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说着: 莫再推迟,天意震怒。 之类的话。按照剧本,青瞳应该上前领旨谢恩,可是她盯着萧瑟,突然道: 夏日骤雨,本来就是平常事,这算不了天意,如果现在马上再下一场雨,我才相信! ^)
萧瑟并不惊慌,看着她微微笑,青瞳心微微一沉,难道他连这个也能料到 随着两人对视,外面哗哗雨声又大了起来,门外的内侍突然惊叫,原来这次的雨不同以往,竟是和太阳同时出来的,太阳就那么明晃晃的悬着,四周雨丝被它映照的晶亮晃眼,一道彩虹清晰的拦在宫门外,低的好似伸手可及。
实际上,出太阳的时候同时下雨虽然奇特,可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大多数人一生中都会见过,然而这句句依着情景,就有一些人相信这真是天意了。况且朝中诸人大多数已经安排妥当,任何异象没有他们也是拥戴青瞳的,这些做作只是为了传出去给百姓听,在青瞳必要做的再三坚持下,早朝罢了,景帝回去等百官上则子表达天下对传位给女儿的看法。
景帝回去后急得坐卧不宁,他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等着百官上则子,如果不同意传位给青瞳的人多,那么重压之下,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放弃。
第二日姚有德将奏章给他抱来弘文殿,堆成两边,一边伶伶仃仃只有不到二十分,另一边则高高堆起,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了下来。景帝战战兢兢指着高的一堆,道: 这些 都是赞成她继位的吗
姚有德低下头,小声道: 不 这些都是反对的。一共三百九十九份,那一边才是赞成公主继位的奏章!
景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喜悦的都带了哭腔: 拿去给公主看,说我已经尽力了,可天下人都不答应,父皇也无可奈何啊。
皇上! 姚有德哭丧着脸,道: 可是上这十八份赞成的奏章的,都是带兵的将军元帅,我们大苑所有的兵力都在他们手上,甚至还有远在南华和漠北的驻军主将,他们 他们的奏章都是同一天送到的!
景帝面若死灰,颓然坐下。萧瑟还没有让京中的自己人动作,只是靠这十八份奏章,就已经有足够的分量,景帝无话可说!无法可想!
于是第二日早朝萧相国率先带头参拜了新帝,百官绝大部分也跟着跪下去,参拜大苑的第三位女皇 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新帝。
从那天起,青瞳开始理政,礼部定下的吉日在两个月以后,因为男帝和女皇的朝服式样不同,这段时间要加紧赶制各色礼服冠冕,礼部上下人等皆忙了个人仰马翻。
皇帝登基祭天的通天冠不需要赶制,府库里有现成的,但是日常上朝用的翼天冠被上一任女皇戴进了棺材,内府早为太子预备下的又不能给女皇用,只好重做,光这一样就动用几十个工匠没日没夜的做了一个多月。
礼服准备妥当以后,礼部尚书吴幕桦进宫请皇帝试装,青瞳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的金光闪闪的冠冕,上面五颜六色,不知镶嵌了多少宝石珠玉。
吴幕桦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他指着九个精致的金凤说: 陛下,请看这九凤凌空,预示着我大苑国运昌隆,日益兴旺!再看这二十六块红宝石,象征着我大苑二十六个行省都沐浴在陛下隆恩之下,共感圣德,天恩浩荡,万物
青瞳自动过滤了他后面的话,这人第一个暗中投靠萧瑟,人品不敢恭维。她预备拿起皇冠细看,左手一沉没有拿动,右手帮忙终于搬了起来,初步估计在十六斤左右。
青瞳转过身,看着吴幕桦,道: 吴大人,你有没有试过这个皇冠的重量
啊!有!有! 吴幕桦忙道: 翼天冠重十八斤一两,十为圆满,八一取九九归真之数,保佑我皇福泽绵长,上天护佑!
那好,你带上它试试。
吴幕桦赶紧跪下,道: 臣不敢,臣不敢!臣怎么敢头戴皇冠,那是谋逆大罪,陛下何出此言啊。 ?
