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行气愤地,一挥手:“滚!”
韦帅望转身上马,狂奔。
冷辉过来:“大人?”
韦行看看他,瞪他一眼。
冷辉点头缩回身子:“唔唔,是是。”废啥话啊,当然是当没看见,只不过跑路的速度要放慢呗。

韦帅望狂叫:“跑!你们快跑!我师父,我爹来了!”
黑鹏在马上变色:“什么?”
帅望大叫:“快跑!韩青,韦行带人过来了!”
黑鹏身边几个少年,当即扬鞭打马,黑鹏看看边上马车,看看韦帅望。帅望脸色惨白:“你能带走几个,带走几个吧。”
黑鹏伸手自马车里拉出个孩子放到鞍前,轻声:“谢了,交给你了。”还是不信,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不过,逃走总是没错。
转身狂奔。
帅望终于泪流满面:“快跑!”忽然间,悲从中来,伏倒在马背上,哽咽。
为什么流泪?他也不知道。

月光下,马车的帘子微微打开个角,黑暗里几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
帅望听到动静,起身看一眼,那情形不是不诡异的,一车的孩子,应该很吵闹,可是,没有一个孩子出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睛里有一点恐惧一点畏缩,可是更多的,是茫然与麻木。
帅望赶着马车,直到一个小城镇,他掀开帘子,挤进去,那些孩子只是往后退,谁也不出声,帅望抽出把小刀,伸出左手,在手背上轻轻划一下,血冒出来,帅望哽咽着微笑:“看,不痛,不太痛,把手伸出来好吗?”
没有人有异议,更可怕的命令他们也听过。
帅望在孩子们的小手上轻轻划一下,抹上朱砂:“哥哥现在有事,不能带着你们,我会帮你们找到愿意抚养你们的人,我会回来找到你们,这个红印就是凭据,你们看到我手上的印,就知道,是我来找你们。我也会认出你们。”
每人手里放一两银子,也不敢多放,然后,抱起一个,告诉其他的人:“如果听到有人找你们,你们就散开快跑,如果没有,你们就静静地等着。”
帅望敲开一家门,里面农人拎着锄头出来的。
帅望先送上一两银子:“大叔,我和弟弟与家人失散了,我要到附近几个城镇去找找,您帮我照看他三五天,我会回来找他,您拿着这两银子,等我回来,我会给您十倍酬谢。”
那家伙还半信半疑,帅望已经放下孩子离开。
半个时辰后,帅望把空车带到城镇外很远的地方烧毁。

客栈里韦行正拍着桌子怒吼:“还不是因为你把他教成了一个白痴!”
韩青无奈,对,是,我的错,所以,你告诉我,你没看见韦帅望过去。
韦行继续拍桌子:“你让他去查证据?怎么冷兰跑下山,你就知道追来,你让他来查证据?!”咆哮。
小店里住的其他人当然也都听见了,不过大家都非常淡定地做自己该做的事,聊自己该聊的事,如果不想韦大人的火落到自己头上,还是当没听见吧。
韩青无奈地:“我让你儿子查证据,我可没让他去闯墨沁啊!他要拿证据换黑狼,难道这事我能出面吗?”
韦行怒道:“你就该出面阻止他!”
韩青点点头:“不该当没看见他?”你怎么不阻止呢?
韦行哽住,被噎得除了瞪眼睛,无话可说,半晌,怒吼:“滚回你自己屋去!”
韩青笑,这就是我屋啊!兄弟。你是专程跑到我屋里骂我的,不过,这回,他可不敢直言相告了。

