铁血六号,”说着老者又伏下头继续书写,边写边淡然道,“你来晚了。”
顾宇飞盯着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老者,突然用嘲讽的语气问:“萧大人不是已经死了么,何以又死而复生?”
老者不解地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了顾宇飞一眼,冷冷道:“有些事你不该知道,更不该问。”
“我二哥呢?他是怎么死的?这我总可以知道吧?”顾宇飞瞪着老者,一字一顿地说,“他叫方寒,原刑部铁血二号!”
老者终于搁下笔,以锐利的目光盯着顾宇飞,平静地道:“他是为保护本官的安全而死,也是为弹劾东厂阉党而死,更是为整肃朝纲、铲除奸佞而死,正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可他并不愿死!”顾宇飞心中陡然愤怒异常。
“那又有什么关系?”老者神情漠然,“与本官的使命和江山社稷比起来,他的生死实在微不足道,况且这也是他的职责。”
“江山社稷?”顾宇飞差点要哈哈大笑,“如果为你口中的江山社稷便可以肆意牺牲忠心耿耿的臣民的话,这样的江山社稷不要也罢。”
“放肆!”老者勃然色变,拍案怒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出口?你当本官不会叫孙大人治你的犯上谋反之罪!”
顾宇飞冷笑着撇撇嘴:“江山社稷与我何干?朋党之争与我何干?奸佞忠良又与我何干?我只是想维护世间一点起码的公道罢了,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很难找到什么公道。旁人的公道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公道,我顾宇飞总要尽力维护才是,不然我又有何颜面奢谈维护世间的公道?”
“你想怎样?”老者终于听出了顾宇飞言语中的不善,脸上不禁有些色变。顾宇飞望着眼前这位色厉内荏的当朝大员,负手微微一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弹劾东厂阉党、整肃朝纲、救民水火的壮举么?我只是想助大人你一臂之力,让你这弹劾状更有份量而已。”
见老者迷惑不解,顾宇飞阴阴地笑着解释:“如果你这个手握尚方宝剑、奉旨彻查东厂阉党的钦差大臣,真的死在东厂杀手手里,你说这是不是东厂阉党残害忠良的最有力证据?你这弹劾状是不是更见份量呢?”
老者一怔,冷冷问:“你是东厂的人?”
顾宇飞悠然一笑没有回答,却轻轻拍了拍手。禅房门立刻无声而开,一身夜行衣靠的白云松悄然闪了进来,顾宇飞指着他笑道:“容我为大人介绍,这位便是东厂王牌杀手,妖杀白云松,我二哥方寒,以及你那个替身,便都是死在他的刀下。”
老者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厉喝:“原来你早已背叛了刑部!做了东厂爪牙!”
顾宇飞一脸不屑地摇摇头:“我只是不愿再像二哥那样被人利用,我现在只做自己的主人。”说到这顾宇飞扫了案上那状子一眼,淡淡道,“你这弹劾状快写完了吧?我再给你半柱香时间。你放心,你死后我保证这状子仍然会递到皇上面前。”
这当儿白云松已在案上点燃了半支檀香,然后拍拍老者肩头冷冷提醒:“记住,只有半柱香时间,如果你真是个为国为民的良臣志士,便该把自己个人生死小事放在一旁,以国家社稷为重,写完这篇振肃朝纲、铲除奸佞、救民水火的绝世弹劾状。”
望着眼前杀意凛然的白云松,以及一脸冷厉的顾宇飞,此时此刻老者反而镇定下来,依次打量了二人几眼,老者不再说话。慢慢展开状子,以颤抖的手提起狼毫,略一酝酿便奋笔疾书。房中一时冷寂下来,只剩下狼毫在宣纸上飞舞的沙沙声。檀香渐燃渐短,就在它终于燃尽熄灭的同时,老者也一扔狼毫,长身而起,惬意地舒了个长长的懒腰。就这当儿顾宇飞已拿起案上的状子,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微微点头:“萧大人果然文采斐然。”
“这里还有阉党作恶的所有证据,希望不要有遗漏。”老者说着拿出贴身的一叠文书。顾宇飞接过来信手翻了翻,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由衷赞道:“萧大人这风骨气度,总算让我顾宇飞佩服了一回。”说完收起状子文书转身就走,几乎同时,房中蓦地闪过一抹耀眼光华,跟着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子时,月上中天,清凌凌的月光,照得北京城一片森寒,也照得隐在帽子胡同深处那进没有任何标记的署衙越发阴森,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只怪兽大张着的嘴,似乎可以吞噬一切敢于贸然进入的无知生灵。就在这阴冷如银的月光中,一个气度雍容的修长背影,正缓步走向署衙那幽暗的门洞。
“什么人?”那人尚未接近门阶,门洞里便暴然响起一声厉喝。那人脚步一停,平静而从容地道:“敬请禀报厂公,就说妖杀白云松求见。”
门里的人气息略略窒了窒,放缓了点声音说:“厂公已经歇下,你天明后再来吧。”
白云松不再言语,举步上前便推门,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门栓应手而断。白云松闲庭信步般跨门而入。方一进门,暗处蓦地响起一声冷喝:“放肆!”随着这声呵斥而来的,是几道角度刁钻的电闪光华。可惜所有的光华加起来,都不如白云松袖底突然亮起的厉芒明亮艳丽,更不如其迅捷。流星般从幽冥暗夜里一闪而过,所有光华便全部消失,伴随这些光华的消失,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妖杀你要造反!”远处有人在惊呼,白云松一声轻喝:“我只要回我的女人!”
话音未落,白云松已大步直奔二门,尚未接近门槛,门里突然射出一阵箭雨,那箭蔟撕裂空气的轻啸,就像是死神尖锐刺耳的笑声。白云松身形不退,袖底刀幻成一团银芒护住全身,迎着箭雨直冲进二门。门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呼,所有的惨呼连得如此之紧密,使那惨呼听起来就像是连绵不断的一声长叫,那种超越人类气息的绵长幽远,使它好像是无名怪兽的哀嚎,在寂静月夜下传出老远。
门里的弓箭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更多幽灵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但在袖底刀逼人的光芒下,一时无人敢过于迫近。
灯火渐渐燃起,照亮了这片寻常不过的四合大院,也照出众人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恐惧。第一次有人敢孤身夜闯这森罗殿,就这份胆气也足以让作威作福惯了厂卫们胆寒。众人静静地望着浑身浴血的白云松,想不通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正常人如此地疯狂。
虽然袖底刀疾若闪电,可在如此近的距离,方才那阵箭雨仍有数点打在白云松身上,趁着众人尚未围攻的间隙,白云松一一拔出身上的利箭,顿时有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本已开满鲜艳桃花的血衣。
“你总算还是来了。”随着一声男女莫辩的尖细嗓音,对面高高的门楼上突然燃起了几盏灯火,闪烁不定的灯火下,一个肤色苍白细腻、双眼阴鹜森寒的老者那丰润无须的面容,也随着那些灯火闪烁不定起来。
六、 智闯龙潭
“厂公别来无恙!”见到那人,白云松稍稍松了口气,撩起衣摆擦擦袖底刀上的血迹,高高昂起头,用揶揄的语气大声道,“你总算是肯见我了!”
“狗奴才!见了本公还不下跪?”那人一声呵斥,尖细沙哑的嗓子听起来像是公鸭的叫声,十分的怪异有趣,但场中却无人敢笑。
“彼此!彼此!”白云松面露嘲笑,缓缓还刀入鞘,同时反讥相讽道,“厂公不也是皇家的奴才,咱们的身份又有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