戴在我头上才叫皇冠,带你头上就只是帽子! 青瞳转身,吩咐: 替他带上,你们看住,三个时辰之内,无论吃饭如厕都不许他拿下来。到了三个时辰,再问问他愿不愿意重做一个人能带的帽子
终于到了一切都准备完好,必须面对的日子了,青瞳踏着月色来到集萃宫。自己的父亲已经在此幽居了两个多月,青瞳吩咐把门打开,侍卫跟着她走进去,景帝老了许多,见她进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子一颤,下意思想躲起来。
父皇。 青瞳慢慢开口: 明天就是儿臣祭天登基的日子。
景帝赶紧道: 好好,恭喜,阿不,恭贺皇上!祝皇上龙体康健,事事如意
父皇! 青瞳打断他: 你想不想坐回那张龙椅 这话说的青瞳自己也心脏猛跳,两手汗水: 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是我的父皇!我的父亲啊!父皇,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只要你叫我一声,我拼了命也护着你! 她急促的呼吸着,心跳的几乎不能负荷!什么萧瑟,什么国家,什么黎民!她什么也不想顾了,凭什么 凭什么让她来承担 她只想做那个干净的天空下的苑青瞳,那个眼波能映出清澈天空的苑青瞳。
啊 ! 景帝猛然跳起来,哆嗦着嘴唇道: 真、真的 我叫,我叫 宁澈!皇儿!
不是,叫我的常名,叫一个父亲该叫孩子的名字!我活这么大,从没有听你叫过我的名字,父亲,叫我一声吧!
常名 你的常名叫 宁 宁 不是宁,常名没有宁 这个 青瞳心往下沉,木然很久才能开口,她的声音好似哭泣,颤抖着,划着不可置信的声音问: 父皇 你 不记得我的名字
不、不,记得记得,你、你说过的,我记得记得,就是一下子说不出来。我记得 叫、叫 老九叫曦骏,新城叫清婉,还有清扬、小绿、罗罗、宝福 你是十七!十七!叫,叫 这个
青瞳先哭后笑,边笑边哭,泪水和着笑声滚滚而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孤零零的鬼魂!她慢慢将哭笑全收住,道: 插信香,一炷香的时间,你叫出我的名字,我刚才说的全有效!
信香悠悠燃起,渐渐过半,又渐渐燃完,扑的一声成了一缕青烟,又渐渐冷却,烟也没有了。景帝还在苦苦思索: 叫什么呢 告诉过我的,和眼睛有关的 黑目 不像,明眸 凝波
青瞳僵硬着走开了,景帝没有看见,谁在他面前晃他也看不见,谁说话他也听不懂,从这日起,他一直在安静的思考,时时喃喃自语: 是明眸吗 不是
花笺找到青瞳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和殿正殿的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冰冷的青砖夺去了她的体温,她的手脚都冰冷僵硬,要不是双眼死死的瞪着殿顶的藻井,她完全像个尸体。很多人恐惧的看着明早就要继位的新皇,她就这样躺在地上,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瞳! 花笺走进去,心里十分难过。叫了几声青瞳还是没有反应,花笺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你看!花笺,你看上面! 青瞳沙哑着嗓子开口了。花笺抽泣着,依言往上看,太和殿很高,现在又是深夜,藻井最中心有个亮点,但是无法看清楚是什么。
那是轩辕镜!铜的,据说能帮助皇帝辨别是非,通晓天和。还有一个说法 青瞳淡淡的道: 轩辕镜正在皇位的上方,要是有人谋逆坐上这个位置,轩辕镜就会掉下来把他砸死!
青瞳!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前朝旧物,如果有用,当年高祖早就被砸死了! 青瞳轻笑起来,声音诡异的很: 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几百年了,它怎么放的那么牢固呢 为什么就不掉下来砸死我呢 砸死我多好!