门开了,一身血点子,蓬头秽面的韦帅望进来了。
韩青叹气,居然狼狈成这样。(其实头发是被冷兰给砍的。)
韦行一拍桌子:“你干什么去了?”
帅望走到韩青面前“扑嗵”跪下,叫声“师父”,想说:“我错了。”没等说出来,看到韩青的脸,忽然间心酸委屈,一肚子悲愤,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韦帅望抱到韩青膝上,紧紧抱住,痛哭。
韩青跟韦行一样,也想拍桌子问一声,你干什么去了?小子,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是有事不敢说了,是当面反水。看见师父,你居然一声不吭,转身就跑。
可是,那孩子抱着他腿哭,韩青好气又好笑:“哭什么哭?哭就不打你了?”
韦帅望更加泪如雨下,抬起脸,哀求:“师父!”泪珠滚滚而下。
韩青再好笑,也忍不住心痛了:“怎么了?你倒委屈了不成?”
帅望再一次趴在韩青膝前,在他师父的衣服上擦眼泪灰尘,韩青眼见自己淡青色的袍子上沾血带泪灰黑色,终于心软了:“帅望,事情不象你希望的那样,但是,你已尽力,而且,结果也不算太坏,至少你想救的人,还活着。”
帅望气愤哽咽:“本来不会这样的!他们都不听我的!”
韩青笑了:“嗯,我也正想这么说呢。”
帅望愣了愣,哽住,然后悲愤中忍不住笑出来。
韩青笑问:“我徒弟都不听我的,你也不听你爹的,你是人家什么人?”
帅望一呆,委屈之外再加羞赧,怒:“你是我师父,你不向着我!”
韩青笑道:“这事你跟你爹说去,他保准替你出气。”
帅望气:“你……”
韦行瞪眼睛:“你什么意思?”心想,嗯?他怎么知道我正想去修理那个黑小子一顿?

帅望抬着小花脸看着韩青,韩青道:“你要是哭够了,就去睡吧,折腾一夜了,有事,明儿再说。”
帅望惊恐:“你不是要我歇好再打我吧?”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为什么哭?”
帅望眨眨眼睛,眼睛里的水份,依旧在渗漏,半天:“我也不知道。死了好多人,我怕你……生气。还有,我,我,我去让他们快逃,我怕你们生气,还有……”泪水滴滴地:“黑英死了。”哽咽难言:“我没救到他,他死了,如果我……如果我……也许,我应该能救他的。师父,死了好多人,也没救到他。”
韩青道:“这些事,我听冷凡说了。你尽力了,出现意外,不是你的错。”内心惊叹,一柱香的功夫,冷玉的六个弟子全部解决,恐怕韩青韦行亲到也不过是这个速度。韦帅望的剑法,格斗时不见多高明,杀人时可真有效率啊。韩青道:“就算我来了,也不过这样。”恐怕,到最后也不会停手。伸手摸摸帅望的头:“别怕,有我同爹呢。去吧。”然后又想起来:“黑狼的伤,我看过了,筋断骨折,而且,关节被击碎了,我已经替他止血包扎,但是,恐怕顶好也不过是如常人一样。”
帅望的眼泪又滴下来,点点头:“我去看看。”

推开门,黑狼正在替黑英擦洗身体。
地上放着脱下的衣裤,正散发恶臭。
帅望过去,扶住黑英。
黑狼看他一眼,沉默着继续给黑英洗去血污。那孩子不但瘦,而且一身新伤旧伤,嘴唇干裂破皮。肩头红肿,手腕青肿破皮,已经化脓。更可怕的是两条腿被尿水泡得生疮红肿,这种伤,可能并不比韦帅望挨过的打更痛,可是看上去却让人心冷。
黑英的表情,很恬静,象睡着了一样,嘴角弯着,让韦帅望又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时那个怯生生天真的笑。这孩子至死依旧象个孩子,同孩子一样天真,一样软弱,完全不象是在墨沁长大的人。
他把墨沁的现实当成噩梦,一直相信会有醒来的一天:有一天,他哥哥会带他离开,到外面的世界,那才是现实生活。痛苦来临,他会逃离,他会睁着眼睛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哥哥受伤、挨打、离开,一切都只是噩梦,他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直到绝望,他说:你答应会带我走,这个梦,我不想再继续。
天使一样来,天使一样去。
幸或不幸,谁能说清。

帅望再一次流下眼泪。
黑狼只是沉默地为黑英擦洗。
耐心地,给他洗干净,黑英怕黑,怕虫子,怕老鼠,怕孤单,也怕脏。地牢里有他害怕的一切,所以冷玉把他最怕的事,当成管教他最好用的惩罚。百试百灵,除了他的懦弱,黑英最后的回答是,我宁可死。
懦弱吗?
这世上,就有宁折不弯的人,你尽可以说他死得活该。天地生万物,又任万物自生自灭,每个人都会死去,在死前不断挣扎的意义到底何在?只是为了让人类繁殖下去吗?
感冒病毒不断繁殖,意义何在?
癌细胞不断复制,意义何在?家园被毁,它们会飞到整个人体宇宙里,重新生根发芽,直到把人整死,意义何在?

鉴于讨论人生意义,后果严重,此论题到此结束。

帅望擦擦眼泪:“你想把他葬在哪儿?”
黑狼沉默一会儿:“我不知道,我想带他走远点,找一个,我和他都会喜欢的地方,风景好,没有争斗,和平安静的地方。他不会喜欢这里,也不会喜欢冷家。他同家人也不熟。”良久,黑狼道:“我会把它烧了,带着他的骨灰,去找个好地方。”这是,他带走他的唯一方式。

在墨沁,这个没有奇迹的世界,却发生了奇迹一样的感情。黑狼护着那孩子,象对待寒冬里最后一根燃着的火柴,注定的熄灭,与微弱的温暖。

 


109,嚎啕

  109,嚎啕
第二天,一早,韦行要离开,韩青笑道“既然已经擅离职守了,也不差一天,跟我去看看吧。”
韩青带人去墨沁收拾烂摊子。

黑狼与帅望把黑英放到棺木中。
然后堆上柴火,火葬。
三个少年都不再流泪,袅袅烟火中,黑英化成灰烬。黑狼终于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黑英第一次来到他身边,那个怯生生远远站定的孩子。他不喜欢胆小的人,不过,别人胆小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当没看见好了。可是那孩子好象很感激他什么都不说。其实黑狼只是喜欢沉默。那孩子也感激他在受欺负时,黑狼挺身而出,其实黑狼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这小孩儿是跟着我的。我教他功夫,我带着他,要教训他,先冲我来。
黑狼不理他,他却越来越活泼爱说笑,好象在黑狼身边获得安全感。黑狼被他烦急了,也不过瞪他一眼,冷冷说一声:“闭嘴。”
黑狼闭着眼睛,如果我不刺那一剑,黑灰也许会活着。
他低下头,咬紧牙,眼睛滚热,喉咙哽阻,内心痛恨,可是,他无法流泪。那是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他好象被隔在这个世界之外,这世间的一切都隔了一层玻璃,看得见影象,听不到声音象一场荒诞不经的默剧。
他知道他杀了黑英,他也杀了冷玉,他内心不是痛,而是燥热,象着了火,可是只有热度,没有痛觉,他好象同黑英一起躺在了火堆上,他觉得热,知道这样会被焚烧成灰,可是,却无法做出反应。
他闭着眼睛,内心微弱地:“其实,我已经死了,我只是,还能动。”

其实很多人,就这样把无法忍受的痛苦忍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痛苦结束,有时候,回头一望,十年就那么过去了,有时候,大半生已经过去。
然后发现,原来等到的并不是幸福生活,而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失去了旧日的重压,以为可以抬头挺胸了,原来并不能,身体已经习惯半弯,后背也早已变形,来到阳光下,正常的人群里,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畸形的。
站在人群里,象站在异星上一样,说着同样的语言也无法彼此沟通。
而旧日的疼痛与恐惧,会在夜幕降临时重回你的身旁。白天象偷袭你的鬼魂,夜里,它会在梦中抓住你,你将在睡梦中继续以前的生活。十几年的创伤,用十几年来平复,如果你没在伤痛中做出任何错误判断再次伤害自己的话。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黑狼站在那儿,静静地问:“我为什么要刺那一剑?为什么我刺死的不是自己?不过,一切也没有区别。如果让我选,我还是觉得死掉比较好。那么,希望你原谅我把我觉得好的,给了你。对不起。”