冷白的一点温度没有的月光下,花笺抱着那个同样欠缺温度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月后,黄道吉日,事事大吉。
青瞳头戴前方后圆、前后各垂十二串珠的冕,身着绣着龙、凤、麒麟、日、月、山、河、彰、酺等十二种花纹的锦绣朝服,这套祭天特定的冠冕和朝服代表山河社稷、乾坤地理。每一任皇帝都要背负着这些山川社稷苍生黎民,一步步从太庙走到皇宫正殿太和殿,从此这些就应该是一个皇帝永远不能卸下的担子了。
朝臣们已经在太和殿玉阶两侧立候多时,随着青瞳一步步走上来,他们一对对文武整齐的跪下。当青瞳即将走上最后一节阶梯,程志突然满头是汗的追上来,他扑地跪下,道: 皇上!太傅孙延龄跪在殿外直言鼎前,说如果您继续走,他就碰鼎而死!  
青瞳霍然转头,动作太大,通天冠前面的十二串珍珠甩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啪的一声抽在她脸上,就像给了她狠狠一个嘴巴。那些珍珠碰到她脸上又滑下来,微微摇晃,最终恢复成静静的垂下,隔着珍珠,看不清青瞳的表情。半晌青瞳缓缓转身,又继续走了起来,文武群臣跟着她,默默的走。不远处传来嘶声大呼: 不想我孙延龄一世忠贞,竟教出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劣徒!
一声沉闷的巨响,老太傅倒在地上,太和殿前这个巨鼎就是因为有很多忠臣在此死谏得名,鼎的花纹里有洗不干净的血迹,现在又添上了一个。青瞳脚步并没有停下,还是一步步继续走着,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她就知道必定要踩着一些人的血。孙延龄是自己的启蒙师傅,曾对自己很看重很看重!他的肯定和赞赏给了幼年的青瞳无数美好,他这样死,青瞳难过,但不觉得内疚,宁晏谋国的时候孙延龄并没有死谏,却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教出来的,就觉得该付全责,既然如此,青瞳只能成全他的选择,有些事必须做,无关心意。
大苑史上的第二十任皇帝,第三位女皇,被下一任皇帝追封谥号 神武仁隆昌体德孝明彰显圣福运熙慈和 ,按照大苑的习惯,男帝单称,女皇双称,所以后世史书称之为武仁帝的苑宁澈,就这样踏着她师傅的血一步步登上帝位,为天下易避圣讳,新皇更名苑勶。她的兄弟姐妹一律不能再称官名,改回常名。
因为常名多半是母亲起的,所以这批皇子公主们的名字顿时变得五花八门,九皇子叫苑曦骏,二十七皇子叫苑罗罗,十五皇子叫苑平儿,新城公主叫苑清婉 若没有这个姓在,就没法看出他们共有一个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而最希望听到大家叫她常名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叫出青瞳二字了。

大雁又南飞,极目天涯无尽处,落日难追。无边野火烧荒草,一路乱石成堆,埋不尽,落尘残灰。只有滚滚长江水,后浪依旧把前浪推:淘尽了,是与非。凭什么要无坚不可摧,为这话受尽多少累 雨打风吹。马上雄风九万里,未曾尽,如今战鼓需重擂,虎将何曾失虎威 为了万家能团圆,自己有家不能归。对何人,诉伤悲

十七 了断

一上午的仪式下来,青瞳顶着烈日回到乾清宫,她虽然今天才正是登基,可是以帝王的身份理政已经两个多月了,夜里经常就住在离正殿较近的乾清宫中。所以熟门熟路。
花笺上来帮她把沉重的冠冕取下来,一言不发。空气有些肃穆,似乎经过这样一个仪式,她看上去有些不同了一般。  
有一件事却要告诉她,却只有自己能说,花笺想不好该怎么开口,心里有事,手下就慢了半拍,只听得青瞳一声叫: 你要把我脑袋扯下来啊 哎呀,放手放手。
花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抓着用力拉的不是冠冕带子,而是青瞳的头发,她这一声立马让花笺找到感觉,她心中一下子就轻松下来,放开手。
青瞳还在嘟囔: 我说我自己来,你还非要帮忙,就你那笨手笨脚的
花笺突然打断她,道: 御医正来报,你的父皇的情况是精神受了巨大压迫,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神志不清。他说了许多话,大意就是他没有把握治好,如果你愿意配合,把那天的情形再来一次,慢慢疏导,在关键的时候提示,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一直想了。
跟着青瞳说话,还是直说吧,花笺想: 我要是不直说,还是谁跟她直说呢 她硬邦邦的说: 还有,那老头的意思是再拖他就更没办法,你的父皇就是要变成个痴呆了,现在还有个两三成希望,话说的颠三倒四,委婉无比,我看基本目的就是不敢直接问你,想从我这探听你是什么意思
青瞳瞳孔微微收缩,慢慢的道: 一直想有什么不好 这是他应该想起来的,想不出,就一直想吧。
花笺微微叹了一口气,叫道: 青瞳!