韩青与韦行清点一下,冷凡住处七具尸体,地牢口三具,地牢里加上冷玉三具尸体,园子里零星地躺着五个人。算上京城里那两个,这一仗杀了冷玉二十个弟子。而且,这些人看年纪,都是成年人与少年,基本上,等于把墨沁灭得很干净了。
两人在庄子里,一时间各有感慨。
韦行问:“证据充分了?”
韩青道:“冷玉没想到自己会死,往来信件,就在书房。证据充分到足够冷思安闭嘴的了。”
韦行道:“为什么不把那小子宰了?”
韩青白他一眼:“因为那小子不结党,他只是做自己觉得对的。”
韦行哼一声,不结党,才容易宰!做自己觉得对,就应该宰了,他应该做老子认为对的。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当着韩青面说,想听唐僧念经吗?
韦行道:“帅望的功夫在实战中,可比比武时要强,是不是?”看看,当韦帅望不在你面前,没有顾忌时,那一剑,是多么的精准。
韩青苦笑:“这孩子做事也冷静果断,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可是这反应与决策,一点不比你我差。”比我果断,又比你宽厚。
韦行微微得意,然后横韩青一眼:“你笑那么难看干什么?”
韩青无奈地:“你儿子被血腥场面惊吓到,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韦行鄙夷地:“人人都会惊到,惊惊就习惯了!”
韩青只得微笑点头:“师兄说得是。”可是这孩子第一次出手,就血腥成这样,有点惊大了,他恐怕会难受好一阵子。
韩青心里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师父会怎么想?
不管他师父怎么想,他自己的想法是,韦帅望做得好极了,相对于他的年纪来说,他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尽管韦帅望嚎啕大哭,觉得自己没成功地解救人质。可是韦帅望做事的原则一点没错,有证据先保全证据,还知道先把冬晨支开。韩青微微叹息,帅望为他想的太多了,多到已经让他无法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了。同冷玉谈判出了意外,韦帅望的判断依旧是对的,没必要翻脸,先答应下来,派人回冷家商量,毕竟这不是几个孩子自己的事。
当然韩青理解黑狼做事也没错,他有他的坚持,他要救人,但不必把自己兄弟牵扯进成功率不大的救援中。
韦帅望知道黑狼闯进墨沁之后的反应也很正常,虽然……韩青私心还是希望韦帅望等他的支援。不过甚少有少年人能那样冷静。
然后韦帅望的战术真是运用得成公了。不能更好了,当然他的功夫很适合这种战术也是实情,如果论杀人,韦帅望无疑是冷家杀人最快的几个人之一,冷兰的功夫比他高,但同样对阵时,不见得比他赢得快,这两人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冷家的必杀技。
韩青忍不住问:“你要对付冷兰与韦帅望两个小家伙,有把握吗?”
韦行扬扬眉,我现在对付韦帅望一个都得小心谨慎,韦帅望不放暗器是没问题,还对付他们两个。韦行道:“冷兰那丫头,功夫是不错。”我儿子当然不用说。
韩青忍不住笑,然后再一次长叹。
韦行终于怒了:“你长吁短叹地干什么?灭了冷玉,天大的喜事,你要是敢动我儿子,我告诉你!……”
韩青笑:“你告诉我什么?”
韦行拿手指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气道:“都是你把教得这么莫名其妙,还哭!还去叫冷玉的弟子快跑,这不有病吗?”等老子有空抽他一顿。
韩青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我因为他杀人太多揍他一顿,你再因为他把人放了揍他一顿。他就没病了。”
韦行气道:“他要听你的,早死在墨沁了!”
韩青笑看他:“他要听我的,根本不会去闯墨沁,怎么会死在墨沁。”
韦行说不过他师弟,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明明真理在手,怎么就讲不出理去呢?
韩青一看老大要爆发,忙笑道:“我可不是叹他把冷玉灭得太干净了。我是想,让这样的韦帅望在冷家闲着,即不应该也不可能。”
韦行正准备动手揍人呢,忽然听到这样贴心的话,立刻忘了动手:“对啊!你看韦帅望这小子,把冷兰指挥得……师父那宝贝女儿,分明就是个……”说她无脑儿吧,她明显很聪明,说她聪明吧……聪明人不耻与她为伍。半晌道:“就是个打手!你让她这样的人掌管冷家,那简直……”韦行真是悲愤气填膺。
韩青苦笑,再一次长叹:“算了,现在说这个,为时太早,很久以后的事,也许江湖中另有英雄才俊出现。”
韦行哼一声,好虎驾不住一群狼,难道冷家能容忍他人上位?说冷家内斗得太激烈,不激烈恐怕早被外人得了盟主了。

冷玉的尸体抬出地牢,韩青看到他胸前血迹,微微一愣,过去细看,然后叫人:“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好生安葬。身上这套血衣,给我收好。”
然后又忍不住过去,拉开衣领,看他的伤口。
韦行忍不住道:“这血迹是有点奇怪。”血迹外衣上的,比里层衣服上的多,看起来好象不是从里向外渗出来的,倒象是从外面沾上的。
血应该从剑上血槽里流出来,按冷玉倒下这个姿势,是剑从下斜向上刺的,血会流到剑柄上去,不会沾到衣服,冷玉的血迹竟然是外衣最多。
韩青道:“你还记得谁身上有贯穿伤?”
韦行惊骇:“黑狼把黑英与冷玉杀死在一起?”
血流出来,流到黑英的衣服上,被阻截,在两人的外衣上晕开。
韩青道:“可能是黑英扑过来……唔!”不可能。
韦行道:“呸,等他扑过来,冷玉死十回都有了。”
原因只能是黑英一开始就站在冷玉前面,不过,即使这样,有人阻挡一下,冷玉也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良久,韩青终于道:“冷玉是去救他儿子!”
韦行道:“那个黑狼简直是一头冷血动物!”我儿子还为他出生入死!我宰了这小子!
只有冷玉向前冲时,才可能中剑之后向前扑倒,血迹才会在他的外衣上晕开。也只有因为黑英挡在前面,他才会看不到剑刺向他,而意外中剑,也只有黑英挡在前面才能解释黑英身上巨大的伤口。
韩青道:“别激动,我们回去问问再下结论。”
韦行气恨,他一直看那黑小子不顺眼。强盗性格的往往最看不惯别人也有同样的强盗性格。

韩青与韦行回到酒铺,冷凡已经找人,把酒铺打扫干净,韩青忙问:“昨天黑英身上脱下的衣服呢?”
冷凡道:“扔了,那衣服臭得……”
韩青问:“还记得扔在哪儿吗?”
冷凡道:“我去找回来。”
韩青点点头。

片刻,团成一团的黑色衣服拿了回来。
韦行皱眉:“你扔到厕所去了?”
冷凡陪笑:“不是,只是垃圾堆,那个味道……”
韩青翻开衣裤,轻叹一声:“这个,是从他身上脱下来的?”两条裤管里全是粪便与脓血。
冷凡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韩掌门想必也读过给冷家的报告!”
韩青点点头,看看冷凡:“我必须在每年可能会死的一二个孩子与其余几十个孩子的性命间做选择。很抱歉,最后,还是这种结局。”
冷凡愣住,半晌:“这些死去的人,都是……”
韩青点点头:“我明白,他们都是墨沁的,都是维护墨沁的,可是,也是当年的孩子长大的。很难抉择。”
冷凡瞪视良久,欠欠身,退下。
为什么我们可怜那些无辜的孩子,而对那些已经长大的被苦难扭曲的当年的孩子就不再仁慈了呢?(百分之九十多的人反对废除死刑!那些人不都是无辜的孩子长成的吗?基因错了,不是他们的错,教育错了,不是他们的错,自私的本性,不是他们的错,是人类的共性。支持废除死刑!)