青瞳使劲摇头,道: 你别劝我,你别劝我,你别人让我难受。我不想听这个。
花笺点点头,不说话了,对于景帝,花笺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觉得他可怜。他怕冷,可是现在偏偏住在整个宫殿里最阴冷的翠微宫里,苦苦思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花笺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一路饥民尸骨看下来,花笺心中,他的可恨早还是多于可怜。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青瞳也觉得无所谓吗 他可怜她就不伤心吗 青瞳的心思自己还是可以看透的,这件事慢慢劝劝青瞳吧,现在她过不来这个弯,慢慢再去劝劝吧。其实青瞳很拗的,她决定的事情基本就没变过。也只有她可以慢慢劝一劝了。
空气一下子沉闷下来,花笺突然道: 你有什么打算
青瞳强打精神,笑嘻嘻的道: 咱现在说了算,给你和萧瑟风风光光的办喜事咋样
花笺皱起眉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 你自己!
青瞳不再嬉皮笑脸了,脸上先是现出落寞,眼神又慢慢坚定,她道: 我要把该做的事一一了断。
该做的事情,这两个月来她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如果是景帝去做,那就会好很多,让她做,那真的很难,可是既然他不做,她也只有担着了。
帝王之路不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走的越远越坎坷,走的越久越寂寞。
这她早就知道,所以,她才会在最后一刻仍旧想逃,若不是父皇给她那一次彻底的失望,她还是不愿意选择这样一条孤独寂寞的天路。
第一次去呼林关之前,她发下的誓言又仿佛回荡在耳边: 苑青瞳,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自己决定自己的喜怒哀乐! 所以,她要把该做的事情一一了断!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这些事不是一下子可以了断的,只能一点点来,能一下子就了断的,只有一件事,我的路,就从这件事开始吧
青瞳回过头,问: 那些糕送来了吗
花笺微微点点头: 放在花厅了。
青瞳使劲握了一下花笺的手,像是要从她那借来一点勇气,她道: 你去叫离非来,今晚就来,你就说 她把嘴靠在花笺耳朵边说了几句。
花笺脸上表情僵硬,干着嗓子才道: 你 你今天累了,这个等等再说不好吗
青瞳坚定的摇摇头,道: 不,已经太久,早该叫他了。
离非心情忐忑,慢慢靠近那扇雕花小门,手心里全是汗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怕起青瞳来。侍卫和侍从早就遣开了,只是远远的站着,离非一路走过来他们全部目视前方,好像看不见他这个人一般。而到了那个屋子十丈方圆,就再也没有人了,四周一片昏暗,满院子的奇花异草在月色下只剩一色纯黑,连形状也一并模糊了去,只有那屋里一盏孤灯仍旧亮着,离非只觉得自己情愿也隐入黑暗,再不想暴露在灯光下。
走的再慢再慢,也终于来到面前,已经是初秋天气,糊窗子的薄绡后面又落了一层厚绢御寒,这种专门用于屏蔽的绢离非在舅舅家见过,织法很是特别,外面的人看里面模模糊糊,里面的人却可以隐约看清楚外面的景致。
青瞳修长的影子就映在窗户上,离非知道她一定在里面凝视着自己,她也一定看到自己踌躇不决的样子,青瞳一声不出的等着,等着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走进这个屋子。离非颤抖着,明明想一走了之,可是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一团夹杂着浓郁荷花香的温热气息扑在脸上,屋子里不知熏的什么香,味道极浓却十分好闻,离非刚从清冷的夜里走来,只觉得这个屋子温暖的十分不真实。
他迷茫的看了青瞳一眼,嘴角微动,挤出来个笑容。青瞳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宁静的看着他,只是这一眼,离非就觉得屋子里的空间都被压迫的小了,逼得他呼吸困难,青瞳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知这是最后一次和他坦诚相见了。她突然一笑,道: 你一路走过来,有没有侍卫记档 说罢走上前,自然的替他除下风氅,搭在一边的椅子上。
离非咳嗽了一声,以便让自己说出话的时候语音自然,他道: 看见我的人有不少,不过大概没有人敢记档吧,我看就是你明天叫过他们来问,也只会说没见到有人啊