韩青把湿沉的裤子放一边,轻叹:“是他亲儿子。弄成这样……”
韦行道:“因为你心慈面软,所以他受这个苦。”
韩青看了韦行一眼,韦行自问自答:“如无你心慈面软,他不到一岁就死了?我看他多余活这几年!”
韩青看他一眼,无语。

拿张萱纸来,微微喷湿,把衣服放在纸上压,一个血印子就拓下来,同冷玉的衣服一比,吻合。
韦行怒道:“我去宰了这个冷血的王八蛋!”
韩青沉思:“黑狼即然会为了黑英回到墨沁,他应该对黑英很有感情啊!”
韦行想了想,唔,是啊,虽然他看黑狼不顺眼,可这种不顺眼完全是同行相轻那种,韦行不是笨蛋,他也觉得黑狼不象那种会用黑英去诱杀冷玉的人,不过,既然韩青在这儿,他就完全不必动脑子了,怪累的,而且,他对黑狼倒底为啥杀人也不关心,如果韩青说有罪,他就出刀。说无罪,他就继续歇着,多省事。

酒铺外,冷凡一声:“韦公子。”三个少年回到客栈。韦帅望还笑一声:“靠,他们来了,你就知道打扫卫生?”
冷凡没回嘴,倒红了脸。
帅望登时也窘了:“我开玩笑。”唔,有师父和爹罩着还真不一样。
冷凡欲言又止,最后只笑笑。
把韦帅望吓得,我的妈啊,你冲我笑?你啥意思啊?

里间,韩青已经开门叫:“帅望,黑狼。”
三个孩子一起过去,回禀一声,黑英已经火化。
韩青道:“你们回屋歇歇吧。”只留黑狼一个:“黑狼,我有句话问你。”
黑狼留下。
帅望走出门,想想,又回来。
韩青瞪他一眼,想想韦帅望也算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证人,也就罢了。
冷兰回头看看,心里很郁闷,靠,原来就多我一个啊?不过,她也挺习惯这种情况的,原来在家里,一家人说话也经常不带她。冷兰同外界的一切沟通,都是通过冬晨达成的。

韩青沉默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黑狼面前,沉声道:“你师弟刚去世,我知道你心情很沉痛,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问。黑狼,黑英是怎么死的?”
黑狼慢慢抬起眼睛,目光慢慢落到韩青身旁案上搭着的两件衣服。良久,轻声:“是我杀的。”
屋子里静了静,韩青倒没想过他回答得这样直接,韦帅望是直接被这句话惊呆了,他还以为他师父要问黑狼杀死冷玉的事,他是打算替黑狼求情,黑狼这句“是我的杀的”,可真是惊到他了。
韦行一拍案子,韩青抬手阻止,韦行把他下半截怒吼咽回去,摸刀的手,也停下。
韩青道:“能把经过,跟我说说吗?”
黑狼缓缓道:“我刺死黑骜,师父用剑鞘击碎了我的右肩,刺穿琵琶骨,挑断筋骨,黑英要我杀了他,我从地上捡起剑,刺中他的心脏,我师父听到声音,过来救他,我手上加劲,连他一起杀死了。”
韩青震惊地:“你为什么要杀了黑英?”
黑狼沉默一会儿,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象阳光下的人,不明白蝙蝠如何用回声定位一样。良久,他勉强回答:“我答应过,不会把他独自留下。”
韩青刹那间记得当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杀死碧凝的情景。原因无非是不能把她留在冷恶手里,到最后只能一声声哀求:“求你杀了她!”
韩青黯然了。
韦行倒觉得满正常,如果这两人当初约定过,言而有信倒也正常。
只有韦帅望怒吼一声:“什么?!”一把把黑狼拎起来:“什么?!你答应过不把他独自留下?所以你杀了他?!你把他杀死在地牢里?他没死在那些人手里,死在你手里?!”