青瞳笑起来,拉着他坐到桌边,自己执壶斟了一杯酒,道: 这是今年最新的贡酒,昨儿才送来的,窖香酒是陈的好,可是这种甜酒,还是新的好喝,你尝尝。
她拿壶斟酒时,离非手一动,就想赶紧站起来自己来,勉强才忍住了,心脏已经一阵狂跳,端过面前的酒杯时手下不稳,洒出了小半。
你看你,喝都没喝怎么就醉了! 青瞳伸手帮他扶住酒杯,温热的手指搭在离非手上,那热一直烧到离非心里,心跳的更厉害了,离非眼看着玉一般修长的手指把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他张口喝下,完全喝不出是什么滋味。
青瞳喂他喝了这杯酒,不肯再回到对面去,就势紧挨着他坐下,椅子虽然宽大,坐了两个人还是有些挤,青瞳紧紧的靠着他,离非全身都渗出汗来,热热的屋子,竟是一身冷汗。来之前他也就能猜到青瞳半夜三更叫他来干什么,他现在顶恨自己这个犹豫不决的性子,不想来,不过三个字,为什么当时就是说不出口,别这样,也是三个字,现在说也是不晚,离非不住鼓励自己,说啊,说啊!终于,他觉得自己鼓足勇气了,于是开口: 青瞳 我 感觉青瞳身子一僵,随即是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这声音意外的清醒,不似想象中的鼻音。
我、我 离非拿起酒壶猛喝了一口,又道: 我、我 这酒挺甜的,你也喝一点!
说罢低下头不敢看她,哆哆嗦嗦在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不知怎么,话没出口,就似乎看到了青瞳失望的样子,那种目光他已经见过一次,无数次都在梦中内疚醒来,满眼都是那日小山岗上青瞳似乎燃尽了生命的灰暗样子,她的眸子是几经辗转才重新点亮,离非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再一次看到那种光黯淡下去,他已经负她良多,还能再来一次吗。
青瞳沉吟许久,屋子里静的可怕,半晌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才伸过来,拿起酒杯喝了下去, 确实挺甜的。
青瞳放下杯子,静静的说。离非这才发现递给她的是自己刚才用过的酒杯,酒壶也刚被自己对着嘴喝了一口,这一下无心中的举动暧昧之极,青瞳看着他紧盯着酒杯,微微一笑: 没事的,以前咱们还在一个碗里吃过饭呢。 也许是喝了酒,她的脸颊升起一点红色。
青瞳又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淡黄色小花递过来,道: 我和膳房的人描述了半天以前太子哥哥给我的那种荷花糕,就忘了说一句形状不拘,结果他们就做成花的形状了,其实那一次我没吃着,给你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味。说来好笑,我还一直惦记着,看来我还是个嘴馋的。这几天荷花开败了,留着也难看,就让膳房做了这个。我光闻着香味儿挺像,你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滋味了
淡黄色的小花在苍白的手指上颤巍巍的,夹着更浓的香气送过来,离非才醒悟原来屋子里并没有熏香,只是这荷花糕的香味。记忆中的荷香和现实融为一处,离非却觉得过去那一次十分真实,眼前的香气却恍若梦幻。那玉石一样的素手还擎着糕等着,离非伸手接了过来慢慢往嘴里送,这糕本来就酥,做成花的样子更不结实,离非还没张嘴就掉了一半,勉强送进嘴里,含糊道: 挺好。 然而人都不是以前的人了,还哪里会是以前的味道 看着青瞳目光如水,盈盈的望着自己,他迟疑的伸出手去,终于慢慢把她揽进自己怀中。
要不,就这样吧,如果她觉得快乐,如果她想要
离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动静,他诧异张开眼睛,见一张芙蓉玉面辉映在灯火下,青瞳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看的好像要把他扒开表皮一般。
她静静的道: 离非,你真的没有话要说吗
离非勉强自己笑了一下,道: 没有,没有什么。
青瞳睫毛下慢慢渗出一点晶莹,离非害怕了,唤了一声: 青瞳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来: 那、夜深了,我们睡吧。
离非心脏激烈跳起来,虽然来之前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不能自欺欺人的说自己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觉得怕的要命,青瞳转过头,静静的凝视他,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只有朦朦胧胧的泪光。离非伸手手,在她的衣衫扣子上停了一下,又缩回手,觉得还是先脱自己的衣服比较好,他哆哆嗦嗦的解自己的扣子,许久许久也解不下一颗。
青瞳轻轻的道: 离非,如果有话,现在还有机会说。 离非苦涩的想,她看出来了,她一向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看出来,可是还是想,那能怎么办 刚才都不说,此刻进行到这一步,一个男人如果说,那对女人是多么大的侮辱。算了,就这样吧,自己这一辈子,赔了给她原也是应该的。只要她高兴
眼看着离非脱下自己的长衫来到面前,哆嗦的如同秋风中的树叶。青瞳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如同呢喃: 离非,我等你,都等老了
手中的人儿巨震一下,青瞳抬起头,看着离非艰难的做出一个口型,这个口型她很熟悉,是 对不起 的 对 ,他又要说对不起了,青瞳忽觉好笑,又觉可悲,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说,他还是不肯为自己争一下!这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啊,这就是让她爱了十几年的人啊!你这可爱可悲可怜可恶离非!
青瞳一咬牙,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引导着那只手向下,那只手剧烈的颤抖着,像是摸上一块红烙铁,青瞳脖子上也全是鸡皮疙瘩,两个人打仗似的亲密接触。
还不说!还不说!青瞳恨意上来,简直有点咬牙切齿,她又加上一个砝码,道: 离非,你知道吗 我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今天,我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你高兴吗
什么 离非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 青瞳,你、你为什么
青瞳道: 因为你说了你喜欢我啊,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你哪张写了是字的纸,我和玉玺放在一起,这个对我十分重要。你将是大苑的相王,整个大苑唯一的异姓王,我们耽搁了太多的时光,今后一定要补回来。 说罢扬起头,去搜索他的嘴唇。
离非猛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嘴哆嗦着,发出: 扑 扑 的声音。终于他吸一口气,将这个字说了出来: 不!
一瞬间,青瞳微笑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轻轻的说: 不
不行!青瞳,这不行! 离非带着哭腔道: 青瞳,我、我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并不爱你。
时光仿佛突然静止,青瞳脸上露出一个宁静的笑,她闭上眼睛,让这句话在她的耳朵里一点点流进心里,一遍遍的重复,一点点的消化。这是什么东西,好重啊!用牙齿去嚼着这几个字,牙齿都疼了,用胸口去装这几个字,胸口都沉了。用骨头去担这几个字,骨头都弯了,用心去托这几个字,心都酸了。
她许久才睁开,平静的问: 那么你为什么在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说你爱我 话出口,却有一点腥咸苦涩甜酸留在嘴里,百味回荡。
离非直视着她的脸,从进门以来第一次丝毫不躲避她的目光,而是直视她的眼眸,慢慢道: 青瞳,我要说我是年少无知,你会不会杀了我
青瞳一下子咬破了嘴唇,唇角带着这一滴鲜红勾了起来,微笑道: 会。
离非转过身,眼睛好像望向遥远的地方,呢喃一般轻轻的道: 青瞳,你长得那么美,那么聪明能干,身份高贵,又对我那么好,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没有理由不爱你,可是 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是爱,只是我的虚荣,其他的三个伴读都羡慕我,好多人都羡慕我,我贪恋这种虚荣。
他轻轻一叹: 青瞳,我们从小长大,那么熟悉,我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事情,我以为那就是爱了,所以,那一天太子来让我写,我就说了我是爱你的。十分十分对不起,写下那个字,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